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舞台事故》 A大食堂刚刚经过一场整修,顶楼咖啡厅的包厢简洁明亮,随便一个角落看过去,都像是在市中心的网红餐厅打卡。
沈欢妍坐在舒适的卡座里,视线把房间里每一件装饰都描摹一遍,最终落回对面那位忙着回复消息的大明星身上,沉默地打个哈欠。
“抱歉。”
言深在屏幕上敲完最后一个字,察觉到她的倦意,收起手机推一个礼盒到她眼前:
“害你特意跑一趟,一点谢礼。”
沈欢妍只淡淡瞥一眼包装盒上的烫金logo,心中飘过那代表其价值的一串数字,却不为所动。
“我不是你的合作对象,回北城也是工作外派,恰好要待一阵。”
她将礼盒推回,语气仍旧生硬:“你知道的,我来找你,是想要四年前的真相。”
言深的呼吸在空气里悬停一瞬,再抬起头时,额间便皱出一个“川”字。
“真相?”
唇齿咬上自己交握的手背,他的声音染上难言的痛楚:
“如果你恰好指的是夏以寒,那年她一声不吭消失,你们又缄默着把我赶走的场景,我可是一直都不敢忘。”
房间的空气似乎因为这一声怨愤的发言而凝滞下来,沈欢妍盯着他捏红的指节看上一会,自嘲般地轻笑一声,倒一杯柠檬水算作赔礼:
“抱歉,就当满足我的好奇心,能不能告诉我,在她消失之前,你们之间发生过的事。”
“之前?”
似乎被她的平静感染,他短暂地放下心事,磕磕绊绊地复现起旧日回忆:
“那之前,我去一个学长的剧组里拍了几天戏,剧本要求绝对保密,手机也上交了——这些事,出发前我都和她说过。”
沈欢妍的确记得有这码事,失联的那几天夏以寒总是郁郁寡欢,但又会满怀期待地在日历上画圈等他回来。
“在那之后,你还有没有见过她?”
言深轻轻摇头:“回来后正好赶上师母的葬礼,我去老师家里帮了几天忙,再想找她时就联系不上了。后来新学期开学,我去宿舍楼下等她,又被你们赶走。”
他久违地说起这些事,话里仍旧难掩委屈。
沈欢妍垂下眼,轻轻翻动手机上的页面,是百科词条里属于他的个人履历。
“那一年你没去过山城,也没以任何方式与她取得过联系。”
她的言语变得笃定,似乎不再想要追问。
“我到现在也没去过。”言深不知话题为何被扯到此处,突然有些烦躁:“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说我们都不够了解她。”
她倏然一声叹息,指尖划过屏幕切换出另一个页面,顺着光滑的桌面,将手机推到他眼前:
“那年寒假,她回山城老家过年,突然出了车祸。”
屏幕上密密麻麻罗列着住院期间的诊疗记录,骨骼损伤程度令人心惊。
言深几乎有一瞬间没能听懂她的话,视线落下来时,滑动屏幕的指尖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页面似乎漫长到拉不到头,他的声音里染上哭腔,荧幕前光鲜的影帝,仿佛突然间卑微到尘埃里。
沈欢妍亦红了眼眶,昔年那场兵荒马乱似乎又回转到眼前。
“那些事来得太突然,我不知道是不是和你有关。”
“觉得我跨越一千多公里去撞她?四年了你就算不想问我,也不愿意问问她?”头脑中似乎蓄起一团火,他气急地起身,拎起外套便要夺门而出。
沈欢妍再次唤住他:“你先别冲动。”
“我找了她四年,终于见到面之后她拿我当陌生人推开,还……”
愤慨的话说到一半,他忽然也愣住,望着空气里轻轻颤动的假花枝叶,怔怔地转了话音:
“就算你误会我,她为什么……也不来找我?”
沈欢妍再度低下头,像在努力消化他的问题。
而后她轻轻开口,吐出一个陌生的名词:“创伤性记忆丧失。”
卡其色外套无声甩落在地,他心知自己听懂了那句话,却还是忍不住追问:“你说什么?”
“医生说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忘掉一些不愉快的经历,来减轻心理上的痛苦——她失去了车祸前两年的记忆,其中刚好包括了认识你的那段时间。”
沈欢妍半个身子靠向椅背,久违地说起这些事,心中倒比往常更加平静。
那场事故改变了夏以寒的全部人生,她很庆幸自己陪伴她走了过来,更坚定着信念,不能容许任何人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平衡。
“所以那天,她是真的不认识我,我却一门心思的想把她带走……”
身体重新跌坐回卡座里,撞断的一根藤条在腰间留下一阵刺痛。
他无暇去顾及,短暂的沉默后,近乎茫然地摸起自己的手机:
“我认识一些医生……”
“不需要。”
沈欢妍生硬打断他的话,偏过头不去看他受伤的神情。
“心理治疗的确可以帮她找回那些记忆,但医生的最终建议是,以她的情况来说,有些事选择遗忘会好过清醒的痛苦。”
“所以那场车祸不是意外?”他迅速抓住重点,颤动的眼眸里隐约泛出血色。
“车祸的确是意外,事故原因是,她在焦急奔跑中被转弯的车撞飞。”
她的声音变得艰涩,好友在ICU里昏睡不醒的场景成为心里永远抹不去的疤。
然后她重新抬起头,职场中久经训练的微笑里掺杂出难以抹去的残酷:
“醒来后她就忘记了很多事,只求我带她走得越远越好。我想她一定可以猜到自己那时经历了什么,但猜测总比真相来得轻松些,不是么?”
