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作品:《吻刺》 “我妈死了。”
简短的四个字,少年却感觉耗尽了所有演技。
看着无知少女慌乱笨拙地逃离,他余光捕捉到门内的暗影,唇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吱呀一声,大门敞开,罗素娟却背对着他,走出好远。
“无论用什么方法,罗素娟必须成为我的监护人,你也不想唯一的儿子出意外吧?”
脑海里的声音渐渐消散,少年拎起行李箱,一步一步,踏进这扇为他敞开的门。
屋内,罗素娟点燃三支香,供奉在年轻男子的黑白遗照下。青白色的烟雾缭绕过瓜果点心,幽幽飘向刚进门的少年。
罗素娟余光扫见,侧身让开一步。
“你叫什么?”
“罗姨,我是秦曜生。”
不等罗素娟再问,少年已自取三支香点燃,恭敬奉上:“罗哥,我记着你的救命之恩,我会替你照顾阿姨……”
“用不着!”罗素娟猛地转身,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我有儿子,他是个英雄。你费尽心机住进我家,到底图什么?”
她语气尖锐,秦曜生的眼底却倏地掠过一丝微光。
那光迅速膨胀、扭曲,化作滔天的火焰和浓得化不开的黑烟。耳畔人声鼎沸,眼前光影重叠,视野里像浸满了血,一片混沌模糊。
“太好了!这儿还有个孩子活着!”
“等等我!我一定回来救你!”
“危险!快回来!”
“不好!油箱要炸了!”
轰——!!!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毁灭的力量将他狠狠掀飞,一道身影如盾牌般猛地扑来。
跌入一个宽厚胸膛的瞬间,他竭力睁开眼,只看见一张圆润的、年轻的笑脸,眉弯处嵌着一颗小小的黑痣。
那鲜活的笑容骤然凝固、褪色,最终定格为眼前冰冷的黑白遗照。
“是啊,图什么呢?”秦曜生低叹一声,不再言语。
罗素娟冷哼一声:“小小年纪,心思倒深。罗哉是救了你,但不代表我会收留你。新鲜劲儿过了,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微风撩起窗角的纱帘,秦曜生默默从行李箱里抽出一份文件,递过去。
“罗姨,滨江福利院的正式收养证明。我妈死了,我没有家,无处可去。”
罗素娟短促地笑了一声,落座。然后示意他坐下,少年却依旧固执地站着,身影单薄。
“骗我有什么好处?你那个富豪爹,就甘心把你拱手送人?送给一个想儿子想疯的女人?是他疯了还是你疯了?或者……是我疯了,才做了这么一场荒唐的梦?”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秦曜生牵起一个苦涩的弧度,乖顺地垂下眼睫。阳光穿过窗棂,在他发顶晕开一道朦胧的光圈。
“就当是一场梦,不行么?我也是快疯掉的人。凑合着活吧,彼此看开些……挺好的。”
少年近乎冷酷的平静让罗素娟心底陡然窜起一股寒意——
她的儿子究竟从地狱里捞回了一个怎样的存在?
“嗬!怪物!”
“我为什么要生下你这个怪物啊!”
记忆中那个盛夏,艳丽的女人抱着断气的爱犬嚎啕大哭。少年蹲下身,想替她擦去眼泪。
“妈妈,我才是你的孩子,它……”
女人抱着狗尸惊恐后退,精致的妆容因扭曲而崩裂:“不!你不是!你是怪物!”
秦曜生蜷在沙发上,银白的月光流淌过他沉睡的轮廓,悄然潜入更深层的梦魇。
那艳丽的女人最终葬身于车祸的火海。她是昏迷着被烈焰吞噬的,而他,是清醒的目击者。
车翻下山崖时,他们本有机会逃生。
“老公……救救我!”
车尾变形卡住,充当了缓冲。驾驶座的男人率先爬出,徒劳地撕扯着秦曜生这边扭曲的车门。
“喂,119吗……”
刺鼻的气味钻进鼻腔,秦曜生渐渐恢复意识。
那是……
“汽油!汽油漏了!老公快救我们!”
