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教练。”


    约翰内斯准时出现在诺坎普的新闻发布厅，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向台上的安赫尔举手示意。


    齐清佳坐在后排的角落里，视线悄悄落在他身上。


    “晚上好。”安赫尔也报以礼貌的微笑。


    约翰内斯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翻看着手里的笔记本，语调悠然，问题却锋利。


    “这是您执教巴里奥尼亚以来第十一次对阵巴塞罗那俱乐部。您……有什么期待吗？”


    安赫尔略一颔首，神情里带着了然的笑意，直言道：“今天怎么这么客气，竟然没有直接把我的战绩说出来。”


    “的确，过去的十一次交手，我们取得了九负两平的成绩。”安赫尔声音平稳，“但不论是这场、或者任何一场比赛，面对任何一个对手，我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我们的目标是，拿走三分。”


    “那么，”约翰内斯点头，嘴角微扬，“您今天打算怎么从诺坎普拿走这‘三分’呢？”


    他把‘三分’说得很重，听起来莫名刺耳。


    安赫尔面不改色，“毫无疑问，我们会延续上一场对阵巴列卡诺的势头……”


    “教练，”约翰内斯不等他说完便出声打断，“您认为上一场胜利是可以复制的吗？或者，我换一种说法——您真觉得您的战术布置，是合理的吗？”


    发布厅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没有任何一场胜利可以原样复制，”安赫尔稍稍提高音量，声音坚定，“这才是足球的魅力。我的战术会随着对手和我们自己的状态不断调整——这正是我的职责所在，也是我过去六年一直在做的事。”


    “我只是想表达，我从上一场胜利中，看到了球队正在变得更团结、更积极、更有默契。”安赫尔又恢复了笑容，“这是任何一支球队都无法忽视的价值。”


    约翰内斯饶有兴趣地点头，在笔记本上划了两笔，抬起头继续问：“那么，您针对巴塞罗那俱乐部做出的调整中……也包括这份大名单里的两位小朋友吗？”


    齐清佳立刻拿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刚刚公布的大名单。


    最后两行赫然写着两个刚刚进入一线队不久的小将的名字——27号阿尔南·苏亚雷斯和32号蒂亚戈·莫雷拉。


    安赫尔的脸色明显沉了几分。


    “坦白说，我很难从您的这份名单中看出您想带队赢下比赛的决心，”约翰内斯直言，“这看起来更像是，您也认为这场比赛没有取胜的可能性，干脆让两个小朋友来体验一下西甲的氛围。”


    安赫尔沉默了两秒，低声道：“抱歉，恕我无法认同您的说法。”


    他直起身子，眉宇间透出些许怒意，“每一个球员都曾经是‘小朋友’。每个人都有第一次进入大名单的那一场比赛，只不过有时候，对手会是巴塞罗那。”


    约翰内斯沉默不语，只是若有所思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这时，一名年轻记者举起手，“晚上好，教练，我是LaCanchaAbierta的布鲁诺·费雷拉。”


    “不好意思——”约翰内斯冷不丁插话。


    布鲁诺微微一愣，尽量保持礼貌，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过头却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


    约翰内斯合上笔记本，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台上的主教练，“最后一个问题。请问您怎么看待，最近俱乐部球员频繁引发的舆论危机？”


    发布会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安赫尔俯身向前，双臂撑在桌面上，眉头紧锁、神情冷峻。


    他盯着约翰内斯，久久不语——那不是在思考，而更是一场不动声色的对峙。


    齐清佳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安娜站起身来，随时准备上台控场。


    就在这是，安赫尔忽然开口：“您提醒我了。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的球员最近如此‘频繁’地引发舆论危机。如果您能为我答疑解惑，我会非常感谢！”


    安赫尔极少在镜头前表现出攻击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缺少这种气质，正相反他从来不乏激情，如果人们还记得他球员时期的模样。


    安赫尔缓缓靠回椅背，忽然换上和善的表情：“Goahead,布鲁诺。”


