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青云之上》 提到幻术,许令仪下意识看了眼李崇光还拎在手里的铃铛。
“将军难道没发现这个铃铛有什么不同?”许令仪示意他把铃铛拿起来,“寻常铃铛的铃舌都是球形,这个铃铛却是由铜钱串联而成。”
李崇光早就注意到铃舌的不同,只是他之前也试了很久,并未试出这铃铛有什么奥秘。
李崇光捏着铜钱在油灯下照了照,待看清上面道家图案时,他才惊讶道:“这是厌胜钱?”
许令仪点点头。
李崇光又道:“自汉时起,厌胜钱便作为压邪禳灾、祈福之物流通,这或许只是你们这里人用来驱邪的。”
许令仪摇摇头:“然我朝多用在随葬品和配饰,且青石村此前并无此物,与铃体组合也颇为怪异。”
“你如何知道这些?”李崇光目光探究的落在她脸上,“许是你不在的时日,村里来过什么人也说不定。”
“这便是我要拜托将军的另一件事,将军先前说你为边军军士,守护百姓是你的职责,那么我便请将军差人去访查一番,查一查村里近两月可有生人到访,再请将军着人清点一下尸骨,看是否有人是六指。”
李崇光没想到她这么不客气,先前还对他提刀就砍,如今竟还明目张胆地指使起他来了。
“若我不帮呢?”
“你不会。”
“你怎知我不会?”
许令仪神色如常,清凌凌的眸子注视着他,说道:“你的同袍死了。”
李崇光放在腿上的手握紧,眼底瞬间爬上凉意,说道:“你这人说话倒是直接。”
许令仪并不知道自己说到了李崇光的痛处,只道:“如今前况未明,还是直接些好。”
“娘子无需担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查,只是不知娘子要找的六指之人是谁?”
许令仪抿了抿唇:“我师父。”
说话间,外面响起砸东西的声音,许令仪抬眸看向门口,幽幽问道:“开始了吗?”
李崇光起身开门去看,就见一名衙役正拿着佩刀砍一节人骨,他眼皮一跳,随后关上门,转身说道:“你若……”
“我若什么?”许令仪站在他身后,“劳驾让让。”
李崇光看了看被割断的绳子,心中叹息,他就说张大人轻敌了。
“用什么割开的?”
许令仪指尖翻转,一把三寸长的柳叶刀就到了李崇光的眼前,她道:“若再有下次,将军定要记得提醒县令搜身。”
李崇光伸出手,许令仪便把刀放在他手上,李崇光拿起来看了看,这把刀虽小巧,却看得出来是把极锋利的刀。
把刀还给许令仪,他道:“并非我不提醒,只是这里都是男子,恐有不便。”
“将军在战场上也这么仁慈?”
说完她就不管李崇光,而是把门拉开一些,看向外面。
外面的衙役见状立刻抽出刀,李崇光适时制止:“她不会跑。”
众衙役慌张看向县令。
张知越见许令仪竟然松了绑,先是看了眼李崇光,随后皱着眉头道:“既然困不住你,那你便出来吧。”
许令仪目光深深看他一眼,这人虽然迂腐固执,但对于保静县的百姓来说,却是个好官。因此,她才会在他叫人抓她时没有躲避。
她并不动,只是问道:“要砍几个?”
张知越道:“一个就可以了。”
许令仪:“好。”
衙役的佩刀与骨头相撞,每响一声,许令仪垂在身侧的手就用力一分,眼见砍了几下还没砍断,她看向身边:“我的刀呢?”
