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五岁时，温叙安妈妈去世，父亲将他扔给保姆带，保姆沉迷打牌，有一天温叙安发烧，保姆打了一夜的牌，困的无暇顾及他的状况。


    后来等昏迷送去医院已经耽误最佳时机，他的双耳失聪，几乎听不见东西。


    小小的他坐在椅子上，并不明白听不见东西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好久都不回来看自己。


    温叙安意识到自己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时，已经上了小学，那时候他也已经知道妈妈去世的事情，他的父亲并不爱他的妈妈，只是家族联姻，所以当温家出现问题，她的妈妈被推出去顶罪，温家是一个外面看光鲜亮丽实则已经烂透的家族。


    私底下的交易脏的狠，所以母亲离开意味着解脱。


    但温叙安太小了，他并不理解，他恨自己姓温，天生就脏，是害死母亲的一员。


    所以他孤僻沉默，拒绝与外界交流。


    温叙安上的小学，里面学生大多与温家一样的家族，他们更肆意更势利，从小就明白怎么互相依存。


    温叙安因为耳朵和性格被他们孤立，有一天学校组织郊游，他们故意把他带到公园一角，然后偷偷跑掉。


    温叙安不会说话也不认识路，在公园里哭。


    后来有个属两个麻花，穿着红色碎花小褂子，脸颊红扑扑，舔着棒棒糖的小女孩发现了他。


    那个小女孩就是夏瑜明


    小夏像是发现新大陆，立刻叫来自己一群朋友围住他。


    她们都好奇打量他，有人想伸手摸他，被小夏打开，一把护住，温叙安听不见也看不懂她在说什么。


    总之一群小孩儿都跑开，小夏好奇看着他，抓住他的手，用两根指头捏了捏。


    不知道在说什么然后笑起来。


    温叙安一直都呆呆看着她。


    小夏歪了歪头，看见他眼角泪水，把棒棒糖从嘴巴里拿出来，偷偷凑过来，在他眼角亲了亲。


    温叙安闻到荔枝的味道，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小夏牵起他的手直奔滑梯，她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


    可是温叙安看不懂。


    后来到了黄昏，温叙安和小夏跑的满头大汗，却是一直以来最开心一天。


    在她们意犹未尽时，小夏妈妈跑过来，样子很着急，夏妈妈身后是温家人，温叙安立刻垮下脸。


    小夏扭头看着他，温叙安鬼使神差上前牵住小夏的手。


    软软的，热热的。


    小夏被妈妈拉着，虽然不舍，但不得不走，于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荔枝味棒棒糖给他，然后笑着弯起眼睛。


    整个公园都因为她这一笑失去色彩，小夏说了什么，伸出头跟他拜拜。


    温叙安愣在原地，他无比悔恨自己没有好好学习。


    那天回去后，他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他想学手语，他愿意去特殊教育学校。


    然而温家因为面子，不同意他转学去特殊学校，他们仍不肯相信他是个特殊的孩子。


    尤其是他的爷爷。


    于是在讨论之下，最终确定请老师过来教他。


    温叙安急切的学习，他想快点去找小夏玩儿。


    他每天都在回忆小夏那天给告别场景。


    那个女孩，究竟说了什么呢….


