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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重生80之先赚一个亿

    第181章 深夜密语


    封睿顿了顿, 看了看韩立,若无其事地道:“我也是, 我和他是连襟。”……


    韩立正掰开馒头就着冷水,闻言一个哆嗦,差点没把馒头给掉到地上去。


    神他妈的连襟!他斜着眼看看封睿, 好像哪里不对?!


    可是又好像没有问题?


    “我回去就告诉班长,把你这话翻给他听。”他不怀好意地威胁道。


    封睿淡淡看着他, 英俊的眉峰充满蔑视:“哦,那我待会儿和向城聊聊, 说上次全国人民看到的新闻联播。”


    “……”韩立悲愤地咬了一口大馍, 噎得一阵难受。


    这个狡猾又可恨的家伙, 从高中就被他事事都压着!


    门口忽然探出来一个小脑袋,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大概七八岁, 长得格外俊俏可爱,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屋子里的两个城里人。


    韩立笑嘻嘻冲她招手:“来啊,小姑娘进来。”


    那小女娃倒不怕生, 闻言就地跑了进来,冲着那乡干部甜甜地叫了一声:“爹!”


    那乡干部虎着脸:“小娃子来干啥,还不去做作业, 来的时候不是叫你带上暑假作业本了吗?”


    那小女娃娃忽然伸出手,郑重地从掌心里拿出来一个小玻璃瓶子,看了眼神色冷淡些的封睿, 没敢上前, 却递给了乐呵呵的韩立。


    “我娘说, 叫我把家里腌的咸菜送点来给城里的叔叔吃,下饭。”


    韩立惊喜地接了过来,伸筷子夹了一点,那咸菜切得细细的,黑乎乎的看不出来什么,但是吃到嘴里,却的确滋味极好,咸香中微微带着辣,还有点纤维,极有嚼劲。


    “好吃好吃,谢谢你啊小妹妹!”他转头对着封睿大加赞赏,“来来,尝一口,好吃极了!”


    封睿倒是没嫌弃,从善如流地尝了一口,点点头:“果然不错。”


    韩立笑嘻嘻地摸了摸小女孩的羊角辫:“你上几年级啦?这一发洪水,作业没做完吧?”


    小女孩眨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我就在这儿上学,开学就二年级啦!”


    韩立呆呆地看了一下这又破又旧的教室,忽然叹了口气。


    封睿在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咸菜:“小朋友,谢谢你的咸菜啊。我们吃了你的东西,就算是朋友了。人家都说做朋友要互相送礼物的,那我送你点什么好呢?”


    他沉思了一下,淡淡道:“那我送你一间学校好不好?就这儿,等洪水退了,我重新建一所漂亮的大教室给你们。”


    那小女孩呆呆地张大了红嘟嘟的嘴巴,看着他不说话。


    旁边她爹可吓了一跳:“哎?大兄弟?……”


    韩立瞪大了眼睛,忽然兴高采烈地对着那乡干部道:“没事没事,这位大兄弟他就爱做慈善。你随他!”


    ……外面天黑了。吃完了东西,封睿腿伤不便走动,韩立陪着那个安置点的负责人四处转了转,安抚了一下老乡,又和孩子们笑着玩闹了一会,这才转身回来。


    被水淹着的二层教学楼里没有电,每间教室里只有极少数的蜡烛亮着,一开始还有孩子的哭闹声和打闹声,渐渐的,因为没有光亮,很快也就声音小多了。


    这间教室不大,乡干部特意给他俩空出来一间房,算是款待大城市来的志愿者。两人把几张课桌拼在一起,下面垫着自己的衣服,草草地平躺了下来。


    韩立的大高个子躺在课桌上,不由得有点束手束脚,不敢乱动,生怕掉了下去。躺了一会儿,外面老乡们的声音更小了,许是都心里不安又茫然,也少有人聊天,更没有什么欢声笑语。


    外面一片漆黑,从四面漏风的破旧教室的窗户望出去,外面根本没有城市里那种万家璀璨的灯火,只有一片漆黑,流经四周的洪水比白天似乎减了速度,可是依旧能听见冲刷过这小小二层楼时的水流声,冰冷又无情。


    “哎,封睿,你说这洪水什么时候是个头?”黑暗里,韩立忽然叹了口气。


    封睿沉默了一会:“总有过去的时候,雨汛期过去了,自然就退了。”


    “你倒是乐观得很。”韩立嘟囔着,“我这不是烦心向城么,这洪水一天不退,他们就得一天在这里扛着。上次明明生病可以顺水推舟下来的,他就是不干。我真是愁死了……”


    封睿的声音在黑暗里和平常一样波澜不惊:“没办法,向城从小就是这种性子。”


    韩立一下子哑巴了,半晌才闷声闷气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天天摆出一副特了解发小的模样。”


    “抱歉,本来就比较了解。就和你天天和明泉在一起工作一样,能不了解吗?”


    “啧啧,明明晚上吃的干馍馍加咸菜,怎么一股子好大的醋味呢。”韩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少抱怨了。要是向城是那种借口生病就退下来的人,你还会喜欢他吗?”封睿淡淡道,“自己喜欢的人,就认了吧。”


    韩立呆了半晌,忽然傻乎乎地笑了起来,黑夜里一口白牙闪着隐约的光:“你说的对,那家伙要是不这么轴,我还真不会这么着了魔一样喜欢他吧。”


    封睿默默躺着,韩立又问:“你的腿怎么样?有没有感到发热?”


    封睿这倒没有逞能,伸手摸了摸伤口附近的皮肤:“还好,没热,也不算疼了,应该暂时没发炎。”


    韩立打了个哈欠:“那好,赶紧睡吧,我可累坏了。明儿还得起来等我家那位分任务给我呢。”


    想了想,又发狠道:“天天对我颐指气使的,拿我和手下的兵蛋子一样吆喝。我暂且让着他,以后迟早这笔账得算回来!”


    封睿凉凉地回了一句:“谁不是呢?叫我往东我不敢向西,叫我向后,我就不敢靠前的。”


    “你也这样?看不出来啊。”韩立不怀好意地道,“我们邱班长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一定是你要求太过分,把人惹恼了。”


    封睿没再搭话,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味着自己过去某些“过分”的要求,还是单纯地累了,半晌才淡淡道:“总之你说得对,迟早这账得算回来。”


    没一会儿,身边的韩立就响起了均匀的鼾声。


    封睿默默听了一小会,伸出腕上的防水表,看了看夜光表盘,上面已经指向了腕上八点五十。


    他悄悄的从并排的课桌上翻身下来,瘸着腿,轻轻走出了教室门。


    外面的狭窄走廊只有一米多宽,他四下犹豫着看了看,一直走到了二楼的尽头也没有发现空地方,每间教室里都睡着老乡们。


    想了想,他在漆黑的夜色里摸下了楼梯,一直摸到了一楼临水的地方,才悄悄掏出了藏在怀里的步话机。


    打开开关,对好频道48.041.9785,他小声地道:“明泉,你在吗?”


    立刻,嘈杂的电流声中,邱明泉压低了的柔和嗓音传来:“我在,我在的!”


    早早地……就等着了呢。


    封睿在一片黑暗中微微笑了起来,腿上开始因为站立有点跳跳的疼,他斜倚在墙边,借以消除点负重:“你在哪儿呢,方便说话吗?”


    邱明泉的声音有点羞涩:“嗯,我从安排的宿营点出来了,找到外面的土坡上和你通话。旁边……没人。”


    封睿几乎可以想象出此刻那个人脸色微红的模样,就算是空无一人,他也照样会慌张地四下看看,再轻舒一口气吧?


    “我这边也没人。”他柔声道,“下了教学楼在水边呢,找了没人的地方和你说话。”


    不知道此刻到底距离后方的总指挥部有多远,五公里?八公里?


    他只知道着步话机在空旷地带大概最远能接收到十公里的距离,现在听来,虽然把通话音拧到了最大,可是人声已经有点微弱,电流的杂音也格外大。


    总该快到极限距离了吧?再离开远一点,就不能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了。所以老天还算眷顾他们,虽然不能依偎在一起,却终究算是给了这隔水相望的机会。


    步话机里,邱明泉似乎卡了壳,好半天才低声问:“你晚上吃的什么?能睡得好吗?”


    封睿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嘴角不由翘了起来:“吃的干馍馍和咸菜,对了,我觉得那咸菜特别好吃,腌得丝丝入味,咸香得很。”


    邱明泉不由扑哧一笑:“也就是你又累又饿,才会觉得这种普通的东西稀罕。就像民间故事说的,那朱元璋逃难时,也觉得白菜豆腐汤是天下至极的美味,等到回了皇宫啊,就觉得任谁也再做不出那么好吃的东西了。”


    自打高三毕业那天,封睿向他告白后,两人间就再没了过去心心相映的相处,偶然几次见面,更是各种状况频发,今天在这格外困苦的时候,反而难得这样平和地笑语晏晏。


    封睿听着他柔声开着玩笑,心里莫名地又甜蜜又雀跃,不由得同样温柔笑道:“你不信啊,那等明天我找老乡要点儿,带回去给你尝尝。”


    “好啊,那你带点来。”邱明泉随口应着,“要是真好吃,咱们等洪水退了,多带几瓶,回去给我爸妈、你爸妈都尝尝。”


    步话机那边,封睿忽然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在夜风中分外清晰:“明泉,你可……真贤惠啊。”


    邱明泉一怔,还没想明白他的意思,就听到封睿低声调笑:“这就想着孝敬两边家长了吗?”


    邱明泉脸上蓦然发起烧来,不由得又羞又恼,可是却又舍不得关上步话机,只小声恨道:“再不正经说话,我就挂了!”


    四周的洪水包围着破旧教学楼,水面一览无遗,在极微弱的夜光下显出模糊的波澜。


    有风吹来,封睿的黑发在风中被吹得有点凌乱,他斜斜靠在水泥柱子上,心里一片宁静:“我正经得很。你知道的,一直以来,我都异常认真,也从不乱开玩笑。”


    邱明泉心中辗转难受,半晌低声道:“我知道的,我从来都知道。”


    封睿也不逼他,无言安静了一会,才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在这陌生乡村的夜晚随着空旷的风飘远:“明泉,来之前的那一晚,我做了个梦,好奇怪。”


    “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我老了。在梦里,我们有三四十岁的样子,好像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你穿着很破旧的衣裳,我依旧华服豪车。”


    封睿的语声有点困惑,也有点伤感:“在梦里,你从我身边很疲惫地走过去,可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邱明泉一下子愣住了。他的心跳骤然加速,竟然有点寒毛立起的感觉,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封睿,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梦见前生?


    一时间,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梦见的事,在另一个时空曾经真的发生过。——难道要这样回答吗?


    “明泉,那个梦似乎很长,醒来时我忘记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在那个梦里,我不认识你,所以对于错过,好像在梦里也并没有什么难过。”


    封睿怅然道:“可是醒来的那一刻,我却难受极了,一想到梦里那种擦肩而过,却彼此仿如陌路的感觉,我就觉得……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掏出来了一样。”


    邱明泉默默攥紧了步话机,眼中酸涩异常。


    他悄悄抹了一下眼角:“是、是吗?我也做过类似的梦呢,好像在另一段人生里,大家的命运都不一样,我不认识向城,不认识韩立和伍小天他们……”


    他的声音有点哽咽:“我也不认得你,甚至也没有认回爸妈。”


    “是吗?”封睿忽然激动起来,“原来你也做过这样的梦吗?”


    “是啊……一模一样。醒来的时候,忽然醒悟到梦里的痛苦不是真的,就会忽然高兴起来。”


    第182章 对讲机PLAY


    封睿听着他忧伤的语气, 禁不住脱口而出:“明泉,那么你……还要我等十六年吗?人的一生就只有这么长,我有时候想着你就在这个城市,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地方, 我们却不能走到一起,我就会很难过。”


    邱明泉涩然道:“我们毕竟生活在这里, 而不是梦中。这一点已经足够庆幸了。”


    封睿的声音低沉又柔和:“庆幸什么?庆幸我们这一生里能相识吗?”


    邱明泉怔怔地安静很久, 才用极低的声音道:“我一直……也都很庆幸这一生遇见你。”


    封睿忽然屏住了呼吸, 心跳急速飞快加速, 握住步话机的手心竟有点微微出汗的激动。


    邱明泉一向对这份感情躲避又拒绝,今天忽然这样一句说出来,就像是第一次承认了什么, 叫人有种猝不及防的惊讶狂喜。


    “明泉!”他猛地低叫一声, 声音沙哑又魅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后悔了, 我后悔今晚没有连夜划船回去!”


    他焦躁地直起身, 腿上的隐约疼痛非但没叫他萎靡,反而像是某种刺激。想冲回去一把搂住那个人, 想狠狠地抱住他, 想在他脸上、脖颈上、身上留下疯狂的吻!


    想要逼着他用颤抖又迷人的声音, 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说十遍, 说清楚!


    邱明泉听着他忽然嘶哑的声音, 也是浑身一颤, 迟迟不敢按下自己这边的对讲键回应。


    封睿等得心急,迫不及待再次按下自己的对讲键,咬牙低声道:“不准关机,听见没有?你要是敢关机,我这就解开缆绳,拼着这大半夜的,我一个人划回去见你!”


    邱明泉吓得一个激灵,慌忙按下对讲键:“你、你疯了吗?……别胡来!”


    “不行,我想回去见你,我忽然想你想得要发疯。”封睿焦躁地低声道,“为什么我们连救灾都不能在一起,我这样辛辛苦苦追来,这样受伤流血,不是为了要和你这样还隔着一道水域!……”


    “什么!”邱明泉惊呼一声,“你受伤了,怎么回事?严重不严重?!”


    封睿一下顿住,刚刚情急说漏了嘴也有点后悔,可是听到邱明泉那惶急的声音,又莫名有点甜蜜,歪着头想了想,也就坦白:“在水里被玻璃划伤了,腿上有个几厘米的伤口,流了很多血,刚刚包扎了。”


    邱明泉一下子心里又痛又急:“你、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啊?流血那么多要紧吗?会不会发炎、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我现在就有点疼,还有点难受,怎么办?”封睿嘴角轻扬,语声却带着委屈,“你帮帮我,让我舒服一点,好不好?”


    邱明泉哑巴了,明知道眼前有个危险的陷阱,明知道这个人借机发难、用尽手段,可是这种时候,又怎么能狠下心真的扔开不理?