    他朝方才那位年轻记者点头示意。


    好像刚刚那个他只是在场所有人的幻觉。


    *


    发布会结束，约翰内斯起身离席，齐清佳默默跟在他身后。


    谁也没有先说话，就这样一前一后走进餐厅。


    齐清佳自然而然地坐在他对面，开门见山地说：“为什么针对我？就因为我不愿意给你提供消息？”


    约翰内斯用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脸上挂着一副无辜的神情：“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佳。”


    齐清佳哂笑，眼神冰冷地盯着他。


    她把衣服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又从包里拿出平板和录音笔，一样样整整齐齐地摊在桌上。


    “我没录音。”她语气淡漠，却透着挑衅意味，“你大可以不用这么紧张。”


    约翰内斯耸了耸肩，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你在我这里，没有任何信誉可言。”


    齐清佳不解，试探着问：“我们……以前认识吗？”


    “你果然不记得了。”约翰内斯面色阴沉，随即冷冷地说，“算了，也无所谓。”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没有给她追问的机会。


    齐清佳坐在原地，脑中飞快翻找着关于他的记忆。


    却始终一片空白。


    她对约翰内斯的认知，只停留在最近三四年。


    他凭借BacklineWhistle声名鹊起，逐渐在体育媒体圈占据一席之地。发布会、媒体开放日、训练场边——他像幽灵一样频繁出现在一切他想现身的地方。


    而他们的交集也就仅限于此，再没有更多值得注意的事情。


    *


    虽然安赫尔赛前说这场比赛球队的目标是全取三分，但几乎所有人都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任务，哪怕足球是圆的。


    从第一分钟起，比赛便脱离了控制。


    年轻的米凯尔在一次几乎没有压力的长传中，竟把球直接踢出了本方半场的边线，全场随即响起一片嘘声。


    而这，仅仅是惨剧的序章。


    第十二分钟，登贝莱边路轻松摆脱维克多，高速下底传中，一记撕裂防线的传球，精准找到禁区中路无人盯防的奥巴梅扬，后者轻松推射破门。


    主队早早取得领先，一切毫无悬念。


    场边的安赫尔沉着脸，手中的纸笔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第二十分钟，巴里奥尼亚迎来难得的反击机会。


    卢卡一记斜传直插防线，几乎形成单刀。


    可是马特奥非惯用脚停球失误，直接将球送进了特尔施特根怀里。


    三分钟后，他再次获得良机，这次是面对空门的推射——球却以离谱的角度飞上看台，引发全场哗然。


    马特奥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上一场比赛好像只是他的灵光乍现。


    第三十三分钟，佩德里接加维横传，一脚远射再下一城，将比分改写为2:0。


    然而，上半场的灾难还远未结束。


    补时最后一分钟，马特奥在禁区外尝试远射，皮球高出横梁将近一米。


    场边的安赫尔再也难以保持冷静，将手里的纸笔用力摔在地上，怒气冲冲地转身进入球员通道。


    不出所料，社交媒体上早已骂声四起。


    “马特奥成为历史第一人：半场完成‘错失良机帽子戏法’！”


    “安赫尔要不自己走？别等大家把你轰下去。”


    “我敢打赌，他刚才在纸上写的是自己的名字……”


    “后防线的老家伙们，麻烦回家养老，别拖着俱乐部做慈善了。”


    甚至已经有人剪辑出了马特奥连续失误的集锦视频，标题只有三个字母：WTF。


    齐清佳快速扫了几眼，重新锁上屏幕。


    下半场开始，安赫尔没有选择换人，而是试图前提米凯尔的位置，意图加强前场逼抢，打乱对方节奏，为球队制造反扑的机会。


    可在巴塞罗那凌厉的高位压迫下，这套战术形同虚设。


    第五十二分钟，马特奥再次获得机会，这次他选择将球传给被两人夹防的卢卡，再次错失良机。


    他的心态显然已经出了问题……


    第六十分钟，安赫尔终于做出第一次换人调整——小将阿尔南·苏亚雷斯替补登场。


    然而，出场不到五分钟，阿尔南在回防中鲁莽下铲，铲中对方球员小腿。


    就此，他的西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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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秀就以一张毫无争议的红牌草草收场，还顺便送给巴萨一个位置极佳的任意球。


