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青云之上

    火把将青石村照得通亮,光亮里看人看得格外清晰。县令说要拿人的时候,李崇光清晰地看到许令仪笑了一下,他眉间一跳,这趟县衙她是一定要走的,如果此时她和他们起了冲突,于她来说,并无益处。


    李崇光飞快闪身到她身边,低声快速说道:“不要冲动。”


    许令仪侧头看了他一眼,道:“我看起来像个傻子?”


    李崇光神色一愣,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了,瞬间心里又不平衡,说道:“既然你知道不能冲动,为什么一见我就砍?”


    许令仪看着冲到面前的衙役,平静道:“你们都是男子,我害怕。”


    李崇光:“……”


    他要是信了她,那他就真应该被她一刀砍死。


    县尉王保兴带着人先一步到两人面前,来不及跟李崇光见礼,便直接把刀架在许令仪脖子上,并吩咐身边的衙役:“把这妖女给我绑了!”


    李崇光与丰安军的一众军士闻言,立即看向许令仪,心中忽有风水轮流转之感。


    同时,他们也心生警惕,观这小娘子之前行事作风,便知她不是什么好性的人,此时生怕她一个不顺心,那举刀之人的脑袋就要和身子分家另居。


    可出乎大家意料,她竟然很是顺从,别人去抢她手上的刀,她给,别人掰着她的手臂把她的手绑上,她也不反抗,老实得让人心里不安。


    也不平衡。


    张大牛见她竟不反抗,顿时瞪着眼睛气道:“你这小娘子怎么还两副面孔?我们将军之前可是救了你,也没见你如此乖顺。”


    许令仪淡淡看他一眼,问道:“你叫张大牛?”


    张大牛一愣,她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记住他的名字改日好弄死他?


    不等张大牛想明白,许令仪就说:“真是个好名字,听着就有力气。”


    张大牛又是一愣,心里瞬间升起微妙之感,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的名字好。随后他又觉得有些怪异,村里的人都死了,这小娘子还有心情关注这些小事,这人是不是太冷漠了些?


    张大牛心中所想不好表现出来,便别扭地别过脸,说道:“那当然,我爹翻了好几天书起的。”


    许令仪赞赏地点点头:“是个好爹。”


    见许令仪不仅不怕,还和人闲聊,王保兴当即推了推横在她脖子上的刀,恨声道:“妖女休要妖言惑众!”


    李崇光和他的人心中又是一紧,张大牛直接道:“你轻着点,这小娘子的功夫俊得很,小心惹急了她,反倒伤了你自己。”


    王保兴将要说话,就听身后有声响,转身就看见县令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张知越被这一地的白骨骇得脸色苍白,弓着腰想去摸一摸却无从下手,一双手就那么抬着不知该放哪里。


    他抖着唇道:“这……这……”


    杨化敬扶住他,说道:“大人节哀。”


    张知越颤抖着起来,推开杨化敬,向许令仪走来,来不及和李崇光见礼,便指着许令仪道:“妖女!你怎么下得去手!”


    许令仪脸色当即冷下来,李崇光也皱了皱眉,说道:“如今还未查清真相,县令怎可妄下断言?”


    张知越这才看向他,年过半百的人红着眼,对他行了一礼,说道:“下官保静县县令张知越见过李副将。”


    随后他又说:“副将遣了杨十将来通知下官,下官感激不尽,可下官在此地并未看见十将口中的妖兽,若人不是这妖女所杀,又能是何人?副将莫要被她骗了。”


    这世间多的是人作怪,哪曾听说过妖兽吃人?军中皆是男子,且少年知慕少艾,想是李副将见这妖女美貌便心生怜意,方叫她给哄骗了去。


    他身旁,许令仪冷冷说道:“亏我还当你是个好官,如此主观臆断,难怪鬓边已生华发却还只是个县令。”


    张知越闻言并不动怒,他三十八岁考中,得赐同进士出身,如今虽只是县令,却已是天下诸多读书人求之不得之职。


    他对李崇光说:“还请副将将这妖女交与下官。”


    “张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李崇光看了眼许令仪,他怕县令一口一个妖女的激怒了她,到时要是动起手来,他也不好在边上干看着。


    张知越点点头,两人走到另一边,李崇光说道:“妖兽之事千真万确,前日夜里,丰安军中亦遭受妖兽袭击。且,我等来时村东各处都有妖兽尸体,只是那妖兽死后不久便溃烂化作血水,只留下诸多白虫,那白虫未找到宿主最终也化烟消散,诸多细节,想必杨十将已告知张大人。”


    张知越闻言皱了皱眉:“非是下官不信副将所言,只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此地只余白骨却无妖兽踪迹,且那些白骨无一丝皮肉,若当真是妖兽啃食,岂会如这般干净?”


    李崇光也皱了皱眉,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军中那些被妖兽咬死的军士,虽伤口处溃烂,却并非只剩白骨。


    “我知张大人慎重,只是这女子是除我等之外,唯一与妖兽交手之人,且她一人便可斩杀许多妖兽,其战力非凡,日后恐有大用。”


    李崇光要保人,张知越也不想冤枉了好人,便道:“若真如副将所言,如今当务之急便是探查是否还有妖兽存在,以免其他百姓遭到迫害,只是这女子……”


    他回头看了眼许令仪,道:“下官在保静县十余年,从未听说县境之内有如此能人,她的身份还需查探,恕下官不能把人交给您。”


    李崇光也知道这是保静县县内之事,他为外镇驻军,在此并无执法权力,便行了一礼,说道:“还请张大人费心,还青石村百姓一个公道。”


