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被玉生烟一剑了结的修士还倒在地上，开明殿外的人群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中。


    玉生烟和陆光年的强制让他们意识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也许不是一个占便宜的好时机。


    沉默的僵持中，一道剑意划破天雷带来的硝烟，熟悉而安心的药香弥漫开来，一身青白长袍的清俊男子站在开明殿飞檐之上，垂在袖中的右手还在往下滴血。


    “二，二师父！你们没事？”


    冬雪在闻到药香的瞬间便放下心来，仰头看向林卿遥，似乎下面发乌合之众已经全部消失一般。


    林卿遥没有说话，冷漠颌首看着众人，无形间的压迫力让很多人重新回忆起过去。


    玉生烟反应很快，站在原地狐假虎威道：“三个字之内离开昆仑山之人，我可当他没有出现过！一——”


    话音刚落，原本乌泱泱一片的人群像是被风吹散的烟云，没了个干净，只留下早已死去的那具尸体躺倒在原地。


    等人都散的没影了，林卿遥才轻飘飘落了下来，踉跄着扶住了玉生烟适时抬起的手。


    “咳！咳咳！”他捂着嘴，红黑粘稠的鲜血伴随着闷咳声洒下。


    冬雪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来检查林卿遥的伤势，手刚搭上来便被他千疮百孔的身体情况吓了一跳：“二师父，你——”


    林卿遥摆了摆手，制止了冬雪的话语，和玉生烟吩咐道：“阿姐不在，这两个孩子和昆仑山就交给你了。”


    玉生烟已经是那副没什么起伏的冷淡模样，询问道：“护山大阵已经毁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们有安排过吗？”


    林卿遥深深看了一眼两个徒弟，卸了最后一口气：“我之后会闭关，在我真的死去之前，昆仑山还有时间。”


    玉生烟替他暂时封住伤势，终于露出一分不舍：“他们两个不必你们接替昆仑山山主之位时大多少，你们倒也忍心？”


    林卿遥缓缓摇头，借着玉生烟的力气直起身，用带血的手将万剑冢唤了出来。


    他抬眼看着陆光年，似乎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注视着他已经长大的孩子：“以后你就是剑宗了，要保护好师妹啊！”


    冬雪和陆光年看着他，一齐红了眼眶：“师父……”


    “早知道我就不下来了，平白惹得你们伤神。”他似乎并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笑着安慰道，“我从小就和阿姐在一起，她不在了我独活着也实在无趣。来生我再来找你们好不好？”


    “大，大师父她……”冬雪已经开始说不出话来，抽噎着想要知道事情的全貌。


    “天罚降下，非死不停。”林卿遥道，“我们做了太多事，这一天是迟早的。”


    “那，那你们来生一定一定要快点来找我们！”冬雪紧紧拽住林卿遥的袖子，道。


    “……好，我答应阿雪。”


    林卿遥闭关后，玉生烟迅速为两人举行继位仪式，并清理了一群人杀鸡儆猴。


    陆光年如今拿到万剑冢，整个人越发沉默起来。


    冬雪虽然也因为师父们的忽然离去而觉得迷茫，但这一次却比陆光年要先学会了把迷茫掩饰起来。


    这天清晨，冬雪因为心慌炼毁了一炉丹药，决定拉着彻夜练剑的陆光年出去散散心：“师兄师兄！我们下山转转吧！”


    她一身素白，站在练武台下和陆光年说话。


    陆光年同样一身白，身上有些汗湿，白衣沾在身上，逆着光垂眼看向冬雪。


    冬雪被日出晃了一下神，下意识移开了眼，催出道：“走吧走吧！难得今天没什么事情！”


    她的心跳有些快，隐隐觉得今天要发生什么大事。


    过了一会儿，陆光年才点头答应了冬雪的邀约，随意换了一身白袍就和她一起下了山。


    陆光年变得沉默，冬雪便担当起寻找话题的责任，漫不经心地和陆光年说道：“师兄，昨天是七夕节哦，咱们现在下山说不定还能看到点没收起来的灯笼呢！”


    陆光年替她拨开挡路的树枝，哑声道：“是嘛？早知道，就昨天晚上陪你下来了。”


    “七夕节人太多了，现在去刚刚好。”


    阳城里现在只有早起的早点铺子和赶着上工的行人，难得的空荡安静。


    两人心思各异，走马观花似的走过一条街，最后进了一家看起来还算不错的早点铺。


    “师兄要吃点什么吗？”冬雪拿过单子，问道。


    陆光年摇了摇头：“阿雪看着点便是。”


    “我们是不是很多年没有一起下山了？”冬雪点完菜，替两人各到了一杯热茶，撑着腮和陆光年聊天。


    陆光年点头道：“以前你不喜欢出门。”


    “师兄你不觉得自己现在不对劲吗？”冬雪忍不住直接问道，“就像是个一令一动的傀儡一样！”


