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绮梦碎4

作品:《登云天

    这日后来,


    皇后自冷宫而出,迎面见到顺妃一身狼藉地跪在门前,怔然落泪。


    她叫人扶起顺妃,语气淡淡道:


    “把你的眼泪收起来,宫中非国丧不可见泪。”


    待走过顺妃身畔时,又低声说一句,


    “绮梦原谅你了。”


    顺妃闻言大恸,掩面啜泣道:


    “我不配得到小姐的原谅......”


    皇后道:“配与不配,全在你自己心里。当日你为何要求皇上纳了你,你比谁都清楚。”


    顺妃是有过一瞬的动摇的。


    有许多次,她都想将实情告诉绮梦。


    但许多事一旦行差踏错,就只会越陷越深,再无回旋的余地。


    沈晏辞如今已是帝王,她当日犯下的,便成了欺君之罪。


    她不敢赌。


    她知道她所得来的宠爱,皆是虚妄。


    沈晏辞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情。


    尤其是在她诞育盈月之后,沈晏辞虽也有翻她牌子的时候,但也只是叫她去朝阳宫伺候笔墨,过了时辰便让人将她原封不动地抬回去。


    若她欺君行径一旦暴露人前,那么她当日牺牲掉和绮梦的主仆情分,换来的家人安然无恙,也要化为泡影。


    还有她的女儿......


    大懿和亲是旧俗,若她再吃罪了沈晏辞,日后她又要如何保住她的盈月?


    短暂的沉默过后,顺妃忍着泪对皇后说:


    “当年事,纯是我贪心不足,想要捡着高枝爬。是我昧了良心,也辜负了小姐对我的情谊。”


    皇后瞥一眼顺妃,泠然道:


    “你不必与本宫说这些,只管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便是了。”


    晚些时候,沈晏辞依例在下朝后去了凤鸾宫看望皇后。


    皇后与他进言道:


    “皇上,邵氏已死,她生前所犯罪行亦是罄竹难书。不如让她随邵家一并葬了吧?别叫她跟着污了妃陵。”


    沈晏辞与她并肩落座,感慨道:


    “绮梦到底侍奉了朕这么多年,她虽有错处,但朕也不愿让她死后难堪。


    朕决定,仍旧让她以贵妃的丧仪下葬,对外,只说是允谦因病早夭,绮梦受不住这打击,也病笃去了。”


    狸猫换太子一事,在前朝是瞒不住了。


    沈晏辞压根也没想瞒着。


    只要这些流言蜚语传不到民间去,就碍不着他的帝王威严。


    他没有下旨让人守口如瓶,


    但所有知情者,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让这件事烂在自个儿肚子里。


    否则沈晏辞能以那样的雷霆手段处置了邵家与柳家,若这雷霆之威落在他们头顶,他们又怎堪承受?


    这些道理皇后也明白。


    说是给了绮梦死后哀荣,但她全家都死了,还要这风光给谁看?


    不过是因着活人有需,才顺道成全了死人的体面罢了。


    沈晏辞牵起皇后的手,温声道:


    “邵氏一脉,是先帝在时就想连根拔起的毒瘤。这些年,朕为着制衡邵家,眼看着绮梦屡次对你这个中宫皇后不敬,朕也不好出面对她严惩。是朕让你受了委屈,不过你安心,从今往后,这样的委屈,再不会有了。”


    他的话字句温情,但声声都抵不达皇后的心。


    皇后表面含笑,而眼底却是半分笑意也无。


    她道:“绮梦临终时,只向臣妾问过一个问题。她问臣妾,皇上是否喜欢过她。


    臣妾不知、也不懂要怎么答她。邵家狼子野心,是该认罪伏诛。可臣妾以为,绮梦她并不知情,也不该成了横在皇上与邵家之间,一个冷冰冰的牺牲品。”


    闻言,沈晏辞的脸色不明显地冷了几分。


    他短促地呼出一口气,摇头道:


    “朕从未想过你会这样想朕。朕与你自幼相识,朕以为你该比母后更了解朕的为人。


    当初邵卓峰跪求先帝,让朕将绮梦纳入王府,给她一个正妻的位份。朕为了保全你正妻的身份,为着此事,不惜得罪邵卓峰,更是第一次和先帝起了争执。


    后来先帝不肯松口,朕只能不立王妃,委屈你也为侧妃。自绮梦入了王府,朕怕你多心,也一直都冷落着她。便是连她进王府的那日,朕都没有去她房中。


    是你日夜与朕说,绮梦既已嫁入王府,事已成定局。若朕一味冷落,反倒是害了她一生。可害了她一生的,分明是她的父母兄长,与朕何干?但你如此劝,朕也应了。


    这些年来,朕如何待她你都看在眼里。朕与她相处日久,慢慢的也觉出了她的好,对她又何尝会没有真心?”


    他松开皇后的手,隐忍着不豫,转眸看向窗外,


    “她性格乖戾,手上沾染了多少血腥,朕都忍着不与她计较。朕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


    没有人逼着她从宫外抱回一个孩子。也没有人逼着邵家在背地里与镇国公府勾结,意图谋逆。


    朕给过他们无数次机会,可他们又是怎么对朕的?”


    他皱着眉头,脸色灰败不已,懊丧道:


    “知笙,你与朕说这些,可是在怪朕?”


    皇后摇头,漠然应了一句,


    “臣妾,不敢。”


    诚然,


    沈晏辞所言字句在理。


    没有人逼邵家谋反,也没有人逼绮梦苛待下人,逼她混淆皇嗣。


    可这一切的一切,难道当中就没有沈晏辞一分一毫的算计?


    皇后静静看着与她近在咫尺的沈晏辞,


    这是她的丈夫,


    是与她青梅竹马的少年郎。


    她看过这个人、这张脸无数眼,


    却是头一次觉得,她好像从未看清过他。


    入夜,帝后和衾同眠。


    二人青丝交缠,是为结发夫妻。


    却背对着背,怀揣着彼此不明的心事,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