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表哥来了
作品:《弑神录·凤起》 翌日清晨,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小雨,拍打着永宁县驿馆陈旧的窗棂,而我心中的暖意早已被眼前数不尽的案件所驱驰。
门扉被无声推开,带进一股袭人的冷风。我的表哥,离国的安王离安,裹着一身玄色大氅,拿着一把油纸伞,大步走了进来。他面色沉凝,深邃的目光扫过屋内简朴的陈设,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有无奈,有忧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清清,”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赶路的沙哑,“你在这里做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放下手中冰冷的茶盏,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没有丝毫闪躲:“表哥是来兴师问罪的?”
离安走到我面前,解下大氅随手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同样深色的锦袍。他叹了口气,并非责备,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了然:“你的初心没错,见不得冤屈,容不得污秽,这是你骨子里的东西,也是…你身为储君的骄傲。”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但有些事,不是较真就能解决的。这世间的线,盘根错节,远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我霍然起身,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发颤:“所以呢?表哥的意思是,就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该纵容那些贪官污吏草菅人命,让永宁县这样的冤案永远沉在水底?这就是所谓的‘解决之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离安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抬手,似乎想按住我的肩膀,却被我偏身躲开。他眼神一黯,语气转为更深沉的无奈,“清清,退一步说,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能替这永宁县翻案,还死者一个公道。可离国疆域万里,州县无数,每时每刻,在这片土地的某个角落,可能都在上演着新的冤屈、新的不公。天下冤假错案,如恒河沙数,是你一个人,凭一腔孤勇,能平得了的吗?”
他的话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我心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我,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回冰冷的椅子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名为“无奈”的绝望,它冰冷、粘稠,缠绕着四肢百骸,比风雪更刺骨。
离安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缓步上前,厚实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我的肩头,带着安抚的力量:“清清,我并非要打击你。只是…想让你看清现实。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即便…是你的父皇母后在此,他们也会这样告诉你。”
我猛地抬起头,眼中那点残存的火焰在绝望的灰烬里挣扎跳动,混合着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愤怒:“果真如此?”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离安沉默地凝视着我,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里没有半分闪烁,只有沉重的肯定。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支撑着我的某种东西仿佛彻底崩塌了。人性的贪婪、权力的倾轧、律法的无力、冤屈的永存…所有黑暗的念头汹涌而至,汇聚成一个冰冷而疯狂的念头。
“既然人性如此卑劣难控,天道如此不公,”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像淬了毒的冰凌,“倒不如一把火烧了这人间,省得每个人活得这么苦,这么累!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律法纲纪,不过是粉饰太平的无用枷锁,维系着一群蝼蚁可笑的秩序!灭了它,一了百了!”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离安脸上的沉痛和无奈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错愕和难以置信。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一般,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地抬手,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探向我的额头,动作带着兄长本能的关切:“清清?你…你没事吧?是不是连日奔波,心神损耗太大,说胡话了?”
那带着体温的触碰,却像点燃了我心中最后一点炸药。我猛地挥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他都微微一怔。我“唰”地站起身,直视着他惊疑不定的眼睛,胸中翻涌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
“我清醒得很,表哥!”我挺直脊背,将所有的茫然、愤怒和无力都强行压入眼底深处,只留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既然你说得这般通透,那好。永宁县张屠夫这桩案子,就交给你来处置。”
我向前一步,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表哥是堂堂安王,执掌刑部多年,深谙这‘解决之道’。我要看着你,如何用你的方式,‘解决’这个案子!如何让冤者昭雪,让恶者伏法!如何在这你口中‘盘根错节’的世道里,给我一个交代!”
离安看着我,那双总是运筹帷幄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痛心,有审视,有被挑战的威严,或许还有一丝…被逼到角落的无奈。窗外风雪更急,呜咽的风声仿佛在为这僵持的兄妹情谊哀鸣。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深邃的目光锁住我,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断:“好,案子,我接下了。”
我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冷硬,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他话锋一转,语气不容置喙:“但,你需记住你的承诺。此案了结之日,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必须即刻随我回宫。”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烙印:“这是条件,亦是皇命。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沉默着,袖中的手指用力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雨水拍打着窗棂,发出沉闷的声响。
“……成交。”最终,冰冷的两个字从我齿缝间挤出,掷地有声。
离安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不再多言,转身拿起玄色大氅,重新披上肩头,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意与沉重的责任,推门,再次步入了漫天风雪之中。
留下我一人,站在寂静的房间里,看着那扇晃动的门扉,心中那团灭世的烈焰,在冰冷的现实与无奈的重压下,终究未能燎原,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和一片茫然未知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