    审案有严格的流程,许令仪只能暂时被关在一处还算完好的民房内,房间内外都有衙役把守。


    上百具白骨皆无一丝皮肉,张知越派人请来的仵作一时间也无法判定死亡时间。寻常情况下,尸体若要白骨化,少则数月,多则数年,且骨头也会发生变化,如今情形,显然与过去验过那些尸身不同。


    仵作凝眉思索片刻,便对县令道:“如今只能敲骨探髓方能推测一二。”


    许令仪自被收押,就一直在闭目养神,直到有人开门进来,她才睁开眼睛看了过去,见是李崇光,她又闭上眼睛。


    李崇光拿了把椅子坐到她对面,说道:“你倒是悠闲。”


    许令仪听了睁开眼睛,神色淡漠,说道:“你若想,我们可以换换。”


    李崇光手指摩挲了下,说道:“可能要敲骨探髓,推算死亡时间。”


    许令仪浑身散发冷气,寒声问道:“谁的主意?”


    李崇光:“重要吗?”


    许令仪咬了咬牙,人都死了,确实不重要。


    她又闭上眼:“请便。”


    得到首肯,李崇光便对屋里的衙役招了招手,说道:“去通知张大人,这位娘子允了。”


    那衙役犹豫地看了眼许令仪,李崇光又道:“有我看着她,你怕什么?”


    衙役转念一想,这人既是军中将领,本事自然比自己强多了,当即便出门报信。


    待他出去,李崇光叹道:“张大人还是轻敌了。”


    见许令仪不说话,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铃铛,清脆的铃铛声响起,许令仪看向他,他说道:“初见时,你就拿着这个铃铛,我观其他人家房檐上也有一个,是这铃铛有什么不同之处?”


    许令仪不答反问:“你没见过?”


    李崇光拎着铃铛摇了摇,道:“军营遇袭时并无此物。”


    许令仪不动声色,李崇光把铃铛放下,又说,“妖兽袭村时,你在做什么?”


    “你不是已经查过了?”


    民间百姓出行,需向官府申请“公验”作为通关文书,“公验”上登记出行人身份、行程事由以及携带物品,每过一道关卡,就由当地查验盖章,所以她的行程并非秘密。


    许令仪在找银票时就发现自己的包裹已经被人翻找过,且她醒来时便发现他带来的人少了八人,刚刚跟着县令回来的也仅有两人。


    李崇光眉头微动,拿起油灯举到她眼前,自己也倾身过去,“还未请教娘子芳名。”


    许令仪扫了眼跳跃的火苗,问道:“难道将军不识字?”


    李崇光目光落在她脸上,未发现任何异样后,他遗憾退开:“许娘子真是长了张刀子嘴。”


    许令仪无意与他纠缠,就说道:“话你已经带到,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李崇光闻言又摇了摇铃铛。


    “我与许娘子做个交易如何?”


    许令仪侧目,他又道:“娘子就不想知道那些妖兽的尸体都去哪了吗?”


    许令仪嗤笑一声:“看来将军不仅当我是个傻子,还当我是聋子。”


    李崇光目露诧异,没想到她耳力竟然这般好,这个不成,他便又说另一个。


    “娘子既已知道这些,可知怎么防御那些白虫?又可知被白虫寄生的人又会如何?”


    许令仪淡淡道:“将军可知雁过留痕的道理?至于被白虫寄生的人,无外乎也变成妖兽罢了。”


    傍晚时点火的痕迹李崇光的确未让人销毁,只是他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察觉,甚至连白虫寄生会如何,她也已知晓。


    李崇光目露欣赏:“娘子当真聪慧。”


    眼见交易做不成,李崇光也不纠缠,直接拿着铃铛起身,说道:“看来今日的交易是不成了,娘子好生休息,我便不作打扰了。”


    许令仪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干脆,眼见自己的筹码无用,便不再纠缠,倒也算个光明磊落之人。


    “将军,”许令仪叫住他,已走到门口的李崇光回头,她问,“将军可去过长安?”


    “长安?”


    李崇光转身:“娘子是想说这些妖兽与长安有关?”


    “非也,我只是听闻长安城中有一人极善幻术,可入刀山火海而不亡,亦可点木成人,不知将军可知晓。”


    李崇光转身又回到原处,问道:“娘子既然时常替人走镖,难道没去过长安?”


    “并非没去过长安,只是听闻那人只结交权贵,似我这等平民百姓,并无与他相交的资格。”


    李崇光道:“长安从前确有这样的人,只是那人十三年前便已仙逝。”


    “十三年前?”许令仪打量了一下李崇光,“不知道将军华年几何?”


    “娘子不信?”


    “并非不信,只是我观将军年纪尚轻,想来十三年前也不过是总角小儿,如何能记得清此事?”


    李崇光神色一顿,说道:“十三年前上巳节,先帝在曲江设宴,这人便在席上为先帝献技,只是宴席还未结束,他就说自己时间已到,随后化作仙人消失不见。”


    许令仪闻言皱眉:“将军当时也在?”


    “是,”李崇光想起往事耳朵发红,“我当时虽仅有六岁,此事却对我影响极大。”


    大到他此后十余年都想修道成仙,甚至一度辟谷到差点把自己饿死。


    “将军信这世上有仙?”


    “谁知道呢?”李崇光苦笑,“以前我不信这世上有妖,如今却有了,我信不信又有什么要紧?娘子此前中了幻术?”


    唐朝前期的通关文书叫“过所”,安史之乱以后,“过所”逐渐被地方官府发放的“公验”“公凭”所取代。各别藩镇可能还有自己特定的通关文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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