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栖和

作品:《不要爱上金鳞卫

    卿晗瞬间如坠冰窖,死死扯住明桃的袖子,颤抖着想要开口。


    但不消她开口,明桃也看到了那个眼神。


    她不能完全确定这人就是白日的黑衣人,但一看眼神便知,此人绝非善类。


    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换上了陈粲的脸和衣服,唯一能确定的是,陈夫人现在这个状态,对这个假陈粲只怕是一丝抵抗力都没有。


    明桃还在思考如何动手,那假陈粲已经不知用什么方法弄晕了陈夫人。


    眨眼间,他突然手心朝上,对着她们的藏身之处甩出一道白光,整个房顶瞬间炸开!


    明桃急忙护住卿晗跃下屋顶,向右看去,院子旁的回廊上,正躺着七窍流血的灵儿。


    到现在,她已经彻底明白了这人的来路。


    那道白光根本不是什么内力,而是邪教中人才会的秘术!明桃心里立时泛起无边的恨意,同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人随手甩出的一道白光便生生将屋顶烧出了一个大洞,整个房梁也被炸得四分五裂,说明短短一天内,他的实力得到了可怖的增长。


    明桃心下一沉,迅速做出了决定。


    她掏出一个令牌塞给卿晗,将她往外推:“走!去官府!”


    几天相处下来,她已经能确认,卿晗是没有任何武功的。眼下她在这里只会被当成束手无策的活靶子。她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卿晗,于是迅速将孩子的眼睛蒙上,耳朵也塞上了棉花,又重新背回了背上。


    明桃没想到的是,卿晗倔得很,咬着牙就是不肯走。


    磨蹭间,陈粲已自屋内走了出来。


    明桃没空再废话,一掌便把卿晗送了出去,死死关上了陈府大门。


    陈粲咬牙切齿地盯着明桃,心道,又是这个该死的女的,到底是什么来头!盯着他没完了!


    他冷笑一声:“又是你来坏我好事!”


    男人掌心再次聚起白光,心道:你内力强有什么用,这次我偏偏不跟你比内力!


    这道白光在蓄力期间已经异常耀眼,看得出来陈粲是铁了心要她的命了。


    这一战已不可避免。


    明桃心念微动,没用腰间软剑,而是缓缓拔出了背后的黑玉剑。


    陈粲狠戾一笑:“你再换一百把剑都挡不住我这一招。”


    明桃面上一片淡然,微笑道:“你可以试试。”


    没在明桃的脸上看到惊慌失措,他已经很是愤怒,眼下她这幅成竹在胸的表情更加激怒了他。于是,还没等力量积蓄完,他已经迫不及待地甩出了这道攻击。


    明桃对迎面而来的危险仿若未觉,只是闭上双眼,开始回忆剑诀。


    她以两根手指迅速拂过剑身,集中精力,将全身精气都集中在剑尖一点。黑玉剑在她身前缓缓浮起,剑身悬空,剑尖朝下,发出幽幽红光。随着剑诀渐渐完整,红光越发强盛,整把黑玉剑宛如一轮红月,照亮了整个院落。


    陈粲皱眉盯着她的动作,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路数。但不管怎样,现在他已尽数恢复,他就不信这次她还那么好命!


    趁着她还在蓄力,他阴狠地拧起嘴角,用尽全力,手中又是一道白光甩了出去。


    这两道白光不知是什么东西,威力之大竟将一路上的障碍统统粉碎了个干净,轰地几声巨响后,大量的碎石残木也跟着它们一前一后地朝明桃直直冲来。


    千钧一发之际,明桃忽地睁开了眼,双瞳赤红无比,浑身上下不知是内力还是其他什么在流转,在她运息催动下,流转越发迅速,带起一阵狂风,院内草叶纷飞,一时间,二人周身都被悬浮的碎片填满,局势一下变得不相上下!