正在通话的男人闻声,瞬间惊恐地跑远,女人的嘶吼被绝望碾碎。
轰!车身再次翻滚。
天旋地转间,彻底坠入谷底。火焰贪婪地舔舐着金属外壳,死亡的灼热包裹着母子二人。
轰隆!
一声闷雷滚过天际,秦曜生骤然睁眼,冷白的脸上布满冷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紧,窒息感汹涌而至。
削瘦的身影从沙发滚落在地,蜷缩的身体无意识地将茶几推远。罗素娟举着锅铲冲进客厅,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秦曜生的痛苦不似伪装,罗素娟纵然不快,也无法漠视一条性命。尤其,这是儿子用命救回来的人。
“孩子,你怎么了?什么病?药在哪儿?我叫救护车!” 她慌乱地摸出手机,手腕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抓住。
错愕间,她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惊惶的杏眼。
“没……事,别打!” 少年声音破碎,带着哀求。
天空骤然被惨白的闪电撕裂,罗素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死死地钉在了少年因动作而裸露出的胳膊上……
那里,盘踞着狰狞交错的疤痕。秦曜生触电般缩回手,死死揪住袖口往下拽。
但罗素娟已经看见了。无论是那刺目的闪电,还是那触目惊心的伤痕,都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眼底。
秦曜生垂着头。
在迟来的滚滚雷声中,罗素娟的眼神深处,悄然裂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
“你的病还有这些伤……”
“我妈打的。” 声音轻得像叹息,“开始是棍子,后来是刀背,再后来……” 他更紧地捂住手臂,肩头难以抑制地微颤,“那时候太小,只记得打骂和疼了,总也忘不掉。”
罗素娟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低沉的、沉重的叹息。
“她不配做母亲。”
雨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湿漉漉的风裹挟着铅灰的云团向南奔涌,黄桉巷的天空又一点点透亮起来。
郑忆年却觉得心头压着一片更沉的阴云。
那个叫王锦惟的男人似乎要留下吃午饭,楼下不时传来苏小婷姐妹俩清脆的说笑,王锦惟偶尔插一句嘴,笑声刺得她心烦意乱,太阳穴也跟着突突直跳。
“妈,同学约我,午饭不在家吃了。”
丢下这句话,郑忆年径直下楼,目光刻意避开客厅。
苏小婷那句“改天再约不行啊”卡在喉咙里,终究没能喊出来。
苏姨尴尬地瞥了眼沙发上的王锦惟,后者倒是大度地摆摆手,显出几分气量。
“小姑娘嘛,爱玩是天性,随她去呗!”
罗素娟不太放心把秦曜生一个人撂在家里,拎起菜篮子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透透气。
秦曜生端着杯凉白开,轻轻摇头:“您带着我,遇到熟人不好解释。”
罗素娟一想,确实在理。可心底又掠过一丝疑惑:这孩子,不是该趁自己态度松动,赶紧贴上来套近乎么?
罗素娟前脚刚走,秦曜生后脚就站了起来。他在卫生间和客厅之间无声地巡梭一圈,很快拎出两袋垃圾。
走到门口,看着在风里微微晃荡的大门,他抬脚,干脆利落地往门框上一踹——“咔哒”一声轻响,电子锁闭合,大门关得严丝合缝。
郑忆年还是头一次见人扔个垃圾也要锁死大门的。她站在自家门口看了半晌,那少年似乎也没打算立刻进去,就这么杵在那儿,瘦长挺拔得像一杆青竹。
“刚才那事儿,我好像该去道个歉的……”念头一起,她便抬脚走了过去。
少年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回应。
郑忆年又凑近几步,像只按捺不住好奇的麻雀。
“你住这儿?”
正午的阳光肆无忌惮地倾泻下来,落在少年的肩头。郑忆年踮了踮脚,琥珀色的眼瞳在强光下折射出细碎跳跃的金芒。
“你身上……好香啊!”
秦曜生终于有了反应,抬眼看她。那双眸子依旧疏离淡漠,深不见底。
“可我听我妈说,罗阿姨只有一个儿子,前两年为救人牺牲了,”郑忆年探询的意味明显,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冒失,“那你……是谁?”
