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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重生80之先赚一个亿

    第23章 罪与罚


    ……


    不远处, 隔了一条街道, 一辆款式老旧的警车正平稳前行。


    车后座里, 普陀区的派出所张所长坐在副驾驶上,正殷勤地扭头对着后座赔着笑脸:“向局长, 真空电子企业那边,我已经派了民警维持秩序,放心吧, 去年发行过,现场很守序!”


    坐在后座上的,是彼时的东申市公安局一把手向元涛。他点点头, 对身边的魏清远道:“魏处长,股票向社会发行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我们的同志, 还是有点经验的。”


    魏清远赶紧礼貌地笑笑:“感谢向局, 基层的同志们的确辛苦。我也是想亲自感受一下东申市人民对这些新生事物的反响,才特意跑来的。”


    他感慨地道:“我以前在燕京虽然见过很多事, 可是股票发行, 可只有这座金融重城才能见到啊。中央对于东申市的金融试点工作,一直抱着很大的期望。”


    说着话, 警车就开到了真空电子企业附近, 向局长要遥望着那纷乱慌张的人群, 就是眉头一皱。


    陪同视察的张所长心里一慌,赶紧率先跳下了车,跑到了近前。


    人群中, 一个人胳膊上染满鲜血,被捆在地上,他家侄子张俊正站在那里,另一个执勤的刘东风身上脖子上却全都是血。


    这一下,张所长可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刘东风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啥,张俊就眼睛一亮,赶紧迎上来:“二叔,您怎么来了?今天这里出了个小偷,非常凶残,幸好我们把他抓住了!”


    张局长心里一动,就向他使了个眼色,声音压低了:“干得不错,记得待会儿领导来问,多表现点。”


    张俊微微一愣,抬头看见正在走来的两个人,为首的一个身着警服,国字脸,仪态威严,旁边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


    一定是大领导,看这气势和威严!


    他心思一动,慌忙悄悄一伸手,在那个还在挣扎的歹徒身上一摸,沾了满手的血,然后在自己额头和脸上抹了几把。


    再仰起头时,立刻就是一副浑身浴血的模样了。


    他恶狠狠地一把揪住那个歹徒背后的绳结,一脚猛踹过去:“混蛋!叫你找死!不把你们这种人收拾到监狱里去,我就不姓张!”


    “怎么回事?”向局长一步踏上近前,沉声问。


    张俊赶紧停下手,姿势标准地敬了个礼:“报告领导,我和同事在现场执勤,正好遇见歹徒行窃并且行凶,危害人民群众的财产安全!”


    他愤愤地踢了一下那歹徒:“不过幸好被我们擒获了,没有群众受伤。”


    张所长立刻赞许地拍了拍自家侄子的肩膀:“小伙子,干得不错。”


    扭过头,他感慨地对着两位视察的领导道:“这是我们派出所的优秀民警,张俊同志,平时格斗擒拿就是一把好手,果然,在危急时刻也不掉链子啊!”


    向局长点点头,目光柔和了许多,看到张俊一脸的血迹,心里由衷地赏激。


    他缓缓抬起手,向张俊郑重还礼:“辛苦了!”


    部队出身,又在刑侦、缉毒战线上经过铁血淬炼,使得这位刚刚年满四十岁的中年汉子身上,有种慑人的威严和嫉恶如仇的特性,看到年轻的基层干警这样奋勇,他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自己以前奋战在一线的情景。


    旁边的张所长眉开眼笑地接了一句:“报告向局,我们回去就给这位同志嘉奖,给他请功!”


    刘东风远远地站在一边,悄悄撕下衬衣一角,按住了还在不停流淌鲜血的脖颈。


    这时候,他才顾得上扭头看帮他击倒歹徒的邱明泉,摇了摇头。


    算了,这孩子,给他的震惊一次又一次,他已经快要麻木了。


    “这么危险,你毕竟还小,下次可别这样了!”刘东风自己都觉得这话有点无力。刚刚邱明泉这菜板偷袭、飞刀砍人,简直是太出人意料,他实在是想起来就有点后怕。


    ——对面的可是真正的拿着刀的歹徒,穷凶极恶,极度危险!


    “好啊,下次我会注意的。”邱明泉乖巧地回应。


    刘东风却有点好奇了:“可是你怎么会在这?”


    邱明泉也不隐瞒:“我来这里买点股票。”……


    另一边,魏清远没有发现人群中被遮挡住的邱明泉,注意力转移到了真空电子的企业大门前。


    群众看上去有点乱,可是排队的那边,已经恢复了秩序。他信步走过去,走到队伍最前面,向着财务人员发问:“售卖情况如何?”


    忙得团团转的财务科员并不认识他,但是看这人气质不凡,也不敢怠慢:“抢购得很热火,完全不够,有人一下子就买好几千的。”


    她努努嘴:“队伍后面估计排不到了,怕是会很不满。”


    魏清远这就皱了皱眉。


    看那长长的队伍,他就猜测到会有这个问题,果然。……看来,回去得抓紧向巩行长建议,想办法解决问题。


    实在不行,限购?还是抽签?他心里已经在飞速想着对策。


    这时,向元涛的目光也发现了一边的刘东风,这小伙子站得远,一直也没说话,可是身上显然也带着血,应该也是和歹徒搏斗过。


    他微微向刘东风颔首:“抓紧时间去医院,叫同事们来交接一下。”


    刘东风一阵激动,又是紧张,又是暖心,憨憨地连连点头:“我没事!皮外伤而已!”


    张所长赶紧打岔:“皮外伤就好,你赶紧扶着张俊同志,他伤重!小心照顾同事。”


    可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孩童声音,却响了起来,带着无辜的困惑。


    “可是,明明是这位大哥哥伤得更重,是他抓的坏人啊!”……


    邱明泉扭过头,好奇地看着一脸慌乱的张俊:“叔叔,你不是一直坐在包子铺里,没有动吗?我请你出去帮帮那位大哥哥,你还骂我,叫我滚呢。”


    ……张俊的脸涨得通红,慌忙训斥:“小屁孩胡说什么!再乱说,把你抓起来!”


    邱明泉在封大总裁的心里指点下,立刻做出有点害怕的表情,有意无意地往向元涛身后躲了躲,却不开口了。


    张所长心里却立刻“咯噔”一下,恨不得劈脸给侄子一个耳光:这没脑子的货,人家孩子说句话,他就威胁抓起来,领导还不觉得他素日耀武扬威惯了?


    果然,向元涛就眉头轻轻一挑,抬起眼,仔细看了看张俊。


    他低下头,不动声色地对邱明泉温和道:“小朋友,你把你看到的情形,仔细说说看。”


    邱明泉瞪着黑亮亮的眼睛,直视着他,纯真又坦荡:“小偷偷钱,还砍人,是那边那位大哥哥——”


    他伸手指了指刘东风:“他一路追过来,被坏人砍了一刀,就喊这个叔叔帮忙。”


    他又指了指张俊,口齿清晰:“可他不出去,一直躲着,还骂我呢!”


    张俊大惊失色,厉声叫:“你胡说!”


    邱明泉也不理他,只顾着自己接着道:“然后我看那个大哥哥浑身是血,还在和坏人搏斗,我就糊里糊涂扔了把菜刀过去,然后……坏人就正好被砍倒了。”


    他缩了缩身子,在封睿的教导下,表现出一副恰如其分的后怕:“包子铺的老板拿的绳子,几位排队买股票的帮着捆人,那位叔叔他啥也没做啊!”


    张所长冷汗差点就下来了,尴尬无比地打着哈哈:“这孩子,心慌看得不真切吧?”


    向元涛抬了头,锐利如鹰隼的眸子在张俊慌张的脸上一扫,开口道:“这么多血,你的伤口在哪里?”


    离得这么近,认真去看,他已经狐疑地发现,张俊的脸上看似血污遍布,可是,没有出血点!


    张俊一下就傻了眼,支支吾吾地:“我……只是小伤,没关系。”


    邱明泉可不打算放过他,小声在一边嘟囔:“明明是看人来了,临时抹上去的呀。”


    向元涛心里的火腾地就烧了起来。


    他从一线做起,最看不惯这种临阵畏缩、却要贪功领赏的人,张俊的行为,几乎就是触及了他的底线。


    他冷笑一声,直接望向了张所长:“张所长,这就是你口中说的格斗擒拿各项优秀的好同志?”


    张所长满脸通红,懊悔不迭:糟了,自己随口胡说的,想给侄子讨点嘉奖,这一下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先前被偷的那个胖女人终于壮着胆子跑上前,一把从那歹徒身上掏出自己的钱包,这才感激涕零地冲着刘东风一个劲鞠躬:“警察同志,谢谢,谢谢!要不是您,我家的血汗钱就完了!”


    转过身,她又冲着邱明泉眉开眼笑:“小弟弟,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要不是你那一刀,我瞧这歹徒可就跑了!”


    她又没瞎,这一路是谁追着歹徒,当然看得清清楚楚的,转过头,她充满鄙夷地朝着张俊啐了一口。


    “呸,不要脸!纹丝不动跷着腿,还想抢人家的功劳!”


    这一下,向元涛总算是彻底肯定了真相,不由得怒火中烧。


    张所长终于醒过了神,赶紧赶在他爆发之前开口:“向局长,您别生气,这事我回去一定好好彻查,绝不叫流血受伤的同志心寒!”


    转头冲着张俊怒斥:“还不快带同事去医院!”


    张俊慌忙跑上去,惶恐地搀扶住了刘东风,走过邱明泉身边,实在忍不住,就怨毒地瞪了他一眼。


    贴身保姆封大总裁哪里是能吃亏的人,这一瞪眼,可捅了最后的马蜂窝。


    “整死这个小人,别给你的东风哥哥留后患。”他阴森森地指点着邱明泉。


    邱明泉听着他的怂恿,立刻抬起头,冲着张俊安慰地一笑:“叔叔你别怕,你二叔不会真生你的气的。”


    张所长只觉得脑子忽然“嗡”了一下。


    向元涛可就愣了,疑惑地望着邱明泉:什么二叔?


    邱明泉往后缩了一下,茫然地看着张俊:“你刚才不是叫那个大领导二叔吗?”


    “张和谦同志。”向元涛终于冷冷直呼着张所长的全名,眉宇间一片压抑不住的盛怒,“明天一早,我要看到你说的这位民警的个人材料,他所有的格斗擒拿射击的奖状!另外,我要看到他的档案,以及亲属名单!”


    张俊和张所长全都面如土色,狼狈地站在一边,心里泛起惊天的懊悔和害怕:完了!本来就是胡乱编造的,哪里有什么奖状?就连这转正名额都是占用了别人的,档案上可是一片糊涂账!


    向元涛愧疚地看了看刘东风,和声询问:“你叫什么名字?现在什么职务?”


    刘东风赶紧行了个礼:“报告局长,我是辖区派出所实习警察刘东风!”


    向元涛皱皱眉:“警校每年7月毕业,这都大半年了,怎么还是见习?”


    刘东风尴尬地低着头,抿住了嘴巴。张所长就在这里,难道他要说,自己的名额被他这个侄子顶替了吗?


    向元涛听不到他回答,点点头,转头看向张所长,神色冷漠:“明天就给这位小同志办理转正,就说是我向元涛说的!”


    ……


    “怎么又是你?!”魏清远扒开人群,惊诧莫名地看着邱明泉。


    他刚刚从财务处那边过来,正在思索着限制抽签的可行性,忽然就迎面撞上了邱明泉那张漂亮的小脸。


    邱明泉有点迷糊,封睿却是过目不忘的好记性,立刻提醒:“正红中学,那个买金笔的!”


    邱明泉这才想起来,脱口而出:“啊,金笔叔叔!”


    魏清远哈哈一下笑出声来,恍然大悟:“你是来买股票的?”


    邱明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已经买好了。”


    这一下,魏清远可真佩服得五体投地了,第一次见这孩子,人家在门口摆地摊,第二次就把生意做到了精品商厦,这一次见到,竟然来买股票了!


    向元涛有点诧异:“魏处长,您认识这孩子?”


    魏清远哑然失笑,拍了拍邱明泉的头,答非所问地道:“这孩子可比一般的大人都强得多。”


    向元涛不明白就里,可也跟着感叹一声:“是啊,小小年纪就敢挺身而出,力斗歹徒,这份血勇和仁义,的确远胜很多成人。”


    他温和地对着邱明泉道:“小同学,我代表群众和公安干警们感谢你!”


    魏清远看着邱明泉,越来越觉得有意思,随口就问:“小同学,你接下来上哪儿去啊?”


    邱明泉顿了顿,如实回答:“我接着要去静安区的证券营业部看看。”


    魏清远又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这么巧,他今天的行程也是要去那边检查工作呢!


    “你去干什么啊?”他忍不住又问。


    邱明泉笑了一下:“我刚刚买的这些股票,想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人要。”


    这一下别提魏清远了,就连旁边那个丢钱的胖大妈都愣了:“哎,这刚买的,就能卖了?不是说那边现在只有两只股票能买卖?”


    邱明泉不说话了,可是魏清远心里的震撼却更大。


    他初到东申,按照恩师的要求,正在到处调研关于股份制改造和股票发行的事,一切都还在摸着石头过河中。


    据他了解,静安区这个首先放开股票买卖的地方,其实已经有不少先知先觉的聪明人聚集在一起。


    除了明面上能交易的延中实业和飞乐音响,其实别的企业的股票,也已经开始暗流涌动、交易增加了!


    这孩子的目的,直指那里,绝对是有明确的了解。


    他深深看了邱明泉一眼,扭头对向元涛笑道:“向局长,我们回程经过静安区那边吧,带这个小同学一程?”……


    坐在警车上,来时陪同的张所长已经被灰溜溜地赶下了车,邱明泉被安排在了后座。


    魏清远坐在他身边,笑眯眯地问:“小同学,贩金笔、买股票,这些不会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


    邱明泉规矩地把手摆在双腿上,只能认真地撒谎:“这是我爷爷教的,他天天听广播、看报纸的。”


    魏清远终于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原来这孩子,家里有个厉害的长辈。


    “下次有机会,一定上门拜访拜访老人家,和他促膝长谈。”他含笑道,“你爷爷可真厉害,眼光深远,见识卓绝啊。”


    邱明泉腼腆地笑了笑,不说话了。


    汽车平稳地开往市区,车厢内一片安静。


    封睿悄悄地对邱明泉道:“前面的向局长,就是向城的养父。”


    邱明泉猛地大吃一惊,抬头向着前座的男人望去。


    那中年男人剑眉浓黑,神色肃穆,直视前方,略方的下巴微微翘起,显出属于铁血警察的丝丝冷厉。


    邱明泉怔怔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心里没有害怕,却有点没来由的亲近。


    ——大约是刚刚他和声温言,低头看自己的时候,眼光中的那丝铁汉柔情。


    “你家和他家是世交,你应该很熟悉他吧?”邱明泉在心里问。


    封睿感叹:“当然,向伯伯也算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


    前世的他,和向城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都是同学,两家人也亲密无间,向城固然喜欢腻在他家里,他也是常常去向家吃饭做作业的。


    重生前,向伯伯因为职位变迁而身居更高位,最终调动去了燕京。记忆中,上一次见到向伯伯时,他也已经卸下官职,退居二线。


    今天再看向伯伯年轻许多的脸,不由得有点唏嘘的恍惚。


    向元涛坐在前面,似乎感觉到后座那男孩的视线,忽然转过头来,正迎上邱明泉一眨不眨看着他的目光,就是一怔。


    这孩子的目光?……


    邱明泉赶紧把头垂下来,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


    向元涛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忽然道:“你父母把你教育得很好。”


    他已经细心地瞥见了邱明泉身上的破旧衣裳,看上去,这孩子家境并不好,却依旧能有这样优秀的品行。


    邱明泉怔了怔,脱口而出:“我没有父母。”


    向元涛和魏清远都愣了一下,惊异地望着他。


    邱明泉这才感到有点唐突,奇怪,为什么会在这陌生男人的面前,想要倾吐身世呢?


    迎着两个人的目光,他窘迫地低声道:“我是……被收养的弃婴,没见过父母。”


    两个大人都沉默了。


    这个年代,物质条件极不丰富,在偏远的农村,城市的边缘,有些穷困的家庭将实在养活不了的婴儿丢弃,实在不是个例。


    魏清远坐在后座,想起自己家那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再想起不久前邱明泉小脸冻得通红卖钢笔的样子,心里一软。


    他伸手摸了摸邱明泉的头发,半开玩笑地道:“你前面这位叔叔,是整个城市里最会破案的人。说不定哪一天,他能帮你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呢。”


    邱明泉愣了一下,却怅然地摇摇头:“不用了。……爷爷奶奶才是我的亲人。”


    魏清远没法接话了,生恩不如养恩大,也的确是这个道理。既然都能狠心抛弃孩子,要不是迫不得已的极度贫困,要不就是狠心薄情。


    无论哪种,又何必找寻?


    向元涛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学校上学?”


    回头找人给这孩子写封表扬信,甚至可以做一面“见义勇为小英雄”的锦旗送去,他心里暗暗想。


    “我叫邱明泉,在建民中学上初一。”


    向元涛忽然一怔:“明亮的明,泉水的泉?”


    邱明泉点点头,有点诧异于面前男人忽然难看起来的脸色。


    向元涛转过头,脸上一片静默,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拳头悄然握紧了。


    好半晌,他才察觉出自己的失态,勉强地笑了笑:“名字很好听。”


    车厢内有种奇怪的宁静。冬天的阳光照在车厢里,暖暖的,外面斑驳的树影在车窗玻璃上变换着,照在前方向元涛沉郁的表情上。


    封睿有点奇怪地看着向元涛,在他的记忆里,这位世伯从来都是铁血冷硬,刚刚那一闪而过的软弱,是他的错觉吗?


    ……


    第24章 强买强卖?