    温叙安学了唇语和手语，他不会说话，虽然听不见但靠唇语基本能明白大概意思。


    在一个他觉得已经准备很好的午后，温叙安回到了那个小公园。


    从清晨等到黄昏，有好多个留双麻花小女孩路过，但一个都不是她。


    司机也在小公园陪着温叙安，小少爷安静又乖巧，拿着一个大大的糖果，脸上表情从开学到失落。


    一直到公园里再也没什么人来，小少爷都没反应。


    因为温爷爷的叮嘱，后来照顾温叙安的人，多少都会些手语。


    司机说：今天是周五，也许她被妈妈留在家里写作业。


    温叙安眼睛亮起来，轻轻拉拉司机的手：那明天再来吧。


    后来他一连去了好多天，都一无所获。


    司机有些于心不忍，将这事说给了温爷爷，原本想，温爷爷或许因为宠爱孙子可以用温家关系帮一下。


    但温爷爷知道后，并没什么表示，只是叫来温叙安简单安慰他。


    隔天便知道了夏瑜明所有资料。


    黑色汽车，停在一所很普通的小学门口，温叙安牵着爷爷的手，在校园的某个角落看到了夏瑜明。


    小女孩的头发被剪的短短的。


    温叙安有些欣喜，怪不得找不到，原来是剪头发了，他抬头看爷爷，询问是否可以去和她玩儿。


    温爷爷示意他继续看。


    小夏瑜明是个社交悍匪，她有许多许多好朋友，她的身边总是围着小朋友。


    因为学校特殊的课程活动，这次学校里来了很多特殊学校的孩子，老师拎着夏瑜明这些小朋友和星星的孩子一起做游戏。


    只有夏瑜明一反常态的严肃着小脸，站在最后没有上前去玩耍。


    温叙安见她低着头，他看着那些星星的孩子，明白他就是他们，夏瑜明害怕他们，所以不敢去玩儿。


    所以他如果贸然去和夏瑜明交朋友，也会吓到她，所以这才是爷爷要告诉他的吗？


    老师留意到夏瑜明异常，蹲下柔声询问，老师声音挡住了夏瑜明，等老师再走开，温叙安看到了仰头大哭的夏瑜明。


    温叙安静静看了一会儿，轻轻拉了拉爷爷的手，示意他想离开。


    所以像他这样的小朋友还是不要吓到她好了。


    温爷爷笑了笑：乖孩子，你以后会有别的朋友的。


    临走时，温爷爷给这所小学捐了一笔钱。


    像夏瑜明这样家庭里出身的孩子，与温家是天壤之别，温叙安是需要对他有帮助的人陪她成长，但不能是夏瑜明这样的孩子。


    温叙安太小了，他不懂就算那天夏瑜明没有哭，爷爷也会告诉他，夏瑜明不会喜欢他。


    黑色轿车带走温叙安，他坐在车上频频回头。


    在他离去的那一刻，夏瑜明擦干眼泪，从口袋里拿出糖果，小心翼翼上前分给那些小朋友。


    她脸上的泪痕还在，奶声奶气的说：“原来那天的漂亮弟弟听不见声音也不会说话吗？那时候我说了很多话，他听不见一定很伤心，我不是故意的，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学着和你们交朋友”


    她伸手摸了摸其中一个小朋友的脑袋，甜甜笑起来。


    小朋友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温叙安很听爷爷的话，努力学习伪装成一个正常孩子，病态的掩盖自己缺陷，除了温家人，没人知道他是个听不见不会说话的残疾人。


    温爷爷说，他是温家这一代的继承人，以后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他，只要做的好。


    温叙安不在乎有多少人喜欢他，他只在乎一个人。


    从八岁到十八岁的十年里，他瞒着所有人，偷偷去看过很多次夏瑜明。


    看她头发长长，看她个子变高，看她身边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偷偷帮她处理事情，在某个节日里以中奖方式让她得到一直以来都想得到方式。


    这些事情没被夏瑜明发现，却被温爷爷发现。


    温爷爷已经用上了拐杖，他很不开心。


    “我给你安排了学校，下个月就出国，不用等到高考”


    温爷爷往常会让官家用手语传达，这次则是单纯坐在那里，他知道温叙安看得懂他的唇语。


    除了照顾他的人，温家的所有人都不会用手语，他们面子上不显，但眼神里的鄙夷与嫌弃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温叙安，他是不一样的。


    如果他的父亲有另一个儿子，那现在站在爷爷身边的一定不会是他。


    温叙安没有动作，无声的表示抗议。


    “你的一切都是温家给的，你知道你这样的出生在普通家庭会有怎样的人生吗？你应该明白自己的价值所在。然后为温家奉献自己价值”


    偌大的书房所有人都在看他的，温叙安闭上眼睛不想再看。


    温爷爷抬了抬下巴，身后保镖走上来强硬按着他让他抬头。


    “如果你还想让她好好高考好好生活就离她远一点”


    温叙安的一切权利都被停掉，被关在家里等着出国。


    7.


