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作品:《吻刺》 看着眼前残破的巷口,郑忆年是有片刻犹豫的。
毕竟颓灰的石墙上满是潮湿的青苔,不知名的翠密的植被已经完全掩住了巷口。
“这片儿变化挺大的,一看你就是刚回来,我们本地人都不过这边来。”
出租车司机插个话的功夫,郑忆年已经钻回车里,“走吧,去城南。”
如司机所说,这片儿的变化确实很大。车刚开出黄桉街,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重的商业气息,与身后破落的老巷毫无相干。
临街的各式店铺装修前卫,放着一首颇有格调的轻音乐,几张精修过的美食海报立在门口揽客,远没有郑忆年记忆中小商小贩的叫卖来得亲切。
转过黄桉街角,车子渐渐提了速,郑忆年百无聊赖的瞟着窗外,散漫的眼神却不自觉盯上一道背影。
那是一个骑着单车的男孩,风扬起的衣角,犹如肆意飞扬的青春,但最吸引人的,还是他肩头稳稳趴着的一只黑猫。
几声清脆的车铃过后,单车男孩便消失在那片绿荫环绕的巷口,郑忆年猛地惊醒。
“师傅停下车!”
嘎——
司机停好车,转头问她。
“你晕车了?脸色这么差?”
当现实和过往重叠,郑忆年的心底泛起点滴涟漪。
她下车怔怔的望向巷口:“嗯,是有点儿晕。”
出租车走后,郑忆年又返回了黄桉街,那道被绿包裹的小巷前。
在她模糊的记忆中,街角处有个少年抱着一只黑猫哭得很伤心,晶莹的泪珠滚落在猫背上,连带着猫也会哀声哀气的喵上几声。
只是刚转过街角,郑忆年就停了脚步——
因为这里没有抱着猫哭的少年,也没有肩头趴着黑猫的单车男孩,只剩一道破落的绿巷。
眼前的一切熟悉却又陌生,亲切却也疏远,一些被时间尘封的记忆犹如焕活的夏日,清晰的触动着她的神经,却无人应答。
“我回来了。”她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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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舍得回了?一大早跑哪儿去了?”
听见院里的动静,沈小婷连手里的擀面杖都忘了放,还沾着面粉就直接拎了出来。
“不是吧妈?我今天是去买补习的教辅资料!”
郑忆年一双圆润的杏眸顿现惊慌,单车都没停稳,直接跳开了擀面杖的射杀范围。
身手老练,一看就是惯犯。
“哦,买书啊……”
沈小婷笑咪咪的藏起“作案工具”,“我说呢,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你把屋顶晒着的果脯翻一翻,我接着做饭!”
“哦。”见老妈没再找茬,郑忆年赶紧乖乖应下。
趁着沈小婷转身的间隙,少女赶紧掏出车筐里衣衫遮掩的猫,蹑手蹑脚的上了屋顶。
“你先呆这儿躲会儿,我去给你冲羊奶粉!”
她探着半截白净的脖颈,日光倾泄,从叶片间投映斑驳,少女的侧颜一如夏日微风般和煦恬静。
今天的菜谱依旧是苏小婷的自制冷面,冰过的汤底舀起,浇在白嫩软滑的面条上,脆爽的黄瓜丝,烫过的豆芽还有抢眼的萝卜丝均匀码在碗里。
放好碗筷的郑忆年却耷拉着脸,她挑起一根面,试图挑衅沈大厨的威严:“这啥啊?”
“饭啊!”答得理直气壮。
沈小婷眼皮都不带掀,淡然自若的拿起筷子落座,静待着女儿作妖。
“吃五年了吧?……啊!”
沈小婷扬手就打,毫不留情清脆的一声响过后,郑忆年终于老实了,呼噜呼噜吸起了面条。
夏末初秋的节气比沈小婷的脸还善变,上午还是风缓云晴的天儿转眼就哭丧了脸,烟灰色的云团瞬间吞噬了天空,急烈的风顺势甩下几滴雨点。
沈小婷躺在藤椅上,卡着一副黑框眼镜,悠闲的翻阅杂志。
郑忆年刚从屋顶下来,怀里兜着果脯和一团可疑的蠕动,杵在门口犯难。
沈小婷轻哼一声,敲打某人:“老齐家的猫下了崽,天又这么热,母猫正烦躁着呢,你可别去招惹它,被抓了咬了……”
郑忆年嘿嘿一笑,脚跟贴着墙角溜进了屋:“知道了妈,我收拾房间去了。”
“开学你就高一了,可让我省点心吧!”
沈小婷眼神还没到老花的地步,自家女儿那招猫逗狗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
屋里,郑忆年反锁了门,回身和床头上黑黑的团子凝上了眉。
“喵?”
黑团子瞪不过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歪头示意:有何贵干?
郑忆年仔细揣摩了老妈的话,轻叹一声摸着猫猫头:“你怎么就当妈了呢?你自己都还是个宝宝啊!”
“宝什么宝?动物和人可不一样!”
沈小婷敲了敲门,郑忆年唰得跳起来想藏猫,却手足无措的在原地干转了几圈。
“喵?”
