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那个第七人吗？”


    两名身着白色作战服的哨兵站在舰体侧部的透明玻璃前。其中一位亚洲面孔，遥望着地表几百米下傲然挺立的人影，以及不远处卧眠的猫科精神体。


    “半径1200公里的小行星，只用了三天……不到，一人完成整个前哨工作。”被搭着肩的欧洲脸懒洋洋地瞥了眼投影时钟。


    身旁的队友吹了声口哨：“顶级哨兵啊，难怪白塔这么相信他，还真没给他配向导。”


    舰体停止前进，驾驶位的女人起身，通知众人集合至前舱，准备着陆。


    她走近两人一同观察着即将加入的哨兵。随着星舰接近地表，画面逐渐清晰。原始森林边缘的空地上，异形生物的尸体堆积如山，绿色脓液般的血水几乎要与地表融为一体。


    女人低声吐出一句古老语言的脏话，语气中透露出对那孑然身影的钦佩。身旁的两人装出被吓到的样子，其中一位颤抖着伸出手指：“尚小姐，请注意用语。”


    另外身着黑色制服的三人应声从二楼休息室赶来，准备迎接这位塔和联邦政府钦点的新成员。


    巨大的舰体悬浮在半空，金属表面闪烁着冷冽的光泽。底部阴影中，一块宽阔的平面板缓缓展开，如巨翼般平稳地向下延伸。


    六人站成一排，目光齐聚在前方的男子身上。通身的纯白制服，一直白到脚下的短靴，手上则戴着黑色手套，他端持联邦最新研制的等离子枪，伫立如峰，身形挺拔，透出沉静而威严的力量。


    毫无温度的视线扫过远处六人，像是确认了什么后，哨兵屈膝下蹲，微微前倾，指尖挠挠伏在原地的精神体的下颌，轻声唤道：“醒醒，他们来了。”


    声音清透有力，犹如高原上呼啸刮过的白毛风。


    白虎立起身子，尾巴轻扫地面，健硕的躯体跟上哨兵精准克制的步伐，后者则与队伍里的一名哨兵女性视线交汇。


    被迫承担交涉任务的哨兵再上前一步，扯出来一个僵硬但友好的笑伸出手：“您好，我们是N01杰法尔康号，黑塔给我们下达指令降落这里与您接头，请问怎么称呼？”


    距离拉近，她得以仔细观察这位哨兵，面庞冷俊而昳丽，眼睫浓密好似不会眨动一样，使目光笔直地穿透她，整张脸透着一股非人的冷硬质感。


    这是一位身材面容堪称完美，同时实力强大到毫无破绽的哨兵。


    小队六人的心跳似乎盖过了周遭所有声音，静谧的一方空间内只有哨兵精神体来回踱步的声响。


    青年纠结片刻后抬起一只手，摘掉了覆盖着手背的手套，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夹杂着血腥气与异形生物吼喘的空气中略显紧张地停顿几瞬，最终下定决心般地伸了出来，轻轻握住了女哨兵的手，触碰的瞬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与慌张。


    雪风一样的低缓声音响起，擦过她的耳廓也传到其余五人耳朵里——


    “叫我景云就好。”


    “漆景云……”


    在联邦首府雷芒特的东南部郊外住宅区，一座府邸静静地掩映在葱郁的树木之间。科技化高度发展的如今，还能有一处住所能享有大范围的绿化，私人的空间，无疑是持有者雄厚财力与地位的证明。


    而这栋别墅二楼的书房内，一位长相极其年轻的男人仰靠在扶椅上，衣着随意，帅气逼人：眼窝深且眉骨立，眉尾微挑，五官冷冽分明，带着天然的距离感。


    另一位稍显成熟的男人现在几步远的巨大落地窗外，若有所思地眺望着这座联邦中心城市的全景。


    靠墙的投影正回放着昨天首席向导的就任仪式：此刻站在书房的男人身着最普通的向导制度出现在画面里，右手搭在面前的『人民宪章』，面容严肃庄重，眼底平静如潭，透过无数记录这一画面的摄像头，向全体联邦人民宣告自己将再次继任首席向导这一职位。


    当年的姜凛以一个无名小卒的身份打败当时的首席后，声名鹊起，之后便一直稳坐这个位子十五年之久。


    首席向导的选定与黑暗哨兵的诞生截然不同，首席四年一换届，拥有长达半年的选举换届期；而黑暗哨兵的诞生更具有唯一性，据联邦政府现今已有的记录来看，一个时期仅会出现一位黑暗哨兵，每位黑暗哨兵的诞生极具标志性，一经出现，塔便会第一时间收到信号，而后在全联邦范围内搜寻这位未来守护神。通常，两位哨兵的出现间隔在两百年左右，与新人类普遍寿命大致相符。


    换言之，黑暗哨兵更像先天赋予的使命，将一生时间作任期效力于联邦。


    而很不幸的是，现今是黑暗哨兵的「失落纪元」。这个时期的黑暗哨兵在十多年前失踪至今下落未明，新的黑暗哨兵出现遥遥无期。


    好在事发几年后民众日益增长的恐慌情绪很快被这位横空出世的新首席所带来的欣忭激动掩盖。


    打败旧首席强势上位，这位新首席在这个失落纪元给所有民众一针强心剂。


    所以姜凛在昨天完成了他的第四个任期的宣誓。


    而被大众广泛视为接班人的亲外甥，裴瑞，这位向导手上拿着一台光屏，正漫不经心地滑阅着小舅刚给自己发来的文件，视线落到档案中的一处，不禁勾起了唇角：“小舅，这位到底是谁啊。”


