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舞台事故

    抗焦虑药的效果发作得比平时更快,被沈欢妍搀扶着回到出租屋里时,夏以寒已经昏昏沉沉地陷入半边梦境里。


    恍惚间眼前似乎多了一张脸,在被阳光填满的午后,对她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


    她觉得自己该认识那个人,却又横竖说不出他的姓名。


    “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她突然拉住好友的手臂,近乎哀求地开口。


    沈欢妍帮她擦脸的动作停滞一下,随后又勾起一抹浅笑:“别乱想,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睡一觉。”


    床上人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但终究是没再追问,短暂地扯几下被子,便不再有动作。


    沈欢妍为她仔细掖好被角,听着她逐渐归于平缓的呼吸声,心中似有两股力量在相互抗衡。


    电子钟上的数字全部归零时,她终于意识到有些事不该由自己来做决定。


    从手机里翻出一个久未联系过的号码,她犹豫再三,指尖最终越过拨号键,在短信栏里输入一行文字:


    “方便的话,我想约你见一面。”


    *


    平静的一日过后,新年在热闹的氛围中如约到来。


    各家媒体整理跨年晚会名场面的工序比往年简单许多,光是“言深新年告白”和“宁筱芸舞台诈骗”两个词条就足够支持大部分团队完成Q1的kpi。


    实际情况其实并非词条所概括的那般耸人听闻,无非是言深在零点倒计时被问及新年愿望时,说希望深爱之人可以得偿所愿,其发言随后被工作室发文矫正为对支持自己的观众报以回馈。


    至于宁筱芸的节目则更简单,合唱环节失去垫音现场车祸,唱跳节目虽有了原声,又因为匿名用户上传舞台直拍而暴露划水真相,加上先前替身彩排的传闻,原本打算借影帝东风升咖的她,此时只能安静退网,以免扯出更多负面新闻。


    在一片热烈的吃瓜氛围中,真正处于事件中心的言深反而清闲。


    难得没有连轴转的工作,他让人订了机票,一早便飞回了北城。


    飞机落地时阳光正盛,本就睡得昏沉的他,被晒了一会更是神情恍惚。


    走下廊桥时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转眼看到跟上来的助理乔刚,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甚至是“晚上的课要点名吗”。


    乔刚轻轻“啊”了一声,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言深跟着反应过来,抬手按了按眉心,把目的地的位置发给他。


    车子在节假日的道路上艰难行进,耗时一个多小时,才终于开进大学城里。


    言深下了车,轻车熟路钻进一栋住宅楼,敲响一楼的房门。


    周鸿畴正拎着小水壶在院里浇花,隔一会才听见动静,颠颠地跑来开门。


    迎面见到拎着一箱补品笑如春风的言深,他的嘴角又迅速撇下去。


    “是你啊,我还以为外卖到了呢。”


    “挺大岁数人了,少吃点外卖。”言深乐呵呵进屋,不见外地换鞋倒水,自己伺候自己。


    “怎么着,大明星跑我这,宣传食品安全来了?”周鸿畴两手叉腰,十足电视剧里老太爷模样。


    言深肆意一摆手:“没那么特意,难得今天没事,带几个剧本来找您掌掌眼。”


    周鸿畴是他研究生时期的导师,两人虽然有着近四十岁的年龄差,却也是亦师亦友的忘年交。


    如今他有了些名气,出门在外总有很多条框限制,唯有到了周鸿畴这里,才能真正放松下来,做个无所顾忌的年轻人。


    周鸿畴膝下无子,这些年下来也把言深当成了半个儿子,彼此之间的了解,有时比亲父子更甚。


    此时见他不请自来,老爷子也不多问,走近接过他拿来的剧本,随意翻几下纸页,而后便摇头:“不是这码事。”


    言深眼皮一跳,低着头数地上的花纹,装没听见。


    “这剧本都太干净了,也就上面这本翻过几页,你自己没看完的东西,是不会来找我问意见的。”


    老爷子不给他装傻充愣的机会,把纸页甩回桌面上时,故意不去看他,抱着肩膀等他自己主动交待。


    “确实是这几天才递过来的。”


    几小时前还风光无限的影帝这会突然恢复经典皮肤,像个没写作业的学生一样赧然起身,双手交叠在身前:“摊牌了,我其实就是来蹭饭的。”


    周鸿畴看破不说破,转身去找手机:“吃什么我给你点,最近新开的一家麻辣香锅还不错。”


    “大夫能让您这么吃?”言深直接跳起来抢走他的手机:“什么也别想了,我去做饭。”


    “那大夫不是没在这屋里看着嘛。”


    老爷子跟着他走进厨房,嘴里仍旧絮絮叨叨:“我跟你说人这一辈子也就短短几十年,被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条条框框圈着,就图个不挨骂,亏不亏啊?”


