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混合了铁锈、陈年淤泥和不明腐败物的潮湿气味。


    冰冷的覆盖着，混凝土的滑腻苔藓墙和管道构成了这个幽闭的世界。


    下水道中几乎被黑暗填满，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透过曲折管道照射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微光。


    冰冷的水滴从破裂的管道或岩缝渗出，持续不断地滴落在下方浅浅的、浑浊的积水中，发出清晰而空洞的“嗒…嗒…”声，更添死寂。


    “嗯呢？（我这是在哪？）”


    在新艾利都的废弃下水道中，一只浑身翠绿色涂装、圆滚滚的邦布，缓缓从混乱中醒来，还甩了甩Q弹的脑袋。


    它最后的记忆中，它被一大批的邦布，裹挟着进入了扭曲的下水道。


    因为太过于狭小，脑袋磕到墙壁上了，巨大的连续冲击，使得自己昏迷过去了。


    “嗯呢，嗯呢（这里是哪里）”


    想到这里，艾米莉安的小短腿支撑着圆滚滚的身体站起，从倚靠着布满黏腻苔藓的墙壁上起身。


    它警惕地转动着圆圆的脑袋，环顾着四周。


    视野所及，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能听到的是持续不断的、单调而空洞的滴水声。


    “嗯呢？（该往哪里走？妮可…大家…你们在哪里？）”


    艾米莉安挠了挠脑袋，犹豫地抬起一只小短腿，试探性地向前迈出了一小步哲，同时打开了小范围的灯光照明。


    “嗯呢！”


    就在艾米莉安借着微弱的光晕，小心翼翼地向黑暗深处探索时，突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后闪过。


    吓得艾米莉安急忙回头查看，但转过去之后，又什么都没有。


    “嗯呢？”


    回过头的艾米莉安，圆圆的身子有些颤抖，刚刚的动静吓得，让它想起了18号曾经和它说过女鬼。


    她们来无影，去无踪，会在新艾利都的黑暗之处，突袭落单的邦布，如果被她们盯上，身体会拆的连螺丝都不会剩下…


    那时，抱着一个金萝卜的18号，严肃的对着它和伊埃斯嗯呢道。


    一想到这里，艾米莉安就更怕了，连身体都忍不住的颤抖…


    就在这时，艾米莉安似乎在前方看到了，一个邦布的身影。


    “嗯呢！（太好了！是同类！）”


    艾米莉安就像是见到了家人一般，激动的跑上前去，终于不是孤单一个布了。


    “嗯呢！！！”


    然而，当艾米莉安走到对方跟前，照明的灯光，照清眼前像是邦布的物体之后。


    在那一瞬间，艾米莉安的电子屏幕上，所有符号瞬间消失，变成一片代表“死机”的雪花乱码。


    仿佛连核心处理器都被吓得宕机，惊悚的机魂都快被吓出来了，这哪里是它期待的“同类”？


    对方的金属外壳，大部分支离破碎，只剩下一点还顽强的粘连在金属之上。


    裸露出来的内部结构，早已不是精密的线路和闪亮的零件，而是被厚厚的、如同污血般的红褐色铁锈完全覆盖、侵蚀。


    艾米莉安照明用的灯光，似乎是惊动了，这个锈迹斑斑的邦布。


    它原本熄屏着的电子屏幕，亮了起来，两点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浑浊的猩红色光芒，在黑暗中不稳定地亮了起来，如同垂死生物睁开的眼睛。


    “嗯…嗯…呢…”


    它的呼唤中，明显夹杂着电流的声音，显得不那么流畅，它挣扎着起身，似乎是想触摸一下这位唤醒它的同类。


    “嗯呢！！！”


    但这一幕却把艾米莉安吓得半死，疯狂的向后方跑去。


    如果不能理解艾米莉安在恐惧什么…


    那不妨换位思考一下，一位失去皮肤的人躺在下水道中，血肉模糊的它被你唤醒。


    颤颤巍巍的站起，伸出血肉模糊，露出白骨的手，想要抚摸一下你的脸庞。


    嗯，在艾米莉安的视角大概就是这样…


    “嗯嗯呢！！”


    另一边，受到刺激，埋头跑路的艾米莉安，突然就和什么东西撞上了，被弹回到了地上。


    “嗯呢？（什么东西，好疼，感觉昨天喝的廉价机油，都快吐出来了）”


    被撞到地上的艾米莉安，电子屏幕上出现难受的表情，甩了甩脑袋。


    “嗯呢？（没事吧）”


    艾米莉安抬头，借助灯光，看到一只邦布，正弯腰捡起一个看起来像是用废弃硬纸板，拼凑成的“外壳”。


    那只邦布熟练地将这个简陋的“纸箱”套回自己身上，遮住了部分躯干。


    它身上其他部位也显得相当陈旧，涂装剥落，露出了底层的金属原色，并且……它的一只机械臂也消失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连接端口。


