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培养方向学员，漆景云，请出示塔印及相关身份证明。”


    温和的女声从头顶的扩音器传来，带着一丝无机质的清冷。漆景云的耳朵微微抖了下，他还没完全适应更换缓滞器后各项器官的平庸水平。这让他变成了一位再常见不过的哨兵。


    缓滞器的类别与使用者的等级密切相关。一般而言，等级越高的哨兵在日常生活中越需要过滤阻缓效果强的小类别缓滞器，以削弱过于敏锐的感官接收纷杂信号带给哨兵精神上的压力。


    漆景云此刻身处一个四面通白的独立房间，面积不大，空荡荡得像实验舱。正对着他的半人高电子屏幕上，代码如流水般滚动，冷冷的光照亮了一张俊秀但毫无波澜的脸。


    他眯眼简单捕捉到几行后皱起了眉头，姜凛怎么让人给他录的背景资料怎么全是夏令营，这些普通学生一年真的有这么多夏令营参加吗？


    他正想抬手联系姜凛的终端，机械女声再次响起：“请出示塔印。”


    漆景云低头翻了翻左手手腕，一个边缘带着荧光蓝色的大等腰三角图案。两个背靠背的三角形，一个空心，一个实心，构成了哨向人群的标志性塔印。


    青年的影像随即跳跃着出现在屏幕中，是几年前的模样，头发短了些，脸部的线条还显得柔和，眼神里透着点陌生的锐利感。


    漆景云跟画面中的自己对视，彩色像素小颗粒构成的人像仿佛像活过来了一般，额前的发丝微微晃动，同时缓慢地眨了次眼。


    他试图从这段影像中抓住什么，但那种异样的感觉就像融进背景中的一丝白噪音，无处可寻。


    青年不自觉地伸出手，指尖悬在屏幕前，却没有按下任何指令。他的精神体出现，安静地蹲在主人脚边，尾巴轻轻扫过地面，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心绪不宁：


    自己看自己也会这么冷漠吗？


    思绪飘远的这片刻间，他的入学手续已经全部办妥了。对于漆景云这样一位特别的新生来说，除了这一步需要他亲力亲为以外，其他事情全都由姜凛安排得明明白白，根本不需要他操半点心。


    漆景云对此心安理得。上级的强硬命令让他心生不满，至于这些琐事全由姜凛负责他也毫无愧色。


    漆景云按照终端手环里的提示来到学生公寓，萨法尔作为首都资金最充裕的特殊人群高校，环境设施自是无可挑剔，所有学生公寓都按学生属性区别分开，两室一厅，他的室友也是一名哨兵。


    白河今天似乎格外兴奋，未经漆景云允许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又跑了出来。就在漆景云身后，那抹雪白的身影倏然一现，他立刻感知到了，脚步一顿，转过头去。


    一人一虎直直对视着，其中一个家伙的长尾巴尖撒娇似地乱甩，喉间发出一声呜咽企图让漆景云再纵容他一次。


    刚才在封闭空间里还好，这会儿……青年环顾四周，确认学院内也有不少新生大张旗鼓地唤出自己的精神体，一道游荡在校园内无一人觉得异常后，才暗自松了口气。


    他半蹲着挨近白虎，抬手顺着那条柔软的长尾巴摸了摸，触感如同缎带一般细腻柔滑。白河的尾巴立刻轻巧地缠住了他的手腕，像是自作主张地化身成牵引绳，稳稳拖着主人一路前行。


    漆景云刚到公寓房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物件相碰引起的嘈杂声。


    他下意识握住了门把手，白河则猛地竖起耳朵，随着他推开门的动作，一道迅疾的身影宛如白光扑了过去，而一个人影灵巧地躲过，顺手按住了白河的尾巴，着急忙慌喊道：“别别别，自己人！”


    一名褐发青年见漆景云指挥白河收回了攻击的态势才举起手，笑得一脸无辜：“我是你室友，打个招呼不用这么热情吧？”


    漆景云微微愣了一下，面上浮起了一丝尴尬的神色，他在心底懊悔自己和白河的草木皆兵，立即向对方颔首致歉：


    “不好意思，我听到公寓里有动静，以为是什么……”


    “没事能理解，”新室友很爽快地接上漆景云说了一半的话，“我的精神体也是刚到这里很激动，放它出来玩了会儿，结果噼里啪啦—”


    他用手指往整个公寓客厅划了一圈，玄关、岛台、餐桌上，没一块是还有物品立在上头的，地上全是些被撞倒的生活用品和装饰物。


    “你看到了，整得被抢劫了一样。哦，对了……”


