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两难

作品:《尸解仙

    天色已经偏晚,村道上的人影依旧稠密。


    摔下井的二柱和三狗被几名年轻小伙合力拉了出来,用门板架着,一路抬进村长老屋后厢房。几个婆子早已在屋里张罗起来,有的烧姜汤,有的翻药篓找跌打草药,一边敷在伤处,一边嘴里嘟囔着老祖宗留下的避煞口诀。


    “这事邪门儿。”有人小声嘀咕,“以前咱们村这么些年,哪回井里塌过?”


    “甭说塌,咱小时候在井边玩也没见出过事儿啊。”


    门外,顾云站在院角。他本想跟着进去看一眼那俩小子的。但眼下人来人往,他反倒站住了脚,手里还混着土腥味,指甲缝里沾了褐色的湿泥。他望着屋里婆子忙碌的背影,却没动一步。


    张连山倚在院墙边,一根旱烟杆叼在嘴角,早没火了,却还是一口接一口地抽。他脸色灰白,眼神却清明得像寒冬冰面下的水,一丝不漏地盯着每一个来来往往的人影。


    “张爷,歇会儿吧,您都呆着这么长时间了。”刘麻子递过一壶热水,“别撑着。”


    “撑什么。”张连山没接,抖了抖烟杆子,把烟灰磕在墙根的青石板上,“清井这事儿是我负责的,出事儿了我不看着谁看着?”


    刘麻子一时语塞,只得站在一旁陪着。


    不多时,张连山看了眼天色,吩咐身边一人:“去喊王老坤、宋老秀、周拐子他们几个,跟我去槐树下面,唠唠井的事。”


    “张叔,这事儿……不等明天?”


    “不等。”他语气坚定,“今儿不定清楚,明儿天一亮就得乱。”


    吊罐沟村村口,几位村中年纪最大的老人围坐在树下,昏黄的油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张连山坐在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将井下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尤其是那一道人工凿出的地道和墙上的异样凿痕,一字不漏。


    “塌的不是土,是掏空的,像是有人最近挖过。”他说道,“而且还有股子味儿,不像是土腥,更像是……尸腐。”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静了。


    王老坤是张连山的本家叔祖,九十多岁了,耳不聋眼不花,他搁下烟斗,沉着脸道:“老井不能深挖,这是祖训。”


    “以前我阿爷还说过,井底压着东西,是咱村的‘镇水物’。”宋老秀声音有些发颤,“说是清末那阵,旱得厉害,有人想掏深点取水,挖到一口石棺。棺是黑漆的,没盖子,底下爬满了水蜈蚣。后来才请人封住的。”


    “你这话,我也听我娘说过。”周拐子接话,“那时候还有人说,那不是水蜈蚣,是——是淹死鬼成蛹了。”


    话落,众人面色更白了几分。


    张连山没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烟,香烟缭绕,一缕飘得直冲树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不管以前是真是假,这口井不能再用了,也不能乱动。”


    “可吃水咋办?”有人忧心,“人不吃水咋活?”


    “先稳住。”张连山点点头,“明天我再看一遍,如果真不能动——那就得另想法子。”


    这时,不远处外忽传来吆喝声。


    “胡三他们回来了!”有人叫道。


    院口的石板路上,胡三一边擦汗,一边挥手招呼,“快,快帮着抬水罐,这路老远,驴拉的话都能走瘸了!”


    他带回十几人,人人肩上背着水罐,有的是满的,有的还剩半桶。


    张连山带着树下的人出来迎,一见胡三脸色不对,立马问:“怎么?没借成?”


    “借是借了。”胡三皱眉,“可跟你说吧张叔,那不是借水,是买水!”


    他把在吊罐沟的经过一五一十讲了出来:村里头家家闭门不出,说是在赶灯活;村长黄浩虽然接见了他们,但态度颇为傲慢,开口就要“每人一块”。


    “我一听就想直接走人,”胡三说着还气得牙痒,“可一想村里老少上百口都得喝水,我就压了火,十五块,才让我们打水。”


    “这也太不近人情了。”有人骂道。


    “他还骂咱,说咱穷,说咱井塌是‘断了命根子’,都不是好话。”同行的一个年轻人怒道。


    张连山没说话,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几分。


    “这么说,借水是没路了。”有人叹气,“那咋整?”


    “可水咋办?”、“我家锅都干了。”、“小孩喝水都得省着喝。”声音接二连三,像锅里烧开的泡,一下炸开。


    有的婆子直接哭起来,“这日子还咋过?井没了,水断了,这是要我们全村断气啊!”


    也有脾气爆的汉子站出来骂娘:“不是说老井不能乱动么?这不是动了出事了吗?谁下的井,谁负责!”


    “你闭嘴!”刘麻子一听就急了,“人掉下去不救?你有胆你当时怎么不下去!”


    眼看局势要乱,张连山猛地一拍手掌:“都给我闭嘴!”


    人群里顿时安静。


    “你们要吵就吵去。”他声音沉得压得住全场,“可再闹下去,水照样没,命照样丢。”


    “井不能用了,这是定下的。”他顿了顿,“借水也行不通了,那就只剩两条路。”


    “第一,哪天找几个人进城叫人,查查咱村水脉,看看能不能另打新井。”


    “第二,咱们就去那河里面打水去。”他说完,自嘲地笑了笑,“可你们那河里的水那么浑,能是人喝的?”


    “这不行那不行,那直接打井不得了?”有人怯声问。


    “打井至少得找个会看地方的人,还得凑人手、请人挖井,这少说几百块,咱村现在——有这钱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言语。


    良久,有老汉抖着声音说:“要不……用旧法?我听我祖上说,旱年里请‘走水龙’的,摆坛做法,招水龙入村,能应雨应井……”


    “得了吧。”张连山立马摇头,“那东西要真有用的话这井也就不会出事儿了。”


    “可现在咋整?”一婆子喊,“小娃子要喝水,地里面庄稼也等着用水!”


    “那……要不去请山那头的道门?”又有人建议,“听说那边有个下山的道士,灵得很。”


    “等明天再说。”张连山终于开口,“今晚你们该歇的歇,该守人的守,家里桶里的都省着点用。”


    “赶明儿天亮了,我亲自再下一趟井。”


    他望向西方天际,一轮弯月挂在树梢头,月光清寒如水,洒在村子干裂的地皮上。


    风里隐隐传来枯草翻卷的沙沙声,像远处谁在低语。


    而那口塌下去的老井,悄无声息地,敞着一个漆黑的口子,像极了一个窥探人间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