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我死了
作品:《无聊鬼今天做什么呢?》 我死了,我的妈妈捅死了我。
眼神从妈妈的脸和她手上的刀游移几次,最后定格在自己的腹部,血从伤口一点点流出来。手脚软绵绵的,我倒在地上,想伸手抓握住她,却无能为力。皱着眉,用尽全力睁大眼望向妈妈,期待她能明白这个求告。她杀了我,我却只能向她求救。惊讶、慌乱、不可置信,妈妈脸上闪过许多表情,手倏地从刀柄上抽离。她看着手上的血迹,双手不住颤抖,张大嘴惊呼一声,转身跑进卫生间。
好痛好冷,地上特别凉,我似乎看到六月飞雪,飘飘然落在身上,盖上一层白色星光,宣告我的死亡。源于痛觉刺激,又似是回光返照,我的视觉更清晰,听觉更敏锐。妈妈在卫生间洗手,接着洗澡、挤沐浴露、擦干身体、穿衣服,我能清晰地分辨。妈妈再次走向我,脸上不再惊慌,自信镇静下来。
她换了身轻便运动装,与平常淑女风格大不相同,年轻活力不少。她戴着橡胶手套,拿了一包湿巾。
妈妈终于想起我,来救我了!我裂开嘴轻轻笑了一下,说句“妈妈”,尽管发不出声音,但我知道她能看到。我注视着妈妈,笑着,她刚才一时情急才捅我一刀。是我先惹妈妈生气,我也愧疚,不怪她。妈妈轻柔地处理伤口,不往我脸上瞧,紧抿着嘴没说一个字。
妈妈用湿巾在刀柄上来回擦拭,接着是我的手、刚才削过的苹果、地板……原来她没有在帮我处理伤口,而是在擦掉她的指纹!表情淡定、手势从容,做善后工作。若她不是我亲妈,我差点认为她是谋杀我的罪犯。做完这些之后,妈妈仔细检查客厅每个角落,再收拾苹果、旧衣服、湿巾、点读笔、手机等装进垃圾袋。
烈日高悬,她的眼里却没有一丝光亮。肩膀微颤,长长呼出一口气,眼里泪光闪烁:“萱萱,来恨我吧,你不死,死的便是……”张张嘴,后面的话到底没说出口,带着垃圾袋和小包,坚定转身,轻轻带上门离开。
半小时前。妈妈削苹果轻声抱怨:“爸爸今晚不回家,又跟姐姐在公司加班。”
姐姐很漂亮,常常买零食给我。妈妈说萱萱你别上当,姐姐不是好人,别跟她亲近。妈妈欲言又止,半吐半露,我从来不明白妈妈的怨念。
姐姐是秘书,爸爸的得力助手。妈妈托举家庭,姐姐助力事业,爸爸总说自己很有福气,人生美满。姐姐对妈妈和我很热情,妈妈向来冷淡回应。面对姐姐的妈妈很不礼貌,跟平时知书达理的妈妈不一样。姐姐说明天带我去游乐场,妈妈一口回绝。
“姐姐对我很好,为什么你总是没好语气呢?”状似不经意问着,点读笔随意勾勾划划,小声读出几个简单的英文句子。
“很……好?”妈妈缓缓削着苹果皮,单词音和沙沙声似乎吞掉了这两个字。妈妈仍低着头,轻笑一声,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她好,那你去做她的女儿,我不好。”
听到这就烦,妈妈时常开这种玩笑。我不懂为何妈妈执着于跟姐姐比较,比衣服首饰,比爸爸的关心,比跟我的亲密。不知是烦躁于耳边窸窸窣窣的杂音,还是被妈妈的阴阳怪气刺痛,我长叹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就去!”去当姐姐的女儿,去游乐场玩,去见爸爸,此时竟不知哪个更愿意去做。
妈妈手一滑渗出血来,颤颤巍巍拿着水果刀。她沉默几秒钟,一点点抬起眼皮,冷冷看我:“真的吗?”