    司机按照向元涛的要求, 特意将魏清远和邱明泉送到了静安区的工商银行证券部门口。


    邱明泉伸出手, 下意识地, 向着前座的向局长挥了挥。


    魏清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孩子, 居然一点都不怕向局,要知道,就连他初见这位传奇局长时, 都觉得颇有压力。


    南京西路1806号门口,左边是工商银行的静安区分部,而右边有一个并行的门户, “信托投资公司静安证券部”的字样赫然在目。


    上班时间,银行柜台那边冷冷清清, 可是证券部这边的门口, 却是非常热闹。


    一脚踏进营业部, 是一间大约十几平米的房间,高高的柜台大约到成年人的胸口, 里面摆放着办公桌, 墙上挂着黑板,正有人在柜台前询问和交易。


    里面的工作人员正在和几位交易者交谈, 有达成意愿的, 双方就当面过户, 填写单据。在柜台前的人络绎不绝,有的甚至就当面激烈地讨价还价起来。


    邱明泉好奇地看着这新鲜的一幕,后世他一生贫穷, 从没接触过股票证券这些东西,原来在最初没有电脑的时候,交易竟然是这样在小黑板上完成的?


    封睿也有点感慨:“假如我们重生早一点,一年多前,这里可是重要新闻的发生地。”


    邱明泉好奇的问:“什么?”


    “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董事长知道吗?他叫约翰?凡尔霖。在前年11月的时候,他来华访问,小平同志将一股50元面值的飞乐音响股票作为礼物,赠给了他。”


    “然后呢?”


    封睿笑道:“凡尔霖这个人特别有意思,他发现股票上面是别人的名字,就说,一定要从燕京飞来东申市交易所过户改名,这才算他的。”


    邱明泉也明白了:“于是,就来了这里?”


    封睿淡淡道:“对,就在你面前的这个柜台前,他把小平同志赠给他的那张股票递进去,里面的工作人员激动地给他过了户。”


    他在后世学习证券历史时,还记得那张著名的照片,那位美国人和柜台里的工作人员双手相握,“全世界最大的美国证券交易所和最小的中国证券交易所的握手”——当时自己看的时候并无感触,可是今天亲眼看到这方寸之地,才觉得历史悠悠,厚重之意扑面而来。


    一边的魏清远则微微吃了一惊。


    来之前他有听说过这里交易的热火,但是亲眼见到后,才觉得出来东申城人民的敢为天下之先。


    就连燕京市的主流经济界的声音,至今依旧对股票流通是否合适有不同声音,可是民间的股票交易,早已经这样热火朝天了啊!


    他悄悄地亮出工作证,走进了柜台里面:“平均一天交易额现在有多少?”


    里面的王科长赶紧站起身,近来一段时间,这家小营业部来视察的领导非常多,他们也都习惯了:“领导您好!今天交易才刚开始没多久,不过最近的日平均额已经有十几万元左右。”


    魏清远赞许地点点头:已经增长很迅猛了,一年多前刚开放时,才五万元左右的日交易额。


    “你猜,在我们摔死的那会儿,中国股市每天成交额多少?”封睿慢悠悠问。


    邱明泉试探着道:“几个亿?”


    封睿冷哼一声:“土包子,是千亿级别!每天光是两个交易所的成交额,就算在最惨淡的熊市,都常常在几百亿。”


    他目光一转,指点着邱明泉:“去那边角落,和那些黄牛聊聊。”


    ……


    魏清远在柜台里聊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刚才邱明泉的话,急忙问工作人员:“你们这里,除了公开允许交易的那两只股票,别的股票能买到吗?”


    王科长脸色有点忐忑,朝着房间里各色聚集的人等努努嘴:“柜台里当然不行,可是老百姓很聪明。”


    “怎么?”


    “其他家不准流通的股票,在这里都有人出售和买卖,我们也不方便阻止的。”王科长小声道,这里黄牛很多,但是低买高卖,收购有意出售的股票,愿打愿挨的事,他们总不好赶人。


    魏清远看出了他的不安,笑着安慰:“没事没事,法无禁止即可行。”


    邱明泉凑在一堆人旁边,一个梳着大背头的小伙子被围在中间,正和人还价:“我要不是去东京留学,家里的这些股票也不舍得卖的,爱使电子可是好企业。”


    “爱使电子啊,我记得是1985年发行了四十万原始股?”有人立刻接口,看上去很是熟悉行情。


    “对,我爸可是爱使电子的职工,买的是原始股。”小伙子一脸矜持,身上呢子大衣,整齐得体,“65元一张,不能再低了,再低我就去别处转转。”


    “哎呀小伙子,我们这就是全东申最大的交易点嘛,你还能去哪?”他对面的人显然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行,就65元吧,你跟我去隔壁取钱。”


    两人达成一致,一起就出了门去。


    邱明泉心里一动,展示出自己刚买的真空电子股票:“面值100元,刚出炉的,120元就出手,有人要吗?”


    “小娃娃你怎么不去抢!”一位中年大叔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忍不住狠狠白他一眼,“今天上午刚买的,转手就加20%?我们自己不会去买?”


    邱明泉经过这么多天卖钢笔的训练,早已变得坦然自若:“叔叔,您不知道今早上已经抢购一空了吗?十四万多增发的股票,半个小时内就没了。”


    一群人都大吃一惊:“你骗人吧?”


    现在的资讯只有报纸广播等途径,就算天天盯着各种报纸,也难免信息不足,他们也是今天到了这里,才知道真空电子的增发信息,正打算待会儿去排队,现在竟就没了?


    越看这小孩,就越是狐疑,谁知道这股票是真是假呢!


    “小屁孩,一边儿去!敢弄假股票的,小心抓你进警察局!”


    这一下,本来凑过来的几个人也都犹豫了,越看邱明泉越是不靠谱——别是什么骗子,借小孩的手行骗吧?


    正在这时,却有一个人从门外跑进来,气喘吁吁地:“真是邪门,今儿一早我去真空电子门前排队,想买点原始股囤着,竟然没抢到!”


    好些人就围了过去:“老马你倒脑子快,我们还没去呢,真的假的?”


    那个老马一看就是熟客,无奈地摇摇头:“我刚骑车从那边过来,当然是真的!”


    这一下,就有人忽然看向了邱明泉。


    “老马,你看看这孩子手里的货。”有人悄悄一指。


    邱明泉大方地递过去一张股票,老马伸手接过仔细看了看,郑重点头:“没错,真的。”


    早上刚出来的东西,不可能有假,这个时代的伪造技术也没有后世猖獗。


    邱明泉一本正经地扬了扬袖子,亮出上面沾的歹徒血迹:“现场挤破头地抢,看,都打成这样了。”


    魏清远在一边饶有兴趣观察着,“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这孩子,满嘴胡说的小模样怎么这么可爱呢?


    “每人都买好几千的,十几万才够几个人分?”老马抱怨地擦擦汗,“我七点多去的,结果轮到我就没了!”


    他盯着邱明泉手里的一叠股票,眼睛一亮:“小兄弟,你这股票要卖?……”


    邱明泉把二十张股票一扬:“卖的。”


    先前那个中年男人立刻急了,一把拉着他的手:“就按照你说的,我要了。”


    在场的人都不傻,全都侧耳听着,一听说这今天刚出的真空电子就抢空了,全都心里一动。


    这种能形成抢购热潮的,一定是内部职工知道分红可观,在流通领域就一定更加抢手。


    可是邱明泉却笑了笑,促狭地看着他:“对不起,120不卖了。”


    “哎呀!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出尔反尔?”那老刘脸色一变,气恼不已。


    骑自行车赶来的老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老刘:“价高者得嘛,很公平。”


    他转向邱明泉,诚恳地问:“你有多少货,122我全要了。”


    邱明泉强作镇定:“二十张,面值两千整。”


    “……125!小兄弟我有现钱。”另一个胖子挤了进来,立刻伸手去掏钱,“两千五百块!”


    邱明泉呆呆地听着,心里震惊不已,可是这不说话的模样,看在众人眼里却成了待价而沽、坐山观虎斗的模样。


    老马是亲眼看到现场原始股的火爆的,深知短期内怕是找不到太多出手的,果断亮出包里的现钞:“都别争了,130元一张,我包了!”


    这个价格已经是极高,转眼翻了30%,按这个价来买,靠分红那可是铁定要亏钱的,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以后再高价卖出,可是万一砸在手里呢?


    别的人大都犹豫起来。


    邱明泉笑了笑,伸手接过钱数了数,将股票递到他手里,笑嘻嘻道:“你不会亏的,放心。”


    “为什么不会亏啊?”他在心里悄声问封睿。


    封大总裁慢条斯理道:“因为几年后股市放开时,真空电子的股价最高涨到2500多元一张。……”


    邱明泉猛地一把握住刚要交出去的股票:要涨到2500元?!


    老马满脸通红地和他僵持不下,警惕地看着他:“小娃娃你要怎么样?”


    邱明泉在心里向封睿狂叫:“要涨25倍?那现在为什么要卖!”


    封睿没好气地道:“大惊小怪什么,几小时30%的利润,你还不满意?1992年才迎来股市第一波高峰,你要等上四年吗?”


    邱明泉讪讪地松了手,可是就在这时,两人身边却响起一个阴沉沉的声音。


    “128元我要了。”……


    邱明泉愕然抬头,面前一个男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身边还有个虎背熊腰的人站着,两人面相不善的,充满桀骜和凶戾。


    四周的人脸色都悄悄变了,忙不迭地往四下散去。邱明泉皱眉看看他,扭过脸对老马道:“我卖给你。”


    可是老马的脸色却更加难看,尴尬地摆了摆手:“孩子,我……我不买了。”


    这冯二可是这一带有名的混不吝,带着几个青皮时不时地在这一带转悠,欺行霸市不说,早前甚至强买强卖,搞得很多人根本不敢再来这儿卖股票,他们收不到货了才收敛些。


    杀鸡取卵,毕竟不是办法,所以这些人现在定了个不成文的规矩,他们隔三差岔五地来,只要来了,按照低一点点的价抢别人的生意,所有人也都不敢吭声。


    笑话,都是求财的,犯得着和青皮们硬拼,被打了又何必?


    各何况,市面上都隐约传说,这批青皮们,背后有人!


    邱明泉冷冷看他一眼,心里大概猜到了这是遇到了欺行霸市的。


    “对不起,我不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东风哥:(绝望)配角没人权的吗,都在讨论向局长,就没有人关心我终于转正了吗?……!


    封总:(冷漠)呵呵,说的好像我在雪地里呆了一夜,又有谁关心过我似的。


    第25章 破冰


    冯二这就心里火气冒了起来, 赤裸裸地威胁:“你确定不卖?今儿不卖我, 这里可就没人敢收你的东西了。”


    封睿有点不耐烦了:“别计较这一两块钱, 麻利地卖了,我们还有别的事!”


    一阵子相处下来, 他有点不爽地发现,这个小民工脑筋有点轴,有的时候在他看来理所当然的利己主义, 偏偏这个家伙就是不认可。


    说好听点呢,叫做有原则有底线,说得不好听点, 要是在社会上多磨砺几遭,那就是一个头破血流的命。


    笑话, 有原则有底线这种事, 是他一个小小底层民工有权利坚持的吗?


    果然, 邱明泉执拗地摇了摇头:“就算是一样的价格,我也不卖你, 还有个先来后到呢。”


    更何况, 凭什么就强行压价呢?!


    冯二转了转手腕,发出“咔吧”一阵脆响, 阴恻恻地发话:“先说好了, 这孩子的东西, 今天谁敢收,就是和我冯二过不去。”


    他冲着邱明泉一龇牙:“现在卖给我,我只能出120了。”


    上手抢东西他倒是不敢的, 这里是交易所,他也是长期出没的熟脸,真敢明晃晃地抢,那就是警察要过问的事了。


    邱明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封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真没发现,这个闷声不响的小民工脾气倔得很,像头犟驴一样。


    刚一转身,邱明泉单薄的肩膀就被人按住了,铁钳一样,按得他隐隐作痛,正是冯二身边的那个青皮。


    冯二邪火猛升,面对着这么一个半大孩子,心里隐忍的恶念也不再顾忌,伸手就去抢他手里的股票:“给你脸不要……”


    “住手!”一声饱含愠怒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魏清远一步跨上去,冷冷怒视着冯二,“光天化日之下,强买强卖、欺行霸市,你们好大的胆子!”


    刚刚见识了民间交易的气氛良好,这就紧接着看到了阴暗面,魏清远原本很好的心情顿时跌到了谷底。


    冯二斜眼看看他,魏清远衣服朴素,明显知识分子模样,他心里便有些瞧不上,伸手轻蔑一推:“滚,你算什么东西?”


    手还没推到魏清远,他的膝盖就是猛然一痛,旁边的邱明泉眼看魏清远要吃亏,心里着急,瞧准时机,赶紧飞起一脚,正中他的腿窝。


    冯二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竟然“扑通”就跪了下去!


    邱明泉个子小,这一脚毫无征兆,不仅冯二吃了亏,旁边的那个青皮也没反应过来,等到他瞪大眼睛想要去抓邱明泉,邱明泉早已经泥鳅一样飞快退后,远离了他们俩。


    “抓住那兔崽子,给我往死里打!”冯二气急败坏,捂着腿跪在地上,这小孩一脚极狠,痛得他竟然有点站不起来。


    柜台里王科长可吓坏了,慌忙冲了出来:“魏处长!您怎么样?”


    这好歹也是总行下来视察的,要是在这里被打了,可怎么得了!


    他声色俱厉地冲着冯二斥道:“这是上面来的领导,你们疯了!还不快滚,我们已经报警了!”


    冯二一愣,他可没想到这个面相斯文的男人是什么大领导,这种人最明白什么人能惹,什么人惹不起。不由得心里也有点慌了。


    他狼狈地挣扎站起来,怨毒地瞪了邱明泉一眼,带着手下慌忙地蹿出了门。——那个死崽子,以后别叫他看到在这里出现!


    邱明泉看着他不见,噗通跳动的心才微微安定下来。以前都是封睿出马,刚刚情急之下他自己动了手,竟然意外地也解决了问题,不由得心里暗暗雀跃。


    定下神,他对一边的老马扬了扬股票:“大叔,你还要不要?”


    老马喜出望外,赶紧数好钱:“要要!”


    一边,魏清远等他们交接完毕,才拉过邱明泉:“小家伙你可真行。这一转手,就挣了600元?”


    600元是什么概念,两小时之内,赚到的是他这位处长级国家工作人员两三个月的工资!


    “你爷爷叫你来这,他能预知道能高价卖出去?”


    他的心里,越发对这个神秘的老爷爷感兴趣,甚至起了一种类似膜拜的感觉。就算是恩师、经济界的大拿巩校长,怕也是无法预料今天这神奇的行情吧?


    邱明泉挠挠头:“我爷爷说……现在发行股份的企业越来越多,这是大趋势。”


    “你爷爷不怕会被说成是资本主义吗?”


    邱明泉哑然失笑,就算封睿不指点,他也知道在后市,市场经济、股份制企业遍地开花的盛景,更何况这些天封睿耳提面命,满脑袋给他灌输?


    “我爷爷说,对企业有利、职工有积极性,又能盘活民间积蓄,叫所有的人都成为国有企业的真正主人,又有什么错呢?”


    ——是啊,又有什么错呢?


    魏清远心里一动,心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加速起来。


    封睿观察着他的神情,大抵也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悄然指点着邱明泉,真诚地安慰道:“魏叔叔,您也别生气。新事物刚出现的时候,总是有不和谐的东西。可是再怎么样,也挡不住进步的。”


    魏清远动容地看着他,刚刚因为冯二带来的郁闷和愤怒也忽然烟消云散。


    他郑重地握了一下邱明泉的手:“小朋友,谢谢你。”


    来到东申市后,恩师郑重地委托他做中国证券市场的可行性调研,他和几位在海外的同学甚至深夜通过好几次越洋电话,在交流中,大家都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热血沸腾。


    看,就连老人、孩童,包括所有暗涌的民间资本都嗅到了改革的意味。


    甚至在这城市的许多角落,已经自发形成了自由买卖的机制,早已经走在了他们这些制度制定者之前。是的,或许会有阻力,会有阴暗,会有不和谐的声音……


    但是改革的春风,早已经吹进了这片大地,就等着春雷的声音猛然响起。


    国家的崛起,不是梦;经济的腾飞,更不是梦。而证券市场的破冰,更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在他们这一代人面前展开的,即将是一幅恢弘画卷,奏响的,将是时代的最强音!


    ……


    魏清远迫不及待地坐上公交车离开了,离去的时候脸色有点激动,眼镜背后闪着隐约的光芒。


    有太多事要做了,首先,股票的全面开放交易就应该列上日程,不能再叫流通变成瓶颈,叫冯二这种渣滓再有立足之地!


    邱明泉来时的两千元整,已经变成了整整两千六百元。


    “接下来去隔壁的银行。”封睿看着魏清远走远,忽然想起来,他们还不知道这位魏处长的姓名。


    算了,下次再问。看上去,好像是经济界人士?


    隔壁就是工商银行的大门,正是静安区工行本区最大的分行,能办理的业务种类比普通的储蓄所多,里面自然也宽敞明亮些。


    国债柜台的小张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里。


    自从开始搞国债交易试点后,门可罗雀就是常态。他的工作量也锐减了许多,却让他高兴不起来——奖金可是和工作量挂钩的,这点国债交易,每天零星一点,够干啥的呢?


    “叔叔,您好。请问这里是不是能出售家里的国债?”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柜台下方,只露出一个男孩子的头,眼睛黑漆漆的,镇定地看着他。


    小张一愣,点点头:“没错,可以拿来卖给国家。”


    他指了指身后的小黑板,上面的“1985年国库券:买入价102.4元,卖出价102.8元”的字样赫然在目。


    封睿的记忆里,全国正式放开国库券交易是在本年的四月,但是已经提前几个月开始了小规模试点,报纸上没有大面积宣传,他按图索骥摸来,果然,这里就是开放的试点!


