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作品:《吻刺

    落日时分,阳光收敛了**的毒刺,在云层的遮挡下余晖变得温柔可爱,晚风轻撩,树梢沙沙。


    郑忆年推车拐进黄桉巷口时,秦曜生正蹲在大门口逗猫,这会儿街角的路灯还没有亮,天际从橘色渐变为淡粉,过渡都极为温柔。


    秦曜生捏着一根狗尾草逗玩,会在小猫跑偏的时候捞一把。在余光瞥见推车而来的少女后,他猛地站起,下意识把狗尾草藏在身侧,整个人都很局促。


    猫也被吓得慌里慌张,扬起前爪作势扑了一下扭头就跑。


    暮色浸透稀薄的云层后,天终于黑了。


    郑忆年推车走近,秦曜生垂着眸不看她,那种好闻的香气淡淡的浮动在空气中。


    路灯一盏盏亮起,连接成一条光带。郑忆年往前凑了一步,秦曜生则是心虚的后退半步,浓密的眼睫颤动。


    郑忆年的恶趣味一下子就上来了:“为什么拐我的猫?”


    秦曜生低头装无辜,郑忆年步步逼近,近到可以清晰的闻到少年身上的香,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卑鄙,便撤开一步。


    “猫蹲在排水口,我就用草把它哄出来了,我没……欺负它。”


    “哦。”郑忆年踢起边撑,刚要推车,身后的人又说,明天能不能一起去补习班。


    她回过头,琥珀色的瞳底碎光点点:“为什么?”


    秦曜生缓缓抬头,声音淡淡的:“我初来乍到的人生地不熟,如果不方便接算了……”


    郑忆年乐了,“我以为你是独立的那一挂,竟然也有求助于人的时候。”


    毕竟秦曜生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生人勿近。


    夜风拂动,少年似乎在轻轻的抖,不知道是人还是衣服。


    郑忆年决定放过他:“行,明天一起。”


    “谢谢。”


    细微到郑忆年以为是错觉。


    余光目送少女拐进家门后,秦曜生重重吐出一口气,靠着墙缓缓滑坐,他的掌心和后背全是冷汗。


    罗素娟站在虚掩的门缝里,看着少年极力调整情绪,最终还是没敢出声。


    郑忆年原本尚好的心情在进门后down到极点。


    “呦,年年回来了。”


    王锦惟盘腿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甚至压了大半个猫窝。郑忆年把书包重重一扔,不偏不倚砸到王锦惟的膝盖。


    “你没家么?”这意思很明显了。


    “年年!不许没礼貌!”沈小婷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又要和她对呛。


    “行了行了!”王锦惟继续当老好人,“她又不是故意的……”


    郑忆年愤恨的瞪着王锦生,也瞪沈小婷:“他给你管什么**汤了?你就非得找这么个玩意儿?”


    沈小婷抓起抱枕扔来,正要怒斥,郑忆年却看见她妈锁骨处若隐若现的红痕。


    刺眼、恶心、让她抓狂。


    她一把抄起水杯摔在地上,在沈小婷错愕的目光里继续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为了这路货色打我?你离了男人就活不了是吧?我才是你的至亲,他又算什么东西,沈小婷你听好了,这个家有我没他,你要是执意跟他,我明天就找个黄毛私奔!”


    “啪!”


    郑忆年被打得偏过头,脸上火辣辣的疼,却抵不过心底的剧痛。泪水几乎是夺眶而出,她已经好多年没哭过了。


    沈小婷气得浑身哆嗦,歇斯底里。王锦惟拉她抱她,每一帧每一幕都格外刺眼,郑忆年瞬间觉得自己才是某个局外人。


    “你一定会后悔的!”


    郑忆年扔下话便冲上了楼,小黑正蔫蔫的趴在她房门口,顺手抱起猫,小黑却“哇啊”的惨叫起来,毛茸茸的身躯在她手里扭来扭去。


    郑忆年翻开小黑的肚皮,却发现那里早已肿得老高,小家伙叫的凄声厉气,可想而知有多疼。


    郑忆年下意识怀疑秦曜生,但细想过后又觉得不对,这猫玩的时候还好好的呢,应该是跑回家后……


    郑忆年打开电脑,不断的倒带,终于看到了王锦惟踢猫的场景。小黑爬进客厅要回沙发上的窝,被穿着皮鞋的王锦生一脚踹开,然后便哀声叫着挣扎着上楼,呆在她房间门口一直到现在……


    郑忆年已分不清眼泪是因为伤痛还是着急,正要抱着小黑出门,门却被锁了!