李崇光转头,昏黄的火光中,她的神色平淡,看不见一丝悲痛,她道:“用我的刀。”
李崇光静静看她一瞬,随后推门出去走到正在砍骨头的衙役身边,拍拍那人肩膀,说道:“我来吧。”
说着,他就举起自己的佩刀,手起刀落,一节人的大腿骨应声而断。
门口,在李崇光挥刀的那一刻,许令仪的瞳孔倏地放大,空气也开始变得稀薄。
门外,李崇光见骨头断了,立刻就回头去看她,就连和他一起来的那些军士也齐齐看向她。
张大牛推推杨化敬,低声道:“十将,这太难受了。”
杨化敬心里也不是滋味,便道:“也是没办法。”
仵作在骨头断裂的瞬间就走了过来,李崇光给他让了位,再看向门口时,那人已经不在。
他犹豫一下,又走向那间屋子。
房门推开,火光与月光一齐挤进来,照在屋内夯实的黄土地上,也照在尚未干枯的血滴上。
他走到八仙桌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看了眼许令仪正在滴血的手,说道:“军中上好的金疮药。”
见许令仪没反应,他又道:“你我都不知还会不会有妖兽出现,如今娘子应以自己为先,日后才好为他们报仇。”
许令仪抬眼看向他,屋里灯光不算亮,她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从他的行动判断他大概是在关心她,她睫毛颤了颤,再张口时,声音已经沙哑,道:“多谢。”
李崇光走后,房间内就陷入安静,倒是外面院子里一直有人说话。
或者是知道关不住许令仪,之前的那名衙役出去后便再也没回来过,整个房间都静悄悄的,静到许令仪可以听到油灯中传来的“噼啪”声。
静坐许久后,她把之前放在怀里的金簪拿出来,通体金黄的牡丹花样式,是她与蔓草一起去县城采买东西时,在首饰铺子看过的。
簪头的牡丹花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许令仪突然就红了眼眶。
她五岁跟随师父来到青石村,来时性情乖僻时常与人冲突,偏巧那时她又不会说话,十次里,有九次都是被欺负。是蔓草站出来维护她,也是蔓草不厌其烦地陪着她说话,更在她受到师父责罚时,顶着害怕替她求情。
她与蔓草相识十二年,蔓草从未向她讨要过任何一样东西,反倒是因为担心她外出走镖风餐露宿,把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点钱塞给她,即便她拒绝了,蔓草也会在晚上偷偷过来扒开窗户扔进她屋里。
今日进村时,是她第一次听见蔓草向她讨要礼物,她心中很是惊喜,蔓草于她而言,早已不再只是朋友,更像是姐姐,她愿意送给自己的姐姐,一切她能给的东西。可当手碰到金簪时,她便察觉到异样,之后随口一试,便已知晓,那不是蔓草。
蔓草是最怕师父的人,如何又能与师父聊起她?且师父对她向来严厉,绝无可能亲自接她。
天光大亮时,李崇光又来找她,说道:“我要带人出去办些事,我把杨化敬留下,你若有不能应付之事,尽管找他。”
许令仪不解地看向他,道:“不过萍水相逢,将军不必如此费心。”
李崇光叹了口气:“如今还不知妖兽到底如何,日后李某说不定还要仰仗娘子帮忙。”
“军中武力高强者不知凡几,将军又何必舍近求远?”
“娘子以为,若还有妖兽作乱,朝廷和诸藩镇可会派兵逐妖?”
“将军问错人了,我并不通政务。”
“你不通政务不要紧,”李崇光掏出一个荷包,从里面拿出一颗饴糖给她,“娘子只需知道,我看中了你的武艺便可。”
许令仪看了眼他手上的糖,道:“将军果真还是个娃娃。”
李崇光挑了下眉,不吃算了,他自己吃。
“我阿娘寄过来的,每月都会寄一次,”他语气有些惆怅,“大概是她忘了,我已经长大不爱吃糖了。”
许令仪不懂这种母子之情,便道:“你可以拒绝。”
“娘子难道不知道,这世间总会有让你难以拒绝之人。”
“我至今还未遇到过。”
晨光透过窗纸洒进来,许令仪的目光落在半空跳跃的灰尘上,轻声道:“天亮了。”
李崇光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户:“嗯,天亮了。”
许令仪回眸,说道:“将军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将军!”
外面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李崇光推门出去,还未关门,许令仪就听外面的人说:“我们的人在村口捡到一匹马。”
说着那人犹豫一下,又说:“那马嘴里还叼着半截手臂。”
许令仪当即起身,与李崇光对视一眼,两人先后出了屋子。
见许令仪出来,外面的衙役又举起刀,张知越摆摆手:“随她去吧。”
有这位李副将在,他们就算想困住她,也是难事。
随后他便也跟在两人身后出了院子。
门口,昨日被许令仪赶走的枣红色骏马此时一身露水,马身上还有被树枝划出的伤,显然是刚从山上下来。
“飞云。”
许令仪叫了一声,飞云立即走到许令仪身边,马嘴一张,那半截手臂就掉落,许令仪伸手去接,手腕一转,六只手指就出现在她眼前。
李崇光立刻看向她,问道:“你师父?”
许令仪抓着手臂的手收紧,抬头看向飞云,飞云马脸一扬,冲着她就喷出口白气。
若换作往日,许令仪最少也要抓一把它的马鬃报复一下,今日却只是面无表情的躲开,然后摸了摸它的头,道:“好马儿,带我过去。”
她转身看向张知越,说道:“县令若是不放心,也可派人同往,只是村中也需留些人手,若再有妖兽袭村,请想办法告知于我。”
张知越闻言皱了皱眉,很怕她就此跑了,许令仪就道:“县令无需担忧,我的亲友还未下葬,我不会离开。”
张知越看了眼王保兴,还未做交代,就听李崇光说:“山路难行,张大人不如守在这里,着王县尉与我同去。”
他又吩咐杨化敬:“你留在这里,有任何问题,立即传信。”
张大牛立刻就说:“我与将军同去。”
见他们已然安排好,许令仪跟县令要了自己的刀,拍了拍飞云的脑袋,飞云当即转身,向村口跑去。
身后李崇光牵过来一匹马交给许令仪,说道:“你骑我的。”
说罢也不等许令仪回话,直接翻身上了另一匹马追着飞云而去。
许令仪回头看了眼被草席盖着的白骨,也翻身上马,很快就消失在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