    德佩主罚命中，比分来到3:0。


    安赫尔转身走回教练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助理教练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却被他一把挥开。


    客队看台的球迷已经开始提前离场。


    比赛早已没有悬念，或者说，从第一分钟起，它就没有任何悬念。


    第八十三分钟，右中卫塞巴斯蒂安在一次盲目回传中脚法变形，皮球越过自家门将，直挂球门死角，为这场惨剧画上最荒诞的一笔。


    最终，比分定格在4:0。


    而这样的大比分，甚至都不足以真实反映巴里奥尼亚球员们的糟糕表现。


    安赫尔无疑成了众矢之的。


    在混合采访区，他被记者团团围住，问题直指一个核心：巴里奥尼亚是否即将换帅？


    而面对媒体的追问，安赫尔却显得出奇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


    “球队成绩不好，毫无疑问是我的责任。如果俱乐部需要，我会辞职。”


    说完，他匆匆离开。


    齐清佳追了上去。


    “安赫尔。”她喊住他。


    “怎么了？”


    她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告诉他别太在意媒体和球迷的声音，说他已经尽力了，说她理解他的辛苦。


    可话到嘴边，最终只剩下简单的一句：“好好休息。”


    “嗯，确实挺累的。”他勉强笑了笑。


    他和齐清佳是同一年来到巴里奥尼亚的，作为主教练，一干就是六年。


    在职业足球世界，这几乎算是一种奇迹。


    他曾带领球队摆脱降级危机，也曾将巴里奥尼亚带进西甲中游，最好的时候甚至闯入了欧联杯。


    但如今，也许是时候说再见了。


    齐清佳目送他离去的背影，觉得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也许，他真的该歇一歇了。


    当足球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它是热爱，是梦想，是希望；但一旦它变成了生活的全部，那便是一场不可避免的灾难。


    *


    巴塞罗那离巴里奥尼亚太远，比赛又是晚场，结束时已临近午夜。


    齐清佳索性不急着回去，决定多留一晚，等明早再返程。


    此刻，她坐在酒店顶楼的露台酒吧，目光沉沉地盯着手机，连手里的酒也忘了喝。


    她翻着关于约翰内斯的资料，一条接一条地看，想找到一点两人之间的交集，哪怕只是蛛丝马迹。


    可惜除了发现他们曾就读于同一所大学、约翰内斯比她低两届之外，别无所获。


    “这么好的风景，你竟然在刷手机？”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齐清佳抬头，见是安娜。


    她端着一杯亮橙色的AperolSpritz，在她对面落座，姿态懒散又惬意。


    齐清佳放下手机，顺着她的话望向露台外——午夜的巴塞罗那灯火朦胧，街道、广场交错铺陈，高楼、教堂鳞次栉比，却没有想象中那般浪漫，和其他城市没什么分别。


    她回过头，却发现安娜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风景上——她正看着吧台附近几个俊男靓女，青春张扬，吸睛得很。


    原来那才是她口中的“风景”。


    齐清佳失笑，举起酒杯示意。


    安娜也回敬了她一杯，两只玻璃杯轻轻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齐清佳忽然想起一件事——安娜曾说过，要等一起喝酒的时候，再讲她和ZoneMixtaShow主播罗德里戈的“陈年旧账”。


    “这杯酒我请你，行吗？”她语气轻快。


    安娜斜睨了她一眼，“你想套我话？”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我请你喝酒，你就讲讲你和罗德里戈的‘说来话长’。”


    “那我还是自己付吧。”安娜撇撇嘴，理直气壮地转移了话题，“说说你吧，找约翰内斯做什么？”


    “没什么，一点儿私事。”齐清佳含糊其辞。


    安娜也没追问，只是压低声音，说：“防着点他，这人不好对付。”


    “怎么说？”齐清佳眼神微动，来了兴趣。


    “你知道卢卡还在U19的时候，出过一次兴奋剂违规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