    “你……你要我做什么?”他气息不稳,又羞又急。


    “明泉,我觉得我好像发烧了。”封睿说着半真半假的话,连哄带骗,“你亲我一下吧。”


    “你……步话机上都是雨水,我亲不下去!”邱明泉气急败坏。


    “哦。”封睿委委屈屈地叫,“那你说你喜欢我。”


    “我……”邱明泉卡了壳,张张嘴想要重复,却又说不出来。


    封睿等了半天,倒也不忍心再逼他,只自己道:“可我喜欢你。我想抱住你,和上次婚礼酒店的洗手间那次一样,逼着你露出不能自控的表情,逼着你对着我颤抖,然后求我放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变得充满欲望,虽然强行压制,却依旧在这陌生的他乡变得蓬勃而旺盛:“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你满脸通红、眼角含泪的样子,我……”


    “快别说了!”邱明泉颤抖着声音,羞窘地快要抓不住手里的步话机,“你再说,我真的、真的要挂了……”


    封睿终于住了口,电流声滋滋啦啦的,混着来自旷野的的风雨声,正当邱明泉微微松了口气时,他却忽然快速道:“以后我一定会找一个这样的机会,这样的地方。”


    “啊……什么?”邱明泉有点发愣。


    “就这种漆黑的野地里,陌生的乡下。”封睿声音低沉,带着忽然的锋利和侵略感,“我会把你压在身下面,扒光你的衣服,逃走了也要捉回来。我发誓,我会叫你哭着求我,再也不说什么十六年的鬼话。……”


    邱明泉只觉得双腿忽然一软,脑子里像是有漫天焰火忽然炸开,随着封睿色情而富有画面感的描述,他再难控制住想象,脑海中竟是真的出现了某种奇怪的画面。


    陌生的乡间,无人的田野,头顶铅云密布,四周空旷无人,只有风声草响,只有那个人英俊又霸道的脸逼近,把他重重压在身下。明明是骄傲冷漠的模样,可是动作却粗暴而火热。……


    “你、你够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发出了严厉的斥责,可是那声音自己听来,都觉得完全没有任何力量,反倒全是软弱和心虚。


    对面,对讲机的电流杂声越发得大,封睿的语气看似平静,却咄咄逼人:“不够,对着你的话,完全不够。我为你等了这么多年,将来有那一天的话,你等着——不会有够的时候。”


    明明说的话没有什么淫词秽语,甚至都没有什么露骨的话,可是邱明泉却只听得面红耳热,再也撑不住双腿。


    他牙缝里逸出了一声细微到几不可闻的呻吟,跌坐在了身后的山坡上:“封睿……太、太晚了,有什么话你明天说,好不好?你的腿还受着伤。早点回去平放着休息吧。”


    他的口气似乎是羞惭,又似乎是哀求,但是唯独没有真正的生气。


    封睿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前面那一声软弱的呻吟,心中揣想着那人此刻温润脸上必是春色无边却又不自知,不由得心里又是甜蜜,又是火热:“好。我听你的。”


    “那快点回楼上,别胡思乱想。”邱明泉强行镇定声音,“明天回来,不准再逞强了,好好治疗一下。”


    “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不赶我走就成。”封睿俊脸含笑,柔声应道。


    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对讲机的按键,他望着蒙蒙黑夜中的水面,脑海中一片纷乱。


    一会儿全是小时候,邱明泉在汽车边初见时的苹果小红脸,一会儿是他高中时矫健奔跑在操场上的样子,一会儿是被自己压在墙上热吻时情动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混进来那个古怪梦境,那里面,邱明泉完全陌生、身影佝偻又疲惫。


    这些情景走马灯一样,在这个夜晚忽然全都冒了出来,竟是每一幕都纤毫毕现,他默默发了一会儿呆,看看腕表,已经十点多了,终于站起身来。


    正要转身上楼,忽然,他身子就是一个趔趄,脚下所处的楼梯竟然一阵摇晃!


    不是错觉,真的……在摇晃。一瞬间,封睿脑子里涌起极度的诧异,这是什么?地震了?!


    一阵风吹来。明明是风力不大的夜风,可是眼前小楼的摇晃却更加明显。封睿侧耳听着某种奇怪的杂乱声响,那门窗的震荡、那墙壁撕裂的闷响。


    他终于汗毛倒竖明白了一件事。


    ——是楼房在晃,不是地震!


    他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在夜色里高声狂呼:“乡亲们醒醒!楼要塌了,快起来!快点逃!”


    一时之间,他的声音虽然穿破夜空,惊醒了许多人,可是大多数人还都懵懂着没反应过来,二楼有人茫然地坐起来,望着外面:“什么……什么声音?”


    封睿大急,再也顾不得危险和腿上的疼痛,三步并作两步狂奔上楼,这一刻,他越发能感到脚下的楼梯在摇晃。


    “韩立,快出来!”他一把拽起来熟睡的韩立,“这里在摇晃,要塌了!”


    韩立虽然睡得香甜,可是这几天风餐露宿也养成了警醒的习惯,一下就清醒过来,迅速弄明白了状况。


    抱着对封睿的完全信任,他没有任何追问的废话,而是一个箭步和封睿一起跑上了走廊。


    “乡亲们,快下楼!这楼危险!”


    安置点里大约有最少五六十名群众,这时候也全都被吵醒了,有人就开始惊叫:“哎呀,这脚底下是真的在晃悠!”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大人、孩子都开始往黑暗中的楼梯挤去,一片听不太懂的方言里,夹杂着孩子们惊怕的哭喊声。


    韩立大急,这眼看着不对啊!别没被楼塌砸倒,先踩踏伤了人!


    正要焦急狂叫,就在这时,黑暗的楼梯口却响起了封睿沉稳的声音,带着无以伦比的镇定:“各位乡亲,请一定不要挤。你们身边都有孩子,真挤起来,先伤到的一定是孩子。一个个排队走,楼还没塌,别怕!”


    他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领导人气质,虽然年轻却天生威严,好听低磁的音色带着安抚:“我保证,大家都会没事的!”


    那名负责的乡干部也跟着大叫:“对对,大家别乱,没事的!”


    拥挤的老乡们终于安静多了,一个个摸索着,抱孩子的抱孩子,搀老人的搀老人,排着乱七八糟的队伍,依次摸下了楼。


    韩立终于松了口气,幸好,幸好有封睿在!


    没时间叫他们多想,还剩下队伍尾巴没有及时跑下楼的一刹那,忽然,他们身后的摇晃更加剧烈!


    韩立猛然回头,眼前那摇摇晃晃的小楼,眼睁睁地就看着小半边忽然在漆黑夜色里倒塌下来!


    墙壁歪斜,劣质的柱子戛然断裂,玻璃碎裂的声音在深夜里尤其清脆而恐怖,片刻之后,大人和孩子们的惊声响彻了长夜。


    ……


    邱明泉摸着黑,悄悄离开了无人的小山坡,回到了宿营地。


    刚刚有人给他分配了一张行军床铺,和那个水利专业的博士生紧挨着在一间帐篷,可是回到了帐篷里,那个博士生却不在。


    旁边一张行军床上是位管后勤的干部,一见他进来,就急切地道:“刚刚有人把张博士叫走了,说是又有紧急汛情,他找不到你,留了句话说,假如你回来了,还请你也去一下指挥部帮帮他!”


    邱明泉心里一沉,不敢怠慢,赶紧快步出了营帐。


    刚刚走近灯火通明的指挥部,就听见里面电话铃刺耳地响起来。


    邱明泉快步进了门,就看见张博士只听了几句,原本已经蜡黄的脸上就更加难看了:“什么?上游夜里又开始大暴雨?!预计降水量呢?……”


    屋子里的人都侧耳听着他的话,闻言都是心里一个激灵,有的人甚至表情已经绷不住,露出了一点短暂的绝望。


    ——还要下?!刚刚泄过一次洪,正指望着休养生息几天,等泄洪的江水慢慢退去,再积极组织乡亲们自救,可是假如再下暴雨,刚刚人工打开的分洪口,还得接着承受巨大的分洪压力啊!


    那个博士刚放下电话,还没来得及汇报,放下的电话竟然又毫不停息急促地响了起来。


    这一次,是来自于省抗洪总办公室的紧急电话:汉口告急!!


    “汉口防不住了,市区刚刚深夜再度进水!”胡团长放下电话,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在昏暗灯光下尽显杀气,“通知全团的所有人全部紧急集合,嘉鱼这边立即深夜开口泄洪!”


    上游暴雨,洪峰即将再到,而现在汉口市区都已经顶不住了。……


    那边是城市重镇,是上级下令严防死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的地方,胡团长这个军区调来的好几个团都被分去了那里。


    现在已经说出了“顶不住”这几个字,不用多说,谁都知道背后是多少辛酸和悲壮。


    不是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不是实在无法可施,谁敢轻易说“真的顶不住”了?


    再不分洪,下游的省会武汉、甚至别的省份的大城市都要严重承压,而今晚,上游又在降暴雨!


    几位营长根本没人离开指挥部去休息,闻言全都肃然一个“啪”的军礼:“是!”


    张博士不停地擦着汗:“再度泄洪的话,附近的农村被淹水位即将再一次上升,得做好一切救灾准备,一定会有原本安全的群众在自己家里也不安全了。”


    气象台、水文台的电话接连不断,所有人的脸上都肃穆而焦虑,胡团长的嗓子已经彻底哑了,拿着步话机一条条命令紧急传达了下去。


    “所有单位注意,一营、二营在外宿营的同志全员不要回程,尽快赶往附近乡村,把危险点的群众全部运往更高的安置点!三营负责支援!”


    第183章 这是我的战场


    他旁边的乡干部急忙递上手绘的附近简陋地图:“这里这里, 这方圆百里几十个的安置点位置高, 标出来的!平均都有2米以上的平整地带!”


    胡团长和几位手下的营长一起, 按照那乡干部标出来的地点, 很快给各个营布置了分别负责的区域:“冲锋舟全部出去, 一艘不留, 剩下的, 靠人力划皮划艇也要跟上,把人接出来, 转移过去,保证所有群众的安全!”


    ……邱明泉望着指挥部里一片如临大敌的情形,心情异常焦虑。


    保证所有群众的安全,这只能说是美好愿望,实际上,各种意外的情况总是会有的, 死伤、落水、突发疾病,这种巨大的天灾面前,前线官兵、后方群众,哪可能真的做到全都安全?……


    怎么办, 怎么办?!


    封睿、韩立、向城他们都在外面, 而此刻的外面, 即将面临更大的涛涛洪水,他们所在的地方安全吗?


    忽然之间, 他开始无比后悔。白天应该跟着封睿一起出去的, 就算再危险, 也好过这样牵肠挂肚!


    心里,封睿沉声道:“你稳住,现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帮张博士!白天你跟着他们出去,或许能多救几个人,可是留在这里,也许能多救几百几千人!”


    邱明泉强行稳了稳心神,紧紧攥住了拳头。


    是的……封睿说的对,不是一定要并肩在一起才能战斗。而这里,才该是他真正的、最好的战场!


    他的耳中听着胡团长那边的分配,忽然快步冲了过去。


    “团长同志,您这样分配不够科学。”他的大脑飞快转动,这一瞬间,排除了所有的杂念和干扰,“我学过《运筹学》,略有研究。相信我,我能拿出更科学的人手分配和路线选择!”


    胡团长一愣:“什、什么运筹学?别胡闹,这里的乡干部对这儿熟、他们做的建议,张博士又和我们一起提前研究的应急预案……”


    邱明泉语速极快:“运筹学主要的作用就是利用统计学、数学模型和算法等方法,去寻找复杂问题的相对最佳解答。它经常用于解决现实生活中的问题,特别是仓储、物流的最优路径等领域,您信我,它在这里非常有用!”


    张博士已经一叠声地叫了起来:“信他信他,叫他说!”


    邱明泉站在作战桌前,飞快扫视地图上所有的安置点标注、所有的人员分队,能够调动的资源:冲锋舟、皮划艇、救生衣、人手……


    脑海里有点缺氧般的空白,这时,封睿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巨大的安慰:“别着急,越急越容易出错。放空思绪,专注,再专注点!”


    邱明泉听着心里这熟悉的声音,终于奇迹般地安定下来。


    思维一片澄澈,所有的数据在他的脑海中就像是飞流的数据瀑布,急速集结、再分配、优化,形成一条条最优的路径。


    没有电脑,就用大脑。


    计算器毫无用处,就用心算和模糊估计。


    没有人和他并肩作战和商量,可是心里有一个人常伴左右。


    ……


    飞速地重新规划路线,结合安置点的高度和大小,重新搭配最优的资源,作战指挥部里,几个屏息等待的营长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个俊秀冷静的年轻人在干什么,只看得到他手下的笔在快速标注、修改,只看得见他眼睫急速颤动,就像是疾风吹动下的劲草。


    越接近最优化的路径、越接近最完美的方案,就可能会多救一条命,十条、百条!


    “啪”的一下,一滴晶莹的汗水从邱明泉额上滴下,落在桌上的图纸上。


    屋内一直维持着短暂的、诡异的静默,这微微一声响动,就像是一簇火星落到了看似平静的油锅中。


    随着这一滴汗水落下,邱明泉终于猛然抬头,晶亮的眼睛里带着微微的红丝,这一刻,他清瘦的身影立在那里,明明一身布衣,可气势却像是一位身披战甲、运筹帷幄的年轻将军:“好了,就这样!”


    胡团长一把抓过他手下的纸,草草扫过,心里就是一阵发颤。


    比起他靠着经验和毛估做出的分配方案,眼前的这张纸字迹虽然潦草,但是图表和线条并用,数字清晰,只这么看一眼过去,他虽然不懂那些来自精准的数学的美感,可是依旧明白:这份分配方案,绝对比他做出的要好。


    “关键是这里。”邱明泉指着图纸上一处中心区域,“救援人手分散、各自行动,我们没办法掌握最新的各个安置点的数据。设立中转站,所有的救援对象统一集中在这里,再动态运去安置点,这样更有效率!”


    这里没有计算机系统,没有高效率的模型,他有把握,自己做出的方案,应该接近最优!


    “就按这个来。”胡团长高声叫,“快快,一营、二营、三营重来来领任务!”


    “是!”


    ……望着重新忙碌起来的人们,邱明泉终于轻轻松了口气。


    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角落,他刚要举手擦一擦额角细密的汗水,忽然他腰间的步话机再度响了!


    “明泉,你在吗?”封睿的语气急促而大声。


    邱明泉心里忽然一沉,刚刚结束通话,为什么又打过来?


    “我在的,什么事?”


    封睿那边的背景声极其杂乱,隐约有着人声嘈杂,小孩的哭喊,大人的焦急交谈混在一起,绝不是正常深夜的情形。


    “请你帮着通知一下指挥部,我们落脚的这个小王郢小学的教学楼安置点,刚刚深夜发生了半边垮塌。”封睿的声音虽然急促,却不惊慌,异常清晰地交代着最重要的数据。


    “一共连我们在内58人,少数轻伤、无重伤。关键是现在都被迫挤在一楼的水中废墟上,水位在一米三、四左右,急需救援和重新安置。”


    邱明泉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一瞬间热血上涌:“你怎么样?!”


    封睿顿了顿,柔声道:“我完全没事,幸好和你通话没睡,才及时发现了险情。”


    邱明泉心里砰砰直跳:“好,我这就上报!”


    停下通话,他急速跑到胡团长面前,飞快地把情况说了一遍,声音都有点发了抖:“马上泄洪开始的话,他们那里就会很危险……”


    话没说完,他忽然猛然停住了,刚刚擦干净的额头开始疯狂冒汗。


    哪有还有人?!刚刚做好的最优方案,考虑到所有物资、救生艇和人员数量,可没有这个突发状况!


    人手是远远不够的,永远都不够,本来就是捉襟见肘,每一处都是在尽可能合理分配,而不是“足额分配”,现在……


    胡团长眼睛血红,迟迟没有说话,半晌才艰难地开口:“我知道了。等第一批去救援的同志完成任务,我会立刻通知人手,去紧接着救这个点的群众。目前,还暂时派不出人去。”


    “不行!那边急需救援啊,会死人的,不及时去人,洪峰来了,真的会死人的!”


    胡团长额头上的青筋暴跳,忽然大吼一声:“派人去那里,就一定要抽掉别处的人手!……任何地方再少人,一样要死人的!你难道不比我清楚吗?!”