    温叙安看着夹在书里的被撕碎又被粘起来的照片。


    那是某一日夏瑜明和朋友去拍大头照，朋友趁她不注意拍的丑照，夏瑜明为了销毁丑丑照片，将照片撕碎扔进垃圾桶。


    温叙安像是鬼迷心窍，捡了那照片，一片片拼起来，少女搞怪的表情那么鲜活，他不自觉上扬起嘴角。


    下一刻觉得自己很恶心。


    然而这会儿看着这张照片，温叙安想，她并不认识自己，害怕自己。


    但他也知道，不会有人来爱他，连至亲都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更何况别人。


    从见到夏瑜明那一刻，他都是因为那一点点信念而努力往前走，如果太阳注定要西落，他宁愿在光消失前就死掉。


    温叙安为自己有这样想法而吓到。


    温叙安出国前，温家举办了备受瞩目的订婚宴，是他的小姑与a城最大商业集团太子爷联姻，温叙安本不需要出席。


    宴会出现意外，他的父亲外面的女人在这个档口利用媒体指控温叙安父亲逼死妻子，抛弃儿子。


    a城的太子爷本就不喜欢小姑，借故要退婚。


    从耳朵听不见开始温叙安几乎没见过自己父亲，要他去给他澄清是不可能的。


    但温爷爷摆出了条件，可以准许他去见夏瑜明，只要他愿意为温家奉献。


    一边是母亲，一面是夏瑜明。


    温叙安难以抉择。


    温爷爷做出让步，只要他和他父亲出席，在小姑订婚宴上一同露一面，就可以。


    露一面就可以再次见到她。


    这次的订婚宴，成了他第一次代表温家的公开露面。


    因为他的耳朵，被包装成高冷清贵的人设，除了温家人他从不说话。


    那一年的暑假，他第一次可以那么近距离的接触到夏瑜明。


    但每一次接触都是明码标价的，见一面就要为温家做一次事情。


    所有的烂事都由他兜底承担。


    于是暑期的每日的数学课，成了他逃离温家的片刻的桃园。


    第一日，她困的睡晕过去，她坐进自己车里，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洗发水，甜甜的。一直到她被妈妈带回去，车里都是那甜甜的洗发水味。


    他不喜欢有味道东西，所以有关他的一切都是无味的。


    但这一刻却因为是属于她的味道，而改变想法。


    温叙安回去后，便让官家买了相同牌子的洗发水，官家疑惑他为什么突然要用这么便宜的洗发水，但还是照做。


    温叙安把洗发水放在自己卧室的床头，若有若无香味，开始让他睡个好觉。


    他总是忍不住偷偷看她的唇形，想要了解她和同桌在聊什么。


    然后回来后，再去了解她说的东西。


    直到找到她写的文章，他甘之如饴，几乎让背诵下来，他本来想把自己卡里钱都打赏过去，最后的理智让他冷静下来，卡上那一串很长数字打过去她肯定会吓坏的。


    温叙安冲了三万，他以为这已经很少了，连温家人一天消费都够不上。


    第二天见到她的样子才知道，三万也多了。


    后来他研究一番，把金额改成三位数。


    看着夏瑜明熬夜写的文章，只能得到这么少的回报，温叙安有些心疼。


    在老师终于忍不了夏瑜明课上睡觉，要把她劝退时。


    温叙安急的团团转，私底下给老师转了一大笔钱，表示自己愿意帮她补习。


    老师不理解，但尊重。


    温叙安从来都没这么紧张过。


    他终于光明正大加上她的wx。


    鲜活的夏瑜明，她的表情包和她本人一样可爱，她的朋友圈鲜活无比，她的语言和相信中一样有趣。


    连标点符号都那么有魅力。


    但这日子怎么会过的这么快。


    暑假班最后一次课后，温叙安再也联系不到夏瑜明。


    温叙安疑惑是温家人动的手，夏瑜明出事了。


    非常失态闯入爷爷书房。


    温爷爷好像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很平静停了他的工作，关了三天禁闭，让他好好冷静冷静。