言深许久没有回应,握住手机的指节泛起冰冷的白。
傍晚的最后一次下课铃声在此时响起,校园广播的音乐传进静默的包厢。第一道人声出现时,二人同时意识到那是一首现场版的《爱情转移》。
“他们还是更喜欢国语这版。”
他终于开口,嘴角悬着一抹自嘲的轻笑:“当年她参加比赛唱《富士山下》,粤语还是找我学的。那时只觉得唱得这么好没拿奖可惜了,倒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把这些事都忘掉。”
“但她现在还会哼这首歌,可能是某种独立在外的声带记忆。”
沈欢妍下意识接话,说出口后终于意识到不妥,迎着眼前人闪烁的目光,沉下心来唤他:
“言深,我很抱歉这些年误会了你,但如今即便没有这些事,你和她也不再是同路人。作为朋友我不希望有任何能勾起她回忆的人和事再度出现,作为校友,我也希望你前程似锦……放下过往。”
男人敲击桌面的动作骤然停下,轻轻蜷起的手掌,在木质桌面上留下几道浅淡的划痕。
沈欢妍言尽于此,随后便又恢复一个职场精英该有的姿态,礼貌感谢他的拨冗相见,起身准备离开。
将要走出包厢时,忧郁的男声却再度从背后传来:
“但你说错了一点,我们自从在电视台相遇之后,便已经做不成陌路人。”
“……?”
*
“这药的副作用比之前那个小很多,但切记,不能劳累。”
夏以寒在半睡半醒间想起心理医生的提醒,那是她在持续呕吐一周后,虚弱奔向她诊室换来新药时的对话。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已浑浑噩噩地睡过两天,此时正伴随着窗帘缝隙里挤进来的日光,看到时钟上的日期已经跳转到新年的第二天。
右侧太阳穴里隐隐泛起阵痛,她抬手轻按几下,想起沈欢妍每每宿醉醒来,脸上便是这般痛苦之色。
“早知道就让她少喝酒,多找几个熬夜的活也有一样的效果。”
她自嘲地轻笑一声,起身准备去找止疼片来吃。
“再动一下试试?”
沙哑的男声突兀响起,语气里填满不悦。
正要穿鞋的动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而吓得一抖,夏以寒抬起眼,看到倚靠在门边的蒋辰安时终于缓缓松一口气,有些嗔怪地问他:“你这嗓子怎么回事?”
“跨年事故多,熬了两个大夜,又被沈欢妍连夜定下日程,过来看着你。”
年轻的骨科医生说着话走进来,高大的身影笼罩于床前,带来凛冽的怒意:“觉得自己挺厉害,穿高跟鞋站半宿,然后回来睡两天?”
夏以寒还是第一次见他没了那春风和煦的笑意,心中理亏,便只好压着声音安抚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在家歇两天,也没耽误吃饭。”
蒋辰安低头按一按眉心,懒得拆穿她的狡辩,蹲下身来在她腿上捏几下:“疼就说话。”
夏以寒老实地摇头:“不疼,真没事。”
蒋辰安不说话,抬眼与她对视一会,似是确认了她没有在说谎,终于松一口气起身:“不疼也不能大意,不想再坐回轮椅,周一去找我拍片子。”
夏以寒的确被震慑到,心有戚戚地应下来。
四年前那场车祸几乎夺走她半条命,很长时间里她都以为自己没机会再站起来,要不是蒋辰安坚持陪她复健,自己恐怕真的没办法如此时这般享有与他人相同的自由行走的权利。
念及此处,她轻拍眼前人的肩膀,诚挚道一声谢。
蒋辰安起身的瞬间打个寒战,淡淡瞥她一眼:“谢就算了,你老老实实活着,我也就能少受我那便宜妹妹的使唤。”
夏以寒闻言便莞尔,记起沈欢妍说过,蒋辰安是她重组家庭的哥哥,两人先前虽不认识,但住到一起也算融洽,至此十余年下来,也能像寻常人家的兄妹一般,掌握拿捏哥哥的主动权。
车祸之后的那段时间,她因为身体的伤痛和找不回来的许多记忆,时常觉得痛苦,还是这对活宝一般的兄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让她有了重新来过的勇气。
“有时我真希望你俩上辈子欠了我点什么,不然这救命之恩,还真是无以为报。”
她半开玩笑地说出真心话,跟着蒋辰安的脚步走出房间。
眼前人却突然停步,在她几乎撞上他后背时回身,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要不你以身相许,我妹那份就不用报了,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