    就在这时,旁边一位营长手里的步话机也忽然响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凭空传来,虽然早已经嘶哑,可是邱明泉依旧一下听出来了是谁:“方营长,我是汉江武警学院学员大队指导员向城,我们刚刚收到小王郢村安置点的消息,他们那里出现意外楼房倒塌!现在请示首长命令!”


    方营长大喜,扭头就冲着胡团长大喊:“团长,我这儿还有人!”


    自从赵连长生死不明后,向城带的这批学生兵就暂时交由临时指导员负责,被挂靠在了他的二营下面,一时心急,竟把他们忘了!


    胡团长也是大喜过望,急忙接过对讲机:“好好,向指导员你立刻听令,这个安置点的群众交给你负责,务必全部解救出来。对了,你那边有什么工具?”


    向城声音冷静:“我们只有一艘冲锋舟,动力系统有点问题,速度不够快。另外还分有六艘皮划艇,全靠手动。”


    胡团长心里一声叹息,可是也顾不得什么了:“没有冲锋舟,就划船去!注意安全,不要落下一个群众!”


    “是,保证完成任务。”向城有力地重复着,“我们这就出发,完毕!”


    邱明泉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抢过了对讲机:“小城!我是你明泉哥!”


    他的声音哽咽了:“即将要再次泄洪了,外面的水位会进一步上升。封睿刚刚跟我通话,说他那边的人现在全都泡在水里。……拜托你了,一定把他们救回来。”


    向城的声音有那么一瞬的卡顿,很快,他也哑着嗓子道:“我们会尽一切力量,保证没有任何群众伤亡。”


    两边的通话背景声都嘈杂纷乱,向城在关上对讲机前,最后低声说了一句:“明泉哥,我会帮你把睿哥好好带回来的。你放心。”


    邱明泉颓然放下步话机,浑身无力地坐在了旁边的小凳子上。


    四周的人声在大声讲话,所有人都在小跑着进进出出,他脑海中却一片空白。


    刚刚极度的脑力使用后,本就有短暂的缺氧状态,现在再听到叫人揪心的消息,他整个人都好像失去了力气。


    忽然地,他一把抓住从他身边跑过去的一位营长,充满哀求地望着他:“同志……我、我能帮点什么忙吗?你们有没有什么救援的冲锋艇从这附近出发?我想一起去!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身体很好,体力也强!”


    那名营长苦笑一声:“小专家同志,你别添乱了。这边哪还有空余的交通工具,全都派出去了。到时候没救到别人,反而把自己搭进去,我们还得再去救你呢!”


    再也不理邱明泉,他急匆匆地奔向营帐外面。


    邱明泉坐在角落,半晌在心里茫然地问:“你说,他们会有事吗?”


    封睿半天都没有回应。在他心里,此刻正辗转不安,越来越难受的感觉在逼近,仿佛远方正在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可是,头一次,他竟然不敢说出来。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邱明泉根本没有任何可能帮上忙了,真的告诉他,只会徒增他的绝望和压力!


    这一刻,他心里涌起浓重不已的失落和无力:都觉得自己运筹帷幄,无所不能,可现在呢?所有的人都在奋力拼搏,都在面对艰难险阻,自己……甚至根本毫无用处。帮不上忙,出不了力,只能这样干巴巴地一遍遍安慰明泉!


    好半晌,他才涩声道:“不会有事的,放心吧。向城都已经赶过去了呢。”


    ……


    漆黑的夜里,向城站在飞速前进的冲锋舟上,半伏低身体减少风带来的阻力。


    身边的雨点越来越大,打在人脸上冰冷又有力。


    前方是一片茫茫不辨方向的黑,冲锋舟迎着暗流涌动的水流,前面破开一层层浪涛。


    “指导员,后面的皮划艇到达还要很久,我们这艘船一次只能带四个人,来回怕是得好多趟。”他身后,学员黄琦忧心忡忡。


    向城点点头:“不能指望大家的皮划艇了,我现在甚至担心他们最多只能来回一次。”


    六艘皮划艇,除了船上的救援学员,每次也只能带三四个群众,充其量能带回来二十多人。


    剩下的,只能靠他们这辆速度快、有动力的冲锋舟了。


    可是偏偏他们的唯一的冲锋舟连日来不停冲在最前线,早已经伤痕累累,今天下午还紧急维修过一次,现在,到底能撑得住吗?


    向城心里沉甸甸的,终于,前方隐约出现了露出水面之上的山坡黑影。


    “那里,到了!”小黄白天来过几趟,一眼就辨认出来了这片小山坡的轮廓,赶紧飞快地用手中的强光手电筒闪了几下。


    果然,那边有人盯着,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信号,隐约的欢呼声传来。


    向城他们开着冲锋舟,很快靠近了那个小坡,用手电粗粗照射了一下,就看见了倒塌的半边教学楼。


    说是教学楼实在也是好听了点,就算在模糊的夜色里,也能看得出破旧。


    “我们是第一批到达的汉江武警学院救援人员,乡亲们别怕别急,我们保证立刻把大家送到安全地带,后面还有人手不停抵达!”


    向城转身对着黄琦道:“你留在这个押船,我下去接应!”


    跳下齐腰深的岸边,他拿着手电筒高声地叫:“负责人呢?请过来一下!”


    话没说完,身边就冷不防冒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人脸,讪讪地接话:“我在这儿呢。”


    第184章 多出来的一个人


    向城手电一转, 正照在韩立那胡子拉碴的脸上, 大晚上的,手电筒从下方照上去特别阴森恐怖, 纵然他早听出了韩立的声音, 可是冷不防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冷冷瞪了韩立一眼, 前方,终于有那名乡干部趟着水走过来:“您好同志!谢谢你们!这么大半夜的……”


    向城打断他的话:“现在有多少人受伤?有统计了吗?”


    韩立在一边迅速抢答:“一共有十二个人受伤,但是没有特别严重的, 只有一个小孩子被掉下来的砖头砸到了腿,应该是骨折了,别的都是外伤。”


    “对对,就是这个数, 我们刚刚清点了。”乡干部急切道,“除了受伤的, 还有15个老人, 8个孩子。”


    向城点点头:“我们一次带四个人走, 受伤的孩子第一批先上,孩子可以带五个, 快点!”


    乡干部立刻纵声高喊:“快快, 铁蛋他妈,把你家娃抱过来,他腿断了先上!还有小华子, 快快, 赶紧上来, 叫解放军叔叔带你们走。”


    很快,几个孩子被抱了过来,纷乱地安置在冲锋舟上,毕竟离开父母害怕,有孩子就开始放声大哭,韩立站在冲锋舟边,不断地安抚着。


    向城微微就有点诧异,终于开口问:“睿哥呢?他人怎么不在?”


    没有道理他会不出现的,无论是他的性格,还是站在志愿者的角度,他也不可能落在后面啊?


    韩立不吭声,黑夜里更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向城心里急着要走,得不到答案更是心急,不由得怒道:“问你话呢!睿哥在哪里?”


    谁知道韩立立刻吼得比他还大声:“你什么意思——为了他吼我?!”


    向城猛地一怔。下午时韩立那句又酸又不讲理的话就没把他气到半死,现在又见他胡搅蛮缠,更是心头火起。


    “他是我发小,又里迢迢来灾区做志愿者,我问一声安危怎么了?!”他咬牙切齿地低声吼叫。


    “是啊,他才是你心里最牵挂的人吧。”韩立冷笑一声,扭头把冲锋舟边上一个乱爬的孩子扶正。


    向城气得嘴唇都快哆嗦起来,也没时间再和他斗嘴,返身跳上冲锋舟,对着那名乡干部道:“同志,我们这就返程,麻烦你安抚一下老乡们,和他们说,我们很快回来!”


    一阵机器轰鸣,冲锋舟破开水面,急速返程。


    韩立呆呆地站在水里,忽然懊恼无比地狠狠一巴掌击打在身边的水面:“我操!”


    整整两天了,都是各忙各的,时刻被分出去救人和执行任务。不仅轻易见不到那家伙一面,而且只能靠着步话机联系,偶然听几句声音。


    现在好不容易见上匆匆一面,又吵什么架呢?……


    封睿站在远处教学楼倒塌的废墟上,远离着这边的水面,隐约听见那边有救援者的声音,知道韩立他们在那边,也就没有过去。


    刚刚和邱明泉通完话后,正逢身边一堆老乡黑灯瞎火的乱糟糟走动,一个小孩不小心撞过来,就把他手中的步话机彻底撞到了水里。


    天黑水深,加上他被撞得位置移动,再下手去摸,急切间竟是怎么也找不到。偏偏身边还有很多事要做,也只能懊恼万分地放弃寻找。


    因为他的腿伤,所以韩立死活拦着不准他靠近水边,把他强行安置在了比较干燥的废墟边上,一会儿那边安静了些,韩立才摸着黑跑了过来。


    “向城来了。”他声音郁闷,打不起来精神似得,“他们带了一艘冲锋舟,先接了几个孩子走。”


    封睿有点奇怪:“怎么了?他来你还不高兴?”


    韩立不吭声了,半晌有点烦躁地道:“他一上来就问你,我不爽而已。”


    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的,可是就是忍不住,想着想着,他就想甩自己一巴掌:封睿和邱大班长好着呢,自己在这儿患得患失,乱吃哪门子飞醋呢?


    封睿沉默了一下,慢悠悠地道:“向城成熟了那么多,你怎么还像个没长大的小屁孩?”


    韩立大怒:“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到底是不是傻?假如他真的连一声我的安危都不问,那你才该有危机感。”


    “啊?为什么?”韩立怔怔的。


    封睿“呵呵”了一声,倚着身后歪歪斜斜的残垣断壁:“说你是个傻子,你还不承认,一点人心都不懂。”


    四周的雨点在胡乱地拍打着,他们躲在背对着风的墙边,韩立忽然一拳头打在身边的墙上:“哦我懂了!!”


    假如那家伙心里放不下封睿,依旧有着别样的异常心思,才不敢来问自己呢!只有他心里坦荡,才会对着自己心无芥蒂地问一声封睿的消息!


    ……


    大半个钟头过去,终于,安置点再次迎来了向城开回来的冲锋舟。


    韩立早就老实了,早早地守在水边望眼欲穿,又跟着忙前忙后安排,可是这次回来时,向城压根儿没再理他一句,只一言不发地做事。


    很快地,这一次,又带走了剩下的一批孩子,向城和黄琦马不停蹄地再度回程。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一点点过去,终于,这个安置点的人等到了集体到达的武警学院大四学生的那批皮划艇。


    整整六艘人工手划的皮划艇在深夜里前后到来,一次性地带走了二十多人。


    向城的冲锋舟这时候也正好重新回来赶到,他站在水中,皱眉清点了一下人数:“老人和孩子都上船了吗?伤员怎么人数不对?”


    算来算去,好像伤员数少了一个?


    韩立赶紧凑过来,讨好地低声道:“那个伤员是封睿,他刚刚不小心腿被划伤了,你别着急啊,不算太重。那个……你这一趟就把他带走吧。”


    向城猛然扭头,狠狠瞪着他,生硬地冷声道:“不是我问,你是不是要瞒着人家的伤情,不把他当成伤员上报?韩立,你可以啊。”


    韩立猛然僵直了脊梁,一瞬间就想要爆发,可是望着周围的兵荒马乱,终于按捺下心里的委屈,沉声道:“我们刚刚就劝过他了,他说,他最后一批走。”


    向城点点头,忽然纵身高喊:“睿哥?你在吗?”


    封睿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我在。”


    “跟我上船!你是伤员!”


    封睿沉默了一下,同样纵声叫道:“我是志愿者,你先带老乡们走,还有不少妇女呢。”


    顿了顿,他又淡淡补充:“别啰嗦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劝不动。”


    向城在雨中静立了短短数秒,终于不再犹豫,对着近处的乡干部叮嘱道:“行,你们等着我。我会很快回来的!”


    ……


    俯身在冲锋舟上,黄琦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不敢叫身后的老乡们听见:“指导员,天快亮了。前方的泄洪口……快要开了吧?”


    向城沉默地望着远处的水天一色,接近凌晨,天色越发黑暗,阴雨下似乎感受不到什么黎明天光会到来。


    他似乎一直很淡定,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有多么的焦急,犹如滚油在沸腾着。


    白天就忙了一天,现在又整个夜里都在熬夜救援,原本似乎该累到极点了,可是现在竟然有点麻木,甚至神经在高度紧张下,有点异样的亢奋。


    不敢多说,不敢叫老乡们惊惶,只有他和身边的学员兵们才知道,泄洪时间定在凌晨,刚刚传来的消息,无论各处的救援到了哪一步,江边的大堤,都要即将打开了。


    ……汉口告急,大城市进水了。


    “黄琦,泄洪一旦开始,洪峰过来时就会很大。皮划艇无法保证在这种洪峰中不翻,所以,最后一批人,只能靠我们俩去救了。”他声音沙哑又平静,“我们还是要回去最后一趟的,你懂吗?”


    “指导员,我懂,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向城充满内疚地道:“我也不能保证这个小冲锋舟就一定安全,但是需要有人押船尾和防止意外,所以你得再跟我走一趟。对不起……”


    黄琦猛地一下哽咽了:“指导员您胡说什么啊,什么对不起的!”


    向城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还这么小呢。”


    黄琦又想哭,又有点不服气:“得了吧,您也就是五年制指挥专业的刚毕业,就比我们大一届。那些大坝边上的兵,一大堆比我们还小的呢!”


    向城轻轻一笑,不说话了。


    好半晌,黄琦忽然狐疑地想起一件事:“指导员,那边到底还剩几个人啊?我们运一趟能带四个,再去一次,行吗?”


    向城的声音含糊,在风雨中似乎有点听不太清,淡淡道:“够的。我算过了。”


    “哦哦!那就好。”黄琦放了心。


    凌晨就要到了,就算他们赶不及在洪峰到来之前彻底安全到达新的安置点,可是只要带上最后一批人上船,问题就不大。


    就算是抗不过洪峰,就顺着水漂流一阵也行啊!


    只要不留在那栋坍塌的废墟上,就不会被水淹到,不会有生命危险。


    ……


    坐在指挥部的角落,邱明泉彻夜未眠。


    腕上的表针在一点点移动,有时候似乎特别缓慢,可是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洪峰,却又叫人觉得它走得太快。


    “封睿,你觉得他们……会全都平安归来吗?”邱明泉再次低声在心里问。


    明知道这样的问话毫无意义,可是心底的焦虑无法排遣,灼烧得他坐立不安。


    封睿立刻回答:“会的,一定。”


    “可是我……我太难受了。你明白吗?”邱明泉痛苦地揉了揉脸。


    “你只是因为独自一人安全着,所以会有内疚感。”封睿冷静地安抚着。


    邱明泉痛苦地道:“向城是职责所在,韩立是自己做的决定。可是封睿他……他是跟着我来的。”


    怎么能不内疚呢?他应该再谨慎些,出发时再隐秘些的!


