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红雾
作品:《尸解仙》 夜已三更,吊罐沟四下寂静,连狗叫声都听不见。风从山头吹下来,凉得像井水,贴在皮肤上沁骨寒。
连树影都像被冻住了,死死贴在地上不动。远处林子间隐约传来“嘎啦”一声,不知是树枝断裂,还是有什么踩断了落叶。那声音一晃即逝,像从耳膜深处钻进神经,令顾云后脊一阵发冷。
顾云蹲在老井边,双手抱膝。身旁的滑轮架上缠着粗麻绳,风吹过,滑轮“咯吱咯吱”地响着,像老骨头在夜里咬牙。他望着井口出神,耳边只剩下树叶在风中窸窣。
他本是想和姥爷一起下去的,可张连山不许,说井下情况太危险,让他守在上面接应。
顾云坐得腿都麻了,却不敢轻易乱动。井口就像一只黑洞洞的眼珠子,盯得人发慌。张连山临下井前那句话还在耳边回荡:“要真出啥事,你就赶紧跑去叫人。”张连山平日嘴虽毒,却极少露出真正的惧意,那语气让他心里发毛。
他披着姥爷临走时扔给他的那件灰褐色粗布褂子,怀里裹着两样东西:一支掉了漆的乌笔、一只装着朱砂的小瓶,还有一沓符纸和一本封皮斑驳、角上开裂的符录。
粗布褂子里还带着草烟味,混着符纸的檀香,奇异而安定。他忍不住把符录翻开一角,那页上写着“夜中勿妄行”。
这些是几天前,姥爷带他去乱葬岗回来后交给他的。他一想到那天的事就咬牙切齿。
“画符要心正、手稳、气不乱。”那天回来的路上,张连山边走边说,“你那天笔不抖了,我才信你真有点灵根。”
如今他也不理这些唠叨了。闲得无聊,他干脆盘腿坐下,展开符录,照着里头的符图一笔一画地临摹起来。
“画符也不是你想画就画的,得心静、气沉、意稳。你这种浮躁的年轻人合不来。”张连山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絮叨。
“镇魂咒……三横一竖,两点成形……哎,又歪了。”
他画得歪歪扭扭,边画边骂,时不时扯张新纸,扔掉旧的。不到半炷香的功夫,脚边就摊了一堆“废符”。可越画越顺,他竟渐渐上了劲。
“定神符……这贴额头上,能不能晚上睡个安稳觉?”
他把几张画得勉强像样的符塞进衣领里,夹了一堆,像是给自己添几分护身的底气。风一吹,那些纸“哗啦啦”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
忽然——
“嗒……嗒……嗒……”
极轻的滴落声,从井底传来。像是有什么液体一滴一滴砸在石头上。顾云皱眉,侧头细听,又凑近井口嗅了嗅——鼻腔里顿时被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刺得发苦。
那滴声不规律,像是断断续续的呼吸。有一瞬间,他甚至听到水滴中似乎混杂了什么声音——“呜……呜……”低低的,仿佛婴孩在梦中呜咽。
“血腥味?”他低声嘀咕。
紧接着,那“嗡——嗡嗡嗡”的低频震响从井底浮了上来,像蚊群密布,又像谁在井下擂鼓,黏腻、幽长,仿佛某种仪式正在缓缓展开。
顾云怔了怔,压低声音喊:“姥爷?你回来了?”
没有回应。
井口的黑暗似乎在蠕动,那“嗡嗡”声愈发响亮,像井里藏着什么东西,正翻涌着爬上来。
忽地,一团猩红的雾气猛地从井底冲出,带着刺鼻的腥味和潮湿的阴寒,直扑顾云面门!
“我去!”
他条件反射地往后一滚,险险躲开。那团红雾擦着他头皮飞出井口,“嘭”的一声在夜空中炸开,翻卷盘旋。
顾云跌坐在地上,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那雾仿佛有生命,似蛇非蛇地游走、盘旋、交缠,阴冷中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甜气味。
“这他娘的是啥鬼玩意儿……”他咬着牙,强撑着起身,却发现双腿发软。
井口处又“呼啦”一声,又有一团红雾猛冲出来,紧随其后,一团又一团,如同井下忽然破裂了一个封印,血气、怨气混成雾团,喷薄而出。
这些红雾在夜空中盘旋片刻,竟缓缓散开,化作一缕缕细长的红线,似有意识般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红线在空中划出诡异的轨迹,有些像符图,有些像血脉,那是他此生从未见过的东西。它们飞向村中时,空气像是被拉扯,发出“啵啵”的脆响。
顾云目瞪口呆,只见那些红线径直飞往村中——有的从窗缝钻进,有的穿墙而入,还有的贴在屋檐、梁柱、烟囱上,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整个吊罐沟村,仿佛被某种无形阴气吞没,夜色一瞬间变得沉沉压压。
“出事了……下面肯定出事了!”
顾云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回过神来便冲到井口,探头往下看。
井内依旧漆黑如墨,红雾停止了喷涌,腥气却更浓,麻绳悬着,直垂井底,仿佛一条被血喂饱的蛇。
“姥爷!”他朝下喊了一声,回音却仿佛从地府传来,一层层撞回来,空荡荡地回绕耳边。
顾云咬牙,双手抓住麻绳,刚想下去,却又顿住了。心中一阵惶惶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看着他。
“要不要下去……可我下去了,万一——”
他正犹豫,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破风声。
“呼——”
一团细长的红雾,不知何时已绕到他背后,悄无声息地扑来!
“哎哟我去!”
他骇然一惊,顾不得细想,猛地一把扯起麻绳,缠住手腕,又扯下褂子的一角垫在手心,脚下一蹬,整个人顺着井绳猛然滑下!
“刺啦刺啦——”绳索与井壁摩擦,冒出点点火星。
顾云死死闭着眼,手掌仿佛着火般剧痛,却不敢松开半分。
那团红雾扑到井口时,仿佛被某种禁制拦住,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嘶——”,在井口边盘旋良久,最终悻悻地四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