    忽然,明桃周身爆发出一片强烈的白光,她一挥手,便是一道磅礴的气流,裹挟着无数银针朝陈粲射去,银针轻而易举地粉碎了空中的所有阻碍,是真正意义上的势不可挡。


    一招之间,胜负已定。


    陈粲几乎呆住,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场景。自己甩出的那两道白光与明桃周身的白光相比,就是萤火之光和日月的区别。随着它们一前一后地到了明桃身前,她甚至只轻轻翻了下腕,黑玉剑便红光暴涨,自动飞身上前替她挡下了这道攻击。


    铛铛两声巨响,红光和白光炸成一团。


    剧烈的气场波动下,空气仿佛都被撕裂,如千万只雀鸟尖着嗓子嘶鸣,巨响拖出长长的尾音,尖利刺耳。他痛苦地捂住耳朵,又被强光刺得双眼流泪直流,只好撤下一只手本能地挡在眼前。


    无数银针争先恐后地朝他而去,死死钉入他每一寸皮肤。


    巨大的痛楚让他的神智瞬间恍惚,天旋地转间,那道黑色的身影已闪到他的面前。


    明桃双眼赤红,发带已断,发丝被狂风吹得四处飘散,一把黑玉剑悬于身边,如地狱恶鬼一般,挡住了天边所有月光。


    “邪教教徒,死有余辜!”


    明桃的声音如冰锥般刺入他的双耳,陈粲终于意识回笼。他惊恐地感知到阵阵热流漫过了自己覆眼的手,浑身上下都刺痛无比。


    他放下手一瞧,才发现自己已经万针穿身,那银针每根只有头发丝那么细,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却是根根都狠辣无比,死死钉住他的皮肉,每一根都带给他无尽的痛楚。而他的手上,根本不是什么眼泪,而是血泪啊。


    他疯魔般地笑了起来:“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眼下血泪已干,凝成两道红色的血痕,一边笑,一边又有新的血泪冲刷而下,显得十分可怖。


    陈粲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扑上了前,一把抓住明桃的双肩:“你比我可厉害多了,你比他还厉害!你杀了多少人?你这么强大的法力,受到的反噬一定是我的千倍百倍!”


    看着明桃恍若未闻,他一下愣住,松开双手:“难道你不会反噬?你怎么可能不会反噬!”


    他喃喃道:“所有在谷外用了法术的人都会反噬,没有例外……你怎么可能不会反噬……”


    怎么可能不会反噬?那场大战中,她所有的师弟师妹都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挥剑攻向自己最亲近的人,自相残杀。


    她愣在原地,并非不想说话,只是巨恸之下,她满心伤痛,一句话都说不出。


    陈粲紧紧盯着明桃,以为自己戳到了她的痛处,目中全是疯狂之色,语速极快地笑道:“果然,果然!没一个人逃得过反噬!我告诉你,反噬可不止那几道疤痕那么简单,当你的脸上出现疤痕时,说明你的身上早已千疮百孔,溃烂流脓了!”


    他期待在她眼神中看见对反噬的恐惧,结果却只看到了一片赤红,那鲜血一样的颜色仿佛要将他吞没。


    “说得那么可怕,但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明桃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这说明反噬是有压制方法的,而能知道方法的……


    她伸出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厉声问:“他在哪里,说!”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如水草一般死死缠绕着他,陈粲方才还在得意,现下眼中却满是恐惧。他费力地挣扎起来,却仍然是徒劳:“你……你说的是谁……我……咳咳……我不知道。”


    明桃彻底失去耐心,丢垃圾一般把他丢到了柱子上:“你不知道?那是谁告诉的你压制反噬的方法?除了邪教教主,还能有谁知道!”


    看着明桃一步步逼近,对死亡的恐惧感再次席卷而来,陈粲浑然没了刚刚嚣张的气焰,瑟瑟发抖地边咳边道:“这是我认识一个教徒告诉我的,我虽是栖和神谷的人,但根本没入这个所谓的神教,我不认识教主!他才认识教主!我,我真的不认识……”


    她早已知道这座传闻中的神谷是真实存在,因此并不意外。在看到陈粲化为白雾消散的时候,她就已经确定了,此人来自栖和,只是,他说自己没有入邪教,明桃却是根本不信。


    明桃冷笑着用脚碾过他的手骨:“哦?会有人这么好心?”