背景音“Are you OK?”和妈妈的问句同时播放,透出一种诡异的宿命感。我有点害怕,抿着嘴不敢回答:“我不知道,我……想去找爸爸。”说要去找,可我站在原地不敢动。
妈妈眼神虚焦,好像在看我,又好像透过我看别人。陌生感袭来,这样的妈妈这么近,又那么远。对峙良久,她咬了咬嘴唇,放下苹果,握紧刀,慢慢朝我走来……
痛,冷,无助。客厅空荡荡,爸爸不在,妈妈走了。要报警,老师说,警察叔叔会帮助我们。每移动一分,就更痛一分,血流地越来越多,再没力气移动。手机在房间,电话注定拨不出去。
刀插进肚子里时,我能感觉到,尖尖的冰凉凉的。好痛,头也晕,浑身没劲,看不见也听不清……慢慢地,不痛了,地上也不凉了。脑袋蒙蒙的,我站起来,环顾四周。另一个我闭眼躺在客厅,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捂住肚子,没有呼吸,伤口不再往外流血。
这是死了吧。我想摸摸“我”,手从身体中穿出,没摸到。我现在是个鬼,鬼要做什么要去哪里,没人教过。我不解、愤怒,我要找回妈妈,质问她为什么,又想原谅她,陪伴现在孤独的我。我走出家,从门上直接穿过去了。
我来到妈妈常来的商场,地毯式搜寻。期间,我玩海洋球,坐摇摇车,逛童装店……玩累了,也没找到妈妈。我坐在旁边,继续看小朋友玩。跳舞没人看,说话没人理,什么也摸不着。太无聊了!时间无限拉长,无事可干,换个地方看看。太阳晒得我刺痛,只好继续回来乱逛,趁天黑再出去。
外面天亮还是天黑,死了多久,我都不知道。我失去时间感知。时间漫长,不饿不困,我茫然,白天室内发呆,夜晚室外流浪。
口渴了,用手捧水喝,手摸不着。用舌头舔,能舔到。我高兴极了,每晚去湖里舔水喝。听人说,水是生命之源,现在成为我的死命之源。鱼在水里吐泡泡,我就在水外吐泡泡。鱼吐地频繁,我比它更用力。比赛似的,谁也不服输。
洒在地上的奶茶和咖啡,我也能喝到,比水好喝呢!我往装满水的杯子里吐泡泡,跟在湖里一样。小妹妹看到就笑,我跟着笑,大人看到害怕,我也觉得好笑。我故意这样做,看别人多姿多彩的表情,有趣的很。
游游荡荡,不快乐也不悲伤,我失去情绪感知。别人一百分情绪,我只能感受十分。医院是我的新宠,它给我无聊的死活(生活的同义词)添了一点色彩。我看到强烈的悲伤、恐惧、后怕、愤怒、绝望、失而复得……
我观察别人的话语、表情、动作,发现千人千面,有坚定自信、不离不弃,也有隐瞒欺骗、表里不一。作为局外人,旁观人间的喜怒哀乐。猜对剧情,高兴,猜错结局,也高兴。难以分辨善恶,不能预料后事,可能归结于死得太早——八岁的鬼知识储备不够、世面见得太少、人情懵懵懂懂、道德可有可无。
尸体上包着白布,那是最后的体面。可我不体面,我的身体没人管。若我的身体盖上白布,埋在湖边,我会开心点。墓地要依山傍水,死后明白了。回家四处看,没找到身体,只找到我的骨灰瓶。印着“夏以萱”和一张照片,那是妈妈给我拍的。我的身体消失了,放进瓶子里了?
我歪歪头,不解,伤心,夹带一丝愤怒——医院里有大冰棺,我是小瓶子?想砸碎,让它随风去,身体尚且不存在,留着骨灰做什么用?拿起瓶子往下丢,尽管我摸不到,我仍想这么做。瓶子真的碎了,是我自己砸的。我砸碎了自己的骨灰瓶。
我能摸到瓶子,骨灰是否也能摸到?我伸手,摸到了。但是这个手指消失了,我疑惑不解,用另外的手指试。结果是,右手消失了。准确来说,右手五个指头消失了,手掌还在。我不再触摸,不想一整个消失。也不离开,直直看着骨灰,像在医院旁观病人一样,也旁观自己的结局,有种变态的快意。
妈妈走了,爸爸应该会对我的死惋惜伤痛。房门被打开,走出来的居然是姐姐。我疑惑地盯着看——姐姐住进我们家里了?她四处找寻,扫过我的脸。她没有在我脸上定焦,眼神警惕,默默环顾四周。客厅一片狼藉,姐姐打扫干净,把骨灰拢起来放进一个新瓶子,拨个电话就走了。姐姐害怕让我高兴,结局尘埃落定让我安心。
晚上爸爸跟姐姐一起回来,我很高兴。我围着他,手舞足蹈地喊“爸爸”,可我只发出“啊啊”声。长久不开腔,我失去语言能力。爸爸说你别害怕,瓶子没放稳而已。姐姐点点头,靠在爸爸怀里。所以妈妈讨厌姐姐是因为这个?我突然不喜欢她,惹妈妈生气,还霸占我的家。也怨恨妈妈,忿忿不平却拿我泄恨,那么疼呢!
爸爸说事情已经解决,不用担心。妈妈去国外生活,不再回来。爸爸对姐姐说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一直幸福圆满下去。安慰了很久,姐姐不再哭了。爸爸自始至终没提到我,不伤心不在意——我很不爽!
从湖边回家,我找不到小区,找不到爸爸公司,我失去许多记忆。回家也无聊,妈妈不在,爸爸和姐姐不想。不认识路,家人不惦念,碰到骨灰会消失,我没动力再寻那个家。
今天做什么,明天去哪里,何处是我的归宿,我失望茫然。手指消失,记忆混乱,不会说话,没有情绪,怕见阳光。我死去了,身体消散,灵魂残缺,失去家人,没有伙伴,无事可干,不会快乐和悲伤。我不明白为何存在,也不清楚怎样消失。我成了一个无聊鬼。
夏以萱:我不死,死的就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