    “妈!开门,小黑受伤了!”


    她拍得很大声,心底早已急成一团。可沈小婷却置若罔闻,反而是王锦惟在一旁幽幽道:“年年,撒谎可不是个好习惯,我是真的很想担心你妈妈……”


    “滚!都滚!”郑忆年狠踹一脚门板。


    她抱着猫躺在床上,咸涩的眼泪很快便湮灭她整个人,小黑似有所感,挣扎着往床沿爬去,眼看就要掉下去了。


    “对不起,吓到你了。”郑忆年把它捞回来,可猫却仍挣扎着往外爬。


    一股慌乱瞬间袭上她的心头,她侧耳静听,小黑明显已经呼吸粗重了……


    夜色寂静,少女的哭声歇斯底里。秦曜生躺在床上睁眼熬长夜,沉钝的思绪被敲门声拉回。


    罗素娟披着睡袍疾步走到阳台,用拖把敲敲隔壁的玻璃:“年年?是你在哭吗?”


    隔壁窗户唰得开了,郑忆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罗姨,猫快死了,我和……妈吵架,她关着……我!”


    郑忆年显然已经语无伦次了,秦曜生看着她,已经无法和傍晚那个傲娇的少女对上号,他甚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割裂感?


    “愣着干嘛?”罗素娟回头看了一眼秦生:”把猫给我,我去医院!”


    “小心!它肚子上有伤!”


    小黑走后,郑忆年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在临明时睡了一会儿,又被床头的闹钟惊醒。


    连拖鞋都顾不上穿,急忙跑去阳台喊:“罗姨,猫怎么样了?”


    秦曜生低头看着盒子里已经咽气的黑毛团,始终没有面对郑忆年的勇气。他只是不想那双琥珀色的眸眼会再次蓄起泪光。


    喊了几次无人应答后,郑忆年只能放弃。反正今天要喊秦曜生一起补课,总能知道小黑的情况。


    洗漱过后,房门依旧锁着。郑忆年简直无语:“开门,上课快迟到了!”


    沈小婷最终还是开了门,母女俩都红着眼睛。


    郑忆年挎起书包要走,沈小婷拦了一下,率先服软了:“年年,我和他先分开了,你还小……不要置气。”


    郑忆年凝着母亲锁骨处那道刺眼的红,话没过脑便出口成伤:“放心,我没你那么好骗!”


    沈小婷就开始呜呜的哭,女儿走后哭得更大声了。


    郑忆年出门没看到秦曜生,边摁门铃边嘀咕:“架子真大,还得人请。”


    门后是罗素娟略带倦色的脸,“小秦刚走没一会儿,你骑着车应该能追上。”


    “好你个秦曜生,竟敢背信弃义!”


    心里憋着一股气,郑忆年蹬车贼有劲儿,终于在公交到站之前把人给堵住了。


    她瞪着圆润的杏眸埋怨道:“不是说一起走么,你无头苍蝇似的瞎跑什么?”


    “没……瞎跑。”秦曜生揪着书包带,习惯性的低着头:“我以为你今天不去补习。”


    “自作聪明!”郑忆年没好气道,“上车,公交不直达。”


    秦曜生刚要张嘴拒绝,郑忆年幽幽补了一句:“你别自做多情啊,我想问问猫怎么样了。还有,补习快迟到了。”


    秦曜生抿着唇,又一次装哑巴。


    “行了,先上来吧。”她只能无奈妥协。


    晨起的凉风拂面,林荫路上人声嘈杂,车鸣不断。城管开车顶着大喇叭驱赶早点摊位,城市由朦胧惺忪开始焕活,郑忆年骑着车见缝插针的往前赶,也顾不上问猫的事。


    “昨天麻烦你和罗姨了,小黑怎么样了啊?”郑忆年一边锁车一边絮叨,等直身回过头后,哪里还有秦曜生的影子?


    少女对着空气就是一顿捶,愤恨不平:“什么人呐!”