猫不清楚她的异常行为,依旧可可爱爱的歪着脑袋。
沈小婷继续敲门:“行了!都听见了,雨停了把猫放回去,那一窝猫崽子还等奶吃的呢,你出来……咳!有正事儿和你说。”
因为天阴,屋里开了灯,沈小婷摘了眼镜,揉捏着眉心。
郑忆年则是演都不演了,明目张胆的抱着猫坐在了老妈对面。
沈小婷嫌弃的看了她一眼,别开目光道:“我在黄桉街看了处房子,挺好的离你学校也近……”
郑忆年撸着猫沉闷的应了一声,修长白净的指尖捻着一撮猫毛,心不在焉。
“你……姨明天来,帮忙置办些家具开学前就搬过去。”
郑忆年心思凝重不知所想,直到手里的猫挣脱跑掉才发现天已经晴了。
打她记事起,沈小婷就常常带着她搬来搬去的,像在躲什么人。
再结合她妈不用上班依旧能养得起她,以及那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父亲,郑忆年心底隐约有了答案,却不敢细想。
“喵!”
黑猫嘴里叼着只同色儿的崽子,轻轻放在她的脚边。
郑忆年蹲下来呼噜一把猫猫头,心间的那口气稍微松了:幸亏她是人而不是猫,不然搬来搬去的早该应激了。
“妈!”
赖床的郑忆年开始了咆躁:“还有四五天就要补习了,别这么折腾我了!”
“那不能!”沈小婷摇摇头,看着虽然炸毛却明事理的女儿甚是欣慰:“你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接晚了可不好,这么大个人了该懂的礼数要懂!”
早起的温度有些低,郑忆年哆嗦着被沈小婷赶出门的时候,发往南站的公交刚好到站。
司机和沈小婷算是旧识,热情的招呼着:“嘿,沈姐出门啊?”
沈小婷笑了笑,指着脑袋炸毛哈欠连天的郑忆年:“我这腿脚出什么门,女儿去南站接她姨。”
两人还说了什么郑忆年不大想听,挑了个靠窗的位置,一头歪在玻璃窗上继续睡觉。
沈小婷笑了笑,叮嘱司机:“到站给劳烦喊一声!”
车门啪得合上,车子缓缓启动。
远离了沈小婷的唠叨,郑忆年却没了困意,扭头瞥见了她妈不太利索的腿脚和孤寂的背影。
朝阳缓缓升起,一缕光散进了车厢,刺得她眼睛发涩,鼻尖犯酸。
黄桉街是一片老旧的自建房,最多不超三层都带着院子,比现在住的地方大了很多。
入住新家后,郑忆年开始了被迫内卷,每天都骑车往返于家和补习班。
天气越来越热,郑忆年蹬着单车吹热风。快到巷口时,有个哭得可怜巴巴的小孩儿站在大门口喊:“妈妈我错了,放我进去!”
虽然不知道小孩儿犯了什么错,但郑忆年却知道自己要犯贱了。捏闸减速,确保自己能对接上小孩的频道。
“喂!小孩儿,你妈不要你了!”
尾音刚落,那小孩“哇”得一声哭更惨了,于此同时楼上探出一颗邪恶摇粒绒的头:“你是谁家丫头片子?看我不找你妈告状,没家教!”
在中年妇女的咒骂声中,郑忆年猛蹬脚踏,捏着一阵欢快的铃声拐进黄桉巷。
郑忆年推着单车往家走,链条因为生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快到家门口时,她注意到隔壁院门口站着个少年。
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宽松的黑色阔腿裤,脚边散着三个巨大的行李箱,一看就是被赶出家门了。
“我去,今儿什么日子!国际扔孩子日?”
又走近些,只看到少年瘦小的背影和一头柔软的黑发,郑忆年以为是个和家里闹矛盾的学生,心直口快地扬声:“喂!站这儿干嘛?你妈不要你啦?”
少年闻声转过来。
一张过分好看却苍白的脸撞进郑忆年眼底。少年眼眶泛红,湿漉漉的,像受伤的小动物。
他看着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妈死了。”
郑忆年瞬间僵住,血液都激上了头顶。
她几乎是立刻别开脸,推着单车逃也似的快步往前,边走边懊恼地抬手,冲着自己嘴巴轻轻拍了好几下:“让你乱讲话!让你乱讲话!”
一颗懊恼自责的心还未平复,推开自家院门时,一眼就瞥见玄关处摆着一双陌生的男式皮鞋,郑忆年眼皮猛地一跳。
客厅里,她妈有些局促地坐在沙发上,眼神躲闪,旁边坐着个笑容满面的陌生中年男人。
她姨赶紧起身打圆场:“年年回来啦?这是你妈的朋友,王叔。正好住附近,以后多关照关照你们娘俩,你妈一个人带你也不容易……”
郑忆年心底顿时不是滋味儿,情况如何她门儿清得很。
也没多问,敷衍地打了个招呼:“王叔好。” 说完径直穿过客厅,快步上楼回房间。
房门在身后“咔哒”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她背靠着门板,房间里空荡荡的,刚才少年的那句“我妈死了”和玄关处那双刺眼的皮鞋在她脑海里反复交替。
她扯了扯嘴角,低声喃喃,也带着点自嘲:“报应不爽……呵,我妈也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