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图书馆比平时安静许多。王宴推开三楼经济类阅览室的玻璃门，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他习惯性地走向靠窗的角落——那是他固定的位置，采光好又少有人打扰。


    然而今天，那个位置上已经有人了。


    王宴眯起眼睛。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正埋头在一堆书中，旁边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一篇写了一半的论文。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发梢，映出一圈淡淡的金边。她时而快速打字，时而停下来咬着笔头思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是唐萱。


    王宴犹豫了一下，正准备转身离开，唐萱却像感应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来。看到王宴，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绽放出一个惊喜的笑容。


    "学长！"她压低声音喊道，招了招手。


    王宴只好走过去。"这么用功？周末也来图书馆。"


    唐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周要交一篇关于文艺复兴经济思想的论文，我发现自己的知识储备不够。"她指了指面前摊开的几本书，其中一本正是王宴曾经在读书会上推荐过的《欧洲经济思想史》。


    王宴的目光扫过那本书，注意到书页边缘贴满了彩色标签，空白处还有密密麻麻的笔记。他有些惊讶："你看了多少？"


    "差不多读完了，"唐萱翻开书页，露出里面荧光笔标记的重点和页边笔记，"你上次提到的那几个观点特别有意思，我顺着查了好多资料。"


    王宴拿起书，随手翻到一页。唐萱的笔记不仅概括了书中观点，还加入了个人思考和与其他理论的对比。这种学术态度在大一生中实属罕见。


    "你为什么要研究这个？"王宴放下书问道，"文学院一般不要求这么深入的经济思想史知识。"


    唐萱的眼睛闪烁着某种王宴读不懂的光芒："因为喜欢啊。而且..."她停顿了一下，"因为这是学长推荐的书。"


    空气突然安静了几秒。王宴感到一丝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你找到需要的资料了吗？"


    "大部分都找到了，就是关于佛罗伦萨银行业对人文主义思想的影响这部分资料比较少。"唐萱迅速切换回学术话题，似乎也察觉到刚才的话有些突兀。


    王宴点点头："经济学院资料室有几本专门研究这个的意大利文译著，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借出来。"


    "真的吗？太感谢了！"唐萱双手合十，眼睛亮晶晶的，"学长你真是百科全书！"


    王宴嘴角微微上扬："下午三点，经济学院一楼见。记得带学生证。"


    "一定准时到！"唐萱用力点头，马尾辫跟着晃动。


    王宴转身准备离开，唐萱突然又叫住他："学长！"


    "还有事？"


    "那个..."唐萱咬了咬下唇，"你吃午饭了吗？我知道学校附近新开了家不错的拉面店..."


    王宴看了看手表："我还要去学生会处理点事情。下次吧。"


    "哦，好的。"唐萱的笑容黯淡了一瞬，又立刻重新绽放，"那下午见！"


    走出图书馆，冬日的冷风迎面吹来，王宴深吸一口气。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李明藩"三个字。


    【寒假回家吗？我妈说好久没见你了，想请你来家里吃饭。】


    王宴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回复。一年半了，李明藩还是那样，仿佛那个拒绝他的夜晚从未存在过。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两家是世交，父母们都默认他们将来会在一起。直到高中毕业聚会那天，他鼓起勇气表白，却被她笑着拒绝。


    "我们就像兄妹一样，怎么可能成为恋人？"


    简单一句话，打碎了他多年的期待。为了逃避这份尴尬，他选择了离家最远的大学，几乎切断了与所有高中同学的联系，除了逢年过节不得不回家的时刻。


    手机又震动起来。


    【我爸妈和你爸妈好像还在计划我们的事...你懂的。】


    王宴皱起眉头。这就是他不愿回家的原因。每次回去，两家人聚在一起，那种心照不宣的氛围，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话语，都让他如坐针毡。而李明藩，明明拒绝了他，却依然配合着父母的期待，仿佛在玩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游戏。


    "王宴！"


    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学生会主席赵志伟大步走来，身边跟着宣传部的几个干事。赵志伟比王宴高半头，身材魁梧，是校篮球队的主力，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


    "文艺部那事处理得怎么样了？"赵志伟开门见山地问。


    王宴收起手机："已经和团委老师沟通好了，场地问题解决了。"