“我就是那个人。”声音平静无波。
“呃……”郑忆年被噎住了,这让她怎么接?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自家紧闭的大门,此刻就算苏小婷在里面扯着嗓子喊她回去,她也认了。
少年就那么定定地看着罗家紧闭的门扉,目光空茫得仿佛没有焦点。郑忆年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想把那扇铁门生生看穿。
夏风拂过,撩起少年微敞的衣角和少女散落的发丝。少年身上那股干净温暖的香气,清晰地烙印在郑忆年的嗅觉记忆里。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她忍不住追问,“这不是……在罗阿姨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吗?”
秦曜生猛地偏过头看向郑忆年,那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终于裂开一丝涟漪,他整个身体瞬间绷紧了,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罗素娟刚好拎着菜篮子回来了,打破了这凝滞的僵局。
“罗阿姨好!”郑忆年赶紧乖巧地问候。
“年年好。”罗素娟应着,目光扫过秦曜生,附带着一丝询问:他怎么和郑忆年搭上话了?
“出来丢垃圾,风把门带上了。”秦曜生答的得滴水不漏。
郑忆年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秦曜生则规规矩矩地侧身让开,等着罗素娟开门。
菜篮子挎在罗素娟臂弯,翠绿的菜叶下,隐约压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秦曜生的目光只在那袋子上停留了一瞬,便迅速移开。
“滴——”
郑忆年原本打算离开,正琢磨着大中午该去哪里打发时间,却被罗素娟一把拉住。
“年年,你开学该上高中了吧?在哪个学校?补习班进度到哪儿了?进来跟阿姨聊聊。”
郑忆年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被留下,还蹭了顿午饭。
罗素娟把那个档案袋收进自己房间,出来时手里掂着一把亮锃锃的新钥匙,她犹豫片刻,还是递给了秦曜生。
那双总是淡漠的眸子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甚至流露出一丝局促,但嘴上依旧只是克制地低声道了句谢。
罗素娟有午睡的习惯:“你们俩聊吧,我去眯会儿。”
郑忆年的目光追随着那串钥匙,眨了眨眼,然后抬头看向秦曜生。
“说起来,我们还没正式认识呢。我叫郑忆年,金声玉振忆华年。你呢?”
少年似乎对她的主动示好兴趣缺泛,目光在庭院里漫无目的地游移,最终定格在一团蜷缩在角落的黑色毛球上。
“嘿,我问你叫什么名……”
“猫。”少年只简短地回了一个字。
郑忆年差点拍桌而起,这人简直太没礼貌了!
不等她发作,身旁的少年已如离弦之箭般冲进了庭院。
“喵呜~”
郑忆年“啧”了一声,紧接着,一只熟悉的黑色小猫崽便顺着台阶蹿了上来,仰着一张懵懂的小脸冲她奶声奶气地叫唤。
“小……”
“不行,你不能进去!”
郑忆年刚张嘴,一只白净修长的手已稳稳覆在小猫背上。阳光炙烤下,黑猫的皮毛热烘烘的,但那双手却稳稳地托住了它。
“我叫秦曜生。曜石的曜,人生的生。”午后的阳光灼烈刺眼,少年的眼神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真诚。
郑忆年蹲在树荫下逗弄小猫,秦曜生也偶尔伸手轻轻碰碰它。小黑猫似乎格外喜欢他,摊开绒毛肚皮,眯着眼睛,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咕噜声。
郑忆年心里暗暗泛酸:明明是她养的猫,怎么对着外人摇尾巴撒欢去了?
小黑猫扬着小爪子扑咬那根逗弄它的手指。秦曜生垂着眼睫,耐心地陪它玩,浓密的睫毛微微扇动,像停驻在花间起飞的蝶翅。
“嘶,松口!”
小猫正是牙痒磨爪的年纪,就算秦曜生动作再灵巧,也难免有失手的时候。
郑忆年忍不住“哧哧”笑起来。
阳光透过秦曜生苍白的耳廓,那一刻,她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是一件精雕细琢的白瓷人偶,美丽,却透着易碎的脆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