    “怎么,你家里有国库券要卖吗?”他狐疑地问。


    邱明泉郑重点头:“嗯!我家有很多,不记名的对吧,直接拿来就行?”


    小张笑了笑:“当然,国家刚刚宣布了,允许买进卖出的,这是支援国家建设。”


    现在国库券的自由流通根本就没有全面放开,一旦购入后,就只能到期吃利息,无法提前赎回,并没有什么买卖的概念。


    所以导致国债的发行,在这些年都不是很受欢迎——谁愿意拿着一张无法提前支取的、动辄好几年才到期的国债呢!利息给得高又怎样,也架不住急着用钱时拿不出来!


    “那么,东申市有几家这样允许买卖国库券的点呢?我家有很多,我爷爷说,怕拿到一家,你们现金不够。”邱明泉露出天真的表情。


    小张“扑哧”一下,差点没笑喷了:这哪家的小孩子,这么傻乎乎的?


    “放心吧,我们这里是银行!这儿啥都没有,就只有钱!”


    邱明泉这才礼貌地向他挥挥手:“好的,叔叔,我过几天就带来。”


    一回头,那个老马的脸在他背后伸了出来,笑嘻嘻地看着他:“小朋友?”


    邱明泉一惊:“嗯?”


    老马看了看四周,好心地压低了声音:“小朋友,你揣着这么多钱,千万小心。那个冯二不是善碴,你以后再来这里,一定机灵点,躲着他些。”


    他人心好,看到冯二那怨毒眼神后,就一直为邱明泉担心,又不敢公开提醒,才特意尾随他来了隔壁。


    邱明泉心里一暖,点点头:“谢谢叔叔。”


    老马其实年纪不大,也就四十岁的样子,有点好奇地问:“你在看啥呢?”


    邱明泉也不瞒他:“我爷爷叫我来看看国库券的价格,家里有些要卖。”


    老马点点头,心里对这一家人也是佩服得很:人家老的知道叫孙子买股票,小的敢抱着几千元巨款在街上走,都不是凡人!


    他忽然伸出手,正正经经地和邱明泉握了一下:“我叫马钧定,以后有缘再见!”


    ……


    走出了银行的门,封睿才猛地惊叫起来:“他是马钧定!……”


    邱明泉被他吓了一个趔趄:“那是谁?”


    封睿还沉浸在震惊中,急促地催促:“你回头看看他!”


    邱明泉扭过头,正看见那个老马仰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块小黑板,上面正是国债行情。


    果然,他在看国债!封睿兴奋又激动,窥见了某种时空悖论的感觉包围着他。


    马钧定!后世的证券史上,谁不知道东申市大名鼎鼎的马百万呢?!这个传奇人物,早年就是在国债市场上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的啊。


    封睿清楚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曾有过隐约的念头,可是也只是一闪而过,可这个人,靠着勤奋和对时事的敏感,切实地尝到了资本市场第一只螃蟹的美妙滋味。


    “你快去,跟他再说句话!”封大总裁激动地叫。


    老马正盯着国债行情发愣,忽然身后就又响起邱明泉的声音。


    “马叔叔,您辞职了吗?”


    马钧定愣住了:这孩子怎么知道自己在琢磨从国营工厂辞职的事?!


    邱明泉背着光,远远地在门外对着他一笑:“对了,我爷爷说,国债要是能放开买卖的话,可以关注的。”


    然后,他对着马钧定挥挥手,转身风一样地跑开了。


    “你怎么知道他要辞职?”邱明泉在心里好奇地问。


    “这个人可有名了,后来在散户中影响力很大,还出过自传,我看过。”封睿淡淡道,“他啊,现在焦头烂额呢。”


    没错,马钧定上班之余家里承包了一点副业,导致比一般人家殷实。本来在一家国营厂里有着舒心的工作,可是就因为他平时吃喝富足,竟然导致厂里丢失一批材料时,竟然第一个怀疑上了做保管员的他。


    这一下,可把马钧定气得不轻,虽然很快就抓到了真凶,可是饱受冤屈的他已经对厂里失望至极。


    ——就因为我过得好点,所以我就是小偷?那我索性再活得更好些!


    这些天,他一边琢磨各种赚钱途径,一边就犹豫着动了辞职的心。正在对这个鸡肋般的国企铁饭碗犹豫着呢。


    马钧定挠了挠头,琢磨着这奇怪男孩莫名其妙的几句话。


    很久以后,当他的名字登上报纸、新闻,甚至在后世被很多人奉为传奇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来1988年的冬天,那个男孩子对他微微一笑、说出这句话的表情。


    笃定,带着魔力,犹如带着预见历史的神奇。


    ……


    靠近江边的一片小洋楼里,丰田皇冠缓缓驶进了花团锦簇的庭院里。


    两个少年穿着利落的名牌运动服,明显和市面商场的那些大路货不同,衬托得两个人面红齿白,极为精神。


    刘淑雁正端着铁皮水壶,站在自家的花园里给花卉浇水,正临近春节,鲜花已经大多没了踪影,整个庭院里,只有两棵腊梅含香吐蕊,走廊下,摆着好几盆含苞的水仙,亭亭玉立着。


    “刘阿姨!我们回来了。”向城殷勤地跑到她身边,“您养的水仙真好。”


    刘淑雁笑盈盈地点了点他的鼻子:“过几天搬两盆去你家,春节正好开。”


    “嗯,我妈就快回来了,您一定要养到花开再给我家——她可是个鲜花杀手,养啥啥死!”向城笑嘻嘻地道。


    两家就住隔壁,向元涛在公安战线,临近春节事务繁忙,向城的妈妈是大学副教授,近期参加了出国学术交流,家里的两个孩子就常常在封家吃饭。


    “下午自由搏击学得怎么样?累不累?”刘淑雁随口问儿子。


    封睿早已经走进了大厅,正在门口换鞋,半大的少年已经显得长身玉立,比向城高大和健壮了些,只听他淡淡道:“挺好的,我喜欢。”


    向城苦着脸,伸出胳膊露出一小块瘀青:“好疼的,刘阿姨。”


    刘淑雁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微微叹了口气。


    向局长一再要求向城去练习武术,自家的儿子也很感兴趣,非要一起去学。这不,三天两头的,两个男孩身上就没断过青紫。


    晚餐桌上,除了封家的一家人以外,向家的两个孩子也都在。


    宽敞的餐厅里,摆放着圆形的紫檀木雕花大八仙桌,木质厚重、雕花精美,这东西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真正家境优渥才能用得起的上好家具。


    上面,保姆提前做好的菜肴一如既往地荤素搭配,新鲜又丰盛。


    刘淑雁不时地夹着菜肴,往向家的两个孩子碗里送,两家女主人是手帕交,幼年就真的交好,又都是知书达理,感情也非常亲近。


    向城的姐姐比弟弟大了三岁,正是上高一的姑娘,学习太好、脾气又清冷,显得有点生人勿近。


    可是刘淑雁看着她长大,知道这孩子其实只是内向,又对别的事情没兴趣而已,自己没有女儿,心里就格外宠爱些。


    抽条的女孩子家,正是女大十八变的前夕,就算是戴着厚厚的镜片,在刘淑雁眼里,怎么看,都是面目姣好、青春逼人。


    “吃点鲈鱼,清蒸的,女孩子吃鱼虾对皮肤好。”她笑吟吟地道。


    “谢谢刘阿姨。”向明丽礼貌地道谢,文雅地吃着饭,小口小口地。


    对面的封父相貌英俊,和封睿的脸型酷似,正交代两个男孩:“晚上的作业别忘记做,有不会的,问姐姐。”


    向家女主人韦青在著名高校任教物理,这个女儿也是天生的学霸,毕竟遗传了母亲的超高智商,数理化都是一流成绩,辅导两位弟弟的学业自然不成问题。


    当然,睿儿也不需要人辅导就是了。刘淑雁自傲地想着。


    封睿忽然抬起头来,对着父亲道:“我今天在训练队的休息室,看到了昨天的《人民日报》。”


    封家长辈身居高位,家产丰裕,海外又有亲属,那场历史动荡后,家里财产返还大半,封父更是早早下海,在这时已经打拼出偌大家业,时政、经济上可谓消息通天、触觉敏锐。


    封父夹了一筷子东坡肉给身侧的向城,很自然地接话:“怎么,看到什么有趣的消息吗?”


    封睿面容淡定,像是说着极家常的话题:“金融版上,有一则消息,说是继东申市开放了国库券买卖试点外,在全国几家省会城市,也开始了试点。”


    封父若有所思:“然后呢?”


    向城悄悄抬起眼,瞥了封睿一眼,眼中充满崇拜。睿哥的话题,他好像永远都听不懂啊。


    “爸你觉得,各地的国债买卖价格,会一样吗?”


    封父扬了扬眉:“肯定不同,经济不发达的地方,一定低一点。”


    “假如一个地方买入价是100元,另外一个地方折价卖99元呢?”封睿抬起头,目光灼灼看着父亲。


    封父同样认真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来回倒卖的话,就有盈利。”


    向明丽脱口而出:“倒卖十次的话,就是11%的利润。倒卖100次的话……”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陷入了苦苦思索,小半天后不太肯定地道:“270%的利润?”


    向城苦着脸:“姐,100次方啊,你怎么算的?……”


    向明丽矜持地板着脸:“心算。”


    封睿却已经习惯了这位邻家姐姐的超能力,皱着眉:“异地往返一百次,才270%的利润。”


    他摇了摇头,不划算,还有来回的时间和路费呢。


    封父笑了笑:“没错,苦力活,不太值得。最重要的是,异地交易目前还没正式开放。”


    ……


    “假如一个地方的出售价是95元,而另一个地方的收购价是102元呢?”


    同一时刻,在市内各家国债售卖点转悠了一圈后,邱明泉坐上了开往郊区的公交车,封睿正慢悠悠地发问。


    “一次售卖7.4%的利润。十次倒卖的话,就是整整200%的利润!”邱明泉飞快地心算出来,心跳疯狂加速。


    ——这可不像卖金笔,还需要大量时间推销,国债只要买入卖出就可以了?!


    50次的话……就是大概35倍的利润?他手中的2600元钱,就能翻倍到9万多元,这个万元户都是稀罕物的时代,绝对算得上滔天巨款,甚至足够在市区买上一所还不错的住宅!


    “太想当然了,自然不可能永远保持这个差价。”封睿冷静地点醒他,“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个机遇,异地价格差异就会变小。”


    邱明泉急切地问:“可是哪里会有95元的国债卖呢?”


    他们在东申市转悠了一下午,看到各家营业部的国债交易价格,明明都是一样的。


    封睿淡淡道:“去外地。”


    邱明泉一愣,该去哪里呢?


    “我每天早上叫你蹭收音机听,你就不往脑子里去的吗?”封大总裁的声音带着傲慢,又有点掩饰不住的得意,“全国有七个省会有试点了,你想想,哪个省份经济最落后、却离我们东申市最近?”


    ……


    第26章 深夜远奔


    “妈, 我的工作有着落了!”刘东风一步跨进门, 憨厚英俊的脸上一片激动, 兴奋地大声宣告。


    刘琴花正在小桌上擀着饺子皮,没听清儿子的话, 却一眼看到他脖颈上缠绕的雪白纱布,吓得擀面杖差点掉下来:“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了伤?”


    刘东风嘿嘿憨笑着, 雪白的牙齿亮晶晶的:“没事,上午执勤时抓小偷,不小心被划了一刀, 缝了几针。”


    刘琴花一下就急了:“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实心眼, 见到刀还不躲, 万一划深点, 伤到动脉怎么办?!”


    她越想越是害怕,直急得哭了出来:“咱脱了这身警服, 托人给你找个别的工作, 反正也是个实习生!”


    刘爸爸闻声从里屋跑出来,脸色也变了, 闷声道:“就是, 咱不干了还不成?!没道理把咱儿子的命搭上。”


    刘东风赶紧说:“爸, 妈!我的工作转正解决了!今天我抓歹徒,正好被大领导看见,听说我还没有转正, 就直接解决了我的问题!”


    两个大人呆住了,半天刘琴花才又惊又喜地问:“真的有这种好事?顶替你名额的那个不是领导家亲戚吗,你转正了,那人咋办?领导不记恨你吗?”


    刘东风嘿嘿一笑:“那个冒名顶替的已经被开除了,涉及档案造假什么的。领导记恨……我好好做事,他又能怎样啊?”


    他从医院回来,下午回到派出所里,就已经听到各种传闻,张俊的档案被紧急调走查阅,说是查出了不少问题,张所长为了保自己,吓得立刻紧急开会,宣布即刻开除了张俊。


    同时,人事处也直接传达了给他办理转正的通知。明天一早带齐证件,就能去相关部门正式走程序了!


    就连通知他的同志,看着他的脸色都是笑眯眯的,旁敲侧击地问他和东申市公安局一把手什么关系——要知道,那可是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的电话,点名要即刻办理的。


    没想到啊,刘东风这小子平时闷声不响的,原来背后有这么厉害的靠山!


    “爸,妈,今天的事,全靠明泉呢!”刘东风坐下来,“咕咚咚”地喝了一大杯热茶,“要不是他,我的转正根本没戏,而且搞不好还再被砍几刀呢。”


    ……


    邱明泉回到家的时候,正迎上刘琴花夫妻俩带着刘东风,全挤在他家的小屋里。


    刘琴花正在连声道谢,刘爸爸手里更是提着一篮刚买的鸡蛋和苹果,咧着嘴笑,和邱爷爷老俩口推让着。


    “邱大爷,真的得谢谢您家明泉!亏了他仁义,帮我家东风彻底转正了!”刘琴花嗓门大,直引得周围的邻居们都探头看,“这点鸡蛋和苹果您收着,一点点心意,不收就是嫌少,我明儿再送一篮子!”


    邱明泉跨进门,惊喜不已:“东风哥的工作解决了,恭喜啊!”


    刘琴花一扭头,就张着胳膊把他拉到怀里,狠狠地揉搓着他毛茸茸的头:“小子,刘婶平时没白疼你,你是我家东风的大贵人!”


    邱家两位老人听了半天,才糊里糊涂地弄明白了大概,看到邱明泉没有半点受伤,才放下心来。


    好不容易送走了欢天喜地的刘家人,邱明泉正式地向两位老人说了一件事。


    ——接下来的寒假,他要隔三岔五地到市里很远的地方去贩卖金笔,有时候太晚,赶不上公交车,可能就没办法回家了,就打算在附近的同学家过夜。


    这也是他和封睿商量好的说辞,毕竟去往外地倒卖国债一天无法来回,向老人又解释不清,沿用倒卖金笔的说法比较容易接受。


    果然,两位老人就完全听呆了,哪里放心他这么小的年纪在外面彻夜不归。可是架不住邱明泉坚持,又掏出今天积攒的两千六百元钱,谎称是这两天的收益,最终也只能忧心忡忡地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邱明泉就携带着身上的两千六百元钱,来到了东申市的火车站。


    扒在铁栅栏的售票窗口,邱明泉抬头看看简陋的列车时间表,伸手递进去六元钱:“您好,我买一张到合淝的车票,十点半的那一趟。”


    没错,他们要去的就是邻省的合淝市。在刚刚开放国债交易的时候,皖中省的省会合淝市虽然没有立刻跟着全面开放,但是其实已经有一家总行的分行也跟着悄悄试点了。


    最重要的是,就算这里不允许自由流通,只要能买到就行了,他们要的,本来就是低价购入!。


    80年代末的皖中省,这个时候的GDP只有全国倒数前几名,农业大省的帽子紧紧压在头上,一直没有发展起像样的工业、商贸等经济。到了后世的2010年以后,皖中省才依托地理位置的优厚,一跃将经济赶超到全国前十几名。


    毕竟,徽商在历史上,也曾经是名声大振的一个群体啊。


    ——此时此刻,距离东申市最近的、又能低价买到国债的贫穷城市,就是它了!……


    邱明泉拿着简陋至极的火车票,差点没哭出来:十三个小时!东申到合淝市的火车,居然要十三个小时?!


    在后世动车和高铁时代,明明只要两个多小时啊!


    “你以为呢?后面这二三十年的时间,本来就是中国经济和世界科技都大跃进的一段时间,出行时间变短、国家之间距离变近,越洋过海,百里一瞬,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封睿懒洋洋地道。


    邱明泉带着一个小书包,来之前,已经小心地用报纸裹好了那两千六百元钱,紧紧把书包夹在胳肢窝里。


    雪白蒸汽喷上天空,慢悠悠的绿皮火车驶进了老火车站。邱明泉夹在人群里,在一片拥挤中上了车。


    距离春节还有八九天,火车上已经开始有归家的旅客,比平日显得嘈杂得多。


    邱明泉买的是硬座,他小心翼翼地穿过地上坐满的人群,挤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个时候,火车上有大量不带座位的站票出售,旅客们大部分都带着大包小包,席地而坐挤成一团,是很正常的行为。


    带着孩子的、老弱的,为了节省那几角一块的的座位费,很多人很自然地就选择了站票,常坐火车有经验的,甚至还有人带着小马扎,熟门熟路地往角落里一放,舒服地坐下去打盹儿。


    整整一个白天要在火车上度过,邱明泉早早地就准备了在火车站买的白水煮蛋和大馒头,还有一袋榨菜丝。


    “哎,你这小娃娃,一个人出门,没大人啊?”身边,一个模样粗犷的中年大叔好奇地看着他。


    邱明泉点点头,礼貌又疏远:“嗯。”


    身带数额巨大的钱款,又身处这样陌生芜杂的环境,他自然警惕。好在他年纪小,身上穿的又破旧,还真没有人会打他的主意。


    车厢拥挤,空气混浊,硬挺挺地坐在座位上,到了晚上的时候,邱明泉的脑袋已经有点发沉,身体也酸痛起来。


    “你睡吧,我会帮你看着四周,到点了我叫你。”封睿忽然开口。


    从车窗的玻璃看过去,邱明泉乌黑的头发抵着火车车厢,小脑袋疲倦地不停往下点啊点,封睿的心里不由自主起了点怜惜的心。


    论到这具身体,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这样舟车劳顿,不知道受不受得起。


    “嗯,你不用睡吗?”邱明泉迷迷糊糊地问。


    “我一个灵魂态,哪有什么疲劳的?”……


    邱明泉有心强撑,可是火车的颠簸和空气混浊还是打败了他,终于紧紧抱着书包,睡了过去。


    一直到四周一阵嘈杂,封睿的声音猛然响起:“到站了!”


