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审问仇敌2
作品:《登云天》 暴室并未设窗。
却不知何处钻漏了风,吹得残烛落在墙上的影,摇曳着晃了晃。
柳扶山不信皇后会这么做。
她不敢这么做!
她和睦六宫,悲天悯人,和她那个自视清高的爹一样愚笨不堪,向来守着规矩,只会做在世俗定义下正确的事。
她是个善人。
而善人,皆畏惧报应。
也正因此,恶人才能生平做尽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
他默然与皇后僵持了半晌,故作镇静地问:
“你敢吗?”
他目光游移下落,定定看着皇后的小腹,语气愈发凌厉道:
“你的二皇子便是夭折而亡。你就不怕你做下的恶事,再报应到你孩子身上?”
皇后坐在椅子上,垂眸思忖了一会儿,忽而讽刺地哼笑出声,
“柳公说笑了。”
她抬眼,目光冷戾地逼视着他,
“你都不怕,本宫怕什么?”
柳扶山看着皇后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哽了一哽。
她的眉眼的确生得很像南宫将军。
同样的坚毅果敢,又在雾蒙蒙的温柔下,覆了一层杀伐果断的狠厉。
柳扶山一时恍惚,
他想起昔日沙场之上,南宫将军大破北狄先遣。
他振臂高呼,领亲兵将领高喊大懿万岁。
而自己却在不远处的山头上,瞄向他的后背拉弯了弓。
他的亲兵被尽数诛杀,一个个倒在他面前。
胜负既定。
柳扶山踩着尸山立在南宫将军面前,垂眸看他。
他道:“南宫兄,你输了。”
而南宫将军却只是抓着他战袍的一角,于失去意识之前,口中艰难地吐出了四个字,
“保家、卫国......”
他们曾是莫逆之交,是可秉烛畅饮三百杯,畅想大懿盛世的知己好友。 柳扶山不明白,他为何明知遭了算计,却连一句咒骂斥责的话都没有?
他为什么不怪他?
世人皆先以己而后为国,唯有如此才可名利尽收囊中。
他为什么到死还要装清高!?
他分明就不是这样一个清高的人!
“唔......”
将柳扶山思绪拽回现实的,是隔壁传来的一声含糊不清的痛呼。
刑官再度入内,带来了一块沾着血污的皮肉。
表皮连着刺青的一角,
是关公眼。
柳扶山认得,那是柳执舟胸前的刺青。
菩萨垂眸不见众生,关公睁眼必惹杀孽。
他曾不止一次劝过柳执舟,让他将关二爷的眼纹上,
只可惜他从未听过。
皇后问他,“柳公可要先品品味道?”
刑官掰开柳扶山的嘴,抓起皮肉就要往嗓子眼送。
他大喊:“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但你得保证,你不会再折磨执舟!”
皇后扬手截停了刑官的动作,缓和了语气道:
“柳公,你与我父亲是世交,本宫也不愿为难你们父子。
谋逆死罪你们注定逃不脱,但本宫可与你保证,只要你肯说实话,本宫断然不会让柳执舟在活着的时候,再受分毫苦痛。”
柳扶山道:“空口白舌如何作数?”
皇后右手回护着小腹,一字一句落重了音,
“若本宫出尔反尔,便叫本宫腹中孩儿遭了业报。”
柳扶山灰败了脸色,默然须臾后把心一横道:
“是。一切正如你揣测的一样。是我暗中放箭伤了你父亲,他手底下的亲兵,也是我派人围剿。”
皇后追问道:“你与本宫的父亲都是开国将军遏齐敏最得意的门生,彼此肝胆相照数十年,你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柳扶山啐了口血痰,
“一山容不得二虎。先帝重用你父亲,他只要一日不死,我们柳家就永远都要被南宫家压上一头。
我只需要杀了他,家族困境就可迎刃而解。我为何不做?”
他迎着皇后眸中隐隐窜动的恨意,愈发底气十足道: “你不必如此看着我!你以为你父亲又是个什么干净的?倘若时移世易,我与你父亲身份对调,你以为你父亲不会先下手为强?”
“废话不必说。”皇后打断他,又问:“那么阿容呢?”
柳扶山眼底划过几分震惊,“你知道了什么?”
皇后漠然道:“本宫没有耐心与你在这儿一问一答。”
她瞥一眼刑官,刑官便舞着手中闪烁寒光的匕首,转身要向隔壁走去。
柳扶山慌忙拦下,脱口而出道:
“是执舟!”
“他?”皇后狐疑追问:“阿容从未见过他,他为何要害死阿容?”
事已至此,柳扶山再没了隐瞒的必要,只得懊丧地和盘托出道:
“四年前的中秋节,执舟去了温霖涧狩猎,在泉脉处发现了一名采花女,对她心生歹念。
采花女不从极力反抗,执舟一时失手,将她溺毙于温泉之中。
当日正值中秋休沐,傍晚时分有奴仆折返回府,回禀说在温霖涧发现了一具女尸,死状蹊跷像是为人所害。
镇国公府管辖上京治安,我便让执舟带人去彻查此事。却不料他竟将那家丁活活打死,又抓了他的妻子,将人活埋了事。
我详问之下才知,他竟是又惹了麻烦。于是便亲自带人去替他将后患料理干净。怎知被他错手杀害之人,竟会是你的妹妹......
那时皇上已属意你为皇后,若让你们知晓容锦姑娘是为人所害,皇上必会掀翻了上京也要彻查到底。
为替执舟隐瞒,我只得料理了她的尸首,将她伪装成遭遇了狼群袭击,不慎跌入温泉溺毙的假象......”
柳扶山目光撞上皇后深幽的眼眸,不觉心底发寒。
他沉定了心神片刻,方道:
“真相就是如此,是我对不住南宫家。我不求你能放了执舟,只求你能给我们父子俩一个痛快。”
皇后冷漠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哈哈哈哈哈~”
隔壁倏尔传来一阵突兀的笑声,
“父亲。儿已得了痛快。”
闻声,柳扶山愕然地瞪大了眼。
是柳执舟的声音!
怎么会?
他不是被割掉了舌头吗?为何还能言语!?
不等他震惊,
一直低着头伺候在皇后身边的云熙,忽而朝他缓步逼近。
明灭的灯火于她身后拉扯出一道纤长摇曳的影, 她立在柳扶山面前,黑色斗篷如墨染般深沉,宽大得几乎垂至地面,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她缓缓抬手掀开兜帽,露出一张诡艳美丽的脸。
是南瑾!
柳扶山恍如看见了鬼魅,
他瞳孔骤然一缩,嘴唇费力蠕动着,
“怎、怎会是你?”
南瑾垂首,如墨双眸在昏黄灯火的映照下,宛若深不见底的寒渊。
她接过刑官手中那把被打磨得锋利的匕首,
旋而自上而下打量着柳扶山,神色平静到近乎诡异。
末了,视线与柳扶山撞上。
而她只是笑,
“许久不见,义父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