    封睿沉默了片刻:“你的内疚我理解,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让自己有负罪感,明白吗?这不是你的错。”


    邱明泉终于低声答应:“我明白。”


    明白是一回事,可是又怎么能轻易地不胡思乱想?那边的三个人,封睿和韩立都是家中的独子,而向城……更是亲生父母双亡,烈士遗孤了。


    腕上的表针指向了六点整。


    邱明泉只听到耳中忽然更加嘈杂,一瞬间,指挥部里似乎有更多的命令和大声呼喊响起来。


    江边正式泄洪了。再一次。


    他猛然抬头,望向远方灰蒙蒙的天。夏天亮得早,虽然是阴天,可是依旧有蒙蒙的天光从头顶洒下,照在远方的一片泽国水面。


    隔得太远,听不到滚滚浪涛,看不见凶猛浪花,可是每一个人都知道,在远方的江边,无处浪涛正争先恐后涌进来,向着这后方的万顷良田和田地庄稼。


    ……


    冲锋舟速度开到了最大,黄琦坐在船尾,狠狠抹了一把脸。


    雨水、汗水混在一起流到眼里,加上整宿不曾合眼,他只觉得眼睛早已经酸涩地睁不开,似乎肿了起来。


    身上有点脱力,他用尽了最大的毅力,才能让自己在一片水浪的颠簸中坐稳。


    可是他前方向城的身影,却一直笔直而沉稳。


    终于,前方那个熟悉的小山坡再次出现在视线里,黄琦激动地直起身:“指导员!到了到了!……”


    再运这最后一遭,就行了!


    就在这时,向城腰间的步话机,却再次响了。


    “向指导员,你们这边任务进行怎么样了?前方泄洪已经开始,外面异常危险,注意安全!”二营营长的声音焦灼地叫道。


    向城沉声迅速回答道:“报告,小王郢这里的受灾群众还剩最后一批,剩下的全部救出,我正带着人赶去解救,请首长放心!”


    “那就好,务必把每一位群众救回来!”营长的通话断了。


    向城立在冲锋舟船头,背影默默伫立着,然后,他转过了头,看向黄琦。


    “黄琦,你是一个军人。任何时候,都要服从命令,懂吗?”黑蒙蒙的天生的天色中,他的面貌看不太清,可是黄琦依旧感觉到了他冷肃的面容下,语气有丝异常。


    不知道为什么,黄琦心里有点微微的慌:“指导员,那是当然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好,你记住了就好。”向城淡淡道,身影在冲锋舟头立得笔直,像是一根绷紧的标枪,时刻准备着凌空一跃,亮出枪尖。


    涌动的暗流中,冲锋舟终于赶到了小学安置点的水边。


    剩下的几个人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整齐有序地等在岸边,昏暗天色里,能看见四五个人的身影。


    “上船!”冲锋舟刚刚靠近岸边,向城已经纵身跳下了水中,“所有人都上船,立刻!”


    岸上剩下的是那个乡干部和几名留到最后的村民,闻言赶紧趟着水跑过来,依次上了冲锋舟,那名村干部一边往上爬,一边大喊:“快快,那两位大兄弟,也赶紧上来!”


    韩立大声道:“你们先上,我去背封睿!”


    封睿有心不叫他背,可是腿上伤口实在不小,又知道这里缺医少药,终于沉默着趴在了他背上。


    韩立小心翼翼地背着他,竭力把他的左腿提出水面,很快,就背着他到了冲锋舟边。


    向城伸手过来,有力的手掌稳稳扶住了韩立的胳膊,也微微抬起了封睿的小腿。


    这是今晚他第一次见到封睿,忽然地,他对着封睿轻声开口:“睿哥,你们回去的路上……都注意安全。”


    封睿微微一怔,这话听着似乎平常,只是叮嘱保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就有点怪异。


    “好,我会的。”他和声道,“你才辛苦了,连着累了这么多天。”


    向城似乎微微笑了一下:“没事,应该的。“


    韩立默默听着身后他们的对话,心里酸得快要翻出簇簇醋花来,就在这时,忽然之间,他们面前的冲锋舟上,黄琦却颤抖着说了一句话。


    “怎么、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有五个人?”他的声音茫然又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真的是五个?”


    第185章 与你告别


    韩立猛地站在原地, 他本已经站在了冲锋舟边上, 正要把封睿先放上去,闻言就是一愣:“什么?”


    向城忽然大声厉喝, 声音沙哑:“没什么, 别听他胡说, 快点上去!”


    黄琦没反应过来,激动地脱口而出:“我们船上只能定额载六个人,多装一个人会沉的!”


    他又焦急, 又惶恐:“指导员,我没胡说!真的……是你弄错了!”


    昏暗天色中,冲锋舟旁边的人,忽然陷入了一阵静默。


    那名乡干部忽然站起来就往外爬:“我下去。两位大兄弟是城里来的,这份仁义, 俺们嘉鱼人心领了, 不能叫你们留下!”


    向城靠在船舷边, 伸手用力死死按住了他,声音冷静简短:“老乡们, 你们不要动, 都坐好。”


    韩立深深吸了口气,就把身后的封睿往船上放:“你先上去。”


    谁知道封睿反应比他还快,在他动作的同时已经动了, 身子一让, 整个人从冲锋舟边跳进了水中, 再也顾不得腿上沾水。


    他皱眉看向向城:“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向城沉默短短片刻, 深深吸了口气,在一片静默里转向了韩立和封睿。


    他和他们俩面对面站着,一字字道:“上游暴雨,为保汉口,江边已经开始再度泄洪了。……船上位置不够,我们还能带一个人走。”


    雨点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打在他们身边齐腰深的水面,仿佛催命的鼓点。


    忽然,韩立和封睿同时都明白了一切。


    即将有巨大的洪峰再次到来,淹没这里的一切。但是,他们中必须有一个人被留下,而留下的那个人,极有可能等不到再一次的救援。


    也就是说,上船是生,留下可能是死。就这么简单。……


    “我留下!”韩立脱口而出。


    “你先走。”封睿同时开口。


    两个人的话同时出口,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旁边,黄琦都快要哭出来了,他望着远方黑沉沉的水线,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看到了什么,他好像看到了远处那翻涌而来的涛涛浪涛。


    “指导员……该做决定了。”他颤声道,“不能再等了。”


    “封睿!他妈的你快点上去,听见没?!”韩立也急了,“你是个伤员呢,真要是这里被淹了,我游泳都比你快,你那条烂腿!”


    封睿淡淡看着他:“少废话,我不会走的。你都累了这么多天,体力才肯定透支了。”


    向城默默立在水中,忽然猛然出声:“都闭嘴,再婆婆妈妈的,你们是想要害死所有人吗?”


    他昂起头,冷冷地看着两个人:“这里是我负责。现在我来选择带一个人走——我来做决定,你们有意见吗?”


    韩立和封睿都有一刹那的沉默。


    是的,需要有人来做一个决定,从理智上说,两个人在这里谦让犯拧,才是最愚蠢、最糟糕的做法。


    雨越来越大,打在立在水中的几个年轻人身上,冰冷又无情。


    一阵极短暂的静默后,向城向着封睿轻轻伸出了手:“睿哥,你上来。”


    ……封睿僵硬着身体,没有动弹。


    天边一道闪电忽然远远划过深沉的黎明,穿破笼罩在他们之间迷雾般的灰色。


    这一道并不强烈的闪电,已经足够照亮了向城面前两个人的神色。


    照亮了封睿的眼中挣扎,更照清楚了韩立的脸。


    望着那只伸向封睿的手,他的眼神怔怔的,有一瞬间的黯然。


    明知道这是最正常的决策,于情于理,都应该这样选,可是看见那只手最终伸向封睿的时候,为什么他心里还是像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呢?


    看着封睿凝立不动的身影,向城道:“睿哥,你是伤员,我都不能把你留下。”


    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我答应过明泉哥了,一定会把你安全带回去的。”


    封睿终于微微动容,嘴唇一颤,正要说话,身后黄琦已经是在忍不住,颤声道:“求求你们了,谁上来都好,洪峰来了,再后悔想走,所有人都走不掉了啊!”


    封睿默默看了一眼身边冲锋舟上的所有人,低下头,沉默着翻身上了船。


    身后,向城转向了韩立,在模糊的黑色中,轻轻道:“对不起。……”


    他的语声听上去平静,可是细听之下,终究带了些颤音。


    韩立望着他,刚刚那刹那的酸楚和嫉妒过去,此时却完全没了别的想法,他凝视着向城,温柔一笑:“不,你做得对。”


    他挥了挥手:“快走,等洪水退了,你再来接我,放心,我体力好得很,我保证,一定坚持到你再来!”


    他身后,黄琦悄悄低下了头,心里痛苦到了极点。万一真的洪水淹没过这里,留下的人……能坚持到那一刻吗?


    他不知道,也没人能知道。


    向城同样在夜色里笑了笑,然后冲着韩立伸出双臂:“好,你等着我。”


    韩立呆呆地看着他这突兀的动作,只以为这是他的告别,终于也轻轻伸出双臂,抱住了他。


    忽然的,他狠狠用力,仿佛知道这可能是最后的拥抱般,将向城的胸膛贴近了自己的。


    向城被他这样狠狠拥着,两人的身体早已经被雨水拍打得冰冷,可是这一刻,他们都只能感到彼此的身体火热得发烫。


    “傻大个,瞎想什么呢?……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耳边,向城的声音极低,平时的清亮悦耳早变得沙哑难听,可这一句话说出来,听在韩立耳中却比任何天籁还要动人。


    韩立傻了,呆了,还没来得及从狂喜中醒过神,向城已经轻轻踮起脚尖,在他冰冷的双唇上,极浅地印下一个吻。


    灰黑的天色中,没人看的清他的举动,风雨中,没有人听得见他们之间的呢喃。


    “以后,不准忘了我。”向城的低语温柔又酸楚,带着从未有过的、无尽的眷恋。


    韩立听着这有点奇怪的话语,不知道为什么,竟没有感到丝毫甜蜜,却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害怕浮起。


    这危机感从大脑中产生,还没来得及反映到身体上,身前抱着他的向城已经变掌为刀,狠狠一个手刀,带着凌厉风声,砍在了他的后颈上!


    手疾眼快,他伸出胳臂抱住了沉沉倒下的韩立,半拖半拽地把韩立拖上了冲锋舟,重重推到封睿怀里:“拜托了,好好照顾他!”


    封睿愕然搂住了韩立,忽然明白过来:“向城……你!”


    向城站在水中,一双凤目在夜色里熠熠生辉,缓缓向他们行了一个端正的军礼:“睿哥,我是个军人。”


    封睿默默站在船上,静默了片刻,终于哑着声音道:“向城,我们一定……回来救你。”


    向城笑了笑,在模糊的夜色中,那笑容温柔又漂亮,无畏又坦荡。


    一片静默的沉重中,向城把手中的步话机塞给了黄琦,沉声喝道:“黄琦听命!这船人交给你了,你负责把他们送到安全地点,明白吗?!”


    黄琦一下子傻了眼,一瞬间热血上涌,就想也要跳下水:“指导员!你上来,我留下!……”


    向城猛地弯腰下沉,把冲锋舟推向了远方,同时厉声道:“忘记你刚刚答应什么了吗?这是军令!”


    黄琦终于嘶吼一声,狠狠抹了一把混着雨水的眼泪,颤抖着手操纵着手柄,调转了船头。


    伤痕累累的冲锋舟破开水面,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就在刚刚行出几百米的时候,忽然地,在众人的注视中,远处那片黑黝黝的小楼,剩下的半边也轰然倒塌!


    ……


    东申市,凌晨时分,韦青忽然从梦中惊醒。


    噩梦带来的浑身冷汗叫她浑身粘腻,她坐起来的动作过大,立刻惊醒了身侧的向元涛。


    “怎么了?”向元涛立刻也坐起来,轻轻搂住妻子单薄的肩膀。


    “没事……我做了一个噩梦而已。”韦青勉强地笑了笑,伸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向元涛赶紧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梦见啥都赶紧忘了,不好的事全是假的。”


    “嗯,好。”韦青不敢说出梦里的情形,更不敢回忆那叫她满心剧痛的画面。


    在那些胡乱晃动的场面中,向城和明泉,封睿……甚至还有电视上看到的那个叫韩立的孩子,全都一身伤痕,血迹累累。


    不不,儿行千里母担忧,自己这是太担心了,梦境才会这样忽然张牙舞爪,凶恶狰狞。


    夫妻俩靠在大床的床头,默默无语了一阵。


    虽然都没有说话,可是夫妻多年,心灵上的默契都知道对方在忧虑什么。


    “我刚刚梦见几个孩子了。”韦青苦涩一笑,终究还是忍不住眼圈一红,“小城和东风也就罢了,毕竟身上是警服和军装。可是另外几个怎么也叫人这么牵肠挂肚呢?”


    明明都干的是金融和计算机行业,理应坐在办公室里风雨不侵的,可是现在这一天到晚的叫人提心吊胆,又算怎么回事呢?


    这天底下,还有比他们更加焦虑担忧的父母吗?!


    向元涛的表情也有点苦涩,想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你再睡一会儿?时间还早。”向元涛和声对妻子道,自己却开始起身换上警服。


    多年来,他早已经养成了比下属到单位还早的习惯,每每离开家的时候,夏天尚且还好,冬天往往是天色还黑着。


    韦青疲倦地摇摇头,将脑海中那些纷乱的画面压下去:“不了,我也起床吧。待会儿等朱嫂煲好汤,我拿保温桶装着去明丽那里。”


    虽然刘家那里也早就请了佣人来伺候孕妇,可是现在在向家帮佣的朱嫂可是在食不厌精的封家做了多年的,厨艺比一般人又好了许多,韦青心疼女儿怀孕辛苦,就经常叫朱嫂做一些适合孕妇的食物,特意送去。


    一说到女儿,向元涛刚毅的方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温柔,向明丽怀孕以来没有什么严重的妊娠反应,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两边的长辈都期待又欣慰——几个孩子里,总算有这一对的小日子过得正常些,虽然刘东风工作也辛苦,但是总算一切安好。


    “好。那你待会儿小心,等刘家的车来接。”


    楼下的厨房里,朱嫂提前用小火煨了一夜的冰糖血糯米粥的甜香味已经飘在了屋子里,韦青神思不属地洗漱完毕,下了楼。


    “韦教授,粥煮好了,血糯米熬了一夜,冰糖是后放的,补血呢。”朱嫂热情地搭着话,把砂锅里的粥端了下来。


    韦青拿着保温桶去接,可是心里想着事,手脚就不利索,忽然手里的保温桶就打歪在了地上,黑红色的浓粥立刻染红了地面。


    “啊!”韦青呆呆地看着地面一滩红色,忽然心里涌起极其不适的感觉。


    那颜色殷红似血,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


    千里之外,嘉鱼县防洪抗灾前沿指挥部。


    “快快,沿途搜救的小队又救了一批人上来,送到这附近的安置点了!”


    “医疗站那边新到了一批伤员!医疗用品不够了,能不能从省总部急调一些过来?……”


    忽然,指挥部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附近的人早已经习惯了这此起彼伏的来电,有人抓起来,然后扭头向着角落叫了一声:“小邱同志,你的电话!”


    邱明泉急匆匆跑过去,一夜未睡的眼中布满红丝,心里已经猜到了是谁,果然,王威的声音在电话里传来,带着歉意:“邱老弟,和你打声招呼,原先说好的,顺达能派过去两架支援的货运直升机,现在只有一架了!”


    邱明泉也能猜到大概端倪,急忙道:“在哪儿都是一样的,王大哥。”


    王威叹息一声:“是啊,另外一架在夜里被省总部临时征调,去支援汉口了,不少群众被困在楼房顶上,需要空投物资的地点特别多。”


    “一样的,哪里都是在贡献力量。”邱明泉连忙道,也忍不住揪心,“汉口那边怎么样了?”


    王威苦笑:“大堤守不住了,承压太大。市区进了部分水,现在某军区已经再紧急增派了部分人力,和武警战士们一起再重新堵上决堤口。”


    他旋即担忧地问:“听说你们嘉鱼那边又泄洪了?”