    师父们不在了，她和陆光年一样悲痛，但陆光年现在的情况甚至古怪，古怪的冬雪完全忍不了了。


    陆光年有些诧异，似乎想说些什么，远处突然炸开一阵喧哗声。


    冬雪的不安在这一瞬间达到顶峰，她顾不上陆光年，起身冲出了早点铺。


    随后她看到了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景象。


    远处本应该宁静祥和，云雾环绕地昆仑山被漫天黑烟和火光覆盖，星星点点的黑影在昆仑山上空飞过，将什么东西倾倒下去。


    昆仑山出事了！


    她的山主令响了起来，是玉生烟：“你们两个在哪——”


    “我，我们马上回来！”冬雪有些语无伦次，转身想叫陆光年一起赶回去。


    玉生烟却在混乱至极的背景音中冷漠道：“别回来！走得越远越好！”


    冬雪转身的动作停滞下来，呆呆地问道：“为，为什么？”


    “你们才是昆仑山的未来，你们活着昆仑山就不会有事，跑！”玉生烟说完挂断了通话，独留冬雪一人站在街上，和周围看热闹的行人格格不入。


    陆光年不知道何时也走到了她的身边，依然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沉默，低声问道：“玉师叔说了什么？”


    “你为什么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冬雪紧紧握着山主令，乱作一团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出口般倾斜在陆光年身上。


    她一手握拳，狠狠砸在陆光年胸口，质问着眼前人。


    陆光年身形晃了晃，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握着她的拳头问道：“玉师叔让我们离开，对吗？”


    发泄过后，冬雪也想通了玉生烟的用意，但她还是无法接受这种抛弃整个昆仑山的行为。


    “对……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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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接受。”冬雪还想说什么，就被陆光年用力拉了一把，一道剑气贴着她站立的地方坠下，在地面割开一道深沟。


    是追兵。


    冬雪抬眼，远处一道身影持剑站立，似乎在估量他们都是实力如何。


    “跑！”


    她瞬间把方才的纠结抛到脑后，拉着陆光年头也不回地往昆仑山反方向跑去。


    但就像林卿遥闭关前玉生烟所担心的那样，冬雪和陆光年虽然天赋出众却输在了年龄。


    他们比不过那些活了不知道多少个百年的老不死们。


    刚刚出城，那些来历不明的家伙便追到了他们身后。


    冬雪落后陆光年几步，在法诀落下的瞬间将他推出了攻击范围：“师兄，快走！”


    撕心裂肺的剧痛将她带回来那个黑暗的六岁，她又一次看到了林惜遥。


    林惜遥身上永远带着散不去的药味，坐在亭子里一边挑药一边回答她的十万个为什么。


    “以后打架的事情就交给师兄，我们阿雪只需要会炼药就好了。”


    “药毒同源，我们药修也不只是能治病救人的，如果阿雪想那为师也可以教一教阿雪怎么制作毒药。”


    毒……


    药宗的毒术同样厉害。


    无色的白雾自冬雪身下蔓延，有目的地向着追兵们延伸开来。


    她的衣裙沾着自己的血，狼狈跪坐在地上，痛得想要将心脏掏出。


    毒在很多时候，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东西。


    时间匆忙，没有让冬雪提前吃下解药的空隙，她是奔着同归于尽来的。


    可就在生命即将走向尽头，她可以和师父她团聚的时候，眼前模糊的景象像镜子般碎裂。


    “我来晚了。”


    熟悉的温度包裹着她，濒死的感觉潮水般褪下。


    冬雪躺在陆光年怀里，想起来自己乱成一团的记忆。


    虚妄镜！


    记忆的最后，是那面遮天蔽日的镜子。


    她像是走过一场漫长的跋涉，从浸透鲜血的前世一路跨越千年，来到了一切都已经被改变的如今。


    她想起了自己被篡改到面目全非的过去。


    “师兄刚刚也看到了吗？”


    冬雪的声音回荡在苍白的空间里。


    陆光年温柔地替她整理了散乱的鬓发，道：“我已经想起来了，抱歉让阿雪自己承受了这么多。”


    冬雪有些想笑，捂着脸道：“这些我也是刚刚想起来的，之前那都是什么东西啊！”


    陆光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将人严严实实地抱在怀里：“所以，阿雪原谅师兄的食言了吗？”


    冬雪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用力挣脱了陆光年的束缚，故作不满地清了清嗓：“看来是真的都想来了，现在才来问我原不原谅？”


    陆光年像是等待行刑的犯人，张着手半跪在原地，认真专注地看着冬雪。


    冬雪脸色泛红，盯着他仔仔细细看了半晌，故作神秘地说道：“我当然不原谅你——”


    见陆光年脸色都变了，这才一副大发慈悲的模样倒回他怀里，宣布道：“就罚你赔我一辈子！师兄认不认？”


    陆光年抱着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当然愿意，多谢阿雪的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