    温叙安知道事不出在温家。


    小说也很久没更新，见不到她，他就整夜整夜失眠。


    他从来没有这么焦躁过，他第一次动用温家关系把自己送到夏瑜明所在高中读书。


    再次见到记忆中的人，温叙安终于松了口气。


    但也因此被温爷爷发现，他妥协签订了第二次不平等条约。


    他必须为温家卖命，前往b国，让岌岌可危的温氏集团立足。


    条件是可以和她一起上大学。


    最后一次去见她，下了很大的雨。


    那是他人生最出格的一次，跟着她走，去吃一块很甜的小蛋糕。


    夏瑜明期待看着他的笑容与儿时给她糖的小夏重合。


    她的头发被淋湿，洗发水味道更甜，比蛋糕还甜。


    他口袋里钱，能买下这一家蛋糕店，她说这是她最喜欢蛋糕，他有冲动想买下来送给她，让她每天都可以吃到。


    他希望时间可以静止。


    她抓自己手腕留下触感还在灼烧他的皮肤，心跳如此清晰。


    可惜他听不见雨声，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在助听器作用下，只有微弱声音。


    连小蛋糕第二口都没吃上，温家车就来了，本来可以走的潇洒一点。


    但她好像有点不开心。


    温叙安打开车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下来，反应过来时将自己外套给了她，然后轻轻为她擦去额头雨水。


    这是他一直想做事情。


    等回到车里，他整个人都红透了。


    没有告别的告别之后，他以为她们关系变好了。


    他没有朋友，不知道忽然的离开代表什么。


    他每天只睡四小时，终于能够在高考前回去，但是夏瑜明却不认他了。


    她的发尾扫过他的手臂，一点眼神都没有留给他。


    他在很多原因里找到，是不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耳朵的事情所以故意疏远他。


    儿时因为见到特殊孩子而吓哭的夏瑜明样子浮现在脑海。


    温叙安突然很害怕很害怕，害怕自己吓到了夏瑜明，害怕她讨厌自己，害怕再也不能见她。


    失魂落魄的温叙安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躺在床上，旁边放着一瓶洗发水，手里拿着一张奇怪的照片。


    温言抱着刚回走路的小女孩扔进温叙安房间，看到这幅奇怪的画面，啧了一声。


    温叙安连忙把照片往身后藏。


    温言就是那个与a城太子爷结婚的小姑。


    小女孩是她的孩子。


    温叙安抱起小妹妹，温言倚在门口，压下想抽烟的冲动：“失恋了？你是不是没告诉那姑娘你姓温啊？”


    温叙安看懂温言的唇语，摇摇头。


    “ 那就是没告诉人家你不会说话，哼，不图温家的钱，就是图你这个人了，图人还要闹分手，一定是你不诚实”温言最终还是没忍下去点了一支烟。


    温叙安点点头，又摇摇头。


    怀里小女孩抱着他，咿呀咿呀的说话，温叙安听不见，但眉眼却柔和下来。


    温言吐出烟圈，烦躁感终于下去一些：“那你要想一想，怎么跟她坦白，让她原谅你吧”


    温叙安忽然平静下来，他可以冷静的处理温家的事，却在面对夏瑜明时难得糊涂。


    温叙安弯起眼睛，冲温言比了个谢谢手势。


    温言扯了扯嘴角：“和你妈一样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