    邱明泉沉默一下,哑声道:“是。”


    王威叹息一声,都亲眼看到灾区的苦楚,他知道邱明泉必然在这边更加煎熬,只有转移话题:“我和你们那边的民政局打好了招呼,这架直升机这段时间就全留在那边听候调遣。”


    “好的,谢谢您王大哥!”邱明泉打起精神,“我这就出去接应一下,反正我闲着。”


    总指挥部虽然靠近江边不算太远,但是为了保证指挥正常运转,选的是一块地理位置极好的高地,四周开阔,面积又大,洪水无法淹到。


    邱明泉挂上电话,没再惊动指挥部的众人,独自跑出了门。


    忽然地,前方就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那声音中似乎有着一丝熟悉。


    他猛然抬头,目光穿过一队正快速路过的医疗队的人群,落在最后面的那个人身上,一时间如遭雷击。


    站在人群后,那张脸憔悴而不失英俊,目光深沉又悲伤。


    “封睿!”邱明泉忽然只觉得喉咙哽住,担忧一夜的心毫无准备地落了下来。


    滂沱的雨水中,他拔腿狂奔,向着那边跑去,急都差点跌了一跤。


    封睿看着他身子一歪,神色大变,再也顾不上腿上的伤,也飞快奔跑起来,大步疾奔。


    他跑得那么急,那么快,丝毫不比疾奔的邱明泉慢一点,可是任谁也看得出来,他的步履踉跄,身形一瘸一拐。


    第186章 无所畏惧


    他疾奔过来的步履踉跄, 身形一瘸一拐。


    邱明泉大急,嘶声大叫:“你别跑了, 我过来!”


    封睿却充耳不闻,只是继续奔跑着向前。


    人群中,雨帘下,两个人穿过行色匆匆的人们,终于相会在了一起,再也顾不得被人看见, 两个人情难自禁地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你回来了。太好了……”邱明泉用力地抱着眼前的人,声音哽咽, “我以为、以为你们还被困着。”


    封睿死死地抱着他,心脏狂跳, 无法开口。


    为什么明明只分别了一天一夜, 却好像是生死离别,现在又好像劫后余生?……


    “我没事,我回来了。”他呢喃道。


    邱明泉从激动中清醒了点,眼角余光掠过身边忙碌人群, 终于脸上一红,轻轻挣脱了封睿的怀抱。


    一抬头, 他就是一愣。


    封睿的眼睛中的痛苦, 是这样明显,远远不该是腿上疼痛的样子。


    “你怎么了?”他审视着封睿眼中的痛苦, 终于感到了不对, “小城和韩立他们呢?他们在哪儿?”


    封睿直直地看着他, 难过地低下了头:“韩立还昏迷着,在医疗队那里。”


    邱明泉大急:“他怎么了?!受伤严重吗?”


    封睿摇摇头:“向城劈昏了他。没事的……过一会能好。”


    向城劈昏了他?邱明泉心里忽然涌起极为不好的感觉,他急得有点结巴:“为、为什么?小城呢?!他干什么要打韩立?”


    封睿眼中涌起不忍和痛楚,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你先答应我,冷静点。”


    邱明泉急得满头是汗:“到底怎么了?!”


    “我们最后一批撤离的时候,船上座位不够。”封睿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我是伤员,向城命令我必须走。然后,他知道韩立绝不会同意走的,于是……于是把他打昏了,送上了船。”


    邱明泉呆呆地望着他,面色如土:“什么意思?少一个位置?”


    他终于醒悟过来,声音颤抖起来:“你是说,小城留下了?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封睿沉默不语。


    “那现在呢?他怎么办?”邱明泉急得几乎要发狂,“你们脱险了,没人再回头开船去救他吗?为什么?!”


    封睿深深吸了口气:“明泉,你听我说。我们的冲锋舟在回程的路上,动力系统坏了。洪峰冲过来的时候,只能随波逐流,后来被路过的搜救队恰好发现,才脱了险。”


    “那现在呢?”邱明泉急切地叫。


    “我们上岸后,立刻向他们报告了向城还被困,可是……可是他们都各自有紧急任务,不可能放着成群的群众不救,却去救一个军人。”封睿痛苦万分,“被困的老百姓太多了……军人的安危,永远被排在后面。”


    邱明泉就像被什么当头一棒,他踉跄一步退了后:“那……那是要怎样?”


    茫然地望着封睿,他几乎要站不住:“所以……他就那么一个人在那里,没有人去救他?”


    泄洪已经开始了,洪峰早已经冲过了那座小学了吗?向城他……他到底怎么样了?!


    “不是没人去救他,是没有工具。”封睿眼中泛着血丝,痛苦并不比他少一点,“我以为、以为我们先走一步,一定能再回去接他,可是……”


    邱明泉猛地嘶吼了一声,团团乱转向着四周望去:“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我们去找工具,我们去求他们分一艘冲锋舟给我们……我们得快点去!”


    封睿一把抱住了他:“明泉,你冷静……冷静点!”


    邱明泉的眼泪猛然流了下来,无边无际的害怕犹如洪水淹没了他:“小城不能出事,他不能出事你懂吗?!爸妈他们会疯的!韩立醒过来,也没法活啊!”


    封睿沉默不语,手臂箍住了正在疯狂乱动的邱明泉,痛苦地低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答应他先走的。明泉,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邱明泉终于微微安静了点,他难过地红着眼睛,伸手轻轻捧住封睿那憔悴的脸:“别傻了,我怎么会怪你……”


    忽然间,他们的头顶传来了一阵隐约的轰隆声。


    一抬头,就看见一架直升机正从远处穿云破空而来,螺旋桨的轰鸣声隆隆入耳,在空中直停了片刻,就飞向了不远处的山坡,那边有人正在做降落引导。


    邱明泉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边。


    “那是什么?”封睿忽然问,锐利的眸子眯了起来,辨认着机身上的字样。


    ——是“顺达货运”几个字吗?


    “那是我投资的顺达货运,老总姓王,他调了一架公司的直升机来支援。”邱明泉魂不守舍地回答。


    封睿低低重复着:“顺达货运……不是军方的飞机吗?”


    “对啊。”


    封睿的眼睛,忽然亮了!他猛地拔腿,不顾腿上的疼痛,向着那边的山坡急跑而去。


    邱明泉一愣,在他身后才发现封睿的腿上的纱布早已经被鲜血染满,随着这不断的奔跑,肉眼可见之下,那血迹似乎还在飞速扩大和加深颜色。


    他又急又痛,心里有点糊涂,不知道封睿要去干什么,急忙也跟着追了过去:“封睿!你干什么?你的腿……“


    封睿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只在前面发力狂奔,密集的雨帘中,他们很快跑上了那片较为平整的高坡。


    直升机已经完全停了下来,螺旋桨在风雨中逐渐停止了转动,有人穿着雨衣,在打开的机舱后面,把直升机带来的救灾物资往下搬。


    “同志,您是顺达货运的?”封睿疾奔到直升机边,急切地对着机舱的驾驶员发问。


    “是啊,我是!”那飞行员是名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正要从机舱往下跳,“我们王总叫我送直升机来,说这边的部队会有人接收的。”


    “等等!”封睿急切地拦住他,“现在我们需要去救援一位受洪水困住的朋友,想请您飞一趟,可以吗?”


    他身后,刚刚追上的邱明泉心里猛然大震,狂喜的希望升了起来:对啊,他急得糊涂了,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可是,那名驾驶员却使劲地断然摇头:“不行不行,我不行!我平时做普通货运的,都是天气晴好、路线清晰的时候才飞,哪能执行这种特殊任务!”


    他抹了抹头上的汗,苦笑道:“这位小哥,不瞒你说,在这种天气出来我都是第一次,一路上都在发抖,生怕一头栽到水里!”


    邱明泉大急,刚刚燃起的希望就像是被浇灭的火星,他颤抖着声音:“大哥,麻烦您飞一次,那边有我们的家人!……我、我愿意出一百万做酬劳,不不、一千万,您开价!”


    那名驾驶员狼狈又艰难地摇头:“小哥,不是我不愿意救人,您看,我也是自愿跟着我们王总来灾区出力的,可是极端天气飞行那是要受过训练的,空中定点、悬停、救援……我是真不会啊!”


    邱明泉痛苦地想要再继续求恳,身边,封睿却沉声拉住了他:“不要为难他了。”


    邱明泉终于绝望地闭上了嘴巴:是啊,能来灾区的志愿者已经是值得敬佩了,不能再要求人家不惜一切地冒险和牺牲。


    “同志,麻烦你几分钟时间,帮我熟悉一下仪器表盘。”封睿平静地注视着他,“我学过直升机驾驶,可是型号不同。”


    邱明泉猛然抬头,惊疑不定地望着封睿沉静而坚毅的脸:“封睿,你干什么?”


    封睿转过身,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我在国外大学时参加过飞行俱乐部,技术不错,拿到了直升机飞行驾照。——相信我,我可以的。”


    那名驾驶员呆呆地看着他,额上的汗更加多:“不不,不行,我不能把飞机交给你……”


    封睿冷冷道:“他叫邱明泉,是你们顺达的大股东,之所以你们王总派飞机过来,也是因为他在这!”


    直升机驾驶员恍然:“哦哦,是,王总叫我来找邱总的,可是、可是……”


    封睿厉声打断他:“没有什么可是!人命关天,那边是一位舍身救人的军人在那里,晚到一分钟,他生存的机会就少一点!”


    ……


    邱明泉僵硬地立在那里,想要阻止,可是又张不了口。耳中只听到那个驾驶员犹豫的声音在响着,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飞行术语。


    然后,就在他的面前,封睿点了点头,冲着那人沉声道:“好,我记住了。”


    伸出长腿,他有点吃力地拖着伤腿,登上了驾驶舱。


    殷红的血迹穿透纱布,染红了小腿,可是他坐在驾驶舱里往下望来时,脸上没有半分痛楚,只有平静和坚毅。


    “明泉,我去去就来。”他带上飞行头盔,一双眼睛在镜片后温柔地俯视着下面的爱人,“你等一下,我去把向城接回来。”


    邱明泉一瞬间泪眼模糊了视线:“我没办法把你劝下来,对吗?”


    “是的。”封睿点点头,“今天不走这一趟的话……我们所有人都会后悔的,不是吗?”


    邱明泉点点头,表情和他一样平静下来,就在封睿微微松了口气的刹那,他忽然拉开驾驶舱的侧门,飞身跃上,矫健无比的跳上了驾驶舱,坐在了副驾驶座位上!


    “你干什么!”封睿面色骤变,再也维持不住冷静,“别乱来!快点下去,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邱明泉转脸看着他,温润的脸上表情专注:“回答我,你去的话,有危险吗?”


    封睿迅速地答:“当然没有危险,我飞行技术相当不错!”


    “那么我一起去,你怕什么?”


    封睿顿时哑了,旋即压抑住焦躁:“好,我承认我可能会有点不熟练,可能会有点危险,所以你不能……”


    “别说了。”邱明泉淡淡地坐直身体,目视前方,“你明白的,你也劝不动我。”


    封睿额上青筋暴起,低声怒吼:“你不下去,我不开机!”


    邱明泉面容沉静,纹丝不动。


    封睿立刻软了下来,柔声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关心小城,你放心,我发誓一定会把他带回来,好不好?”


    邱明泉目视前方,看着前面茫茫雨帘下的天空:“不仅仅是为了小城。”


    没有了悲伤和焦虑,他淡淡的语声像是在说着再平常不过的话语:“昨晚上我留在这里时,就对自己发誓,只要上天垂怜让你平安回来,那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不会再和你分开。”


    封睿身子微微一震,心中一股难言的滋味翻涌,有甜蜜,有酸楚,又有不忍。


    “我懂了。”他英俊眉目间绽开光彩,仿佛听见了世间最甜美的誓言。


    这一瞬间,他们彼此心意相通,都明白对方的坚持,更明白了在彼此心中的位置。


    ……螺旋桨缓缓启动,逐渐加速,直升机冒着雨在地面升起。空地上,那名驾驶员望着天空中终于绝尘而去的直升机,心乱如麻。


    “哎,那里面是谁?”刚刚把他带来的物资搬走的一名部队小军官小跑过来,愕然望着空中离去的直升机。


    驾驶员讷讷道:“他们、他们说要去救他们的朋友,在洪水里。”


    那名小军官大惊,脚下一滑,差点没在泥泞里摔了个跟头:“什么?不是专业飞行员,他们胡来什么!”


    那名驾驶员缩了缩脖子:“我、我也没法子,他们说那边有你们的战友被困……哎呀!”


    他忽然猛地拍了一下脑袋:“油!飞机上的油不多了啊!”


    那名小军官更是又惊又急:“你说什么!”


    “我从武汉飞过来,路程虽然短,没费太多油,可是毕竟不是满箱了。”驾驶员满头是汗,那名驾着直升机飞走的年轻人,到底会不会算油能支撑多久行程?


    “胡闹胡闹!不行,我得马上往上报!”小军官心急如焚,转身又跑了。


    ……直升机在空中飞行地不是特别平稳,封睿的操纵在初时有点忙乱,可是渐渐的,几分钟后机身就开始稳定。


    “别怕,我在飞行俱乐部时练习过不少时间,教练说我天资很好。”封睿沉声道,没有看身边的邱明泉,全神贯注看着前方,不时低头看向面前各种仪器指示灯闪烁的仪表盘,看到油量显示时,神色有点凝重,“安德列家的私人直升机我们也经常玩。”


    “只要是你开,我就不怕。”邱明泉平静地回答。


    封睿深深长吸一口气,明明好像是再平常不过的话语,可是他心中竟因为这一句狂跳不已。


    和你一样,有你在我身边,我就无所畏惧。


    第187章 生死之际


    和你一样, 有你在我身边,我就无所畏惧。


    可他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更不敢再走神,压抑住心中砰然,他眼望前方:“我按照记忆往前,尽量低空飞行,往我们来的那个山坡飞,希望不会弄错地点。”


    “好, 你专心开。”邱明泉瞥了瞥他的下半截小腿,忽然道,“你开你的,不用管我。”


    他弯下腰,半伏低身子,伸手去解封睿腿上的纱布。


    原先的包扎已经半散开了,上面殷红的鲜血和浑黄的污水混在一起,早已经将纱布污染得不能看, 在纱布解开的刹那, 封睿微微一颤。


    “疼吗?这个太脏了, 宁可裸露在空气里, 也不能再这么捂着。”邱明泉尽量叫自己冷静, 可是当看到纱布下那翻卷着的伤口时, 心里依旧像是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


    封睿柔声道:“一点也不疼, 真的。后面机舱里应该有应急的医疗包, 你可以找找。”


    邱明泉立刻答应一声, 从座位翻过去后面,果然,在后面特定的一处固定架上找到了红十字标记的医疗包。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飞快地爬回来:“太好了,真有,你忍着点。”


    事态紧急,他也没时间细致处理,加上飞行中机身的颠簸,他飞快地用棉棒沾着碘伏帮封睿清理了一遍伤口,几遍之后,再火速地缠上绷带沙布。


    外面是呼啸的狂风暴雨,机舱里邱明泉的动作着急之下也不温柔,可是在这静默无声中,在这方小小天地里,短暂又宁静的脉脉温情却悄然弥漫着。


    封睿仿佛根本觉察不到腿上的疼痛,脸上没有表情,只紧紧地盯着前方。


    他飞得很低,下面就是浩荡无垠的洪水水面,他们起飞的地方是后方,水流流到那里早已经分散到了四面八方的平原和乡村,但是越往前方江边飞,水流就越集中,也越湍急。


    因为,它们的源头,都来自于江边的泄洪口!