    "我就说直接去找副校长更有效，团委那群人办事太拖沓。"赵志伟拍了拍王宴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微微踉跄，"你太温和了，这种事就该强硬一点。"


    王宴不动声色地移开一步："老师有老师的考虑，互相理解才能长久合作。"


    赵志伟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就是太讲原则。对了，下周的部长会议你主持吧，我要去省里参加个培训。"


    没等王宴回应，赵志伟已经带着他的人马风风火火地走了。王宴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和赵志伟的工作风格截然不同，这半年来没少发生摩擦。但作为副主席，他选择以大局为重，尽量配合。


    下午三点整，王宴带着两本厚重的译著来到经济学院门口。唐萱已经等在那里，今天换了一件浅蓝色的羽绒服，衬得皮肤格外白皙。看到王宴，她小跑着迎上来。


    "学长真准时！"她的鼻尖冻得有点红，显然已经等了一会儿。


    王宴把书递给她："这两本都有专门章节讲佛罗伦萨银行业，里面有你要的资料。"


    唐萱接过书，小心翼翼地翻看："哇，还有原版插图！学长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


    "写艺术与经济的关系，视觉资料很重要。"王宴说，"借期两周，够用吗？"


    "足够了！"唐萱把书抱在胸前，像是捧着什么珍宝，"我一定会好好利用的。"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小路上，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下来，拉长他们的影子。唐萱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她论文的思路，时不时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让王宴不得不重新评估这个看似活泼的学妹的学术素养。


    "你为什么对经济思想这么感兴趣？"王宴忍不住问，"文学院的学生很少涉足这么专业的领域。"


    唐萱的脚步慢了下来："其实...我高考第一志愿是经济学院。"


    "没考上？"


    "考上了。"唐萱望向远处，"但我爸——他是文学教授——坚持认为我应该继承他的衣钵。我们大吵一架后，我妥协了。"


    王宴有些意外："所以你是在用这种方式坚持自己的兴趣？"


    唐萱转过头，狡黠地笑了："算是吧。而且我发现文学和经济结合起来研究特别有意思，就像学长你在读书会上说的，跨学科才能产生新视角。"


    王宴想起自己确实在某次读书会上提到过这个观点，没想到唐萱不仅记住了，还付诸实践。他正想说什么，手机又响了。李明藩的名字再次出现在屏幕上。


    "需要接吗？"唐萱善解人意地问。


    王宴按下了静音键："不重要。"


    唐萱眨了眨眼，没有追问。他们走到一个岔路口，王宴停下脚步："我往这边走，去学生会。"


    "那我回宿舍赶论文。"唐萱晃了晃手中的书，"谢谢学长的书！"


    "不客气。"王宴点点头，"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真的吗？"唐萱眼睛一亮，"那学长能不能留个微信？上次就想问了，没好意思..."


    王宴愣了一下，随即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唐萱迅速扫码添加，笑得像只偷到鱼的小猫。


    "我备注了''百科全书学长''，不介意吧？"她调皮地问。


    王宴无奈地摇摇头："随你。"


    回到宿舍，王宴才看到李明藩发来的第三条消息：


    【我妈说如果你回来，她想和你谈谈去德国留学的事。她知道几个很好的经济类项目。】


    王宴把手机扔到床上，揉了揉太阳穴。李家一直希望他和明藩一起出国深造，这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但现在，这一切只让他感到窒息。


    他打开电脑准备处理学生会的工作，却发现自己的思绪不断飘向今天在图书馆见到的那个专注的身影，那个在书页上写满笔记的女孩，那个为了坚持兴趣而偷偷努力的大一新生。


    与此同时，女生宿舍里，唐萱小心翼翼地锁好门，从枕头下取出一个精致的笔记本。她翻开最新的一页，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开始奋笔疾书：


    "今天又在图书馆''偶遇''学长了！他居然记得我，还主动提出帮我借书。他比我想象的还要温柔，看到我的笔记时，眼神都变了..."


    写到这里，唐萱停下来，咬着笔头回忆今天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她的目光落在床边那两本厚重的译著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她继续写道，"但得小心不能太明显。学长那么聪明，一定会发现的。不过，今天拿到了他的微信！爸爸说得对，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她合上日记本，抱在胸前，望向窗外渐暗的天空。夕阳的余晖为云层镀上一层金边，就像她心中那个人的眼睛，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会流露出温暖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