    邱明泉猛地清醒了过来,果然,四周不少人夹带着行李,向着车门涌去,他一骨碌地爬了起来,首先看看身上的书包还在,这才舒了口气,赶紧跟着人群跌跌撞撞地下了火车。


    四下里,除了车站这一片有灯光,远处都黑漆漆的。正是凌晨一点的时候,冷风肆意地呼啸着,封睿就指点着:“赶紧出站,附近都有旅馆,找个好点的睡一晚。”


    这里已经是皖中省的省会合淝市的火车站,一片陈旧狭窄,邱明泉站在车站里,没人来接,又是小孩子,就显得格外孤单和引人注目。


    “小朋友,你家大人呢?走散了?”终于,有值夜班的铁道部门人员上来问。


    邱明泉想了想:“叔叔,我家人明早才会来接我。能在这外面的候车室长椅上睡一下吗?”


    封睿立刻就惊叫起来:“你疯了?!再节省也不能这样,太辛苦了!”


    “我说过的,我不怕苦。”邱明泉执拗地回答他。


    抬起头,他恳求着那位大叔:“我不敢出去,外面太黑啦,就让我在这里待到天明,我就走好吗?”


    他面容清秀乖巧,说话礼貌懂事,那铁道值班的大叔立刻就觉得他可怜:穷人家的孩子就是懂事早,这一个人就敢出这样的远门。


    “不行不行,躺这里咋行?!”


    邱明泉眼神一黯,正要沮丧地往外走,后衣领子却被人猛地揪住了:“这孩子!你给我进来,外面多冷啊。在屋里的椅子上睡吧。”


    邱明泉愣愣地被那位大叔拉到值班室里,按到长椅上,身上又强行被盖了床小被子,忽然眼眶就是一热。


    “谢谢叔叔。”他低声道。


    外面天寒地冻,小小的值班室里烧着一个小炉子,里面煤球幽红地燃烧,有着静谧的安静和来自陌生人的温暖。邱明泉和衣而卧,终于在暖烘烘的铁道值班室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


    合淝市的冬日清晨,凛冽的寒风里,吐一口气,就成了蒙蒙的白雾。


    火车站边上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吃饭和住宿的。


    邱明泉一踏出火车站,就找了一间看上去干净点的早点铺,走了进去。


    滚烫的辣糊汤是现煮的,里面分量十足的海带丝、千张丝,还有鲜香的胡椒面儿味,一口喝下去,冰冷的身子从喉咙到胃,都熨帖舒服。


    邱明泉本想只买两个菜包子的,可是封睿却意外的极为坚持,非要他买鲜肉的:“你瞧你这豆芽菜似的身子,万一真遇上坏人被抢了钱,跑都跑不动,我瞧你哪里哭去!”


    “肉包子贵不少,再说你说过要攒钱的……”邱明泉还在挣扎。


    封睿忍不住道:“你烦不烦啊!我叫你挣钱,到底图什么?总不能连个肉包子都吃不起?”


    邱明泉不说话了,老实地买了两个大肉包子,配着鲜香微辣的辣糊汤吃了下去,到了第二个的时候,他特别自觉地道:“你来上身,吃这个吧。”


    封睿愣了一下,忽然极为憋屈地呸了一口:“狗咬吕洞宾,谁稀罕这玩意!”


    邱明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他非要买肉包子,不是想自己也吃一个尝尝?或者他嫌弃脏?可是明明叫他吃包子,又没叫他喝自己喝过的辣糊汤。


    ……好像封大总裁真的有点生气了呢,有钱人的脾气,就是难以捉摸。


    一路打听和询问,终于在上午十点多的时候,邱明泉带着书包里的钱,站到了市中心的长江西路大街上。


    这条省会最繁华的街道,此时也不过是四车道而已。省工行总行就坐落在这里,也是合淝市唯一的一家国债售卖处的所在地。


    邱明泉踏进这里的时候,整个银行里人挺多,但是角落里那个小小的柜台前,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国债出售窗口”那不太明显的招牌,看在邱明泉和封睿眼里,却像是闪着金光!


    四月底国家才开始正式在七个城市全面铺开,这之前的几个月虽然开放了试点,但是资料中没有显示合淝在一月初有没有正式开始。


    所以今天来这里,封睿其实也是心情忐忑,现在看到这个招牌,就在心里狂吼一声。


    成了!万一这时候这里还买不到,那他们说不得就得走家串户,去更加偏远的城乡居民挨门串户去收购,那就太劳力伤神、性价比极低了。


    邱明泉噔噔地飞快跑了过去,心里和他一样激动,扑到了柜台前,正一眼看到里面的标价。


    95元!折价出售!


    邱明泉强行按下“怦怦”的心跳,打开书包,小心的搬出26捆十元现钞,再加上另外的六十元,一起推进了柜台。


    “叔叔,我买二十八张国库券。95元一张对吗?”他口齿清晰,表情淡定。


    里面的银行柜员愣了一下,探出头来看了看前面的孩子,确定他身边没有别人:“你?你要买?”


    邱明泉点点头,格外认真:“1985年发行的国库券不记名,购买不需要证件,对吧?”


    柜员就是一阵语塞:说是这样说,的确没规定过小孩不能买……可是,国库券实物基本都是百元左右,他见过的购买者全是大人,何尝见过一个孩子来买,而且一出手就是几千元的?


    邱明泉就有点着急了:“叔叔,您不卖给我,是违法的!”


    柜台的工作人员一下就笑了:“呵,这小伢子还挺懂。那你说说,你家大人怎么不来啊?”


    邱明泉正经地道:“我爸病了,我妈在上班,他们叫我来的,说这样可以。”


    柜员挠了挠头,正好看见科长走过来,赶紧叫了一声:“李科长,这里有个小伢子要买国库券!”


    李科长一眼看到这边的情形,也觉得有趣:“卖卖,按照规定卖呗!”


    国库券在皖中省不好卖,一来经济不发达、居民储蓄不多;二来不能流通,有闲钱的不太乐意要,这不,工行总行这边还压了不少的任务没卖完呢,这两三千元的购买要求,虽然不算多大,但也是好事。


    再说了,又没有哪条规定说,不准孩子买!


    柜员笑呵呵地就点数了二十八张国库券出来,递给了邱明泉:“小伢子,收在包里赶紧回家,别在路上玩,小心丢了!”


    邱明泉乖乖点头:“我会的,谢谢您。”


    刚走出几步,他又回过头,小心地问:“对了,过几天还能来买么?你们这里还有没有国库券了?”


    李科长就笑了,友好地摆摆手:“我们这里是银行,你要多少,我们都有。”


    笑话,这个营业点最近足足分了十几万元国债的销售任务,正愁卖不出去呢!


    ……


    十分钟不到,邱明泉书包里鼓鼓的两千多元十元现钞,换成了薄薄的二十八张百元面值的国库券。


    不记名,随时可以回到东申市出售!


    邱明泉的眼前,晃动着前天看到的静安区工行代理点的国债行情,102.4元的收购价赫然在目。


    邱明泉强抑住心里的兴奋:“按照这个价格出售,一趟可以赚207元,刨去来回车票12元以及伙食费,差不多接近200元的盈利!”


    本金2660元,一趟来回两天多,就是7.3%的利润率。


    不懂的人乍一看上去,似乎会觉得7.3%的利润率并不惊人,可是他俩心中,却都激情澎湃,仿佛看见了眼前明晃晃的金山在招手。


    一年能跑那么多趟,这种复利是何等的惊人!


    “你猜猜看。”封睿悠悠道,豪情万丈,“那个著名的马钧定,在这一年中,通过几万元起家,在东申市和合淝市之间蚂蚁搬家,最后赚了多少钱?”


    邱明泉微微思索,眼睛中明亮光芒一闪,已经对这个数字早有准备:“假如几万元起家,那么有可能赚到百万元以上。”


    这就是复利的威力。


    “没错。”封睿淡淡道,“他后来有个人尽皆知的外号,叫作马百万。就是因为国债倒卖这第一桶金,给他带来了百万之巨的利润。”


    100万元是什么概念?


    在后世,这个数字并不令人激动,可是在80年代末,这个数字的购买力,基本等同于2010年以后的两三千万!


    一个普通的辞职工人,靠着家里的积蓄和东拼西凑借来的钱,靠着对时政和国家大事的敏感、对改革开放的信心,就这样,完成了从小康到巨富的转变,在金融改革中首先变成了富裕起来的第一批人。


    这是个乍暖还寒的时代,也是个对无数普通人刚刚展露出各种机会的时代!……


    草草地吃了点午饭,邱明泉在下午三点,带着这叠国库券,再次坐上了开往东申市的、十三个小时的火车。


    一觉在车上睡到了清晨,邱明泉才腰酸背痛地,再次回在了东申市的火车站前。


    冬日暖阳刚刚升起,色泽金黄,照在邱明泉的身上,给小小的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朝晖。


    “喂,先别急着卖国债。”封睿叫住了他,含笑道,“去买一身好衣服吧。”


    邱明泉一怔:“为什么?”


    “春节要到了,你总得添身衣裳。”


    “我不用,能穿就行,再说现在长得快,买了新衣服很快就会浪费。”


    封睿无奈地叹了口气。


    “笨蛋,你现在是去卖东西,穿着破衣烂衫,而且以后还要长期出手,越来越多。你猜猜看,别人会不会怀疑你的来历有问题?”


    ……


    站在精品商厦的二楼,邱明泉愣愣地看着琳琅满目的男孩衣服,陷入了纠结——上辈子,他也没给自己买过童装啊!


    直到身后响起了一声迟疑又惊喜的叫声:“小邱?是你?……”


    王娟惊喜地跑过来,看到果然是邱明泉,急忙拉着他的手:“你怎么来这了?买东西吗?”


    她最近真是喜事连连,刚刚顶替被抓的赵德成升了文具组小组长,她浑身是劲,在曲总经理进行业务考核时,提出了不少可行性提议,结果还没过几天,正巧遇上办公用品部的科长生了重病,曲总经理就又想到了她。


    这一下,文具组组长的位子还没坐热,她又升做了办公用品部的副科长!


    这职位连跳,一下子就带着工资涨了两级,原先160元的月薪现在就是210元,可是一大笔稳定进项啊!


    王娟这些天精神爽,干劲足,有时候闲下来,就不由自主想起那件事来,越想,就越是庆幸又后怕。


    假如那天,她没有和邱明泉商量,或者邱明泉对她藏私的话,她真的极有可能一时头脑发热,也和赵德成一样做出囤积金笔的事来。


    她没有胆子做假账、刻假章,可是假如手里真的积压了几千元的货,她也真说不定会夹在公家的货里偷偷卖一点。


    一旦赵德成出事,柜台全面清点盘存,她也一定会暴露出来!


    ……邱明泉那一句告诫,真的硬生生将她的命运彻底改写,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升职加薪,界限分明,思之后怕。


    可是自从英雄金笔全面到货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邱明泉,直到今天,才偶然在二楼的服装柜台再次看到了他。


    “王阿姨?”邱明泉当然记得她,微笑着有点不好意思,“快过节了,我来买件衣服。”


    “对对,赚了钱就要好好拾掇一下。”王娟热情地拉着他,“不知道挑啥?来来,阿姨帮你挑!”


    她在大商场工作,平时打扮也时髦,眼光是委实不错,看了几眼,就在柜台里挑了一件新款的雪花呢的男童短大衣,带着漂亮的牛角扣。


    王娟热情地给邱明泉换上,眼睛就是一亮!


    嘿!这孩子本来长得就好看,修眉秀鼻,眸如点漆,这一换上高档衣服,哪里还有半点过去的寒酸样子,明明就像个富贵人家的孩子。


    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啊!


    第27章 忽然到访的大佬


    “就这件, 不用脱了, 直接穿起来!”王娟不由分说, 就帮他做了主,“你信阿姨的眼光, 没错的,这件是香港牌子货,绝对洋气!”


    不容他反对, 王娟又拉着他到皮鞋柜台:“男孩子哦,鞋子一定要穿的好,知道伐, 看人就是看头和看脚的。”


    一想起邱明泉上次说过他没有妈妈,王娟就有点说不出的母爱泛滥, 难怪穿的这么乱七八糟, 没有娘的孩子, 哪有人替他打理呢?


    很快地,王娟就又挑好了一双皮质良好的小皮鞋, 特意贴心地挑得大了一点:“先垫只鞋垫, 这样你的脚再大点,也还能穿一阵。”


    邱明泉晕晕乎乎的:“不用了, 真的不用了, 这鞋有点贵。我的钱不够……”


    刚刚那件大衣要38元, 这双鞋子也要25元啊,这精品商厦的东西,真是天价!


    王娟也不理他, 直接叫营业员开了票,自己掏出了钱包,伸手就递给了里面:“小黄,收钱!”


    服装柜台的小黄是她熟人,瞧见王娟带着个穿得破烂的孩子挑衣服,还以为是她家穷亲戚,一边收钱一边就笑:“王姐对亲戚孩子真好哦,出手好大方。”


    邱明泉这可吓了一跳,五六十块的东西,抵得上王娟小半个月的工资了,哪有叫她出钱的道理。


    他赶紧死死拉住王娟的手:“阿姨,我不要——”


    那边,营业员已经麻溜地收钱完毕,衣服和鞋子还在邱明泉的身上,王娟就拉着他,风风火火地跑到楼梯无人处。


    “小邱,你听着,阿姨是真的想好好谢谢你。”她神色郑重,“上次假如不是你阻止我,我现在说不定就犯了错误、丢了工作。而且现在,我还升了职呢!”


    邱明泉一怔,也是真心为她高兴:“恭喜王阿姨,太好了!”


    王娟诚心诚意地拉着邱明泉,心疼地看着他开裂的手:“我这一升职,春节奖金都有上百块。就当阿姨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好不好?”


    邱明泉犹豫一下,这钱不是小数目:“谢谢您,真的不用了,家家都不宽裕,您给家里孩子买点东西吧。”


    “瞧你这孩子。”邱明泉不说倒好,王娟想着他来时的破棉袄,再想想自己家打扮得神气可爱的两个儿子,眼眶就是一红,“阿姨就是想着……没有人帮你拾掇么?”


    邱明泉一怔,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感动,封睿心里也是有种难言的滋味,在他前世过的日子里,的确从没有机会和王娟这样的人打过交道。


    精明又不失善良和柔软,当接受到别人一点好意时,就会惦记着同样的回报。他轻轻叹息一声:“没事,你就收下吧。”


    ……


    静安区的国债售卖点。


    小张无聊地打着哈欠,放开国债自由买卖的试点已经好几天了,除了几次一两张的交易,就一直没有过任何买卖,简直闲得骨头都生锈了。


    “叔叔,我来卖国债。”清亮而认真的声音响起来。


    小张抬头一看,就看见一个漂亮的半大男孩穿着极为时髦的童装大衣,一看就价值不菲,正昂着小脑袋,在柜台下吃力地看着他。


    邱明泉掏出那叠国库券,镇定地递进去:“这是二十八张,就按照今天的挂牌价卖。”


    换了衣服就像换了个人,小张直觉地,就觉得这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孩子,没把他和前几天的那个穷孩子联想起来。


    一看见那叠国库券,他就是一愣:哎呀,这可是第一桩大买卖!


    小张接了过来,仔细清点和鉴别后,确定真伪无误,终于按照挂牌价102.5元全数兑换,比邱明泉那天看的还微微高了一点。


    看着邱明泉淡定地数好钱,他终于忍不住狐疑地问了一声:“小朋友,你不会是……拿了家里的东西来卖的吧?大人知道吗?”


    邱明泉微微一笑:“当然了,我妈妈就在外面等我呢,她在隔壁逛街。”


    果然,这身衣裳起到了很好的加分作用,小张并没有怀疑更多,眼看着他走出门,才兴高采烈地重新数了一遍刚成交的国债。


    有交易就好,这可算他的业绩啊!


    ……邱明泉的书包里,经过这两天多的异地辗转,2600多元已经接近多出了200元。书包里重新变得鼓鼓的。


    “我休息一下,见见爷爷奶奶,就再次出发。”邱明泉兴奋地道,“到春节前,还能跑三趟,一共就是800元的进项。”


    封睿叹了口气,这样地来回颠簸实在是有点辛苦,可是处于起步阶段,这的确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快的方法,且两边进出都走的明路,没有任何风险。


    他也不是神仙,也没办法凭空变出钱来,要想发家致富,就只有依靠邱明泉这具尚未成人的小身子辛苦颠簸,不辞劳苦啊!


    不行,本金还是太少了,假如起步资金再大一点,就好了。


    可是到哪里去筹集大额的起步资金呢?……一时间,前世呼风唤雨、动辄千万进出的封大总裁也一筹莫展。


    向元涛坐在吴副市长的办公室里,汇报完工作,没有立刻告辞,又喝茶聊了会儿天。


    在一众常务副市长里,向元涛就和他走得比较近,一个铁血无情,一个笑面弥勒,可是之所以能脾气相投,自然是因为两个人惺惺相惜。


    稍微熟悉吴副市长的人都知道,这个人表面上一派和气,可是内心里,却嫉恶如仇,只是不爱露在脸上而已。


    “怎么,你马上去普东一带现场看看民情?”向元涛略一思索,不由笑道,“不如我和你一起去,我也去那里有点事。”


    吴副市长笑着穿上大衣:“一起一起,顺路不?”


