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锋一转，老夫人再次看向沈清枝：


    “如今朝中，世家与那些......新贵之间的嫌隙，是越发深了。皇上最近虽倚重你，可这倚重终归是有个度数。你身为女子，总归还是要回归家族，要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沈清枝迎上老夫人的目光，语气依旧温婉，却不容置疑：


    “祖母的教诲孙女晓得了，只是，祖母此言差矣，孙女虽为女子，可眼下还算是沈家的姑娘，可若是嫁了人，孙女若是再做出个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可就与沈家无关了。”


    她略一停顿，让众人有时间消化她的话中深意，才继续说道：


    “孙女也知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下月宫中为迎接使臣，皇上特命贵妃娘娘操办宴会，孙女想着，如今我那宅子里也没些旁的亲眷，便打算到时带两位妹妹过去，不知妹妹们意下如何？”


    这话说得极有分寸，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却又拉上了房间里另外两个沈家女儿，若她猜得没错，老夫人此次喊她前来，便是有意让她带两个妹妹去宴会。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老夫人深深看了沈清枝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却未再多说些什么。


    房间内一时间静默了下来，只余窗外几声清脆的鸟鸣。


    良久，老夫人才转向沈二婶，语气略带申斥：“老二家的，往后在外面，嘴上也该有个把门的，莫要什么话都往外说，平白惹祸上身。”


    沈二婶被说得面上一红，虽心有不平，却仍讪讪地应了声“是”，便在一旁不再言语。


    老夫人这才对沈清枝露出一丝近乎和蔼的表情，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你祖父若泉下有知，见你如此沉稳，也会欣慰的。如今看来，几个小辈也就你历练出来了，既如此，你若有空，不妨带上你这些弟弟妹妹，也算是给你多些个依靠不是吗？”


    “是，孙女晓得了。孙女但求家人平安顺遂，再无他想”沈清枝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


    恰在此时，一名管事嬷嬷从里间快步走出，躬身道：“老夫人，二爷使人传话，说是有桩南边运来的粮草急事，想请您示下。”


    老夫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粮草？出了何事？”她对众人挥了挥手，“罢了，你们都先退下吧。”


    “是，祖母/母亲。”


    出了福安堂，沈清枝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停下脚步，“二婶。”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毒蛇伤人，多因其感受到威胁，或是猎物大意。避其锋芒，非是畏惧，而是不愿做那鲁莽的猎物，徒惹其注意罢了。又或者……”


    她顿了顿，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远处层叠的殿宇飞檐，那是皇宫的方向，亦是她幼时随双亲所在的方向，最后又落回沈二婶脸上，“是让它明白，有些存在，并非它可以轻易吞噬的。人啊，有时候不要太过自信，小心暗箭难防。”


    这是她最后一次好言相劝，以后，她便不会再管这人的事情了。


    言罢，沈清枝不再多言，带着在一旁等候的青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沈家。


    回到房间，沈清枝屏退侍女，独自坐在书桌前。


    “南边运来的粮草……”沈清枝低声自语。


    这已是近期第二次听到与“南方”、“漕运”相关的麻烦事了——先是“旧书铺”调查的漕运舞弊一事，如今又是沈二叔口中的“粮草急事”。


    这其中莫非......


    她走到书案前，指尖在案几边缘一处不起眼的暗纹上轻轻一按，一个隐秘的抽屉悄然滑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精致小巧的玉坠子。


    这京城的水，是越来越浑了，她要在这秋意渐浓的世家黄昏中，为自己、为父兄，杀出一条血路，谋得一线生机。


    玉坠旁还有个精巧的木鸟哨，沈清枝将那枚刻着细密纹路的木鸟哨置于唇边，吹出几声极轻微、几不可闻的鸟鸣。


    不多时，一名穿着粗布衣衫、形容苍老的花匠提着水桶，慢悠悠地从窗外经过，看似只是在打理庭院中的花草。


    经过窗边时，这老花匠眼角余光与沈清枝在屋内一触即分，随即继续劳作。


    待这人走后，趁着无人，沈清枝从窗框出取出一张素笺，回到书案前，用笔蘸取了一旁花瓶中特制的水轻轻涂抹在素笺上。


    不多时，素笺上便显现出两行小字。


    处理好素笺碎屑，随后，沈清枝一直都在房中看书、理事，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在细细盘算。直到黄昏时分，青姨端着燕窝粥进来，低声道：


    “小姐，听说楼里送来了批新的旧书，您要不要去瞧瞧？”


    沈清枝放下手中的书卷，接过燕窝粥，三两口喝完，道：“知道了。备车，我们去城南新开的‘丰年堂’看看。”


    “丰年堂？”青姨略感意外，“小姐，那地方人多眼杂，您何必亲自去？打发个小厮去便是了。”


    “无妨，左右无事，出去散散心也好。”沈清枝摇摇头，拒绝了青姨的好意，不容置喙的说道。


    丰年堂，位于城南，是京中最大的粮油商行之一，尤其以经营南方运来的各种精米细粮著称，生意兴隆，门庭若市。寻常百姓采买，大户人家订购，甚至连宫中采办，有时也会从丰年堂选取贡米。


    马车在丰年堂门前停下。沈清枝在青姨的搀扶下款款下车。


    丰年堂内果然人声鼎沸，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米粮的香气。


    沈清枝随意地扫过店内，暗中观察着。


    若是她收到的消息不错，今日申时将有“贵人”会在此地密会一人，商议的正是那批“南来粮草”之事，且此事似乎与军中用度有关，颇为棘手。


    沈清枝找了个由头支开青姨，随后独自一人去到二楼。


    正当她思忖如何能更近一步探听时，一股熟悉的香气从背后传来，沈清枝微微叹了口气，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