    越靠近那里,洪水就越肆虐张狂,越露出狰狞的獠牙。


    昏黄水面上,有星星点点的房屋顶端露出来,前天还能看到不少安全的院落,可经过再一次的泄洪,几乎全都没过了围墙,再也没有安全的干燥的小院了、门口堵着结实的高层沙袋几何全都坍塌了,里面进了水,空无一人,应该是转移了。


    “你记得在哪里吗?我怎么看这下面都一样呢?”邱明泉凝神望着下面,千里水封,万里浪摇,举目望去,目力所及处皆是涛涛泽国。


    只有从空中望下去,才能更加感受到这大自然的淫威惊人,心情也更加沉重。


    封睿死死地盯着前方,不时又低头看看油量显示,转动着目光的方向。


    ——没有参照物了,到处都是茫茫的水,支撑他继续前飞的,只有他一向良好的方向感。


    就算在昨夜的兵荒马乱中,他也依旧保留了最后的理智和冷静,脑海中留下了那边的大致方位。


    终于,他目光一凝,声音忽然激动:“那边,我好像看到了!”


    远处,有一处堆砌的废墟在水面上露了出来,虽然比他们离开时小了不少的面积,可是很显然洪水冲来水位变高,假如是那所小学的话,本来能露出水面的地方也就不多了!


    “是吗?快快,去看看!”邱明泉激动万分,心中狂跳:向城,向城一定要在那里啊!


    直升机猛然加速很快就悬停在了那片泡在水中的废墟,可是待到飞近,两个人的心全都凉了。


    “怎么没有人?!”邱明泉急得声音嘶哑,来来回回在那片废墟上看,可是距离并不远,这样看下去,小小的废墟堆上完全空无一人,“是不是你弄错了地点,不是这儿?!”


    封睿死死盯着那片废墟,哑声道:“是这儿没错,我记得那片屋檐的形状。”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刚刚开闸放水的时候,洪峰肯定刚刚冲过一轮了,瞬间洪峰的高度可能会超过这里的最高点。”


    他难受地道:“向城应该是抗不过瞬间的水流,被冲走了。”


    邱明泉猛地呜咽了一声:“不……”


    在一个人孤独地等待着救援的时候,在洪峰终于冲过来的时候,向城会怕吗?他在想着谁?


    现在……他又在哪儿?


    “封睿,我们去找他,他体力好,说不定在哪里坚持漂流着呢!”邱明泉迅速收起泪水,“我们接着找!”


    “是的,我们继续。”封睿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微微发颤,心中同样煎熬。


    直升机轰隆升起,向着洪水冲向的下游方向疾驰而去。


    “注意看水面,还有树梢。”封睿眼睛泛红,和邱明泉一起,死死睁大着早已经酸涩的眼睛,在四周茫茫水面寻找。


    直升机一圈圈在附近的水域盘旋,接着再向远处继续搜寻着。


    看不到活人的踪迹。


    茫茫的水面上被雨点打着,带着上游的波涛,迅猛咆哮。


    无数树木的上半截露在水面上,涛涛水流冲过它们,枝叶在摇摆发抖,倒塌的院落里飘出来不少零落的家具和残破的栅栏碎木,被江流携裹着冲向远方。


    可是,哪里有人呢?没有啊!


    邱明泉的心里越来越绝望,忽然之间,他身边的封睿涩声说了一句:“明泉,我们……必须回去了。”


    “什么?”邱明泉猛然扭头,眼睛血红,“为什么?”


    “油箱快要空了。”封睿盯着面前的仪表盘,声音同样透着悲伤和一丝绝望,“再不回程,我们……也要回不去了。”


    好半天,听不见邱明泉的回答,他不忍地抬起头,想要看看身边的人,可是目光所见,却看见邱明泉穿过他的肩膀,向他左侧的机舱外望去,目光狂喜。


    “那边,封睿快看!”他的声音颤抖地像是风中落叶,“那是……那是……”


    封睿心中大震,猛地扭过头,然后同样惊愕万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他们直升机不远处的一处水面,一簇树梢露出水面,上面一个匍匐的人影,正一动不动地被树上的枝条缠绕着,而他的身下,一段浮木正随着水波荡漾!


    虽然隔了几十米,就算是只露出小半边,可是相识多年,目力极好的他们也都能认出来向城那清瘦憔悴的侧脸。……


    直升机急速驶向那边,封睿颤抖着手,用尽最大的意志力,终于将直升机停在了那棵树梢的正上方。


    顶着风雨,两个人狂喊了几声,却听不见下面的任何反应,封睿额上冒汗,转头看向了邱明泉:“明泉……”


    两人心意相通,不用他开口,邱明泉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我下去救他!快把升降绳放下去!”


    封睿艰难地问:“你行吗?你也没有受过训练……”


    邱明泉急吼一声:“别啰嗦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封睿咬了咬牙,打开了机舱门,升降绳梯抖落,在空中被狂风吹得飘摇不定。


    邱明泉飞快地背起手边的一捆绳索,头也不回地,就沿着绳梯向下攀爬而去。


    封睿的心悬了起来,一面小心操纵着直升机尽可能平稳地悬停着,一面提心吊胆地看着下面逐渐爬下的邱明泉。


    绳梯单薄,空中风雨交加,邱明泉矫健的身影紧紧附在绳子上,如同劲风中的一株修竹,异常坚定。


    终于,他一点点靠近了绳梯下端,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得见他将自己身上的绳索打了个结,固定在了绳梯上,然后,小心翼翼地跳了下去。


    下面,是那颗大树的树梢,向城的身子正趴在上面一动不动。……


    邱明泉身后系着绳索,脚尖凌空虚点着下面的树枝,那树枝又软又韧,毫无着力之处,一跳下去就被他的体重压塌了几分,带着两个人一起被淹在了水中。


    邱明泉手疾眼快,一把捞住了身边的向城,飞快地在他鼻子上一探。


    骤然之间,夺眶而出的泪水就迷糊了他的视线。


    ……向城的鼻翼间,已经探不到呼吸。这么短短一眼看过去,那张熟悉的俊美脸庞惨白中透着青,毫无任何生气。


    不,不能放弃。


    邱明泉在冰冷的水中吃力地拉起向城的身体,用力抓过身后的绳索,将向城的身体和自己绑在一起,转身去抓直升机的升降梯。


    升降梯的绳索在空中被风吹得不断抖动,他仰着脸向上,眼睛被空中的雨水打得几乎无法睁开,终于好不容易抓住了梯子,用尽全身力气,竭力向上方爬去!


    一蹬接一蹬,一步又一步。


    头顶上,封睿看着邱明泉头顶的黑发越来越近,心里也是砰砰直跳:幸亏,幸亏明泉强行跟着他一起来了,假如真的是他一个人前来,根本没有办法再下去救向城,那可就真的全完了!


    终于,邱明泉从后面爬上了机舱,哽咽着:“封睿……他、他没呼吸了!”


    “心跳呢?!”封睿急吼。


    邱明泉飞快地解下把自己和向城捆在一处的绳索解开,将他放在机舱后面的平地上,哆嗦着手摸向他胸口。


    也没有了……心跳没有了。


    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跟着停顿了一样。


    “心脏复苏加人工呼吸!快点!”封睿大吼,“他溺水时间不会太久!”


    邱明泉狠狠擦去眼泪,强迫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回忆着封睿以前曾经教过他的急救知识。


    在以前,心里的那个封睿对他进行训练时,除了体力和搏击训练外,普通的急救和其他知识也均与所涉猎,现在回忆起来,都还历历在目。


    他飞快地撬开向城的嘴巴,粗略检查了一下,将口腔中混着泥沙的脏污清理干净,然后迅速地将他的腰腹部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开始用力平压他的背部,使劲往外挤压灌入肚子里的积水。


    随着他的动作,终于,脸部向下的向城嘴巴被迫一张,胃里和肚子里浑浊的积水被挤出了第一口。


    一下,两下!邱明泉不停地重复着,终于感觉到向城吐出来的水越来越少。


    他飞快地把向城重新放平在机舱的地上,这是一架仿前苏联风靡一时的运输机米格-17造的货运直升机,后部用来运输的地方很大,比普通的载人战斗机宽敞许多。


    “先做心脏复苏!”封睿在前方接着大叫。


    “明白!”邱明泉四下张望,找了一块垫板放在向城背后,然后飞快地解开了他的领口,右手平放在胸骨下段,左手放在右手背上,开始缓缓用力下压。


    不能太用力,防止骨折二次伤害;胸骨下压4厘米后放开,等胸骨复原……脑海里回忆着过去封睿教导他的那些知识,邱明泉认真地、专注地一遍遍做着心脏复苏按摩。


    “时间够了,换人工呼吸!”封睿紧张地在前方驾驶着直升机,同时分心注意着邱明泉的施救,及时提醒,“交替着来!”


    邱明泉额头全是细汗:“嗯,知道!”


    溺水者假如呼吸和心跳同时消失,只要时间不长,还是有一定的概率能抢救回来,心脏复苏按摩和人工呼吸必须交替同时进行!


    他飞快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并不吸入自己的肺,很快捏开向城的嘴巴,向里面用力吹入。


    一次……两次。


    身下的向城脸色依旧惨白,俊秀的脸上有几道浅淡的划痕,不知道是被树枝还是什么别的划到,伤口被水泡得发白,连血丝都不再往外渗出。


    邱明泉偶一抬头,正见他极黑的睫毛一动不动紧闭着,只觉得心痛如绞。


    手掌下的身体僵硬如旧,触碰到的双唇冰冷,没有任何鲜活和柔软。


    封睿死死盯着面前的仪表盘,上面的油量显示已经变成了刺眼的红色。后面的邱明泉全心放在向城身上,可是他的心里,却比邱明泉更加煎熬。


    飞回后方,油是肯定不够了。……


    怎么办?


    他咬了咬牙,向着后方继续叫道:“明泉,继续!一定要继续,溺水后呼吸和心跳双停又被救活的案例很多!”


    邱明泉眼中的泪一滴滴落下,落在了身下向城毫无生机的脸庞上,落在他僵直的脖颈边。可他死咬着牙,手中的动作一分钟也没有停下。一遍遍的心脏按摩,一次次的人工呼吸……


    后面的机舱里,重复的动作一直在拼命继续,而前方,封睿双目通红,看着远方,心中飞快盘算着,终于做出了决定。


    在救向城的时候耽误下,油已经完全不够飞回远处的大后方,这种普通货运机更不具备作战机的水上降落高级功能。


    既然安全降落不可能,那么只有寄希望于把直升机飞到能存身的地点附近。


    ——小学废墟那边,是他能记得的、找到的唯一落脚地!


    第188章 岁月静好


    虽然已经垮塌了, 但是瞬间的洪峰最高峰过去后,现在又有部分露出了水面,在那里容身,总比油耗尽了,直接坠落到茫茫水中好得多!


    用力拉起操控杆,他转头向着刚刚飞来的小学废墟那边飞去。


    前方, 很快就又看到了那处隐约露出水面的废墟,封睿迅速往后看了一眼, 正要说话,忽然, 机舱里已经提前响起了刺耳的警报音。


    油箱即将见底的警报!


    与此同时, 忽然地,后面的机舱里,邱明泉猛然大叫一声:“小城!……”


    就在这一刻, 仿佛被这忽然的尖利警报声惊醒,一直毫无生机静静躺着的向城, 忽然蜷缩起身体,剧烈地咳嗽了一声!


    邱明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狂喜、不信、齐齐涌上心头,他狂扑上前,正要抱起向城检查, 忽然身边的机身就是猛地一歪。


    “明泉!”封睿从在前方嘶声大喊, “小心, 我要强行降落了!”


    邱明泉悚然心惊, 这才恍然想起刚才的事,直升机没有油了!


    整个机舱里响彻了激烈的警报声,窗外,直升机已经失控,歪歪扭扭地向着前方急冲而去。


    邱明泉在后面的机舱里身子一滑,就从中间的空地被甩向了侧边。


    一眼望去,身边不远处的向城还在咳嗽,可是眼睫却已经轻轻乱颤,似乎就要在下一刻睁开。


    邱明泉心中大急,力气和平衡能力都猛然爆发,他连滚带爬地,用尽全力滚到了向城身边,紧紧地一把抱住了他!……


    瓢泼的大雨中,直升机打着转,对着那片废墟附近的茫茫水面栽了下去。


    一声巨响,废墟边缘,直升机一头撞了上去,螺旋桨发出叫人牙根发酸的“咯吱”声,机翼折断,机舱应声破裂。


    ……


    东申市。


    又一个上午,连日的阴雨终于稍微停歇,天空中微微放了晴。


    刘东风在妇产科b超室外面的长凳上等着,眼巴巴地盯着门。他身边,同样有好几个男人陪着大腹便便的妻子,正在排队等候。


    刘东风身边的一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小收音机,音量开得小小的,刘东风忽然扭过头,客气地道:“同志你好,能不能开大点儿,我也想听听。”


    那男人连忙拧大了声音键:“我怕打扰这些准妈妈呢,嘿嘿。”


    广播里,新闻播报是一如既往的全国洪灾的最新播报。


    “长江中上游的几个沿江省份,在全国抗洪防洪救灾总办公室的指导下,均已在近日分别选择地点,进行主动分洪,为中下游的工业重镇和大城市的防洪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今日凌晨,防总办公室负责人表示,由于这些县市乡镇的巨大付出,下游的压力已经得到全面缓解。再加上气象台的天气预测,我们有理由相信,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全国性的降雨会减少,整个长江流域的汛情也会大大缓解。”


    不知不觉的,在b超室外排队的几对年轻夫妻都凑近了,安静地听着。


    那个年轻的准爸爸不由得就嘟囔了一句:“这得淹掉多少农村……那么多的庄稼。”


    他老婆是位脸盘圆圆的孕妇,就更是叹了口气:“庄稼那算什么呀,没了一季还能再长,就怕人不安全啊。”


    怀着孩子,心就特别柔软,她想着前天新闻上惊鸿一瞥看到的灾区群众,再想到那些被妈妈抱着的小小孩童,眼圈一红:“只要人都好,就是好的。”


    可是她身边另一个孕妇却皱着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哎呀呀,我就不爱听这些破事儿。”


    她丈夫梳着个油亮的大背头,在一边立刻附和道:“就是,天天电视广播全是这些,可真够烦人的。“


    他转过头,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句:“你这人怎么回事,赶紧把收音机关了!这里这么多金贵的孕妇呢,你放这些糟心的东西,引起孕妇情绪波动知道吗?”


    忽然地,他身边就有人重重冷笑了一声。


    刘东风抬起头,眼中带着强忍不住的怒火:“这是什么屁话?你不过听几句,就觉得糟心,那些被迫放弃家园的农村老百姓,那些奋战在抗洪前线的官兵,人家可没了家、浴着血呢!”


    那男人被他这么不客气地一骂,脸上就挂不住了,白眼一翻:“那些被淹的地方,又不是我要淹的。全国一盘棋你懂伐?不淹穷地方,难道淹我们这些大城市吗?穷是天生的……”


    “放屁!”刘东风长身而起,高大的身躯充满压迫感地逼近他,“什么贫富贵贱,什么先天后天!没有人家的牺牲,你老婆能安安稳稳在这里安胎生孩子?你他妈的要点脸!”


    “哎哎,你这人怎么骂人啊?”那孕妇立刻横眉立目地叉着腰骂起来,“没教养,没礼貌!”