    向元涛想了想:“我就是去飞马路那边找个小朋友,给他送个锦旗。”


    吴市长这可就诧异极了:“什么重要的孩子,还要你亲自送去?”


    向元涛摇摇头:“本来该叫手下去的,这不是你正好顺路嘛,我也想去那边看看治安情况。”


    他拿起吴副市长桌上的座机:“借用一下啊。”


    ……


    这一天,邱明泉一跨进大院,就发现了有些不对。


    各家各户都静悄悄的,完全不是平时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正在奇怪,忽然院门口的小卖部的店主叫住了他:“明泉啊,来,有电话找!”


    邱明泉急忙跑过去,接了起来:“喂?冯老师?”


    冯老师惊喜的声音在电话里很大:“明泉啊,刚刚学校接到电话,公安局的人来问你家的具体地址!”


    她乍一听到还怕是邱明泉惹了什么麻烦,结果对方非常热情地安慰说,是大好事,有大领导要来给小同学送锦旗,表扬见义勇为呢。


    不仅仅是孩子有,学校也有一面,表彰他们教书育人,培育国之栋梁什么的,校长亲自接的电话,来找冯老师时,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上去了。


    邱明泉一怔,立刻想到了真空电子门口的事:“啊,什么时候来?”


    那可得专门等着,别叫人跑个空。


    冯老师急切地道:“说是已经在路上了,最多半小时,马上到,你可别乱跑啊!”


    要不是她现在离得远,真想跑过去看看!


    邱明泉一阵紧张:“好的好的,我在家等着。老师放心。”


    放下电话,他推开自家的门,果然,两位老人愁眉苦脸,正看着小桌上几张纸发呆。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邱明泉整整两夜未归,知道老人一定牵肠挂肚,急忙笑嘻嘻地显摆,“我在城西那边卖了两天金笔,全卖光了,赚了不少呢!”


    两位老人见他平安,这才放下心来,邱奶奶就指了指桌上的纸,满脸忧愁:“明泉,你识字,给好好看看。这个东西……说是要签字?”


    邱明泉刚拿起那几张纸,门就被推开了,刘琴花夫妻俩和另外几家的邻居都有人一起,跑了进来。


    “明泉啊,昨天有家什么房产公司,送来了这合同,每家一份。”刘琴花焦急地道,“大家伙正发愁呢,想问问你怎么看?”


    “是啊,明泉,你上次不是说,那个区长说的不算,怎么他们又拿了这东西来?”


    邱明泉一怔,看向手里的东西。


    一份三四页纸的房屋产权购买合同。


    下面,印着红彤彤的地产公司公章。


    “果然来了,还真是胆子很大啊。”封大总裁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就冷笑起来,“看来,这背后的势力也是手眼通天,已经得到了关于普东新区的风声,不然不会这样势在必得。”


    “明泉啊,这个合同,收购价800-900元不等,既没有多给点,甚至连搬家的损耗都没有补上,而且说是公家的指导价,这哪能这样啊?”


    “说是留给我们一天考虑,第一批签字的,就是900元一平,假如拖着讨价还价,到后来就统统800元了。”


    一群邻居都愁眉不展,假如说对抗恶霸他们尚有胆气,可是面对着这红彤彤的公章,他们自然惴惴不安。


    “胳膊拧不过大腿啊,拖拉久了,钱反而少些。”有人怯生生地道。


    邱明泉深深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大院外忽然响起一片嘈杂。


    “今天来收第一批合同,现在签字的,就是900元。”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洪亮地炸开,就像在做报告一样。


    一堆邻居脸色难看地涌出了门,畏缩地望向露面的几个人。


    有人眼尖,一下就认出了,领头的正是上次跟着区长一起出现的那个房产公司的人。这一次,他的身后带了七八个人,全都穿着印有“捷大房产”字样的工作服,看上去非常正规,个个带着公文包和钢笔。


    “我是捷大公司的老总,我姓周。昨天来的时候,领导已经和大家说清楚了。”那人露出和蔼的表情,“支援城市建设,人人都有一份责任,我想也没人要做破坏分子吧?”


    他挥了挥手,一群房产公司的工作人员就迅速地散进了各家各户,拿着合同开始劝说。


    周总看着犹豫不动的人群,脸色换上一片冷笑:“我可不是玩笑,说了第二批签字的是800元,那就一分钱也不会加,大家可都想好了。——明天再签字,就少了一大笔钱。”


    王婶轻轻拉了一下老公吴大根,犹豫着低声道:“要不我们签了吧?……还能和公家对着干?”


    吴大根脸上抽搐几下,拿起了笔,愣愣地放在了签名栏。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却缓缓伸过来,紧紧按住了他。


    “我来说话,你搞不定的。”封睿及时上身,转过头,冷冷地对着周总开口,“我们没人会签这份合同的。你请回吧。”


    “你胡说什么!”周总大怒,“这里没有小孩说话的份,滚开!”


    他面前的孩子讥讽地笑了笑,那笑容就像是一抹刚开刃的利刃,刺得他心里一阵恍惚:这见鬼的小孩,上次还破衣烂衫的,今天怎么穿的这么体面气派,看上去,就好像个富家小公子似的?


    邱明泉扬起那份红头文件,紧紧盯住了他:“这份文件是不是有效,您大概比我们还清楚吧?这么大的事,涉及几万平米居民动迁,有可行性报告吗?有报备上级吗?东申市市长,他知道吗?”


    这一连串冰冷的排比问句,瞬间就把周总的脸色逼得铁青:“你!……”


    邱明泉并不给他发火的机会,又扬起那份合同:“产权转让是转给你这家公司,它有专业开发资质吗?注册资金多少,法人到底是什么社会身份?——我们要求这些信息公之于众,不过分对吗?”


    我的妈呀,见了鬼了这是!这是孩子能说出来的话?!他身后的几个房产公司人员全都心里一颤。


    看着那几个小职员惊愕又心虚的脸,封睿悠悠冷笑:“总不会是新成立的皮包公司吧?”


    ……大院子里安静得几乎可闻落针,一群不懂法律的邻居们面面相觑,终于听明白了些。


    明泉说的这些,他们不太懂,可是听着的确不对啊?!


    一片寂静中,门外却忽然传来一声夸张的讥笑。


    “谁这么大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下来的调查员呢?”


    一个人影从外面昂首踏步走进来,一进门,就热情地对着周总露出笑容:“周总辛苦了,这么冷的天,还亲自来现场办公!”


    他的身后,刘东风满脸忍耐,笔直地站着,脖子上的绷带还没拆掉。


    而那个说话的人,竟然就是邱明泉那天遇到过的张所长!


    张所长厌弃地看着邱明泉,心里的怒气就像是熊熊烈焰,升腾而起。


    ——居然又是这小子,几天前在真空电子厂门口的出其不意的一击,害得侄子张俊丢了编制和工作,还害得自己焦头烂额。


    临来时,庄区长已经和他打了招呼,说这片棚户区的地皮要收购,已经有地产公司的人去了,叮嘱他来附近转转,竟然一来就看到这个小鬼整幺蛾子!


    “我警告你们,任何人敢和区里文件作对,就是站在人民的对立面!”他扯着嗓子叫,力图表现,“人民的敌人,我们人民警察绝不会容忍!”


    对面的那少年淡淡地看看他,犹如看着一个小丑:“张所长,您代表的真是人民吗?”……


    心里,封大总裁阴险地笑了笑:“时间快差不多了吧?”


    邱明泉一愣:“什么时间?”


    “那个什么大领导,要来给你颁发锦旗的,我瞧着也快到半个小时了吧?”封大总裁悠悠地笑。


    绿色的小吉普车开在坑坑洼洼的郊区土路上,市公安局长向元涛和吴副市长并排坐在后座上。


    车一路颠簸开到了郊外。两个人都是便衣,只带了一名秘书,飞马路附近正是普东一带的边缘,吴副市长随意地在附近转了转,就走进了一家棚户区。


    稍微走访了一些群众家庭,不出意外地,就已经听到了区里要动迁的消息。


    向元涛觉得诧异,吴副市长就更加诧异。——奇怪,普东到底怎么建设,就连市里甚至燕京都没有定论,这些蠢蠢欲动的牛鬼蛇神,又都是哪里冒出来的?


    这一圈下来,吴市长的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可是眼神就已经冷了。


    他身为分管建设的常务副市长,这下面的小动作居然毫不知情,可真是活生生打脸一样,生疼无比。


    “有点波涛汹涌啊。”向元涛笑了笑,也不方便太多置评。


    吴副市长紧皱眉头,向着马路对过指了指:“再去那边看看。”


    ……


    封大总裁不时地瞥着门外,腹黑地叹息:“这几位同志表现还不够劲爆啊,干脆再添把柴、加点火好了。”


    对面,张所长脸涨得通红:“你说什么!”


    邱明泉淡淡地一把将那些合同和文件摔在了地上,一字字道:“你们背后的人,不外是利欲熏心,代表人民?你们也配?!”


    他人虽小,可是真正掌控身体的封大总裁的气势足足有两米八,前世不知道经过多少大场面,见过比这小小所长大得多的高官。


    这样含怒一句质问,竟然叫几个人同时一窒,罕见地都短暂失了声。


    张所长先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闭嘴!这么小的孩子就敢胡搅蛮缠,妖言惑众!”


    “是啊,我就敢了。”封大总裁悠悠道,含笑看着他,“你又能怎样?”


    张所长血液猛地冲上了头,猛然失控地摸向了腰里的配枪,威胁地高叫:“你说我会怎样?!”


    ……


    邱明泉家的大院里,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一群人惊恐无比地往后慌忙乱退。


    ——枪,那是枪!


    果然,和公家人作对是不行的,说抓也能抓起来啊。


    封大总裁气得不怒反笑,昂着头讥讽地看着他:“枪里有子弹吗?张所长。开枪可是要写报告的,想好怎么写了吗?”


    这人实在愚不可及,一句话就能激怒到失常,正中他下怀,


    仔细倾听,刚才就有吉普车的声音在门口附近停下,现在又没了声响。封大总裁看了看院门外似乎影影绰绰的几道影子,嘴角一翘。


    刘琴花脸色惨白地看看他身后的儿子刘东风,心里就有点不妙的感觉。


    果然,刘东风忍了又忍,终于闷声闷气道:“所长,您不能这样……”


    “你给我闭嘴!”张所长勃然大怒,恶狠狠地训斥着,“刚刚转了个正,你就上天了?”


    刘东风脸色铁青,却还是梗着脖子:“他们不是犯罪分子,是真正的老百姓。您不能这样!”


    “呵呵,张所长,你这手下可真厉害啊。”周总冷眼旁观,不失时机地嗤笑了一声。


    张所长心里一突,看向刘东风的眼神气急败坏:“刘东风!我随时能撸了你,叫你滚回去没编制,信不信?!”


    他脸色铁青,一双小眼睛里厉色尽显:“县官不如现管,向局长随口一句,又算老几?他能叫你上,我就能叫你下!……”


    “哦?真的吗?这么大的威风,我向元涛还是第一次见呢。”威严的声音平平淡淡地响起,一个高大硬朗的身影站在大院门口,脸上没有表情,可是那双鹰眸中,却泄露了乌云压城的盛怒。


    ……张所长一下子就蒙了,看清来人的那一瞬,他的腿肚子就疯狂地发起了抖。


    周总也猛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这不是市公安局局长向元涛吗?!


    他一个小小商人,对这些可是门清,早就听说有传言说,这位铁血局长极有可能再升一步到市里,人家手里的这份实权,可是实打实的!


    “向局长,您好您好,我是捷大房产的周原。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赶紧上前招呼,心里忽然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向元涛面无表情地看看他,根本不认识他,但是也不好就此打脸,疏远地微一颔首:“不敢。我来给这里的一位小英雄送面锦旗,恰好路过而已。”


    他冰冷的方脸转向了张所长,忽然迅速地一伸手,就把他腰间的枪夺了过来,低头一看,嘴角就是一阵冷笑。


    “拿着这个,面对一个孩子,张和谦,好,好!”他连着重复几声,“你干得好!”


    张局长差点就想瘫在地上,牙齿打战:“向局长,您别误会!我、我就是吓唬一下,绝没有开枪的意思!”


    向元涛淡淡看着他:“县官不如现管?那我转身一走,你岂不是干脆要抓人泄愤啊?”


    张所长浑身发抖,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绝没有啊局长!我就是胡说八道,嘴皮子犯贱,您大人有大量!……”


    向元涛再也不看他,心里已经将他列成了一个死人。


    他转过头,看着面色平静的邱明泉,真心有点诧异:这孩子,真有一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气度,难怪会面对持刀歹徒挺身而出。


    他从怀中掏出一面卷好的锦旗,当众展开,郑重地双手送到了邱明泉面前:“小同学,这是我们公安部门专门为你制作,委托我带给你的,以嘉奖你的英勇行为。”


    红彤彤的锦绣缎面上,金黄的两行字赫然在目,流苏猎猎飞扬。


    “见义敢勇为,英雄出少年”!……


    第28章 不同的两块玉佩


    大院里响起一阵惊叹, 刚刚听人叫这个大领导“局长“, 那这锦旗, 就是局长亲自给邱家的娃颁的了,这面子, 这荣耀!


    邱家两位老人更是悄悄擦了擦眼睛,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接对我说。”向元涛深深望着邱明泉, 意有所指地道,“有的事不归我管,可是只要是群众的声音, 我就一定能帮你转达。”


    他一直没有去看那个什么周总,可是这话却犹如硬邦邦的一巴掌, 重重甩在了周总脸上。


    邱明泉呆呆地看着他, 终于从震动中醒过神:“向伯伯, 谢谢您。”


    周总脸上肌肉微微一抖,可是想到背后吩咐他做事的人, 却又胆子大了些, 心里对向元涛又怕又暗暗恼恨。


    ——呵呵,说的好像很清廉似的, 这副铁面无私的嘴脸是要做给谁看?


    他收起了拉拢和结交的心, 假意谄媚地笑了笑:“向局长, 都春节了,我还以为公安战线的干警日理万机呢,没想到一个个这么闲, 一面小锦旗还要劳烦总局的一把手?这也太辛苦了,哈哈哈……”


    向元涛淡淡看他一眼:“我也是顺便。主要是陪着吴市长来走访一下,体察民情。”


    ……


    吴市长?哪个吴市长?周总脑子“嗡”地一下,整个市里,分管建设的副市长就只有一个姓吴的吧?!


    吴副市长在门外已经悄悄听了好一会儿,这时终于面无表情地站了出来:“呵呵,下面同志的工作作风,很是雷厉风行啊。”


    果然,正想找这背后的牛鬼蛇神呢,这就在外面看到了这番表演,简直是精彩纷呈!


    周总的脸色,这一下真的是惨白一片了。


    假如说对向元涛他还敢阴阳怪气,面前这大名鼎鼎的笑面虎吴副市长,又有谁真的以为他和气软弱?他一个小小商人,不过是拿钱办事,这不是通道蚂蜂窝了吗?


    所有这样想、在下面乱搞一气的人,现在都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吴市长,我、我们这是为了建设开发,是为了发展这一带……你看,政策也是鼓励我们积极参与买地的呢……”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大冬天的,额头上却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吴副市长笑了笑,微胖的脸上看不出异样,伸手拍了拍周总的肩膀。


    然后,他慢悠悠地蹲下身,从地上捡起邱明泉摔下的那份文件和合同。


    “下面的同志想做事,你们企业走在前面,是好事嘛。”他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庄周总,“这些东西,我会带上去的,给市里所有的领导们都看看。”


    然后,他向着向元涛点点头:“向局,要不明天一早,我们俩就去市长办公室一趟,一起汇报一下?”


    向元涛冷冷一笑:“好啊,事无巨细地汇报一下,一定一个字都不漏掉。”


    ……望着吴副市长和向元涛头也不回走出去的背影,周总忽然身子一软,差点瘫在了地上。


    完了,彻底完了!


    张所长在一边哭丧着脸,惊恐万分地凑了过来:“周总,您看这可怎么办,可得帮帮我!……向局回去,能活活撕了我啊!”


    周总自己都在浑身发颤,闻言咬牙切齿看了他一眼:“要不是你胡乱说话,怎么会搞成这样!……”


    望着欢腾一片的大院,邱明泉斜倚在家门口,嘴角噙笑。


    记忆里,前世的这些邻居们,无论是那时依旧恶声恶气的王婶,还是对他家照顾有加的刘琴花一家,在几个月后,都在王大全一群恶霸的强逼下,惶惶然地贱卖了自己的房子。


    没几年后,王大全名下就有了一个房产公司,在普东新区的开发中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富豪,至于他背后的房产公司的这些人,是怎么样分配利益的,没人知道。


    现在,这些小丑依然像上一世一样跳了出来,可惜一切已经改变了轨迹,所有的事,再也没有依照前世那样发展。


    他们的房子,保住了。这些一起生活了多年的老邻居们,无论是互相偷点煤球,还是送点吃的,大家的命运,都真正地改变了啊!


    以后等普东新区真正开始宣布开发时,那将是一场浩大的全面棋局,他们就算再出售房子,也必将有一个公平公正的、合理的价格。


    经济发展带来的红利,他们这些最底层的老百姓们,也终究能分到一点,这原本就是国家的本意啊!……


    接下来,距离这一年的春节,就只有七八天了。


    邱明泉没有闲着,按照已经探明的路线,再次悄悄地跑了三趟合淝市,每次来回需要两天多时间,经过这么一共四次的来回,他手里的现金已经悄然膨胀到了三千五百多元。


    “还是不行,本金还是太少了。”封睿苦恼地念叨着。


    “可以了,这样跑下去,到了一年后,差不多能挣到好几万元。”邱明泉乐呵呵的,还要怎样呢,几万元甚至可以在比较偏远的市区买套小小的房子了!


