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尘埃落定
作品:《弑神录·凤起》 公堂之上,肃杀之气弥漫。我隐在侧厅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透过半开的门扉,冷眼看着我的表哥,离国的安王离安,如何以他“行之有效”的方式,审理这桩我曾欲以雷霆手段荡平的冤案。
他端坐主位,玄色蟒袍衬得他威仪天成,眉宇间再无劝慰时的温和,只剩下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精明。
他先传唤了张屠夫那个曾被我怀疑过的情妇。那妇人战战兢兢上堂,在离安看似平静却带着无形压力的询问下,很快崩溃。她涕泪横流地指认张屠夫常年家暴妻子,动辄拳脚相加,更拿出了几件精巧的首饰作为证物,颤声道:“这…这是张娘子生前的陪嫁,张屠夫…他…他打死了娘子后,就随手赏给了奴家…说…说是封口费…谁知,他娘子硬是拖着最后一口气跑了出来…”
此言一出,跪在堂下的张屠夫如遭雷击,随即是滔天的暴怒。他猛地抬起头,目眦欲裂,死死瞪着那个曾与他耳鬓厮磨的女人,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贱人!婊子养的!老子供你吃穿,你竟敢反咬一口?!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连同你和那个没用的贱人一起打死!省得你们祸害!”
“哦?”离安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张屠夫狂暴的怒焰,“连同她和那个‘贱人’?张屠夫,你口中的‘贱人’,可是你的发妻?你方才说,‘打死’?”
张屠夫被这精准的诘问钉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因暴怒和恐惧交织的狰狞。他方才在极致的背叛和愤怒中,已然口不择言。
“本王再问你一次,”离安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金石之音,“你的妻子张王氏,是否死于你手?还有…你那女儿,说是要把她卖去青楼?”
“是老子打的又如何?!”张屠夫被逼到了绝境,破罐破摔,狂吼道,“那贱人整日哭丧着脸,生个赔钱货还病恹恹的!老子打她几下出出气怎么了?!那丫头片子也是个讨债鬼,哭得老子心烦,还不如卖了换酒钱,都是她们该死!该死!!”
公堂内外,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张屠夫粗重的喘息和那妇人压抑的啜泣。围观的人群中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夹杂着压抑的怒骂。
“好,很好。”离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抬手示意书记官,“让他画押。”
张屠夫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方才在狂怒中吐露了何等致命的真相。他惊恐地挣扎起来:“不!我不画!你们陷害我!王爷!公主!你们勾结起来陷害我!!”他怨毒的目光穿透门扉,直刺向我藏身的阴影。
“咆哮公堂,藐视王法,罪加一等。”离安的声音冷得像冰,“来人,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沉重的板子落在皮肉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起初是恶毒的咒骂,很快变成了凄厉的哀嚎,最后只剩下断断续续、不成调的求饶。十几板子下去,那曾经凶悍的屠夫便如同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再没了半分硬气。
“画…画押…我画押…”他哆嗦着手指,蘸了印泥,在那份记录着他累累罪行的供状上,按下了屈辱而肮脏的指印。
尘埃落定。
离安的目光转向那瑟瑟发抖的情妇:“你虽出首指证有功,但知情不报,更贪图他人亡妻遗物,其心可诛。功过不相抵。判你即刻返还所有张王氏陪嫁之物,监禁七日,以儆效尤。”
接着,是对受害者的告慰:“张王氏母女,由官府出资,厚葬立碑。其娘家亲眷,由府库拨付抚恤银两,以示朝廷恤民之意。”
最后,是对那被我关押多日、惶惶不可终日的永宁县令:“尔身为父母官,遇案不明,处置不当,几酿大错,难辞其咎。罚俸两月,并亲至张家灵前及娘家致祭赔罪!日后若再玩忽职守,定严惩不贷!”
判决清晰利落,赏罚分明。堂下众人,无论是苦主家属,还是围观百姓,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有沉冤得雪的释然,有对凶手伏法的快意,也有对王爷手段的敬畏。窃窃私语中,多是称颂王爷“明察秋毫”、“处置得当”的声音。
人群散去,公堂复归寂静。我依旧站在阴影里,指尖冰凉。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清晰。离安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侧厅门口,挡住了门外透进来的些许天光。他身上的蟒袍带着公堂的肃杀余威,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案子,审完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凶手伏法,冤屈得雪,善后已毕。县令罚过,情妇亦惩。阿宁,”他看着我,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可满意?”
他的目光扫过我毫无波澜的脸,最终落在我面前的桌案上。那里,摊开的正是张屠夫一案的卷宗,墨迹已干。
我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视线重新落回那摊开的卷宗上,白纸黑字,记录着刚刚发生的、由他主导的“公道”。张屠夫画押的指印,像一团凝固的污血,刺目地印在那里。
很奇怪,预想中的愤怒、不甘,或是胜利的快意,都没有涌上来。
心头那块压了许久的、沉甸甸的巨石,仿佛随着那声画押的确认和板子落下的闷响,悄然移开了。一种近乎虚脱的、冰冷的情绪,缓缓弥漫开来,如同深秋的晨雾,无声无息地浸透了四肢百骸。
我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卷宗上冰冷的字迹,指尖感受着纸张粗糙的纹理。然后,极其缓慢地,我合上了卷宗。
动作很轻,却像一声沉重的叹息,落在这寂静的房间里。
依旧没有言语。但我的沉默,以及那合上卷宗的动作,在离安看来,或许已是答案。
他站在门口,玄色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山岳,静静地等待着,目光深邃,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抬起头,淡然道:“表哥,我们回去吧。”
“好。”他没有多言,只点了个头。
窗外的雨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压抑着永宁县这片刚刚被“公道”短暂抚过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