    那男人被他虎背熊腰的气势压得更是气急败坏:“你怎么讲话这么难听的?还穿着警服呢,人民警察骂人民呀?信不信我投诉你?”


    刘东风脸色铁青:“你再他妈的说一句,我还敢打你信不信!”


    旁边等候b超的几对夫妻连忙插进来劝着,那个圆脸孕妇首先开口:“我说你们这小两口说话不对,人家农村地方就算穷,也不是天生就该淹了自己的家吧?”


    她老公拿着收音机,连连点头:“就是,还有那些战士们连天累夜地泡在水里,多不容易啊。”


    那大背头男人撇撇嘴:“拿军饷的,我们纳税人花钱养着他们,他们不上谁上啊?死伤不是天经地义?”


    “砰”地一下,刘东风终于怒不可遏地一拳挥过去,砸在了他的脸上:“妈的贱人,你敢诅咒人!”


    “啊啊!警察打人啦!”那男人叫得惊天动地,鼻子下面一行鼻血狼狈地淌下来。


    旁边几个孕妇都吓了一跳,慌忙躲在了一边,那几个老公连忙跑上来拉架:“好好说话,别动手别动手!”


    b超室的门开了,小护士小脸板着,怒气冲冲地叫:“怎么回事,疯了吗?敢在这儿打架!碰着孕妇,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向明丽挺着肚子,诧异地从门里走出来,一眼看见丈夫被那对夫妻扭着,再一看那男人脸上的鼻血,心里大概猜到了大概,真的有点生气了:“东风,你怎么打人?”


    那里可有一个孕妇呢!


    刘东风呼哧呼哧喘着气,一抖肩膀,避开了几个拉架的人,看着妻子委屈地怒叫:“这两个贱人,说人家农村活该被淹,说抗洪的战士牺牲是天经地义!”


    “我说的不对吗?”那个大背头男人捂着鼻子,犹自在叫嚣,“死了也有国家抚恤金呢,关你屁事?”


    刘东风气得暴起,可是身前向明丽挡着,他也不敢动作大,直急得想跳脚:“我操你大爷,你说什么抚恤金!……”


    向明丽俏脸淡淡的,明亮的眸子瞪着他:“你是警察,怎么能随便打人?这点道理都不懂?”


    “我……”刘东风涨红了脸。


    “人民群众之间才能打架。”向明丽忽然反手,狠狠一个耳光扇了过去,重重落在那男人脸上,“我来打,你护着我。”


    刘东风傻了,看着挺着肚子的向明丽,忽然哈哈大笑,忙不迭地把她护在了身后:“别动了胎气啊我的好老婆。”


    那对夫妻俩傻了眼,孕妇尖声刺耳地锐叫起来:“警察一家人都打人啊!……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啦?”


    刘东风冷笑一声,昂首挺胸:“我是市局刑侦支队队长刘东风,我今儿就打人了,你有种去投诉去告。降职处分我认了,再叨逼几句看我不捶死你!”


    那对夫妻还要接着撒泼,门口的小护士翻了个白眼:“9号王丽华还进来不进来做b超了?不做下一个!……”


    那名孕妇急了:“哎我做我做!”


    小护士板着脸把她领进去,忽然冷冷道:“孕妇少嘴巴作孽,给孩子积点德。”


    那名孕妇脸涨得通红,可又不太敢和医生护士叫板,只有悻悻地闭上了嘴。


    刘东风殷勤地扶着向明丽:“老婆啊,刚才你好凶。”


    向明丽脸颊一红:“吓到你啦?”


    她这辈子别说打陌生人,就是和别人争吵也少见,刚刚那一下,实在是担心两个弟弟太久,忽然听见那人说什么抚恤金,就心里格外气急万分。


    刘东风小心翼翼地搀着她下了台阶:“才没吓到,我老婆是将门虎女,太帅了!”


    向明丽被他逗得忍不住笑了,圆润的脸上泛起羞红,小声在他耳边说:“还有件事,我还没和你说呢。那个……我肚子里,怀的是双胞胎。”


    刘东风“啊”地狂叫一声,差点一脚从台阶上踏了个空。


    他惊喜万分地低头去看向明丽的肚子,激动地话都不利索了:“我的天!老天爷!真的假的?怎么现在才知道!男的女的?”


    向明丽羞红了脸:“傻瓜,b超又不准鉴定性别。上次来做就有点怀疑了,我没敢说……是真的。”


    刘东风扶着她在路边公园的小凳子上坐下,就去掏手机:“我打电话给爸妈报喜!”


    这个时间计划生育政策抓得正紧,国家公职人员绝对不能生二胎,全家人早就做好了迎接这唯一一个宝宝的心理准备,这样突如其来的喜讯,别说刘东风欣喜若狂,就连向明丽也暗暗欢喜。


    ——婚姻幸福美满的年轻夫妻,又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来抚养孩子,又怎么会排斥双胞胎这样的上天赐予?


    刘东风美滋滋地一一给两家的长辈打了电话报喜,一回头,却看见妻子坐在那里,脸上却有点隐约的忧伤。


    他吓了一跳,赶紧在向明丽身边坐下,紧紧握着妻子的手:“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是不是很辛苦?”


    向明丽怔怔望着街上的行人和车水马龙,没有说话。


    连日的阴雨终于停了,一缕难得的阳光从乌云堆里洒下,给天空的一点云层镀了点细细的金边。


    “这个喜讯啊,我最想告诉两个弟弟。”向明丽轻声道,摸着自己的肚子,眼圈微红,“小城上次在电话里听说我怀孕,高兴得不得了。……明泉临走的时候,还说回来要帮我翻字典,看看男孩女孩各起什么名字呢。”


    刘东风一下也沉默了。


    面前的行人行色匆匆,身边,从医院妇产科里出来的年轻妈妈们脸上都洋溢着微笑,容颜闪着幸福的光。


    街道上繁华依旧,看不出任何焦躁和慌乱。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些地方的灾难,毕竟只是在电视里,新闻中,不身临其境,还是无法感同身受。


    “爸妈和我,有时候夜里都会担心得睡不着。”向明丽眼中的泪水终于盈盈而落,“东风,你说他们怎么了,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刘东风默然地握着妻子的手,口拙嘴笨的他,这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再重复一遍说过多次的、干巴巴的话语。


    忽然地,一个小宝宝颤颤巍巍地在他们身边路过,身后一双年轻的父母亦步亦趋地跟着,应该是在陪着宝宝学步。


    不知道为什么,那可爱的小宝宝忽然停了下来,向明丽今天穿着一双软底的平跟鞋,上面绣着一双漂亮的蝴蝶。


    那个小宝宝伸着手,一头就撞向她的鞋子,想要摸那蝴蝶似的。刘东风手疾眼快一把捞起他:“小心!”


    孩子的父母慌忙上来接住:“哎呀对不住,别撞了您!”


    小宝宝被大人架住小胳膊,在他们脚边昂起头,盯着向明丽隆起的肚子,欢快地“咯咯”大笑起来。


    向明丽望着那陌生的、可爱的孩子,不仅没有展开笑颜,竟忽然泪水滂沱,捂着嘴开始哽咽大哭。


    这里云开雨霁、岁月静好,可是在遥远的地方,却有多少人负重守护,浴血前行呢。


    ……


    千里之外,肆虐的暴雨丝毫没有停止,从昨天深夜开始在上游的降雨,同样蔓延在中游沿江的区域。


    那片倒塌的小学废墟在滔滔水面上只露出几平方米左右,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旁边围着废墟的水边,一架直升机静静地倾斜着,半飘在水面。


    雨声噼里啪啦地打着水面,也打着机身,从破碎的机舱门中灌进去,除了风雨声,天地间似乎没有了别的声音。


    邱明泉的身体被甩出了机舱,大半个泡在水中,终于被雨水拍打得缓缓睁开了眼睛。


    脑海里有点反应不过来,迷迷糊糊地闪过了一些片段。


    昏迷的向城苍白的脸,封睿在前面坚毅的背影,失控的飞机,急速下坠的速度……而这些所有惊心动魄的片段中,忽然有一个画面跳了出来,格外醒目。


    就在他们的直升机坠落的最后一刹那,电光石火中,他仿佛看见了前面的机舱里,封睿脖颈间有依稀的白光一闪!


    那道白光……他的头忽然一阵刺痛,阻止他再想下去。


    眼睛艰难地睁开,映入眼帘的,却正是向城!


    向城正在他身边一米不到的地方,同样身体半浸泡在水里,显然是被坠落的大力甩出了舱外。


    一看到他,邱明泉脑子里只觉得“嗡”地一响,坠落前的场景也想了起来——就在最后,他明明看到了向城发出了剧烈的咳嗽,这说明呼吸和心跳终于抢救了回来。


    刚刚从鬼门关上抢回来的这条命,不能再还回去啊!


    他挣扎着爬起来,一时间也感觉不到自己身上有没有伤,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向城的身边,一把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小城!……”


    向城和刚才一样,眼睛闭着,


    邱明泉吓得魂飞魄散,巨大的惊惧下,竟然一时不敢伸手去探向城的鼻息和心跳。


    就在他双手颤抖着终于伸向前方的时候,向城的眼睛,终于轻轻地睁开了。


    第189章 相同的玉坠


    邱明泉“啊”地狂叫一声, 刚刚心中堆积的绝望和痛苦瞬间变成了狂喜, 泪水忍不住就漫上了眼眶。


    “小城……小城, 是我。”他轻轻托着向城的头, 小心翼翼问, “你小心点, 刚刚苏醒,有没有哪里不好?看得清我吗?认得人不?”


    向城苍白的脸上有丝茫然,瞳孔似乎还有点无法聚焦,好半晌才轻轻呻吟一声:“明泉哥……”


    邱明泉喜极而泣:“是我,是我!你刚刚溺水了,好不容易才醒了。你千万别乱动, 稍微体会一下, 身上有没有哪里有不对?”


    刚刚急着做抢救,也没来得及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妥, 比如骨折或者内伤。


    向城微微动了一下身体, 声音哑得不像样子:“没有……没有骨折。”


    他眼神似乎稍稍聚焦了点,眯起眼睛困难地转动脖颈:“这、这是哪?你怎么会在这儿?”


    邱明泉急忙道:“先别说话了, 我别动, 我抱你去旁边。”


    旁边的残垣断壁虽然看上去也几乎没有容人落脚的地方,但是好歹比这样泡在水里好吧?


    他吃力地站起身,抵御住头上忽然袭来的一阵眩晕,弯下腰, 就想要抱起向城。


    周遭的雨在继续, 似乎比方才小了一点, 但是就在这凄风苦雨中,忽然地,邱明泉身后的一段断墙,被不断的洪水冲刷地猛然一晃,向着邱明泉背后砸来!


    风雨中,这声音被遮掩住了,邱明泉又全心放在向城身上,竟然毫无察觉。


    但是向城在他身下,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将这忽如其来的险情看得清清楚楚。他原本有点散乱无神的眸子骤然紧缩,在这一瞬间,他模糊地看到,砸向邱明泉背后的那片断墙,不仅仅是墙壁土石,里面还亮着一段明晃晃的断钢筋。……


    那段钢筋犹如魔鬼的利爪,正向着邱明泉的后脑勺狠狠刺下!


    向城猛然嘶吼一声,充满惊惧。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跃起,狠狠撞在了邱明泉的肩膀,将他猛然撞飞了出去。


    断墙轰然砸下,那条黑色的钢筋带着劲风,擦着向城的肩头,狠狠扎进了向城身边的水中,浑浊水花四溅。


    沉重的断墙却全没有办法躲过,轰然而下,堆到了向城的腿上。


    邱明泉被撞到了水中,立刻被呛了满口的脏水,浑浑噩噩地一回头,眼中就是一片血红。


    “小城!”他扑过去,看着向城被压住的下半截小腿,心里一瞬间全是悲痛欲绝: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千辛万苦走到了这一步,老天爷却还不放过他们?


    “我没事……”向城却意外地能继续说话,刚刚醒来时的茫然消散了点。现在脚上传来的痛苦反而叫他清醒不少。


    “哥,我的脚……被压住了而已。”他看着邱明泉几欲发疯的眼神,知道他现在神智甚至比自己还要受刺激,只能强忍着反过来安慰,“没事,你别难过。”


    他闭了闭眼睛,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那架直升机,有丝困惑:“哥……那边,是不是还有人?”


    邱明泉刚刚醒来就发现向城,还没施救就立刻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他甚至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去看看封睿!


    “小城、对不起。”他颤抖着声音,“你等等我,我去一下就马上回来救你。”


    他痛苦地低语着:“我……去看看你睿哥。”


    向城猛然瞪大了眼睛,茫然地望向那边,似乎想把那边直升机里的情形看清楚。


    “睿哥……睿哥也来了?”他喃喃问。


    邱明泉踉跄站起身,发疯般地冲向了水中。


    直升机歪斜着,毫无生气地坠在水里,机身毕竟很高,还有大半都露在水面上,邱明泉奋力划着水,终于游近了那边。


    费力地攀爬上前方的驾驶舱,他的心似乎被什么狠狠再次刺中。、


    封睿歪着头,英俊的脸上似乎没有什么痛苦,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歪在驾驶舱边,像是睡着了一样。


    草草看去,另一边的额头还是有一丝血流,顺着他鬓角边流下,已经凝固在他安静的脸颊边。


    邱明泉疯了一般爬过去,手忙脚乱地摸了摸他的鼻尖,瞬间眼眶因为喜悦而酸涩无比。


    ……封睿的呼吸,很平稳。


    他终于微微定下了一点心,强迫着自己冷静、再冷静。


    是的,他需要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强点。不能慌张、不能绝望。


    三个人中,只有他没有大碍,向城和封睿,都需要他的照顾,一起等待最终的救援到来。


    ……


    “什么?他们开着货运机去救人了?油量还不多?”后方的指挥部里,胡团长脸色难看,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阵地痛。


    “是!”二营营长也是一脸汗,长期的不眠下,每个人都神色憔悴,“经过调查,直升机上是那位小邱专家,还有同来的一位志愿者在驾机,他们去救的是一名军人。”


    “怎么回事!”胡团长怒吼,“一名军人而已,怎么会搞到这么多人去救?他们又不是专业救援的,这样贸然行事出了意外,怎么办?!”


    二营营长艰难地道:“他们去救的……是汉江武警学院的一名指导员。为了把位置让给老乡,他自己留在了洪水里。”


    胡团长一下子哑巴了,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张博士在一边听着,终于忍不住讷讷地插话:“领导同志,那位小邱专家不能有事啊……人家是从大城市来的志愿者,昨夜里那份救援方案,起码多挽救了几百条人命呢。”


    二营营长的眼眶也红了:“团长!能不能分点人手去?实在不行,我去!”


    胡团长的拳头死死地攥紧:“问题是他们在哪里?你带人去的话,往哪边去?水域这么大!”


    二营营长也愣住了。


    胡团长终于咬着牙,猛地抓起了电话,开始拨号:“不能叫这些志愿者有事。我向省总部求援,请他们想想办法!”