    “不行,你容我想想。”封睿咬牙切齿。


    1988年的春节,终于到了。


    邱明泉跟着刘琴花一起,故意瞒着爷爷奶奶,在除夕前一天,正正经经地跑了一趟市集。


    仅仅是在几年前,很多东西还要凭票供应,可是现在,除了粮油还需要粮票外,很多别的东西已经可以随意买到了。


    肥美的牛肉、半条硕大的羊腿、灌好的四分肥六分瘦的香肠、两条现杀现剖的大头鲢鱼,还有摊位上做好的大肉圆子……雪白的大米、整整一大袋上好的精白面粉、一大桶鲜榨的菜籽油。


    这么多东西两个人根本拿不动,还特意找了辆小推车,才一次性地拉回了家。


    雪花已经连续而细密地飘了好几天,这些肉类晾在屋檐下,很快就冻得硬邦邦的,就算没有冰箱,也完全不是问题。


    “哎,你发现没?现在的冬天,比我们回来那时候冷。”邱明泉踩在小板凳上,一边在屋檐下费力地挂着香肠,一边和封睿在心里聊天。


    “还真是温室效应,这一比较,就感觉出来了。”封睿难得没有嫌弃他大惊小怪,和他一起望着大院里一片雪白,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


    院子里的人比平时多了许多,有些厂子已经提前一两天放了春节假,各家各户都已经采买好了年货,大院里一片喜气洋洋。


    “明泉啊,你爷爷奶奶呢?怎么就你自己啊?”一个邻居在自家屋檐下烧炉子,正在明旺旺的火上摊着蛋皮,打算做蛋饺。


    邱明泉笑着回应:“他们说去买点年货,马上就回来。”


    “还买什么年货啊,你家买的还不够?”


    这话可是真心实意的羡慕,瞧瞧一向穷困的邱家,老的老,小的小,往年都有了上顿没下顿的,过年也吃不上什么好的。可是你看看今年?


    这屋前屋后堆的,全是大鱼大肉的好东西,看着就叫人眼馋不已!


    刘琴花推开房门,笑呵呵地端过来一盘炸好的藕盒,里面夹着厚厚的肉馅:“来,明泉啊,这藕盒新出锅的,你回去叫你奶奶在锅上一热,就成了!除夕年夜饭也添道菜。”


    她对面的门也开了,王婶不甘人后地也跳了出来,捧着一个大盘子,不由分说地跑过来,放在了邱明泉面前。


    “尝尝你王婶做的油炸小黄鱼,可新鲜了,就是有点咸。不过不打紧的,就着白饭吃,下饭得很!”


    刘琴花撇撇嘴:“呵呵,你还不如送几块煤呢。”


    王婶被她揭开过去的丑事,一张脸就涨红了,正要说话,大院外“吱呀呀”推进来一辆平板车,吴大根亲自拉着一车煤球走了进来。


    王婶得意洋洋地笑了一声,看着老公把车停在了邱明泉家屋檐下:“煤嘛,本来就有!”


    果然,吴大根憨笑着,就动手把煤球卸了下来,直接码到了邱明泉家门口。


    “哎?”邱明泉愣了,赶紧推辞,“吴叔,您干啥?”


    吴大根嘴笨,只是闷着头搬运,不一会整整卸了半车煤球下来,足足有两三百斤,才简单地解释:“上次的钱。”


    钱,什么钱?


    邱明泉还在发蒙,吴大根又推着车,在大院里转了一圈,竟然挨门挨户地把剩下的半车煤均匀分给了各家,每家十几块。


    刘琴花可就呆住了:“吴大根你这是做啥?”


    吴大根终于吭哧吭哧地开口了:“上次大家给我看伤的钱,没用完。”


    原来上次大家一起给被打的吴大根凑医药费,结果没花完,还剩了好几十元。吴大根拿着觉得不安,就连王婶也难得地一狠心,想了这个法子出来——大过年的,把剩下的钱统统买煤球给大家分分,尤其是提议大家凑钱的邱明泉家!


    王婶悠闲地开了一袋葵花籽,一边嗑,一边把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就叫你瞧瞧老娘有多大方!”


    邻居们全都像瞧见天大稀罕事一样,纷纷推门推窗来看,隔壁的男人就嘿嘿地笑:“嘿嘿,王婶,你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


    王婶一张嘴,瓜子壳就冲着他劈脸吐过去:“老娘本来就是大姑娘!煤灰还堵不住你的臭嘴!”……


    笑闹声、打趣声、各家开始准备年夜饭的锅碗瓢盆声,混在一起,空气里充满过年的意味,喜气满满。


    邱爷爷和邱奶奶两个人抱着一大包年货,从外面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情形。自家的孙子笑嘻嘻地站在屋檐下,一身漂亮的小大衣穿着,秀气的眉目好像发着光。


    一见他们回来,邱明泉赶紧迎了上去:“爷爷奶奶,都叫你们别管年货了,今年我来买。看看——”他指了指一堆丰盛至极的东西,“今年我们过个好年!”


    两位老人呆呆地看着这些年货,嘴唇颤抖着,一时间心情复杂极了。


    他们知道邱明泉最近赚了很多钱,可是真的看到这些时,好像才有点概念——多少年来,家里也没有买过这么多东西。


    邱奶奶把一包年货放了下来,悄悄抹了抹眼泪:“幸好,没买重复。”


    邱明泉好奇地打开一看,心里就是一酸。


    都是孩子爱吃的零嘴,什么瓜子奶糖、蜜饯果脯,一看就是专门买给他吃的。


    捉摸着今年家里富裕了不少,老两口就想到了一件事:明泉这孩子在家里,就没有吃过什么零嘴,也懂事地从来不要,可是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又怎么会不想吃呢?


    狠狠心,他俩就把存折上的存款全都取了出来,一口气买了一大堆以前没买过的东西。


    邱明泉心里明白老人想些什么,酸楚悄悄泛了起来,赶紧做出嘴馋的样子,飞快地剥开一颗大白兔奶糖的糖纸,放进嘴里。


    “好好吃啊!”他眯着眼睛,笑得见牙不见眼,亲手又剥了两颗,分别送到二老嘴里,“你们也尝尝,全是牛奶味儿,特香特甜!”


    ……


    锅里的牛肉已经炖烂了,香肠也已经切好,在白饭上蒸着,扑鼻的肉香和大米的饭香止不住地往外冒。


    架不住刘琴花一家人死命地来拉,邱明泉和爷爷奶奶坐进了对门的年夜饭桌上,两家的年夜饭凑成了一大桌。


    “今年我们可沾了明泉一家的光了,这么多菜。”刘琴花最后端上来了一大海碗的板栗烧鸡,笑眯眯地摆在了大饭桌中间,和邱家端来的红烧大头鲢鱼并排放着。


    “有鸡有鱼,年年积余!”刘家快要考高中的二女儿刘媛媛嘿嘿地乐。她比刘东风小好几岁,性格活泼伶俐,成绩也相当好。


    刘东风和刘爸爸也从厨房里跑出来,笑呵呵地坐下,刘东风先拿了酒杯,给两位老人一一斟满,想了想,又给邱明泉倒了一杯。


    “就一杯,喝点!”他嘿嘿地笑,“乘人多,和你们说件好消息,我们张所长,被撤职了!”


    邱明泉微微一怔,旋即猜到了几分:“上面动手了?”


    刘东风兴奋地点点头:“职位一撸到底,发配到郊县当科员去了,还背了个处分。”


    邱明泉眼睛眨了眨:“那个什么周总呢?”


    刘东风冲着他一竖大拇指:“被你猜到了,他也完蛋了!”


    刘琴花惊喜交加:“那,我们的房子保住了?”


    “对!听说市里来了专门调查组,果然就像明泉说的,那个周总名下的公司,居然是一家皮包房产公司,不知道和什么人勾结在一起,想要空手套白狼,吞下这一片地皮呢!”刘东风郑重地道,“那个周总啊,当场就被调查的人带走了。”


    刘爸爸端起了酒杯,向着大家举了起来:“大过年的,全都是好消息。来来,一起喝一杯吧!”


    整个大院里,只有一半不到的人家有黑白电视机,刘琴花家现在三个人有工作,算是宽裕些的,早几年就买了一台十四寸的孔雀电视机,正在边上热闹地播放着春晚。


    在邱明泉的记忆里,他也曾眼巴巴地想要看电视、看春晚,可是家里很长时间都没有这东西,在他关于除夕的记忆里,一直没有这个场景。


    端着酒杯,他一边吃着丰盛的饭菜,一边忍不住瞥着那台黑白电视,屏幕上,三位主持人正在串场,姜昆、还有在后世已经去世的侯耀文、孙道临老先生。


    春晚刚开始,刘兰芳先生就开始了《评书贯口》大连串,沙哑又充满魅力的嗓音配着一声惊堂木:“咄!……”


    黑白电视里的欢声笑语,和外面远处稀稀落落的鞭炮声混在一起,终于,炮仗声忽然在某一刻变得稠密起来。


    除夕十二点了!……


    “喂喂,你给我少喝点!”封大总裁气急败坏地叫,“明天一早还要按计划行事呢,你给我清醒点,别耽误我的重要事!”


    邱明泉吃吃地笑着,躺在了床上,摸着胸前的吊坠,小脑袋一歪,甜甜地睡着了。


    ……


    东申市的安远路上的玉佛寺,大年初一就迎来如潮的人群。全家出游逛寺庙的、来上香许愿讨个一年好兆头的,还有附近专门来看寺庙做新年法事的。


    这其中,每年都有不少人暗暗争抢不休,有人要还愿,有人要祈愿,还有些身份显赫的、家大业大的,都早早联系寺里,想要抢个头炷香,以表虔诚。


    “今年你爸妈来上香?他们信佛吗?”邱明泉踮着脚尖,站在寺庙的门外,上头炷香的客人好像正在里面,悠扬的梵乐正清晰传来。


    封睿道:“他们本来也不信的,后来才变了。”


    他胸口这块玉石虽然是家里传下来的,但是早年好像全家也没怎么当真,只当是长辈们的“宁可信其有”而已,可是一直到封睿四五岁时出了一次意外,全家才忽然后知后觉起来。


    封睿在参加幼儿园的一次春游时,出了车祸。


    整个校车最后排的小孩三死两重伤,封睿坐在最中间,却毫发无伤。


    封家父母吓得魂飞天外,又听见小小的封睿口齿清楚地说,车祸发生时,他感到胸口吊坠上白光一闪,胸口发热,这才开始真的信了这玉石的古怪。


    封睿还记得,父母在他车祸后,曾由人引荐,带着他去找过玉佛寺的著名僧人远慧大师,不知道远慧大师和他父母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他脖子上的这块玉石就被真正地当成了命根子。


    “我记得上头炷香,得花钱吧?”邱明泉懵懂地问。


    在后世的时候,很多社会新闻里不是说,为了抢上头炷香的资格,有些企业家和富豪甚至一掷千金、花费巨大?


    封睿嗤笑一声:“现在这个时候可没有这些事。就是真的看谁心诚到得早,所以啊,有些虔诚的信徒会真的彻夜守候。”


    当然,上香后随手布施香资,那也是很常见的行为。


    “我爸妈今天带了五千元香油钱,现在大约已经捐出去了,这会儿应该在后面的禅房里喝茶,走,咱们过去。”


    “五千块!”邱明泉惊呆了,封家过年去庙里上炷香,捐出去的香油钱,就比他辛辛苦苦攒了这么久的钱还多。


    封睿在心里不置可否地哼了哼:这不是废话吗?他们封家在任何时候看,也都是算是富甲一方!


    “待会儿,按照我教你的计划行事。”封睿叮嘱着,“可千万机灵点!”


    邱明泉的小脸上发着苦:“这样从你爸爸身上弄钱,真的好吗?”


    封睿不耐烦地冷笑:“我找我爸要钱,有什么不好?再说了,我又不白要他的钱,我卖给他的消息,值得千万都不止。”


    玉佛寺历史悠久,建立在早年的租界和公共租界之间。


    相传在19世纪末年,这里曾经挖出过一座石碑,出土后当地就开始瘟疫横行,恰好遇到普陀山的一位大法师路经此地,将随身的一尊小玉雕佛像留了下来,明言道:“这石碑名叫离魂碑,出土大凶,须得用此玉佛镇压。”


    果然,石碑重新埋入土下后,玉佛留在庙中,这里的瘟疫才慢慢消散。


    玉佛寺因此得名,自此就成了东申市著名的寺庙之一,常年香火不断。这一届的住持名曰远慧大师,修为也是深得佛教人士赞叹。


    邱明泉沿着封睿指点的路线,绕到了寺庙后面,找了一棵参天大树,悄悄地爬了上去,再跳进了庙内。


    这里是寺庙最深处,前面正殿的香火缭绕和经文吟唱都变得遥远,封睿辨认着脑海里多年前的景象:“左边,青石路向前。”


    前面法事正忙,这后面的禅院中除了少数贵客外,就少有人迹,邱明泉穿过一道树影重重的月门,忽然,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他个子小,一下子就撞进了一个圆圆的棉袄堆里,讶然抬头,正看见一个面容和蔼的矮胖僧人。


    “远慧大师!他怎么在这里?”封睿失声脱口而出。


    这位大师和他们封家一向有点渊源,也曾经见过自己好几次,他脖子上系着吊坠的红绳,每次旧了换新的,就是他妈妈亲手编织后,特意拿给远慧大师求开光的。


    矮胖的圆脸僧人脸带微笑,伸手把这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冒失孩子扶好,可是忽然地,他的脸色就是微微一怔。


    他伸手拦住了邱明泉,眼睛深深地看着他:“小施主,你身上……”


    邱明泉脚下一停,封睿更是心头大震:“你且听他说什么?”


    远慧大师细细打量着邱明泉,这孩子身上的大衣看上去价值不菲,一双小皮鞋也锃亮崭新,看上去,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可是今天庙里,迎到后面禅院招待的几家贵客,他都有印象,怎么没有这个孩子?


    他当然辨别得出,这孩子身上,怕是有他亲自开光的什么物件。最重要的,他身上,隐约散发着某种古怪的气息!


    邱明泉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跳有点急乱。


    这位大师穿着青色的厚棉袍,相貌普通,可是一双眼睛却深若古潭,像是能看到他的心里,看穿他一切的秘密一样。


    远慧大师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邱明泉脖颈中露出来的一抹红色上。


    他伸出手,轻轻地将它拉了出来。


    邱明泉没有动,怔怔地看着这位面目慈祥的老僧人。


    远慧大师的目光,落在这玉石上,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此刻翻涌起了怎样的惊涛巨浪。


    就在片刻之前,他刚见过这个吊坠。


    ——此刻正在偏殿后的禅院厢房中的封家的那个孩子,脖子上戴的,不就是这一块?!


    一样的,玉石天然,纹理没有完全一样的两块,更何况是这种罕见美玉,内含无穷玄妙。


    可是,又是不一样的。


    红绳的新旧程度不同,这一块里面,有血!


    作者有话要说:  啊,又开始狗血了。


    咱们发财和狗血两条线一起走,我觉得大家应该也想念小封了吧?


    预告一下,小攻下章要打小受了!


    封总:(惊恐地)不是我,我没有,别胡说~~~


    第29章 禅寺神秘签


    很久之后, 远慧大师才深深看了邱明泉一眼:“孩子, 你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邱明泉和封睿都是心里猛然震动。


    封睿哑着嗓子, 轻声道:“你对大师说,你也不知身在何方。”


    邱明泉依言说了一遍, 远慧大师良久不语,半晌后,才轻轻喟叹一声。


    “小施主, 你命格诡奇,实属老衲平生罕见。我竟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本该锦衣玉食,却又赤贫无依。悲苦命运变幻莫测, 竟又交缠着大富大贵,细细看去, 无端端叫人触目惊心。


    他细心地将那块玉石重新放回邱明泉怀中, 和颜悦色道:“去吧, 孩子,好自为之。”


    邱明泉怔然望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 忽然高声问了一句:“大师, 我有个朋友叫我请教您一件难事。”


    远慧大师转过头,厚厚的僧袍下, 矮圆的身子犹如山岳般沉稳。


    “我朋友想问, 灵魂受禁锢, 可有脱离计?……”


    远慧大师轻轻喟叹一句,似悲似怜:“人人皆有桎梏,到了时间, 自会脱去。”


    说完,他摆摆手,竟然径自去了。


    邱明泉呆呆地看着,在心里茫无头绪:“……怎么回事?”


    封睿索然地叹息一声,心里失望至极。


    他抱着巨大的希望,本也想着除了见父亲外,也去找远慧大师试试,以为多少能在远慧大师这里找到一点启发,可没想这里偶遇后,显然这个希望也已经破灭了。


    “不管他了。”他意兴阑珊,“按照原计划,找我爸去。”


    偏殿后的一排平房里,僧人住的地方此刻安静得很,大年初一香客众多,所有的僧侣都出去做法事或者招待游人,这里空无一人。


    门“吱呀”开了,一个小小的黑脑袋探了进来,看看无人,飞快地跑了进来,在僧人的床上到处翻找,终于,被他找到了一套差不多身量的小号僧衣。


    ——玉佛寺里,也有少数几个年纪极小的小沙弥,因为各种原因被寺庙收养,从小学佛。


    邱明泉飞快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了这套小沙弥的僧衣,又随后在旁边找了一串佛珠戴上,心里“怦怦”直跳。


    “桌上!就在那里。”封睿一眼看到想要的东西,急促地指挥着,“快过去!”