    窗边的男人仍然背对着自己外甥，语气平静：“别问这么多，按我叮嘱的办就是了。”


    “您叫我在入学后暗地里注意下他，那么这么哨兵应该很危险或者很脆弱，但资料里没有任何关于他的经历，甚至连精神力等级都没有，”


    “哦，”青年装作刚发现的样子，用视线在悬浮光屏上往回滑动了一下：“精神体还是有的，很漂亮的西伯利亚白虎。”


    “能告诉你的都在资料里了，就这些也已经够用了，我只是让你看着他，别让他出什么意外。”


    “不会是两者都有吧？”


    青年自顾自说着，他随手点开档案最末的视频资料，让他略吃一惊的是跳出来播放的不是什么作战或是训练片段，而是一段庆生视频。


    主人公被五六个朋友撺掇着进入镜头，甫一坐下，头上便被戴上寿星的小皇冠，手里被塞上一把裁纸刀，靠得最近的男人一个劲儿地让他先拆礼物，掌镜的女生从画面边角冒出来，家用机器人推着一个三层蛋糕进入画面，场景一时喧腾热闹不已。


    另外一个年长一些的女人提高音量问道：“我们景云这次是过多少岁的生日呀？”


    正对镜头的年轻人脸上快要维持不住冷静的表情，他抿抿唇，露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神情：“二十二岁。”


    视频里顿时响起一阵“都这么大啦”的造作浮夸的惊呼声，寿星彻底被逗笑，眉眼弯弯，不经意间瞄了一眼镜头。


    而画面外的青年宛如被这一眼敲了一下胸口，他立即给这段视频下了毫无用处的结论，果断地关掉图像。


    “除了这些其他信息一点儿也不给吗？”


    裴瑞似是还不死心，“这么难的任务，我收费可要提高了，下个月塔里出任务的随行向导要有我的位置。”


    借姜凛职务之便，小小地徇私一回。裴瑞自认为这个酬金很合适。


    姜凛没有立即应允，须臾后才转身说道：“他是从前线回来的，状况很不稳定，神游、狂躁、自残还是别的什么，谁也说不准。”


    所谓前线，由于目前的人类联邦通过航道相连各类分散的宜居行星，三五个距离稍近的小行星组成一个州方便管理，一般军队作战的区域被限定在各州边境，应对可能的外星生物侵袭，仅有极少一部分的精锐哨向小队承担向外探索寻找新行星的前哨工作。


    “二十二岁就在服役，那现在把他送到萨法尔上学是为了什么？”


    姜凛有些不满地蹙眉，仿佛对裴瑞这句过于直击要害的问题感到冒犯：“想让我跟你妈告状是吧？”


    他警告自己的亲外甥：“再话多问些不该问的问题就免谈，不想干就天天住公寓，别想回家住。”


    露出本来面目的姜凛让裴瑞一下收起吊儿郎当的姿态，他挺直身子十指交叉，正色道：“小舅吩咐的我当然会办好，”


    姜凛冷哼一声，算是把事情交代好后就没再多待。裴瑞一人留在房间，他先是毫不犹豫地光屏丢在一边，吩咐家里的H5机器人送午餐上楼，早起应付小舅已是令他耗尽心力，没力气再下楼走那几步路了。


    裴瑞一边等着午餐，一边半阖着眼打哈欠，而在等待的这个档口，青年又神使鬼差地点开了那个视频，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好奇心并不旺盛一般，草草拖动几下算是把它整个看完了。


    这是去年录制的，裴瑞定论。画面里刚被拆出的一份礼物来自联邦最大的游戏公司，是去年推出的一款的全息游戏，因其剧情惊险刺激场景奇幻瑰丽而风靡一时。


    这么说来，这个漆景云的年纪，即便是对伤病退役的哨兵来说，也未免太年轻了些。


    但疑惑归疑惑，裴瑞一向没有对这类复杂背景哨兵的探索欲。不过对方的白虎倒是格外漂亮，这让年轻向导稍微感到值当了点：或许有机会可以去他的精神图景里看看……


    显示屏上忽然渗出一滴水痕，墨蓝色，与裴瑞的瞳色如出一辙。它悄然浮现，仿佛无视了重力，也未曾经过任何指令的调遣，自作主张地沿着光滑的屏幕缓缓滑动，最后在档案界面处停下，正好按在通往下段视频的播放按钮上。


    裴瑞脸一沉：“我没叫你出来吧？”


    他还想接着说什么，却被外放的声响打断，这仅是一段音频，对话的双方不像人声，文字语句被电子音一字一顿地碾碎，拧紧气氛：


    “姓名？”


    “…漆景云。”


    “年龄？”


    “23…”


    “人种？”


    “哨兵。”


    “精神体？”


    “西伯利亚白虎。白河。”


    “目的属性？”


    “……”


    “重复，目的属性？”


    “滋——”


    声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