    补习结束后,秦曜生故意磨蹭到最后一个出门,不料郑忆年就在门口堵他。


    秦曜生下意识退了一步,劲风瞬间而至,郑忆年一把搂住他的脖颈狠狠压下。


    少女的力气出奇得大:“你属木头的啊!不吭声就算了,我这么大个人你看不见?”


    走廊上有嘴贱的男生道:“哈哈哈哪里大?”


    郑忆年不惯他,借着秦曜生的力提脚就是一踹,正中男生胸口。


    “你!”


    “你敢溜试试!”她放开对秦曜生的钳制,正面对上嘴贱的男生:“我怎么?没打爽你?”


    那一脚踹得男生龇牙咧嘴,他现在不适合硬刚,只能撂狠话跑路:“你给我等着!”


    郑忆年不屑的翻了个白眼,转过身,秦曜生倒是没溜,乖乖的站在原地。


    “走了。”


    郑忆年没再问猫,秦曜生却忐忑一路。两人一起到了车棚,轮胎被放了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哪个孙子干的!


    天阴想下雨,郑忆年有点想哭。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把车推给秦曜生:“走了。”


    “年年!”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拦了上来,琥珀色的眸眼迸闪着惊喜。


    郑忆年盯着那双和自己无比相似的杏眼,心底彻底慌了神。耳畔的人声渐隐,如同被卷入一场光怪陆离的电影,待周遭的景物分崩离析,她又被重重扔了回来。


    “我是爸爸,我们聊聊好吗?”男人如是兴奋的说道。


    秦曜生很识眼色的推车走开,郑忆年瞬间觉得自己孤立无援,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随着少年的身影。


    郑旬却一脸揶揄的看着女儿:“小男朋友?叫过来一起喝杯奶茶吧。”


    郑忆年敛回目光,唇角勾着一记嗤笑:“同学。”然后扭身进了一家商业气息浓重的咖啡店。


    轰隆!闷雷滚过天际,云层不断逼压,这雨是非下不可。


    秦曜生抬头看了一眼,把车锁好后转身进了一家便利店。


    郑旬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点单从容优雅,甚至自作主张帮郑忆年点了一杯卡布奇诺。


    “我要一杯冰美式,谢谢。”


    郑忆年抱臂靠在椅子上,直勾勾盯着郑旬:“这应该是我们十多年来第一次单独见面,你有事儿?”


    “年年,我对不起你。”郑旬重重叹了口气:“我和小婷本来是说好了的,不会来打扰你。但上个月你的弟弟出生了,很不幸,他患有先天遗传的肺病,情况很不乐观。”


    郑忆年的记忆瞬间拉回到户口本里夹着的存折,那似乎是一个很沉重且自私的约定。


    “这个孩子来得不容易,苏沁至今情绪都不稳定,我也因为个人原因没法再生育……”


    郑旬大有道德制衡的架势,郑忆年看着窗外阴暗的天空出口打断他:“你今天来就是说这些的吗?”


    郑旬有些错愕,他荒神了:“年年,我……”


    “你怎么样那是你的事,当年是你先不要我的,难道你就从没想过会有今天吗?你抛妻弃子过得潇洒,我为此挨过多少白眼谩骂,不是你一句风轻云淡的对不起和金钱补偿就可以释怀的。我现在肯坐下来和你谈话,并不代表我不记恨。郑先生,陌生人才是我们现在的定位,别越界对谁都好。”


    说罢,郑忆年豁然起身,门口悬挂的风铃叮咚作响,几颗豆大的雨珠甩上玻璃橱窗,郑旬连忙起身追出去。


    “年年!”他揪着书包带,几近恳求:“下雨了,爸……我送你回去,可以吗?”


    “呦,下雨了!”便利店老板放下报纸,扭头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势。


    秦曜生就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把刚买的伞,看到郑忆年出来后撑起伞便冲进了雨幕里。


    老板劝阻不迭,只能扒在窗口瞄:“这么大的雨都敢冲,还得是年轻啊!”


    劲风裹挟着雨势,马路上很快便积了一汪水。秦曜生眼睁睁看着她上了车,张口却被呛了一口湿冷的风,站在路中央仿佛失去了方向。


    “滴滴!”


    一辆疾驰的车鸣笛示意,秦曜生想躲已经来不及,轮胎碾过积水坑扬起大片的水花儿全都泼给了他。


    少年举着伞孤零零的站在雨幕里,像一只等主人来接的落汤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