    这位室友起身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襟，补上了漆景云一直想问的自我介绍：“我是宋远潮，你好。”


    他告诉漆景云自己来自隔壁城市洛赫卡斯尔。雷芒特坐落在首都星缇那亚州的东南部，而洛赫卡斯尔则在北边与雷芒特隔海相望，是州内第二大城市。


    此外，这位新室友拥有十分典型的哨向家庭背景：父哨兵，母向导。联邦虽然没有强制哨兵和向导结合的法律，但事实证明，愿意效忠军队和公会的人，多半都会选择这种传统组合。而那些游离在军队或工会之外，从事一些安稳工作的哨兵或向导，则往往与普通人——mute组建家庭。


    而公寓内一片狼藉的罪魁祸首，一只古老南美洲薮犬，宋远潮给它取名叫狄卡，此刻正躲在主人脚边，探出来一颗圆润的脑袋和两只小巧别致的兽耳，颤颤巍巍地打量着这里另一只同类。


    白河则显得格外兴奋，它不止一次试图绕过两位哨兵并排而坐的四条腿，伸出足有薮犬脑袋大的虎爪，跃跃欲试地想和对方来一场你来我往的推搡游戏。


    而数次被漆景云若有若无地阻拦后，它意识到了自己与之相比过于庞大的体型不自觉给狄卡带来的无形压力，白河略显尖锐的虎耳轻轻垂下，收起前肢伏卧在地，安静了下来。只是那双澄澈的蓝眼睛仍旧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偶尔轻轻转动脑袋，用额头蹭一蹭漆景云的小腿，像是在讨个安慰。


    宋远潮比漆景云早到几个小时，他对萨法尔并不陌生，对这座城市也是如此。而在了解到漆景云初来乍到，对此地人生地不熟后，他主动承担起了介绍的责任：


    “萨法尔在州内院校排名里稳定第一，今年吸引的入学新生里甚至还有好些厉害角色。”


    宋远潮手上拖着一台光屏显示器，扒拉着个把月前的一些新闻，打算图文并茂地给漆景云讲解：


    “奥宾?布尔，哨兵，新院长的女儿，上届银鸷大赛的榜首。”


    “戈梅宾加两兄妹，一对儿哨向，本来是艾恩温州的名门，结果辗转好几趟航道，跨越数颗星球跑来萨法尔上学来了，”


    “哦，还有最意料之中的这个……”


    新闻界面被切到一截比赛录像，不过也不能完全称之为比赛录像，因为此刻比赛显然已经结束，视频里的人拥有一张年轻且张扬得有些令人讨厌的俊脸，刚击败对手获胜的向导身后是一片直立的，磅礴浩大到足以凝成一面围墙的海水。


    下一瞬墙面海水中央仿佛被一股猛烈气流打出了漩涡，鲸头探水而出：扁平宽大的吻从漩涡中冒出来，冲着座无虚席的场馆打了个悠长而从容的招呼。


    “裴瑞，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向导，首席的外甥。”


    “最杰出？”漆景云语调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他犹疑地问宋远潮，像在确认此事真实性：“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知道姜凛这个小外甥，和自己年纪相仿。不过姜凛当面提起自己外甥的场合大多不太严肃，有次漆景云还不小心撞见过姜凛在通讯里一边处理公务一边骂外甥的情形，以至于他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位向导也是个首席年轻时的翻版。


    “真的，”宋远潮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失客观地补充接道：“虽然关于裴瑞的传闻是真真假假满天飞吧，但他的实力还是不容妄论的。”


    室友扬扬下巴，示意这段视频：“裴瑞也是在上届金莺大赛上力克对手宫川瑛介拔得头筹，而且作为向导，精神体竟然是巨大的座头鲸，就这一点已经比很多普通哨兵要强势了。”


    “也是因为这些原因吧，大家都认为下一任首席向导的职位会是裴瑞的囊中之物。”


    漆景云挑眉，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宋远潮极快的语速打断：“不过我估计裴瑞要真上任也得几十年之后了，毕竟看首席状态起码还能在任二十年的样子。”


    宋远潮瞧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哨兵对向导好奇的本能，主动提起：“明天开始他们向导类的精神体考核，1V1制，咱俩要不去看下，我跟你提到的这几位都是重头戏，估计挺有看头的。”


    白河本来在漆景云手下舒服得直眯眼睛，一听有精神体对决的戏看，尾巴又拐着弯儿缠上漆景云的小腿了。


    漆景云看着白河这副模样，知道这家伙是又对各类精神体感兴趣了。他嘴角微微弯了弯，随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带着笑意随口应道：“好，那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