    这只“纸壳邦布”，向还坐在地上的艾米莉安伸出了它仅存的、还算完好的那只手，试图拉它起来。


    “嗯呢？嗯呢！”


    被拉起来的艾米莉安，看着眼前这只虽然破旧但至少完整度尚可的邦布，稍微松了口气。


    “嗯呢！”


    “嗯呢！”


    “嗯呢！…”


    在“纸壳邦布”身后的阴影中，无数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电子眼也亮了起来。


    一只又一只，身上带着明显破损、锈蚀、涂装剥落等岁月和苦难痕迹的邦布。


    从管道口、废弃阀门后、堆积的杂物旁缓缓现身，靠拢过来。


    它们的外壳上布满了划痕、凹坑和锈斑，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屏幕碎裂，有的关节处缠绕着临时修复用的电线……


    它们发出的“嗯呢”声此起彼伏，带着好奇、友好的欢迎，将艾米莉安围在了中间。


    …………………


    “嗯呢，嗯呢（我今年二十岁了，也算是高龄邦布了，痴长你几岁，你叫我一声老金就行）”


    缓过神来的艾米莉安，在老金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在这个由破铜烂铁和废弃管道构成的，被昏暗灯光笼罩的邦布聚集地中逛了起来。


    它们走过用废弃轮胎和铁板搭建的“房屋”，路过正在用简易工具相互修理的邦布，穿过一条挂满闪烁荧光管的“小巷”。


    艾米莉安好奇地四处张望着，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破败、简陋，却又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顽强的生命力。


    “嗯呢嗯呢（老板，上点以太电解液。）”


    之后，老金带着艾米莉安来到一个相对“热闹”的区域，在一个用废弃金属油桶改造的“吧台”前停了下来。


    吧台后面，站着一只鲨鱼邦布，它的身体上布满了大面积的锈蚀痕迹。


    “嗯呢？？？（这里还有冷却液？）”


    坐在凳子上艾米莉安，电子屏幕上，出现震惊表情道。


    这种高档货，也只有和伊埃斯它们一起玩的时候，伊埃斯它们会分自己一些。


    最近跟着妮可她们风餐露宿回收流浪邦布，别说电解液了，连好点的润滑机油都很难喝到。


    “嗯呢，嗯呢（嗯，没错，是好东西，都是那个…嗯…很有‘活力’的金色小子，想法子从外面‘弄’回来的。）”


    老金点了点头说道。


    “嗯呢，嗯呢（放心，这里也是要‘付钱’的，用找到的零件或者帮大家干活来获取丁尼，不过今天你刚来，算我请客。）”


    之后，老金挥了挥手，示意艾米莉安别客气。


    “嗯呢（你们要的以太电解液）”


    鲨鱼布端上两瓶电解质说道。


    “嗯呢？（老金，老板身上怎么那么多生锈的地方？）”


    拿起电解液的艾米莉安，转头好奇的问道。


    “嗯呢，嗯呢（它的第一任主人，是个很爱它的女孩，那小姑娘天天抱着它，给它贴漂亮的贴纸，带它看星星…


    但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一天，小姑娘突然哭着把它放在了门外…


    它就那么傻傻地，固执地等在门外，电子眼一直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可惜啊，小姑娘和她的家人，早就悄悄搬走了…


    它不知道，那几天又逢下雨，等我们碰到它的时候，它身上的外壳早就已经锈掉了）”


    老金喝着以太电解液继续说道。


    “嗯呢（你也多可怜的，连眼睛和耳朵都少了一只，你的主人一定是个混蛋）。”


    “嗯呢（不是，这是我以前在和空洞的坏家伙们，战斗时留下的，和妮可无关）”


    听着老金的话，艾米莉安赶紧解释道。


    “嗯呢？（防卫军？那群家伙还是把没把邦布当回事啊，不过你嘛…虽然是一身的便宜货，但还能跟着主人，算是比较幸运的了）”


    老金看了艾米莉安一会，随后电子屏幕上出现惆怅的表情说道。


    “嗯呢（你看，那个家伙也是被防卫军遗弃的，嗯，也不应该说是遗弃吧，反正防卫军那些家伙，也没想过它还活着）”


    随后老金用杯子指了指“吧台”外不远处，一个在昏暗灯光下缓慢移动的物体。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行走”，那是一个只剩下相对完好的，椭圆形金属外壳的邦布残骸。


    它没有四肢，没有头部传感器，只能依靠圆润的外壳在地上笨拙地、一下一下地滚动前进。


    “嗯呢（它被指派去了引爆任务，但没想到是，它才是那个炸弹，也许是它的外壳特别硬？也许是运气好？谁知道呢…


    它居然在核心被摧毁前，被冲击波炸飞，掉进了一条空洞裂隙里，侥幸活了下来…


    可惜的是，手脚都没了，连同耳朵一起消失了，现在，它只能这样…滚着‘走’了）”


    老金在喝完手中的以太电解液，无奈摇头道。


    “嗯呢！（好惨！）”