    案上,一个签筒赫然在目。随手晃一晃,里面十几支竹签清脆作响。


    “旁边,空白的竹签拿来两支。”封睿急切地道,迫不及待地上了邱明泉的身,抓起一边的毛笔,蘸了点墨汁,亲自在竹签上写下了两行字。


    “你的字真好看。”邱明泉看着他笔下的蝇头小楷,羡慕不已。


    “那可不,我文武兼修着呢。”封大总裁傲娇地显摆,抓紧时间又写了一支,才将那两支竹签全部放回签筒里。


    “好了,两支不同。接下来按照我说的去做,千万别弄错了。”封睿再三叮嘱。


    邱明泉有点犹豫:“要不……你上身,我怕我记不住。”


    封睿咬牙切齿,宛如和某人有深仇大恨:“小时候的我就在这附近,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冒出来!他一出来,我就没了!消失了你懂不懂?!”


    不远处的一间待客禅房里,封睿的父母正坐在里面,喝着僧人奉上的香茗。


    “睿儿去哪儿了?”封云海随口问。


    刘淑雁温柔一笑:“和向城到前面正殿去了,人多,孩子喜欢热闹。”


    想了想,她还是有点不放心:“我也去看看他们,别叫他们顽皮。”


    封云海点点头,看着妻子出去,自己站起了身,在禅房里随意地欣赏着壁上的经文和字画。就在他凝神观看的时候,身后房门轻响,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施主,这是本寺的签筒,我师父说,若是客人心里有什么难解之事,可以一试。”


    封云海回过头,就是一怔。


    说话的是个小沙弥,年纪最多十来岁,一身略显肥大的小僧袍,头上的僧帽下,有短短的黑发正悄悄地冒出来。


    一双眼睛像是黑葡萄珠儿,水灵灵的,仰起头看着他,手里高高地举着一个竹制的大签筒。


    封云海心里一动:每年来玉佛寺,倒是很少求签呢。


    他微微一笑:“小师父,你的师父又是谁啊?”


    邱明泉眨眨眼:“我师父是远慧大师,我去年刚刚入寺剃度的。”


    封云海这就真的微微吃了一惊。


    远慧大师已经很多年不收徒了,现在新添了这么小的弟子,那想必是觉得真正有缘,这孩子也一定是有大慧根的了?


    “好啊。那我就求一签吧。”


    邱明泉赶紧双手递过签筒,紧张地看着他。


    封云海弯下腰,凝目看了看,就随手拈起一根来,可没想身前的小沙弥不知怎么,签筒一松,好几根就随着他那一根一起掉了下来。


    邱明泉一把把那好几根抓住,飞快地递出去了一支:“还好,没弄乱。”


    封云海不疑有他,接了过来,仔细一看,神情就有点沉思。


    竹签扁平,字迹清晰,墨迹就像是新写一般极为漂亮,刚劲有力。


    正面是一行字:“眼看他起朱楼。”


    这句可不吉啊,乃是《桃花扇》的一句,后一句该是“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正在心中不安,可是翻过来看了看背面,封云海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背面,赫然是一句“眼看他金满地”!


    联想到最近他正在忐忑和犹豫的拿地一事,封云海不由得陷入了思忖:这似乎说的就是,普东那边即将高楼迭起、金银满地的意思?


    “小师父,这签可有人能帮着解一解?”他忍不住问。


    邱明泉的心跳了起来:果然,一切都按照封睿的预计在进行!


    “我就可以解的。”他镇定地道,伸出一根手指,“不过我师父说了,解一签,须得一万元香油钱。”


    ……封云海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清澈的眼神,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接话。


    邱明泉一个字都不说了,心里却在疯狂吐槽:“喂喂,搞错没有,现在的一万元都相当于我们那时候的几十万了,解个签,说几句话,你找你爸要一万?!”


    封睿凝视着面前年轻许多的父亲,心里正酸楚和怅然着,闻言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又不白要他钱,我这可是想着法子给我家好处呢!”


    他记得清清楚楚,前世父亲当时觉得应该放重心在重资产的实业上,导致封家错过了进驻普东新区最好的时机。而且他依稀记得,前世的时候就在这里,父亲还曾经遇到过和他竞争拿地的另外一个人。


    这一世,纵然人鬼殊途,他还是想尽力帮自己家尽一点力。


    邱明泉正在忐忑,面前的封云海却微微一笑,竟然真的点头道:“好,那就劳烦小师父。”


    他向着门口招招手:“淑雁,麻烦你去一下隔壁银行,帮我取一万元来。”


    刘淑雁刚刚去前面大殿找了一圈,没找到两个男孩子在哪里玩耍,只得又转回后院,一进门,就听见丈夫说了这句奇怪的话。


    虽然觉得古怪,可是她素来贤惠,也知道丈夫必然有道理,就应了一声,真的转身去了。


    这一下,可把邱明泉吓了一跳,知道背后的女主人就是封睿的妈妈,前几天刚刚见过一次,哪里敢去看她。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禅房里相对而坐,邱明泉打死都不再开口,生怕露馅,封云海却越发觉得这小师父神秘。


    忽然,门外就有一个人踱了进来,看见封云海,神色好像也有点惊奇。


    封云海站起身,客气地和来人打着招呼:“胡总,这么巧,您今儿也来上香?”


    来人是熟人,东申市一家财团的总经理,总部在燕京,现在新近旗下刚刚成立了东申市的证券部,据说拨过去的资金相当惊人,已经在本地金融行业颇有名气。


    最重要的,圈内一直传言,这家财团背后,有燕京市的通天关系,所以在不少领域的投资中,一直有虎狼之相,占着突飞猛进的先机。


    胡靖康面相白净,戴着副金丝眼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面容太过白皙,在这阴凉的禅房里,看起来有点发青,一眼看去,竟然有点阴鸷似的。


    胡靖康上前握住封云海的手,笑吟吟地客气着:“是啊,陪内人来上炷香,我们求财的生意人,拜拜菩萨也是应该的。”


    他的目光落到了一边的邱明泉,见他手里捧着的签筒,就好奇地扬起眉:“小师父,我也想求个签。”


    封睿冷笑一声:“给他那一支!”


    邱明泉默不作声地奉上签筒,如法炮制了一次,果然,封睿特意制作的另外一支竹签,就有惊无险地到了胡靖康手里。


    胡靖康的脸色本来一直笑吟吟的,可是目光一落到签上,忽然就是脸色一沉。


    封云海悄悄瞥了一眼,只看到他那支上,正面也是完全相同的一句:“眼看他起朱楼。”


    可是翻过来的一面,却明明白白写着一句“眼看他楼塌了”!


    胡靖康面上没有表情,心里却又是不安,又是烦躁。


    从燕京那边的关系好不容易打听到一些内幕,得知上面对普东可能会有发展规划,本是一切尚未有定论,斟酌再三决定冒险拿地,本来也带了点赌博的意味。


    可没想到从一开始,就万般不顺!


    先是下面做事的马仔头目被烧死,喽啰被抓,现在大年初一,就从市里的关系得知,连最得力的姓周的也被抓了,虽然没有牵扯到他,这些小人物的死活他不关心,可是下面再动作,到处有人盯着,可就难多了。


    而现在,据说求签非常灵验的玉佛寺这一签,看上去竟然如此晦气。


    ——眼见着起朱楼,眼见着楼塌了,可不说的就是新区极有可能是个大坑,要及时抽身么?


    虽然对这些事似信非信,可是这节骨眼上,由不得他不心里烦乱、疑神疑鬼起来。


    他斜着眼看着封云海手里的竹签,似笑非笑:“封总求的签如何?上签还是下签呢?”


    封云海笑笑:“我正要请这位小师父解签,叫我爱人去取香资了。”


    胡靖康一怔:“怎么,他来解?”


    显然是看邱明泉年纪太小,完全不信。


    封云海却正色道:“这是远慧大师的入室弟子,想必是有灵根。”


    胡靖康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一下邱明泉:“怎么,解签要多少香资,我也解一个。”


    却没想到邱明泉抬眼,淡淡看他一眼:“哦。施主您的签不用香油钱。”


    他脸色肃穆,低头像模像样地双手合十:“下下之签,施主记得千万敬畏就是。”


    ……胡靖康的脸色再也维持不住,难看地冷哼了一声,强笑着向封云海拱拱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刘淑雁正从外面进来,笑着和他颔首示意,手里真的拿着一个鼓鼓的大信封,进了禅房,交到了丈夫手中。


    “解签时,只能您一个人在场。”邱明泉低着头,含糊地道,心里狂跳。


    刘淑雁似乎隐约觉得这小沙弥的侧脸有一点点眼熟,可也没有多想,既然听他这样说了,也就笑了笑,又出了门去,将房门从身后合上。


    丈夫遇到什么了,怎么会忽然要一笔意外的钱?


    邱明泉这才松了口气,郑重地收下了那个信封,直视着面前的封睿父亲:“浦江之东,有凤将栖。楼高万丈,金银遍地。——签文说的就是这个,再多,恕我也解不出了。”


    趁着封云海心笙震动、惊诧莫名的当儿,他躬身后退,默默退了出去。


    刘淑雁正守在门口,只见那个小沙弥低头走了出来,头也不回地跑没影了。


    她诧异地推门进去,正看见丈夫一脸古怪表情,猛地抬头看着她:“淑雁,这……这玉佛寺神了。你猜这小沙弥说什么?”


    他震惊无比地压低声音:“浦江之东,有凤将栖!”


    普东新区的事,他也是刚刚有耳闻,正在犹豫着是否要下重注拿地,这签文不仅说了高楼金银满地,甚至点名了浦江东面!


    刘淑雁也吓了一跳:“远慧大师是不愿意亲自说吗,所以特意叫小徒弟来点醒?要不要再去找大师问问?”


    封云海也是茫然不解,旋即摇摇头:“不不,既然大师不肯亲口说,必然有他的道理,何必再去追问。”


    他本就是随便问个签,想着万把块钱也不是个事,可是这签文的意义,假如真的灵验,那么又何止千万、万万之数?


    邱明泉一路小跑,飞快地跑进隔壁僧房,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自己的衣服,然后拔腿就跑。一直跑出了后院,穿过了一道圆形的角门,狂跳的心终于慢慢平缓。


    怀里装着一万元的信封鼓鼓的,他长舒一口气:“还好,你爸没怀疑我……”


    手无意地伸向脖颈,他忽然就是身子一顿——脖子上的玉石呢?!


    脑海中有什么灵光一闪,他终于隐约猜到了什么,猛然一扭头,还没等找寻到什么,下一刻,他的脚底下就被人重重绊倒,狼狈不堪地摔了一个嘴啃泥!


    头顶上,一道颀长的身影压下来,罩住了他,傲慢冷笑声响起。


    “果然是个坏东西,不仅是个贼,还是个小骗子。”


    少年封睿一把揪起了地上的邱明泉,一双漂亮又冰冷的眼睛中带着倨傲,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尽显威压和霸气。


    是这个人,是他!


    十几天前,就是这个小家伙抓住自己的玉石吊坠,行为古怪,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他是多鬼迷心窍,才会信了他的无辜和可怜!


    现在转身一变,就又变成了这里的小沙弥?要真是小沙弥就算了,自己盯在他身后,没片刻工夫,就看见他鬼鬼祟祟地换了衣服出来,这不是明显有鬼才怪!


    “我妈刚刚去取的一万元钱,被你骗走了?”封睿冷冷道,反手一把伸进他怀里一摸,猛地掏出那个信封,不由心头火起。


    “小骗子!”他一拳挥过去,毫不留情地揍在了邱明泉的脸上,可是临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拳头却偏了一点,劲头也小了些。


    算了……这小骗子长得挺好看,自己又是学过功夫的,万一不注意,把那秀气的小鼻梁打歪了,可就有点过分了,他心里鬼使神差地想。


    这一下,就没打中脸颊,而是擦边掠过颧骨,可是依旧揍得邱明泉眼冒金星,立刻就痛呼了一声。


    他心里又是震惊又是哭笑不得,奋力一推封睿,想要尽快脱身,可是封睿自幼跟着向元涛手下的兵习武锻炼,身手可比寻常孩童厉害得多,哪里给他这个机会?


    封睿一个翻身上去,就狠狠骑在了邱明泉的身上,死死抓住了他细瘦的小手腕,禁锢在了头顶。


    寺庙后面空无一人,前面大殿的诵经声和人流嘈杂似乎距离得很远,封睿眯着眼,细细打量着身下被他压着的小人。


    没错,可不就是个小人儿,看上去只有十来岁,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可是身量却小得多。


    小脸和上次见到时一样,冻得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黑漆漆的纯净无辜,里面像是有千言万语——呸,奇了怪了,自己怎么就老是觉得这小贼的眼睛会说话呢?


    果然骗子就是有点本事的,这么小的小不点,就叫人无法生出恶感来,不然也不会轻易就能骗到他父母的钱。


    封睿心里又气又觉得匪夷所思,他爸是中了什么邪,居然被一个小孩几句话就骗了这么大笔钱,他妈也不阻止?!


    邱明泉涨红了脸,不断挣扎着:“你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可是封睿的力气比他大得多,身材也健壮,不仅死死骑在他身上,单手就轻易攥住了他两只细瘦的手腕,死不松手。


    他打量着身下不停扭动的邱明泉,心里浮起一丝得意,冷冷一笑低下头来:“这身衣服也是偷来的吧,和上次怎么不一样的?”


    果然,小骗子换了身好看的衣服,再配上这唇红齿白的可爱样子,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很。混在那些有钱的香客中,说不定骗了多少人呢。


    对,身上一定还有别的钱!


    他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就在邱明泉怀里乱摸一气:“说,还有没有骗别人?!”


    厮打间,忽然封睿的手就掀起了他的内衣,冰凉的手摸在了他细嫩的小肚皮上。


    邱明泉被那手刺激的一个激灵,脸红得像是小苹果般:“你、你,你下来……”


    封睿只觉得手下又滑又软,不由自主就起了惩罚之心,使劲掐了一把那细嫩肌肤:“小骗子,再动就扒光你衣服,扭送到公安局去!”


    “睿哥,你和谁打架呢?”身后,向城蹬蹬地跑过来,看着封睿压在一个孩子身上,被压的人看不清脸,却在拼命扭动。


    封睿扭头就喊:“快来,帮我按死他,搜他的身!”


    平时一起打架打惯了的,向城一听要打架,精神一振,立刻兴高采烈地飞奔过来。


    邱明泉心中大急,趁着封睿分神,猛然挣脱了封睿的手。


    一抬眼,正看见封睿脖颈中的吊坠露出来,他心思猛地一转,伸手飞快抓住了红绳,轻巧地兜头一摘,把那吊坠抢在了手里。


    他接着一伸脚,一下猛踢在封睿胸口,这一下情急,踢得毫不留情,封睿被踢得当场仰面就倒。


    向城飞扑过来时,邱明泉已经飞快爬了起来,后退一步,高高举起了玉石吊坠:“别过来,过来我就砸了它!”……


    地面就是青石路,那晶莹美玉要是真落在上头,铁定是粉身碎骨的命!


    封睿这一下脸色就变了,拍拍手站起来,眯着眼看向了邱明泉。


    向城也是大吃一惊,和封家熟得很,他自然也知道封家人全都特别珍视这东西,只能急刹车停了脚步。


    “快还给睿哥!弄坏了,把你揍死都赔不起!”他凶巴巴地叫,只觉得这男孩有点眼熟,却没想起来是谁。


    封睿刚刚踏上一步,邱明泉就赶紧退后一步,作势就往下要摔:“别过来!”


    倒霉,封大总裁不是说,小时候的他这时应该在前面玩吗,现在跑了出来算怎么回事?!


    大号版的封睿早就被时空准则不知道发配去了哪里,他只能靠自己,好在,他知道这吊坠的重要,现在,他只能赌一下,赌这个少年封睿不敢冲动!


    果然,面前的英俊少年脸色一沉,却不敢再移动脚步。


    “你要怎么样?”他阴沉沉地问,玉石一离体,他就有种莫名地焦躁,这甚至是以前没有的怪事。


    邱明泉静静地望着他:“把钱给我扔过来。”


    向城惊讶地叫:“什么钱?!”


    封睿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信封,劈脸扔了过去。


    看着邱明泉小心地藏好钱,他露出雪白的牙齿,冷笑一声:“你可想好了,拿了钱,小心警察追上门。”


    对面的男孩却微微一笑,没有理他的威胁,一本正经地道:“我不要你的吊坠,这东西也不好卖钱——只要你们别追来,让我走,我把它放在那棵树下。”


    向城亮晶晶的眼睛滴溜一转,脚下一动,却被封睿一记眼神阻止住。


    “好,就按你说的办。”他冷冷地看着邱明泉。


    “哥,不能信他!”向城急了。


    封睿伸手拦着他,看着邱明泉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了几十米外的那棵大树下。


    然后,他扬起红绳,在两个少年的注视下,轻轻将吊坠放在了树下。


    猛地一转身,他撒丫子就狂冲了出去!


    封睿和向城自然也立刻拔腿狂追,可是邱明泉先跑占了先机,转眼就消失在他们前面。


    封睿咬着牙,飞快地从树下捡起吊坠,这就又耽误掉了几秒钟,等到他像一只小豹般带出一阵轻风,猛地冲到了大殿时——


    密密麻麻的上香的人群,一排排做着法事的僧侣,烟雾缭绕,梵音轻诵。


    那个小骗子的身影仿佛从来没出现过,已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身后,向城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忽然惊讶地大叫一声:“啊,我想起来了!他、他……”


    封睿捂住被踢得一阵闷痛的胸口,气得剑眉倒竖,那小骗子下脚还真狠!他恨得牙根儿都痒了起来:“对,就是那个卖金笔的。”


    他一定是瞎了眼,才会在第一眼看见那小贼时,觉得他不像坏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封:(耸肩)都说了不关我事了。


    小封:(羞恼)谁打老婆了,我老婆可厉害呢,当心给我一窝心脚,我也没占便宜啊。


    第30章 我这个人可记仇!