    言深围裙都系在了身上,这会脚步一顿,转回眼看他:“我怀疑您在偷换概念。”


    “我这是明着换的,”周鸿畴理不直气也壮,“你看你师娘那时候,大夫都快放弃了,我带她出去游山玩水,愣是多活了半年多!”


    “可不是,您二老伉俪情深,那一学期的选修课都是我代的。”


    言深冰箱门都打开了半扇,又因为这自己提起的话题而愣住。


    本以为被岁月尘封的经历再次投射到眼前,他记起自己第一次去代周鸿畴的选修课的场景,女孩踩着上课时间跌跌撞撞闯进教室,那慌乱的身影与电视台停电时撞进怀里的身姿完全重叠。


    “这几根菜你要数多久,我家的电费不是钱吗?”周鸿畴一声抱怨,将他从混沌的回忆里拉回来。


    随手拿出半棵白菜,他关上冰箱门,转身去洗净放在菜板上。


    “您说,如果一个人连学都没上完,就跑去做群演当替身,是不是对自己的人生不负责任?”


    他凝视着菜叶上的水珠缓缓开口,意识到自己远比想象中更介意四年前的那场不辞而别。


    “取决于你想听的答案是什么。”


    周鸿畴没注意到他的情绪,自己翻了个西红柿出来,洗干净靠在一旁,边啃边说:


    “要是想听世俗的回答,那肯定是缺了大心眼。拿个好学历找个好工作,人这一辈子不就图个这个吗。”


    “但要让我说,人又不是从流水线上造出来的工艺品,谁是什么材料,要做出怎么样的选择,都是生命里无数件事堆积之后推出来的结果。你总不能说,外面那些开小饭馆的店家,都应该去拿个文凭走进餐饮五百强吧?”


    切割菜叶的刀刃跑了偏,薄如蝉翼的叶片粘上刀背。


    言深抬手将它揭下来,放回碗中时带起一声轻笑。


    他的确是在娱乐圈的茧房里待了太久,竟不曾以这样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但她真的也是因为有苦衷,才会彻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吗?”


    彩排现场与其他男人亲昵的画面闯进视野,他无声地问自己一句,心思再次乱了套。


    “我看你是看上哪个群演,不想当年那个上你课的小姑娘了?”


    周鸿畴站了一会,没等来他的下一句话,这会自己推导出一个结论,乐呵着问他。


    言深手上一抖,刀尖蹭破指腹。


    “你看我就问问,这么激动干什么!”老爷子明显吓一跳,跳着脚跑进卧室找医药箱。


    言深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他忙乱的背影,心中闪过的念头竟然是,这小老头体格是真不错。


    卧室里翻找东西的声音叮叮当当地持续了一会,待到周鸿畴重新走出来时,手里就多了个粉蓝色的创口贴。


    “家里没有纱布了,你先将就一下。”


    老爷子说着话,抬手就要给他包扎。


    言深警惕地后退半步,目光与创口贴上那个歪着头的HelloKitty对视一眼,伤手又举高几分:


    “我感觉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会就好了,不用包。”


    “大明星这是瞧不上我们小门小户的东西,给你丢人了?”周鸿畴一挑眉,说着话已经委委屈屈地坐进了椅子里。


    言深顿时感觉头比手更痛,无奈地接过创口贴来贴上,哀怨地问他:“您这是跟谁学的这样说话?”


    “我是退休了又不是退网了。”


    老爷子很有些不屑地看他一眼,话毕又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台手机递给他:“刚才找东西时看见的,你上次落在我这,说有空再来拿。”


    言深接下手机,意识到里面装着的是自己在北城才会使用的号码。


    毕业后他注册了另一个用于对接工作的手机号,起先还是两台手机交替使用,后来越发忙碌的工作占据了全部生活,这个曾经用来联系亲友的号码,倒变得无暇顾及。


    轻轻按下开机键,久未使用的手机毫不意外地没有反应。


    他不在意地笑笑,向周鸿畴借了充电器放在一旁,随后便将其置之脑后,继续转回厨房做答应好的饭菜。


    敲门声在忙碌间隙响起,是周鸿畴的外卖终于送达。


    他顺路去接下,拎起花里胡哨的包装袋打量一会,终究不好驳了老人家的兴致,暂且先放到客厅茶几上。


    回身时碰到在一侧充电的手机,熄灭屏幕上震出一个瞩目的通知条。


    他不经意扫上一眼,看清上面显示的内容后又愣住。


    拿起手机的指尖微微颤抖,他按了几下才从短信界面找到拨通电话的方式。


    短暂的提示音过后,带了些熟悉的女声自听筒中悠悠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