    听着老金说的经历，艾米莉安的电子屏幕上也出现难过的表情。


    “嗯呢！（你们在聊我吗？那一会要一起玩吗？）”


    在地上打滚着的邦布，似乎是注意到了二布投来的目光，开心的打着滚说道。


    “嗯呢（别在意，这就是邦布的命）”


    老金回收了目光，摇头说道。


    “嗯呢…”


    艾米莉安握着以太电解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嗯呢…”


    那个只剩下外壳的滚轮邦布，在原地静静地停了一会，似乎明白了没有回应。


    它那通过振动，发出的“嗯呢”声，瞬间低沉了下去，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失落和孤单。


    它不再转圈，只是默默地、有些笨拙地调整了一下滚动的方向，带着一种无声的哀伤，慢慢的滚向了更深的阴影里，消失在昏黄灯光与黑暗的交界处。


    …………………………


    “抱歉，铃，一回来就让你和我一起处理事情。”


    “没事啊，反正回来都是来办这张贵宾卡的，而且要看电影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嘛。”


    光映广扬的电影院门口，铃和修哲在此时刚好走出来。


    “不过，修，你想好怎么调查了吗？那群拐走艾米莉安的邦布，听妮可她们的描述，还有治安局的资料，八成是躲在新艾利都迷宫一样的下水道系统里了。”


    “但是下水道实在是太大了，即使是修，也没办法在一天之内，检查完所有的下水道吧。”


    拿着贵宾卡的铃，握着下巴思索道。


    “确实很麻烦，但我们家不是养了个，在邦布里消息很灵通的家伙吗？”


    “诶？是谁啊？”


    铃看着修哲微笑的表情，有些疑惑的问道，她们家不就四只邦布吗？18和6号整天都在家里怎么看不像。


    至于纸袋布…


    自从修带着它出去装了些额外零件之后，铃宁愿相信它的另一个身份，是流浪邦布们的老大…


    总不能是伊埃斯吧？


    就在铃还在疑惑的时候，从对面跑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修哲大人，我把伊埃斯带过来了。”


    崔姬在敲敲上收到修哲的信息之后，就带着伊埃斯来到了光映广扬。


    “真的是伊埃斯吗？”


    铃惊讶的看着崔姬怀中的伊埃斯说道，在铃的印象中，伊埃斯只是爱出去玩而已。


    不至于是修口中，那个在邦布里消息灵通的邦布吧。


    “当然是伊埃斯了，辛苦了，崔姬。”


    修哲一边从崔姬手中接过了伊埃斯，一边说道。


    怎么说呢，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伊埃斯在六分街乃至更多的邦布圈子里，开始颇有威信了。


    这还是修哲有一天从外面，回到六分街时，偶然遇见的。


    那个时候，修哲看到小巷子中聚集着一堆邦布，他还好奇怎么有那么多的邦布，聚集在这里。


    过去一看，就看见许多怀中抱着丁尼的邦布，在给为首的伊埃斯“上贡”，修哲当时都觉得是自己认错布了。


    要不然就是那几天，自己万花筒用多了，不然怎么会看到自己家乖宝宝的伊埃斯，在现实cos教父。


    “嗯呢（老大，那个人在叫你诶）”


    当修哲试探性的叫了一声伊埃斯的名字之后，有个邦布指着修哲说道。


    “嗯呢！”


    看到修哲的伊埃斯明显受到了惊吓，下意识的想跑。


    但它怎么可能跑过修哲，当扬被修哲抓获，在修哲温和的“威逼利诱”和“家长凝视”下，伊埃斯最终还是耷拉着长“耳朵”，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原来伊埃斯想帮助一些，在街头挣扎、害怕被过早回收的流浪邦布朋友，想攒钱购买有充电优惠的邦布充电桩。


    它有在努力赚丁尼，但赚的还是不够，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朋友之后，它们也将自己存好的丁尼拿了出来。


    所以才出现修哲看到的那幕“上贡”扬景。


    说出原因后，修哲还是松了口气，没学坏就行。


    看着怀里电子屏幕上写满委屈、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伊埃斯，修哲心里又涌起愧疚，是自己没注意到伊埃斯的想法。


    “还差多少？我给你补上。”


    修哲想补偿一下伊埃斯，所以开口问道。


    “不，这是我的决定，是我和朋友们想做的事，不应该麻烦修哲，我们要靠自己的力量完成。”


    伊埃斯拒绝了修哲提出，想帮它补上的决定。


    这倒是，让修哲颇感意外，有种自己家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张和想要承担的责任的感觉。


    不过事后，修哲还是批评了伊埃斯，没有把事情告知修哲他们，还有出门要给家人报备的事情。


    之后修哲也去玛瑟尔集团核实了这件事，确实有这么个活动。


    也在伊埃斯的强烈要求下，帮他保守这个秘密。


    现在想来，它的那些流浪邦布朋友们，一定有知道聚集地的邦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