    邱明泉缩在一家人身后, 悄无声息地慢慢移动, 终于从寺庙正门跑了出去。


    走在新年的大街上, 到处都是熙熙攘攘、一身新衣的人群,他揣着一包钱, 心虚地擦了擦头上的汗,忽然一咧嘴。


    倒霉,脸上前些天被向城揍了一拳, 这还没彻底好呢,另一边又挨了一下。


    轻轻一摸,擦破的地方生疼,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大概又肿了。


    “哎哟, 你怎么回事?”脑海里, 封睿的声音及时地响了起来。


    邱明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得, 这位也该出来了。


    “还能有谁?被你打的!”他没好气地嘟囔。


    封睿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既然消失了, 那必然是小时候的自己跑出来了, 可这脸上的伤?


    “我打的?哦不对,他打的?你怎么惹他了?”封大总裁一连串地发问, “我小时候可是孩子王, 霸王级别的, 你得绕远点走。没事你惹我干吗?不对,是不要惹他。”


    邱明泉被他这乱七八糟的主语绕得一团乱,苦着脸道:“看出来了, 你绝对是称霸一方,到处带着人打架的主。好吧,也不怪他。我从你爸那儿弄钱的时候被他撞见了,他怀疑我是个小骗子。”


    封睿细细看了他的脸一眼,大咧咧道:“还好了,才这个程度,我一定是留手了!吃点亏就吃点亏吧,谁叫你遇上我了呢?”


    邱明泉心虚地小声道:“我也没吃亏,我刚刚急了,一个窝心脚把他踢个人仰马翻,我瞧他脸都绿了。”


    “踢得好,下次就这么干!”封大总裁表示很是赞许。


    邱明泉使劲摇头:“不不不,没有下次!还有啊,你不是说,这个时候他在前面大殿玩吗,怎么就盯上我了呢?”


    封睿大言不惭地道:“哎呀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谁能记得分毫不差呢?钱还在就好。你做得不错,拿玉石威胁他,的确是他的软肋。”


    他话锋一转:“不过,你得小心点,我这个人可记仇!这次你叫他吃这么大的亏,下次万一叫他遇见你,说不定能把你揍得生活不能自理。”


    邱明泉大吃一惊,手里的钱差点都吓得掉到了地上:“什么?!”


    “哈哈哈开玩笑的。……”


    ……


    1988年的寒假,就这样,在邱明泉接下来的两地奔波中,渐渐走到了尽头。


    加上从封父那里拿到的一万元,再经过几次来回东申与合淝之间,邱明泉手中的钱,已经迅速而隐秘地,翻到了两万二千多元。


    关于开学后的问题,邱明泉和封睿也曾经讨论过,显然,假如从此辍学,全身心放在倒卖国债上,那么赚钱的速度就会惊人得多。


    可是假如兼顾学习,此时实行的还是一周六天工作制,一周就最多只能去一次合淝市,这样,赚的钱就远远少了许多。


    可是,思前想后,两个人还是做出了决定,邱明泉的学业,不能停。


    赚钱的时机无穷无尽,邱明泉这具身体,不过才区区十三岁,时间还早,生命还长,不打下基础的知识和素质,终究不是办法。


    ——封睿毕竟不能时时刻刻上他的身。


    ……


    一开学,邱明泉在学校里就成了焦点。


    上学期期末的年级成绩,他这个第一名比第二名足足高了几十分,那简直是有史以来的逆天成绩,再加上这一开学,又爆了一个大新闻出来。


    市公安总局亲自寄来了一封表扬信,详细描述了邱明泉英勇和坏人搏斗、帮助民警叔叔抓捕歹徒的事迹,信里不仅表扬了邱明泉,更是客气地赞美学校教书育人的功绩。


    不得不说,向元涛手下的秘书办事就是利落漂亮,这封表扬信同时也送了一份给教育局,这一下,就连学校都跟着大大长脸,在教育局那里得了好大一份面子。


    ——这可不是什么下面的派出所、公安分局,这是来自于市公安总局的表扬信,含金量可足得很!


    这样一个孩子,成绩优异、品行优秀,怎么以前就埋没得这么厉害呢?!


    冯老师也觉得非常委屈,身为班主任,她的压力最近可大得很啊!先是好几个老师都要求叫邱明泉做自己这一科的课代表,接着校长又直接来问,这样的优秀学生,怎么连个班干也不是?……


    就连班上的学生们,都目瞪口呆地发现,原先那个畏畏缩缩、一身破烂的小男孩,现在已经完全换了另外一个人。


    邱明泉的衣着,明显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样子了。


    封大总裁可是一个异常挑剔衣着品位的人,先前手里钱少的时候,他比谁都精打细算,可是现在足足两万多元巨款在身上,他那挑剔又难缠的毛病就立刻现了出来。


    “黑皮鞋不准配白袜子,每天出门既然没有保姆帮你擦,那你自己要记得擦灰;天气冷,大衣外面可以配一条羊毛的格子围巾,不要光溜溜露着脖子;还有,头发给我最少三天洗一次,不准一星期!……”


    这样耳提面命、嫌弃不休,邱明泉也只能乖乖照办,结果就是,不过是开学一个月不到,整个班里的小女生们,偷偷看着他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每周一到周六,邱明泉都正常上课,然后在周日坐上去合淝市的火车,周一请假,周二赶回来上午将国债出手,下午紧接着赶去上学。


    而邱家的日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封睿的怂恿下,邱明泉以自己长身体需要营养为名,逼着爷爷奶奶开始有目标地花钱。


    鸡鸭鱼肉、牛奶鸡蛋、,各种时令的蔬菜,在邱家的饭桌上开始层出不穷,二老一开始心疼,不敢大手大脚地用,可是邱明泉一再地说,他是孩子,他需要长身体,二老也就没有什么话说了。


    ——邱明泉在那张小存折上,放了几千元钱留给他们花销,没敢把几万元亮给他们看,生怕吓到他们。可不管怎样,整个家里,的确是变了一个样子。


    雪白的新棉被、崭新的贴身衣服和鞋袜,就连电灯也换成了亮堂的八十瓦,不再是过去昏黄的二十五瓦小灯泡了。


    “这得多少电费啊……”邱奶奶一开始还心疼,可是邱明泉很郑重地说了一句“我的眼睛好像有点近视了”,邱奶奶就立刻吓得不敢再反对了。


    不知不觉地,终于到了四月下旬。


    邱明泉白天上课、晚上接受封大总裁辅导,成绩终于也真正地一步步稳定下来。


    封睿发现了一件事:其实,初次见到邱明泉觉得他样样不行,那是带着偏见的,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得出来结论——邱明泉的数学固然是有着逆天的惊人天赋,可其他学科,也算不上差。


    原先的吃力和迟钝,明显是因为家庭劳务的拖累,还有就是在学校里被欺负的氛围。


    现在的邱明泉,在随堂测试中,就算没有他的帮忙,也是稳稳地成绩良好,没有任何拖后腿的科目了。


    他就像一块干涸已久的海绵,在这重活一世的人生里,拼了命地在用着力气,吸收着一切有用的东西。


    ……


    学业没有耽误,赚钱也同样继续。


    每周末一次的进出,邱明泉在封睿的指点下,悄悄地把分销的地点平分,分摊到东申市的几个国债开放试点上,以至于在每家的售卖只有几千元,所以并没有真正引起太大的注意。


    而到了四月下旬的时候,邱明泉手中的钱,已经悄悄涨到了四万出头!


    “从今天开始,你就要有一个新伙伴了。”


    四月底的某一天,封睿忽然开口。


    这一次,邱明泉罕见地没有问他,却笑吟吟地想了一下:“马钧定?”


    “聪明!”封睿欣慰地赞叹,果然,在他这些天的指点和有意识地教导下,邱明泉已经学会了判断和推测一些事情。


    就在今天,早上的新闻广播里,播出了一条石破天惊的消息。


    ——全国最终确定了六个省会城市,再加上东申这个直辖市,同时正式开放国债全面交易了!


    不再偷偷摸摸不敢宣扬,从试点过渡到实行,这是整个央行做出的郑重决定,要求各大银行全面放开代理,鼓励流通,鼓励自由买卖了。


    绝大多数人听了就如同过耳云烟,可是在某些聪明人的耳朵里,这条新闻的意义,却是划时代的!


    放开国债交易的第一天,马钧定一大早就拎着一只不起眼的黑包,走进了静安区的工行营业网点。


    国债交易柜台刚刚扩大了面积,漂亮的红樱桃色木质的柜台、锃亮的铁栏杆,小张满脸笑容地坐在里面,柜台外,已经排起了不短的队伍。


    “来买还是卖啊?多少张?”他微笑着问面前的顾客。


    东申市毕竟是全国经济最繁荣、思想最开放的城市,昨天国债买卖放开的新闻播出后,下班前,来买入国债的群众,就明显翻了几番。


    过去国债之所以不受欢迎,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不能自由买卖和流通,谁家有点闲钱,也不敢去大量投资在这种“死钱”上,想想看,动不动就三年五年的期限,万一要急用钱却拿不出来,谁家受得了呢!


    这下好了,国家新闻都说了,随时可以买卖,需要用钱了,就能直接卖给银行,银行无条件收购,那还有什么顾虑?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国债利率可比银行存款的高了不少呢!


    马钧定排在队伍后面,细心的他发现了一件事:来排队的,都是买入的!没有人卖出。


    在隔壁的股票小市场里浸淫了两三年,马钧定虽然没有什么经济理论的底子,可在这方面的敏感度上,却比别人强了不少。


    和他想的一样,一旦意识到了国债是个抢手的好东西,所以短期内,一定是供小于求的。


    果然,现场来看,全都是拿着钱来买的,没有一个例外!


    正在他凝神思考的时候,忽然,柜台里的小张停下来,接了一个电话:“什么?价格上调?……嗯嗯,明白了,和股票一样随行就市。”


    他放下电话,转身在身后的小黑板上,就擦掉了103-103.5的即时行情。


    漂亮的板书重新写了上去,马钧定一直盯着,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果然,行情上涨了五毛钱,要104元了。


    ——随着购入的人越来越多,愿意出售的人越少,整个东申市的行情,已经在上扬了!


    最前面的一位顾客就叫一嚷起来:“哎呀怎么回事,怎么轮到我们忽然涨价了?!”


    来买国债的这些人脑子都清楚得很,只有他一个拎不清在喋喋不休,马钧定着急,忍不住就大吼了一声。


    “别傻了,你现在耽误时间,一会儿还得涨!再说了,看这势头,你买的东西会接着涨价难道不是好事?!”


    这一下,那个人也不吭声了,都是聪明人,只是一时着急罢了,慌忙就掏钱购买完毕。


    轮到马钧定的时候,他把手里的大包往里面一放:“两万五千元,全部买入。”


    柜台里的小张吃了一惊,抬头看了他一眼,脱口而出:“哎呀,这么多!”


    他偷偷瞥了一眼柜台里面的保险箱,这样下去,怕是几十万元国债实物,今天不到下班就要售罄啊!


    他旁边一个女营业员隔着玻璃望了过来,好奇地问:“又来一个几万的?”


    马钧定一愣:“怎么,我这还不是最多的?”


    他这次来,是思前想后一整夜,还以为自己胆子已经够大了,原来还有更厉害的?


    小张笑了笑,忍不住骄傲地道:“今天早上一开门,就来了一个孩子,买了四万元国债走,价格比你们都低呢!”


    这一下,后面排队的人都炸开了锅,孩子?四万元?


    惊讶的、好奇的、热烈讨论的,乱成一团。


    “小同志,你不是唬人的吧?”有人叫了一声。


    小张笑眯眯地道:“你就当我唬人的,不要买就好啦。”


    这下,那人就不出声了,所有人心里都火热起来。


    马钧定刚刚拎着成交的几百张国债挤出人群,就听见身后一阵沮丧的惊叹声。


    小张起身又去接了一个电话,再回身时,小黑板上的行情,已经再度涨到了104.5元!


    马钧定原本打算回家,可这一下,竟然脚下一停,不想走了。


    半个月前,他已经正式从那个铁饭碗工厂辞职,原本就过得不舒心,等到下决定的时候,也就十分迅速。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那个男孩的话一直在他耳边萦绕,他对于国债的新闻,就格外上心。昨天从《新闻联播》里听到的第一时间,他就做出了决定。


    ——两万多元存款全部提出来,全数购入高息15%的国债的话,仅仅是利息,就能比存银行多两千元左右,快要抵得上他一年工资了,还有什么不值得扑上去的?


    来之前还有点忐忑,可是现场这节节攀升的价格,就如同给他打了一剂定心针。


    而且……他盯着那越来越长的国债队伍,心里不由浮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假如过几天还是这样火爆,岂不是就像股票一样,也能立刻卖出吗?!


    不回家里,在这蹲着,看看到底能涨到什么价位去?


    总不能涨上天吧,毕竟还有真正的利息作为约束呢!


    ……


    “总不能这样一直涨的,对吧?一旦买入价上涨,最后实得的利息率就降低了。”此时此刻,邱明泉已经好整以暇地,在隔壁的小饭店里喝着热乎乎的豆浆了。


    旁边,是熙熙攘攘的队伍,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瞧见里面大厅的国债行情。


    “没错,你学得很快嘛。”封睿随口称赞着,对于没有学过任何经济学常识的人来说,邱明泉此刻的理解力,已经叫人有点惊讶了,“涨到收益接近银行存款利息,就等于没有赚头了,自然会停止。”


    邱明泉眼睛里明亮的光芒一闪,自信满满地道:“当价格涨到109.1元时,买入国债的利息就已经等同于现在的一年期银行利息5.4%了。”


    封睿:“……”


    不太开心,有点累。


    过了一会,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心里算出了同样的数字:“你算得对,一元一次方程而已。”


    真是个变态!


    邱明泉想了想:“那么,价格会涨到109元吗?”


    封睿哼了哼:“第一天自然疯狂,会远超过109元。但是冷静下来,自然还要回归价值本身。”


    此时此刻,邱明泉已经猜到了今天一大早,封睿叫他全数购入的原因。


    不用去合淝市了,今天一天在这里守株待兔,就可以享受到这放开试点第一天的疯狂和热情!


    果然,到了下午时,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开始拥过来排队,邱明泉甚至在小饭店里,隔着门就听见一个人刚买完国债,就跑到隔壁的店里借电话。


    “快快,你把家里的3000元存款取了,立刻送过来!得再买点!”


    105、106……108、110元!


    邱明泉死死盯着行情板上的价格,这时的价格已经超出了109元的理论合理价值,他激动万分,腾地站了起来:“我们卖出吧!”


    封睿淡淡道:“不急。假如价值可以简单用理论值来衡量的话,那还有什么‘价格围绕价值波动’这一说呢?”


    上午用103元买的第一批人们,到了下午时就已经净赚了不少钱,终于有些人已经人心思动,面对着已经高出理论值的价格,开始卖出了!


    马钧定站在大厅外,眼巴巴地看着里面,心里就这样激烈交战着。


    而柜台里,小张也忙得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眼看着就要售罄的国库券,在下午已经开始回笼,前来卖出的增加了!


    可是,总体来看,还是供小于求,一次次起身,小张一次次重写着最新价,刚刚卖出的一些人,已经开始后悔不迭,现在的价格,已经到了112元了。


    疯狂啊,这已经远远超过了国债该有的价格,换句话说,现在用112元买入的话,一年后只能得到3元净利,只有不到3%的收益,远低于定存了!


    马钧定不停地踱着步,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冲到了另一边刚刚开辟的出售队伍里,紧张地咽了咽吐沫。


    “112元,全部售出!”他哑着嗓子,胆战心惊地把上午刚刚买的国债全部推了进去。


    ……


    他上午时就是大客户,现在当然又是焦点,他一出手,柜台里的女营业员就惊了一下:“哎,你不是上午刚买的?”


    马钧定尴尬地笑了笑:“是啊!允许吧?”


    小张赶紧探过头,使劲点头:“允许允许,流通是好事!”


    就在前几天,他们专门被拉去做了国债业务培训,来自人民银行的那位魏处长亲自给他们做了一个讲座,特意强调了几点,扭转了几点错误的偏见。


    一、欢迎随时买进卖出;


    二、不准提什么投机倒把;


    三、要向群众宣传,国家愿意看到更多的国债流通,而不是死水一潭!……


    刚刚成交,马钧定数着多出来的两千元钱,心里“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仅仅是几个小时,他手里的两万五千多元,就增加了两千整,抵得上他一年在工厂的工资了。


    果然辞职是对的,如今的东申市,遍地都是机会,人啊,就是不能头脑太死板啊!


    一转身,黑板上的行情又涨了五毛钱,马钧定和身边几个刚出手的人一起,都发出了一声意义分明的懊恼喟叹!


    早知道,再胆子大一点,晚一点出手就好了!……


    行情依旧在火爆,人们的情绪像是被彻底点燃。终于,在一片片惊叹和疯狂的气氛中,最新的价格飙升到了115元。


    “好了,差不多了。”小饭店里,封睿淡淡开口。


    出售的这边队伍中,因为行情的飙升,而再度变得人数稀少,邱明泉轻而易举地,就很快排到了前面。


    “四万一千元,全部卖出。”他的声音不大,淡定得好像在菜场买菜一样。


    ……


    可是现场本就人多口杂,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立刻就有人“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


    “哎呀,看那个小孩,就是上午买得最多的那个吧!”


    “快看快看,他卖出了!”


    就有不少人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邱明泉头也不抬地填着交割单。


    “哎,小朋友,你家大人呢?”一位大妈东张西望地看看四周。


    邱明泉笑嘻嘻地把四百多张国债递进去,一本正经地道:“我家里人不想露面,说是怕人看见。”


    他这样一说,四周的客人倒是都信了几分:是啊,现在这疯狂的劲儿,保不准过几天国家觉得不对,又给关闭了,还是不要太招人耳目的好。


    “那咋就又卖了呢?不等明天,说不定更高呢?”


    邱明泉从柜台里接过一捆捆十元现钞,全部放在了大书包里,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太高了,已经不合理了呀。”【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