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石厅

作品:《尸解仙

    那晚回到屋里,顾云一身的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


    厨房里,水壶烧得咕咚作响,墙角的老钟刚敲过十点一刻,屋外的虫声已经稀稀落落,只有远处山头隐约的狗吠,偶尔响起一声又被夜色吞没。


    张连山正蹲在屋门口抽旱烟,一下一下地磕着烟杆头,烟雾弥散在门口的石阶上,像是井口那股凉气的余韵。


    “姥爷,井下面,到底是怎么回事?”顾云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张连山没答,只是弹了下烟灰,望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良久才出声:“我下去的时候,看见有些东西……不该在那儿。”


    “井塌了,塌得不自然,下面不是单纯的空洞,像是个人凿过的通道,斜着往下。越走越深,越走越潮。”


    他转头看了顾云一眼,眼里闪着不安的光,“那地儿,不像是给人待的地方。”


    “那现在怎么办?”顾云皱眉。


    “等不了了。”张连山将烟杆往门槛上一磕,“今晚得再下去看看。到了明天……今儿晚上,气不够。”


    顾云心里一沉。


    张连山的“气”,不是普通人说的气血,而是指阳气。阳气旺能压邪,但一到白日已尽、夜深人静的时候,最虚。他这是担心,有东西乘虚而动。


    他没有多问。两人收拾了些东西,戴上草帽,披了黑布褂,避人耳目。等夜里三更,整个吊罐沟村沉入沉沉的梦境时,祖孙俩已经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月色冷淡,雾气从田埂边冒出来,像有人伏着身子在地上爬。


    两人一路绕到村东头的老井边,月光下那井口像一张张着的嘴,静静地等着什么。


    “你在上头守着。”张连山从背后取出一束火把,“我下去看看。”


    顾云想拦,张连山却已经点燃了火,火苗“哧”地窜起,映出他满脸的褶子,像被风霜打过的老树皮。


    “要真出啥事,你就赶紧跑去叫人。”张连山说完,腰一弯,顺着之前固定的绳索,一点点滑了下去。


    井里潮气扑面,一股似有若无的腐腥味涌了上来,像某种久封未开的坛子。


    张连山稳稳地落了地,火把举起,井底那道斜向下的裂口还在,只是比白日更显幽深。他走过去,火光映在洞壁上,那些被凿开的痕迹像某种爬虫留下的印记,一条条一丝丝,排列得匀称又诡异。


    他半蹲下来,从缝隙中抠出一块石头,那石头表面滑腻,带着泥水。他擦了擦,石头正面赫然刻着几个蝌蚪似的古字,隐隐有朱砂痕迹,像是某种镇物。


    “镇物……”张连山低声念着,手心不自觉地发凉,“这是压东西的。”


    他不再耽搁,握紧火把,沿着那条斜洞一路前行。


    这洞不长也不短,走不多远便渐渐宽敞。等再往前一步,竟豁然开朗——一个石屋出现在眼前。


    四壁是粗石垒砌,地面平整,墙角放着几只陶罐,有些碎裂,黑色的汁水早干在地上。


    正中,一口石棺静静地躺着,棺盖歪着,像是被人从里头推开过。


    张连山一步步地靠近,每靠近一步,胸口的气就重一分,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按着。


    “这东西……出来过了。”他心里有数,这种“尸气”——不在里头,却仍萦绕不散。


    就在他刚要上前查看棺中时,忽听身后一声沙哑低语:“……好熟悉的味道啊。”


    那声音不大,却仿佛贴在他耳边说的。


    张连山眼皮猛跳,身子一转就要拔刀,可刚一抬手,脖子上猛地一凉——


    一物,冰冷如铁,架在他脖子上。


    与此同时,他拔刀的那只手也被一只死死的手按住,那只手的皮肤冷得不像活人,却有着巨大的力量,仿佛山根里藏的老蟒。


    “张家后人……”那声音又响起,带着一种古怪的拖音,像是水底冒出的泡。


    “几百年过去了,你们还是这味儿……哈哈哈哈......果然不管过了多少年,味道还是变不了的。”


    张连山不敢动,也动不了。


    火把被压得“滋滋”直响,火苗往下抖,他的额头冒出密密汗珠。


    “你……”他低声说,咽喉被压着,发出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


    话音未落,张连山只觉有那东西冲他脖子吹了口气儿,忽然松开了他。火把“哧”地又窜了上来,光亮中,他想转动身子,竟然无法动弹。


    张连山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影子从他身后慢慢踱到他面前。


    “哒……哒……哒。”


    脚步声在石厅里回荡,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口。火把仍在微弱地燃烧,但火光仿佛也被某种气息压着,只能照亮那人的一截衣襟。


    当那东西走到正前方,火光微微一跳,他终于看清了——


    那不是正常人的脸。


    那张脸瘦得皮包骨,面皮像枯树皮般紧贴在骨架上,眼窝塌陷,双眼却亮得骇人,竟是灰白色的瞳仁,没有瞳孔。最古怪的是它的嘴角,一直咧到耳根,两边弯弯地上扬,像是被生生撕开的笑口,嘴唇黑得发紫,牙齿尖细且密,像被水泡过许久的乱骨。


    它低下头,鼻尖几乎贴到张连山额前,吸了吸气,像在嗅某种熟悉的味道。


    “张家后人……”它又喃喃道,声音依旧像水底浮出的气泡,“你们张家的人……身上的血,还是那股味道……咯咯咯咯……”


    那声音像鸡叫破音,越来越细,最后像一根细丝,绕着张连山耳膜转。


    “你到底是谁?”张连山咬紧牙,竭力压制住心头的寒意。


    “我?”那东西抬起头,整张脸都暴露在火光中,那笑容诡异至极。“我守在这儿,多久了……我自己也记不得了。那些年——”


    它语气突然沉了几分,仿佛忘了什么事情:


    “对啊...我是在这里干什么的?”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我是守着陆老爷的魂儿的!哈哈哈!我差点都忘了!”


    它歪着头看着张连山,灰白的眼仁一眨不眨:“对了对了,我是守东西的......不对不对,不是东西不是东西,是魂儿,是魂儿!”


    “守什么魂儿?”张连山低声问。


    那东西没有回答他,反而是忽地笑了,嘴巴一张,露出密密麻麻的獠牙:“好香啊......”


    “不行不行,不能杀张家后人的,老爷说过的,老爷说过的......”那东西语气一转,赶紧闭上了它那布满獠牙的嘴,像是突然想起某人下达的命令。


    它慢慢举起右手,五指苍白细长,指甲乌黑发亮,往自己胸口划了一道口子。


    “嘶啦——”


    皮肉裂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张连山瞪大了眼,只见它胸口裂开后,竟没有鲜红的血,而是涌出一股极深的黑色液体,那液体浓稠如墨,一接触空气,立刻“噗”的一声化为滚滚血雾。


    血雾翻腾着、飘着,像活了一般,嗤嗤声中顺着张连山来的通道,缓缓飘出。


    “对了对了,这样才对,老爷说过不能让人死得难受,老爷说过这叫啥来着......对了,叫善!”


    它望着那雾气飘去的方向,嘴角裂得更开:“睡吧睡吧,我这点东西够你们整个村子都喝的饱饱的。”


    话音落地,那裂开的伤口竟慢慢闭合,黑血渐止,像是它从未受伤过。


    张连山惊骇,却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血雾越飘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