    骨头粉碎的声音传来,他痛极了,只能大声求饶:“不!不是好心!我答应给他上贡,他才告诉了我压制反噬的方法……真的是他告诉我的,我真的不认识什么教主!”


    明桃语气森冷:“这么说,客栈的其他人,就是你献给他的贡品了?”


    ——


    陈粲颓然伏地,看着明桃:“我要死了,是吗?”


    明桃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


    这种等待死亡的恐惧感更加让人煎熬,他身上的银针越发深入,仿佛下一秒便要取他性命。


    他终究还是不死心,无神的眼中露出最后一点祈求的光芒:“死之前,能不能让我再看看她?”


    “芙儿,让我再看看芙儿,求你了。”


    明桃冷声道:“你杀了她的夫君,杀了那么多人,现在还想做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明明我才是她的夫君啊。为什么,为什么变成了他!”


    他痛苦地吼着,满脸血泪,眼中全是伤痛。


    一切都平息了下来,一丝风声也无,一轮孤月高悬,静谧得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秋夜。


    明桃双眼的赤红慢慢消散,看着眼前匍匐在地的男子喃喃自语着往事。


    “我一开始,没想过要害人的。”


    “我在郎秦救下陈粲时,他只是一个富家公子,和父亲在边境做采矿生意。他说救命之恩大过天,愿以任何东西作为回报。所以我用他的脸捏出了我在谷外的容貌,我让他许下承诺,这辈子都不会离开郎秦。”


    他轻笑两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笑?我不要钱,不要权,只是想要一张脸,可我真的想知道,我有了这张脸,是不是就可以获得爱了?”


    “你没看过我原本的脸,我脸上的疤痕并不全是因为反噬,有些一早便有。在谷里时,他们都叫我丑八怪。”


    明桃只是默然。


    他接着道:“有了陈粲这张脸,果然所有人都对我更加客气了,可我还是觉得很孤单,直到我在洛南碰见了芙儿。”


    讲到这里,他突然神采焕发。


    “她那么美,那么善良,如我所愿,我们相爱了。那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有了她的爱,我就像有了全世界。我问她,是不是因为这张脸她才爱我,她说不是,她爱我,只因为是我。我发誓要娶她,对她好,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明桃哂笑一声:“可现在看来,你的誓言不过是放屁。”


    他面色惨白:“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做梦都想坚守这个誓言!可我做不到。我用着这具捏造的躯壳,捏造的外表,在谷外只能待两年。”


    明桃皱起眉,难道是因为动用法力变换了自己的容貌,所以时间一到就会反噬?


    他仿佛看出明桃心中所想,苦笑道:“不是反噬,但比反噬更加可怕。我们捏造假身出谷,真身仍在谷内,因此不算在谷外施法,不受反噬。”


    明桃愕然:“你的意思是,你是在谷内施法,为谷外的自己捏造了躯壳和外貌?既如此,谷外的你,岂非只能算是你的一个傀儡?”


    她心底十分震惊,控制不住地想到另一个方面:“所以,若是傀儡死去,事实上对你们不会有任何影响?”


    如果真是这样,栖和神谷人人都可以造这样不计生死,容貌还能随意捏造的“傀儡”人——虽不容易做到以假乱真,且只有两年时限,但若真碰有那等心怀不轨的别有用心之人,可以做的坏事仍然很多。


    “你觉得这是好事吗?在谷内看着谷外自己的躯壳慢慢消散,看着你熟悉的人为了你的’死’而痛不欲身,你却毫无办法,你知道这有多痛苦吗。”男子喃喃道,“这幅躯壳,或者按你所说,这具傀儡,初时可以在谷外待两年,但越到后面,能维持的时间只会越来越短,每次施法所需的间隔也会越来越长,直到最后彻底失去制造傀儡的能力。”


    明桃微微皱眉:“难道非得用傀儡才能出谷?”


    “当然有其他的选择,”他苦涩一笑,“栖和神谷的结界,世代保护着我们不受外界打扰,不被外界所寻,与之相对应的,即使你再留恋谷外,最终都必须回来。若是不甘于此,我们还可以选择真身出谷,代价便是——”


    “此生不得再踏入谷中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