第5章 傀儡
作品:《不要爱上金鳞卫》 明桃明白了过来,这是一个选择,要么用真实的容貌出谷,自然不受时间的限制。要么,就辜负那个誓言,横竖这假陈粲在谷外再如何混蛋,回到谷内,谷外之人也再找不到他。
他惨笑着问:“对你们谷外的人来说,傀儡这个词,是不是意味着没有心?”
明桃看着他满脸的血泪,只是沉默。
他根本没犹豫过要选哪个选项,即使出谷意味着永远无法使用法术,变成一个普通人,甚至再也回不到谷内,与所有熟悉的过去就此告别。但对他而言,芙儿就是他的一切,他怎么可能辜负她?更何况,他在谷内,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朋友,只有将他当作丑八怪欺凌的人。
“我跟她说,等等我,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等我准备好一切,处理好谷内的事情,以完整之身出谷,就能与她相伴一生了。”
之后的事情,明桃已经大致料到。
“所以,两年的时间一到,你便消失了。但等你再回来时却发现真正的陈粲居然出现,还跟她成了亲,是吗?”
他脸上的血泪越来越多,眼神中全是被背叛的痛苦,发出阵阵悲鸣:“他骗了我,他明明答应了一辈子不会离开郎秦,但他骗了我!他还骗了芙儿,他明知道芙儿是把他认作了我,他还恬不知耻地娶了芙儿!”
他仍然记得那一天,他终于抛下一切,欢喜地想要奔向属于他的幸福,却看见芙儿依偎在那张脸的怀中。
他浑身血液倒流,仿佛有一万个人用针扎着他的心。
芙儿不是说,爱的是他吗?那她为什么认不出,那张脸下的心,根本就不是他啊!
都是骗子,骗子!
那时的他在窗外看着相拥的两人,痛不欲生,却突然听到芙儿问:“粲郎,为何你不像从前那样给我捏泥人了?”
他怔了怔,看着芙儿自梳妆台上打开一个箱子,那里面一只只摆着的,是他和芙儿在一起时捏的泥人。
他初到洛南时,身上银子在路上消耗一空,只能选择在市集里摆一张破布,上面摆一些自己捏的各式泥人来卖。
虽已经改头换面,但他仍因自卑不敢跟人打交道。他学不会吆喝,只能呆呆地看着来往人群经过自己的摊位,却从不停留。直到有一天,芙儿领着一群孩子出现在他的摊前,轻笑着对他道:“你捏的这些泥人真好看。”
在谷中时,他的爱好于那些法力高强的人而言不过是一抬手的事,但在外面,他捏出的泥人,却能让芙儿开心。
他看见,那个陈粲听到芙儿的问话,一下便僵住了,还生硬地绕开了话题:“芙儿,我想多看看真正的你。”
芙儿仿佛有点失落,拿起了从前他给她捏的泥人:“粲郎,你看,这是我,这是你,你从前最喜欢给我捏泥人了呀。”
她又咦了声,觉得哪里不对劲,使劲拿着泥人和陈粲去比:“粲郎,泥人,泥人,粲郎……”
他在门外又哭又笑。
她还记得他,她还记得他的!
他的芙儿终究还是记得他的。
都是这个骗子!
明桃想起今日郑芙儿副模样,忍不住想,或许郑芙儿的神志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不太清楚了。
她表情有些复杂,问他:“所以你就杀了陈粲?”
他愤怒地咆哮:“我说了,我一开始没想害人!我只是出现在他面前,让他自己去跟芙儿承认他犯下的罪孽!”
一想到那个场景,他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谁能想到,这个不要脸的畜生,居然说他才是真的陈粲。他说自己家人俱亡,恐是为人所害,这才迫不得已离开郎秦。可这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害死了他全家!这个畜生,还说芙儿已经怀了他的孩子,让我成全他!”
明桃叹了口气:“你既发现了他是这样的人,为何不直接去见郑芙儿,你能说出和她相处的那些细节,她自然会相信你才是她真正爱的那个人。”
他茫然若失,无力地捂住脸,指缝间不断渗出血泪。
明桃摇了摇头,说到底,他还是不够相信自己,相信陈夫人,他害怕她爱的真的只是那张脸,害怕她不接受他真实的样子。
他彷徨地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原来的脸有多丑陋。”
他眼中全是痛苦,仿佛想起了很不好的回忆。
明桃慢慢开口:“所以,你就动用法术给自己强行换了脸,为保无虞,还将真正的陈粲杀了灭口,这样,你就是永远唯一的陈粲了,是吗?”
他讲了许久,已然是强弩之末,却仍然嗬嗬喘着粗气,悲愤至极:“难道他不该死吗?我救了他的命,他却毁约在先,甚至还要把芙儿抢走,他这是想要我的命啊!他本来该死在郎秦!是我救了他的命!他本就该死了!我有什么错!”
“对待仇人,自然是将他挫骨扬灰都不为过!”明桃声音极其冷酷,“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和邪教扯上关系,还为邪教献祭所谓的贡品。”
他瞧着这样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知这女子和栖和神教到底有何仇怨,他不过是因为和邪教沾了边,便落得千疮百孔的下场。难以想象,她会如何对待真正的邪教中人。
事已至此,他认命地阖上了双眼,等着死亡的到来。
一报还一报,他杀了客栈那些无辜之人,也终究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没想到,下一秒,他身上的银针全部脱了出来,丁零当啷地掉了一地。
他已经站不直身,却仍然急切地向屋内爬去。
明桃没有管他,只是提醒:“你这幅样子,会吓到她。”
她并非突发善心,不过是肯定自己下手的轻重。他已是重伤难愈,再怎么挣扎也是死的结局。
他一下停住,迷茫地捂住脸,浑然不觉其实他的身上也十分不堪,“我不会吵醒她的,我就想,就想再看看她。”
艰难地爬回了陈夫人的床边,他伸出手,想去触碰睡梦中女子的脸庞,却终究停在了半空,不敢让自己沾满血污的手污染他皎洁的月光。
他突然想起什么,又往屋外挣扎而去。
那是一片不大的湖泊,宁静秀美,宛如一块美玉镶嵌在后花园中,夜风温柔地卷起阵阵涟漪,替他将双手洗净。
他急切地从湖底捞起许多淤泥,用最后一点法力,做成了两个泥人。
从前他为她做的那些泥人,都被陈粲尽数毁去了。
陈粲越是着急地想要毁掉那些证据,越证明他的芙儿没有一天忘记过他。可惜的是,这辈子他再没机会让她知道,陈粲不是陈粲,他有自己的真实姓名和容貌。
他颤抖着想,这样也好,就算芙儿不愿意接受他,他也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似乎是真的觉得这样很好,他努力勾起了嘴角,将两个泥人死死捏在手中,喘着粗气,竭尽全力爬回了她的身边。
强烈的困倦感袭来,他用尽全力最后看了她一眼,终究不舍地闭上了双眼。
两个泥人双双滚落在地。
——
陈夫人疯了。
所有人都说,陈夫人被娘家逐出家门,又死了丈夫,终究是疯了。
疯得情有可原,令人唏嘘。
陈府的丫头小厮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一两个稍微亲近些的,还可说说这陈府的旧辛秘闻。
人们无比兴奋地四处传播着,不管是真是假。
闹市最热闹的一条街上,挤满了各色小贩。
馄饨摊的女摊主边揉面,边和相熟的食客聊天:“前几天,我当家的买回来个人。”
食客奇怪地问:“买个人有何稀奇?”
摊主神神秘秘地道:“这丫鬟,可是从陈府出来的。”
这下,周围吃馄饨的人纷纷心不在焉了起来,都竖着耳朵听后续。
摊主心满意足地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慢悠悠地开口:“你们知道,这陈夫人为什么被娘家人抛弃吗?”
几个食客叫嚷起来:“你知道什么快说呀!”
“陈夫人待字闺中的时候,跟一个男的有过一段,这你们都知道吧?”
一女人哼了声:“这有什么!男未婚女未嫁的,你当咱们南越跟那北境一般迂腐吗?总不至于有过一段就要被赶出家门啊。”
摊主瞪她一眼:“哎哟你听我说完呀!这有一段自然是没什么要紧的,大不了就成亲呗,要紧的啊,是那男的,死了!”
几人纷纷惊讶:“死了?然后呢?”
“然后这陈夫人就有点疯了啊!当时她爹娘都劝她想开点,她非说那男的一定会回来的,就这样等啊等。”
旁边粉摊的摊主凑过来不屑道:“说得多忠贞,最后还不是嫁给了陈公子?”
“呸呸呸,你懂个屁。她可是为了等那人推了好几门亲事了,怎么会因为一个陈公子说不等就不等了?还不是因为——”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周围的人纷纷咽了咽口水。
那摊主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那陈公子,和她一直在等的那人生着张一模一样的脸!”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纷纷发表看法:
“你说说,这世上竟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人吗?”
“会不会是有古怪?毕竟这陈公子也是奇怪,孤身一人的就在洛南出现了。”
“停停停,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该不会是……”
“你忘了金鳞楼和明将军的下场了?还敢说这种东西!”
摊主咳了两声,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回到了她身上。
“所以嘛,我们都觉得不对劲,更别提陈夫人她爹娘了!但我一早不就说了吗,陈夫人那时候就有点疯了,再加上那男的不知给她下了什么**药,她非要嫁这陈公子,甚至不惜跟娘家断绝关系!”
女人评价道:“哎,真是蠢。”
男人评价道:“可不是吗,陈公子还在的时候,好歹她还能温饱,现下死了,凶手也抓不到,她这大着肚子的可怎么办哟。”
暗处,明桃抱着手臂,听了良久。陈夫人疯了?她看不见得。
一个疯子,如何能识人。
屋内。
陈夫人抱着两个泥人,呆呆地盯着其中一个,以唇覆了上去,又呆呆地道:“粲郎,我等你等了好多年,你终于回来了。”
泥人仿佛有生命一般,感知到被抚摸,竟泛出微微白光。
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碎在泥人头上,裂成几瓣。
明桃看得很分明,那泛着白光的男娃娃额头上,有着几道细碎的疤痕。
陈夫人摸着那几道疤痕,如孩子般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粲郎,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