    ……


    邱明泉小心地把封睿的身体扶正,再次探查了一下他的呼吸和心跳,总算是稍微放了点心。


    心跳平稳,呼吸频率也基本正常,除了额头一边被碰撞得流了血,别的地方似乎都没有大碍。


    想办法呼叫、轻拍脸颊、狠掐人中,封睿却都没有反应,似乎是陷入了碰撞而带来的短暂昏迷。


    邱明泉想了想,又赶紧把封睿的领口解开,让他更加能从容地呼吸,这一动衣领,忽然他的目光就是一怔。


    封睿的胸前,那根熟悉的红绳上,吊着的玉坠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形状颜色依旧,羊脂玉般的外皮,中心奇异地有一汪明艳的碧绿。可是……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从封睿的胸口拿起那枚吊坠。


    有什么不同了呢?


    虽然形状大小颜色依旧,可是就算是肉眼也察觉得出,玉石吊坠上那种奇特的莹莹宝光,黯淡了。


    邱明泉的心忽然砰砰直跳,一时间,他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们刚刚重生时,封大总裁对他说过的一件事。


    封睿在参加幼儿园的一次春游时,曾经出过车祸。整个校车最后排的小孩一死两重伤,封睿坐在最中间,却毫发无伤。


    而那时候小小的封睿就清楚记得,车祸发生时,他感到胸口吊坠上白光一闪,胸口发热!


    “这个玉坠是我们封家祖传的,说是能保每一任主人三条命呢!”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封睿曾经不耐烦的炫耀语声,叫他的心跳疯狂加速。


    白光……白光!


    他绝对肯定,他们刚刚栽下来的最后一刻,他也看到了前面机舱里封睿身上闪过的一道浅浅白光!


    他的手不知道被什么划破了,上面流着血。这样拿着玉坠反复端详时,忽然地,邱明泉发现了一件事。


    猛然翻过玉坠的背面,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玉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沾满了他手掌上的鲜血,而且用力擦了擦,擦不掉!


    像是被吸进了一样,深深地渗透了进去、


    邱明泉望着玉坠的背面,竟一时间如遭雷击,心神恍惚——这枚玉石吊坠的背面,竟然出现了一片血红,和他自己脖颈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


    十年前,那个发生意外的深夜,他无意间扯下了封睿脖子上的吊坠,摔下去的时候,那玉坠的背面就沾上了他的血,深深渗入,擦拭不掉。


    而当他每次看到少年封睿脖颈上的那一枚时,却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一枚的背面,是没有血迹的!


    而现在……邱明泉只觉得心神大乱,似乎有什么在他心里隐约在翻滚着。


    可是,没有时间让他多想了。


    望着封睿那安静闭着眼的侧脸,他轻柔地把玉石吊坠重新放回他的胸前,体会着那一瞬间传来的火热心跳,他的心似乎也静了下来。


    “你会没事的,玉石会保佑你。”他喃喃道,“现在,我要去那边救小城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狠下心,他转过身,跳下了机舱,重新游向了废墟边。


    只是这短短片刻功夫,向城已经满脸是冷汗,刚刚好不容易聚焦的眼神又有点恍惚了。


    看到邱明泉飞奔到身边,他吃力地低语:“睿哥……他、他怎么样?”


    邱明泉藏起眼中的湿润,强挤出一个微微的笑意:“他没事。”


    看到向城那怀疑的目光,他柔声解释:“撞到了头,暂时有点昏迷。你放心,真的没事……他的体征都还好。”


    向城微微喘息着,眯着眼睛看着他,忽然虚弱地笑了笑:“我信你……假如睿哥真有事,你不会……这个表情吧。”


    邱明泉苦涩地笑了笑,没说是,也没有否认。


    向城的一双小腿被压在那片倒塌的残墙下,邱明泉稳住心神小心观察了一下,只看得见一大整面的断墙,边上残破,却看不见被压在下面的小腿到底怎么样。


    “你能感到下面怎样吗?”他忍住心痛如绞,柔声问。


    向城虚弱地低声道:“一只脚还好,好像卡在空隙里,能微微动弹。另一只……”


    “另一只怎么样?”看他不说话,邱明泉急了。


    向城低声道:“应该是小腿断了,我能感觉到……脚面也被压住了,有点疼。”


    邱明泉心里一阵难忍的疼痛,叫向城亲口说出来有点疼的话,那想必已经是很难忍耐了。


    他狠狠心:“你忍着点,我试试看搬开这墙!”


    从旁边抓住一块着力处,他猛然发力,想要用力抬起那片残墙,可是那段残墙却重量级大,他这全力之下,好像微微地抬起来了那么一两公分就再也支撑不住,再次坠了下去!


    “啊!……”向城发出了一声强忍不住的惨叫,坐起的上半身瞬间跌了回去,俊美的脸上一阵扭曲。


    “小城!”邱明泉在撑不住的刹那就知道不好,再看见向城一瞬间的表情,更是心里煎熬,如同触电般缩回了手。


    刚刚这一试,他就知道了凭着自己的人力,根本无法抬起来那面残墙,而再多的尝试,只能增加向城的痛苦。


    怎么办?……怎么办?


    这一刻,他的心里终于充满了无力和绝望。那边的封睿昏迷不醒,这边,面对着痛苦不已的向城,他手无寸铁,无能为力。


    没有办法联系外界,直升机那边虽然有医药包,可是不移开这段残墙,就没有办法救治向城的腿。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两个人就在眼前受着折磨,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什么重生,什么运筹帷幄,什么预知先机……此刻在天地威严、人生无常下,都成了笑话。


    头顶的雨势似乎小了些,可是依旧未停,他半跪在向城面前,颤抖着手,想要帮他擦去脸上的雨水:“小城,对不起……”


    向城的脸色惨白得不像话,他深深吸着气,刚刚溺水带来的后遗症叫他整个肺部现在像火烧一样。


    “没事……明泉哥,我、没事。”他目光望向不远处那架依旧安静的直升机,“哥……你去看看睿哥吧。”


    邱明泉摇了摇头,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混在一处:“我在这里陪着你。”


    风越发得大,吹得他们身边的浪涛越来越急,向城的下半身泡在水中,只有半坐的上半身露在外面。


    邱明泉流着泪,从旁边找了几块平坦些的碎墙,搬过来堆成一个小土方,扶着向城轻靠在上面,减少一点他的受力。


    “小城,你撑住……”他难过地哽咽,“我们一起等,一定会等到救援,等到水退掉!”


    向城没有说话,他一向傲气的神情变得格外萎靡,刚刚才从假死溺毙中被抢救回来,现在又受到身体的重伤,饶是硬气,此刻的体力和心神也有点撑不住了。


    “好……我撑住。”他轻轻道,眼睛似乎想要闭上。


    邱明泉大急,慌忙地用手轻拍他的脸颊:“小城,不要睡!”


    向城被他拍了几下,终于又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邱明泉,他喃喃开口:“哥……你回去帮我带句话给韩立。”


    “哦哦,你说!”邱明泉慌忙应道,希望用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昨晚跟他说,叫他不准忘了我……我说错了。”向城用力地呼吸着,肺里仿佛越来越喘不过气,“你跟他说……忘了我吧。”


    邱明泉无法接话,只能道:“别胡说了,韩立那家伙,他在等着你呢……”


    韩立现在应该醒了?他忽然无法想象现在韩立是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状态。


    一定会发疯吧?


    “他那么傻……老是不忘了我,一定、会很难受吧?”向城恍恍惚惚的,嘴角牵动,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叫他留恋的画面。


    “你才是真傻。”邱明泉哽咽地道,“你为什么……”


    假如不是为了撞开他,向城也不会这样。可他宁可自己死,也不想向城再有任何意外!


    向城看向了他,目光有点涣散:“明泉哥……对不起。”


    他的表情有点难受,又有点愧疚似的:“那天晚上以后,我就、就……一直喜欢做噩梦。”


    邱明泉呆呆地听着,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不,小城,那事早过去了,你别老是记着。”他急切地握住向城的手,雨水中,那双手冰冷得吓人。


    “我忘不掉……”向城怔怔地望着远方,似乎不敢去看他,“所以、所以刚刚我不是救你,我好像……是为了我自己吧?”


    为了以后不再老是做那个明泉哥坠下山崖的噩梦,为了以后对着养育他的父母不再心里愧疚万分,为了以后敢坦荡地看着睿哥……更为了可以昂头挺胸,对那个傻大个说一声“你喜欢的人,他现在没有那么糟糕了”。


    第190章 一起回去


    邱明泉心痛如绞, 正要说话, 忽然地, 他的目光落在了向城的下半身, 脑海中就有什么一闪, 极度的危险感觉蓦然袭来,叫他寒毛直竖。


    不对, 哪里不对!


    死死盯着向城的裤管, 他终于明白了这危机感从何而来。


    水位……在上升!


    刚刚才到向城膝盖的水位, 此刻已经悄然涨了最少三四厘米, 浑浊的水浪拍打着压在向城双腿的断墙上, 看似温柔无力,却带着最恶毒的觊觎。


    邱明泉的大脑有刹那间的空白, 明白了一切。


    泄洪的口子不可能堵上的, 这里接近江边, 只要上游有瞬间的小洪峰经过,这里的泄洪口就首当其冲承压,而这儿水位就会持续上升!


    原先还觉得只要等着,总能等来救援,可是假如还没有等来救援, 水位就升高到……他低头看看向城,忽然满心冰凉。


    被断墙压住了无法动弹,向城现在只有上半身露在水面上, 最多再上升一米左右, 就会淹没他的头顶了!


    封睿那边的直升机机身很高, 再涨也淹不到他的驾驶舱,自己可以站在更高的废墟顶上,可是向城呢?!他要怎么办?


    脑海中飞快转动,他一个人站在茫茫水中,忽然转过身,再次向着直升机狂奔。


    一口气爬上直升机后面的机舱,他到处翻找着:有医药箱,就一定有工具箱。偌大的直升机,不会没有备这种东西!


    果然在一个角落里,他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慌忙打开那个工具箱,他抓起里面的一把特制铁锤,心里怦怦直跳。


    临下飞机的最后一刻,他转过身,静静地凝视了依旧昏迷不醒的封睿短短片刻。


    然后,他弯腰低下头,在封睿的额头轻轻一吻。


    “你要好好的,我们一起回去。”他喃喃道,温柔的触碰仿佛蜻蜓点水,转瞬即分,宛如刻印。


    这时候,邱明泉恍惚想起来,这好像是这一生,他第一次主动亲吻面前的这个男人。……


    站在雨中的洪水里,邱明泉盯着那面断墙,目光所及,找到了几处带有明显裂痕的地方。


    然后,他猛然挥动锤子,一下下拼命敲着那些裂缝处!


    一下,两下!砖土碎屑飞扬,带起簇簇水花。


    每一次锤子砸下,都会砸掉一点残墙,但是也都会带得剩下的部分颤动不已,更加带动了向城的伤处再次受到撞击。


    向城咬着牙,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到出血,虽然痛得不能自已,可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邱明泉动手的那一刻,他就也知道了邱明泉无奈举动的原因——他下身浸泡着的水位,已经明显上升了。


    “哥……哥你停手吧。”他终于开口,不忍再看邱明泉如同疯狂的眼神,“没用的。”


    沉重而巨大的断墙,一柄普通的铁锤。每次用力砸下,也只能砸掉一小片面积。


    比起所有的体积,那只是杯水车薪。


    邱明泉气喘吁吁地,毫不停手,就像是一头被逼到无路可退的野兽,俊秀温和的脸上全是疯狂。


    听见向城的劝阻,他短暂地停下手,转身看向向城:“我知道你很痛,可是……你得忍一忍。”


    他喘着气,弯腰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我不放弃,你也不准放弃,懂吗?”


    向城目光涣散,脚上的痛因为邱明泉的动作停顿终于缓了一缓,可是意识却越来越飘忽:“哥,可是我……我有点冷。”


    邱明泉咬着牙,含泪脱下自己身上的防水运动服,披在了向城的头顶,帮他挡住了雨:“再忍忍,我……带你回家。”


    向城背后靠着邱明泉给他搭的小土方,坐着的姿势显得很安静,可脸上的表情有点茫然。


    回家……多么普通却又遥远的一个词。


    还能回去吗?向元涛夫妻俩、姐姐、封睿、韩立的脸轮番在眼前闪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地,一张脸孔也在这一刻浮现。


    那张只存在于发黄照片上的眼睛,是属于他父亲的。含着飞扬笑意,和他一样凤目微挑,仿佛在远处的天边看着自己。


    邱明泉只穿着背心,全身湿透,重新抡起了锤子,疯狂地重新开始砸向身下的断墙。


    前天夜里,他们的车队全员都是在车上睡的。昨天上午一路开车到了嘉鱼,一到地方就开始参加救灾,封睿他们分了出去,而他则留在了指挥部里参加救援方案的大量计算和研究。


    整夜没有合上眼,清晨时分就找到了封睿,跟着他马不停蹄地上了直升机。然后就是撞机坠落。……


    随着一次次抡起砸下,再一遍遍弯腰清理废墟碎片,他只觉得自己的胳膊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腰好像也快折断了一般,大脑里更是近乎空白。


    残墙在一片片缩小面积,而逼上整个小学废墟的水位,也在上涨。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小时,还是两小时?邱明泉喘着粗气,双目血红,再一次举起锤子时,终于踉跄了一步,一头栽倒进水里。


    他扑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挣扎着从水中站了起来,转头一看,这才发现,水位现在已经慢悠悠地涨到了向城的胸口。


    “小城!”他绝望地爬了过去,细看之下,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向城已经又昏迷了过去。


    压在他腿上的那片断墙已经被他砸掉了大半,可是剩下还有很大的一片面积,邱明泉颤抖着手,重新尝试了一下将它抬起来,可是,依旧失败了。


    长久的抡锤下,他的力气也接近被耗尽了。


    ……踉跄着靠在向城身边,他有刹那的脱力。


    雨点好像小了点,可是水位还在涨,显然,来自上游的、灌进这里泄洪口的水量并没有减少。


    全身瘫软地坐在那里,水位也同样漫上了他的前胸。脑子里昏沉沉的立刻呛了一口水,可是脑海里始终有个声音在督促他:“起来,快点起来!这不是倒下的时候!”


    奇怪,那是谁的声音?


    似乎是脑海中的自己,却又似乎是封睿的语气。


    虽然也不过是一天不到,可是这个时候,他忽然异常怀念心里的那个人


    以往每每遇到危险时刻、艰难困境,他都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孤身作战,总有个人在他身边,或者说着鼓励的话,或者就是讥讽和打击。


    真想再听听那家伙的声音,随便说点什么也好啊……


    是啊,这不是倒下的时候。


    他和封睿驾着直升机拼着命才找到了向城,他绝不会叫老天再把他的弟弟抢走,绝不能叫韩立和爸妈在痛苦中过完下半辈子。


    他和十年前的那个封睿辛辛苦苦重生,更想要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跟着他们重过一生。所以,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一生,落得比前世更惨的命运!


    他的身体里仿佛重新迸发出了力气,撑着他站了起来。


    水位已经很高了,那些残墙大部分已经沉入水里,铁锤再砸上去的时候,增加了水的阻力,更加减少了能量。


    他深深吸了口气,闷着头潜下了水中,观察着水下压住向城双腿的那片最大的废墟。


    浑浊的水下,依稀能看清在他的不断击打下,断墙上已经有密密麻麻的裂痕。


    再坚持一阵,能行的,能行。


    他这样对着自己拼命说着,鼓励着自己,强迫着自己。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贵的,一定要抢在洪水漫过向城口鼻之前,清理走这些致命的废墟!


    他死死憋着气,在水下状若疯虎,一下下狠狠敲打着那些废墟。实在憋不住了,他才猛然浮出水面猛吸一口气,重新再潜下水去。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或许只有半个钟头,又或许过去了很久,他只知道,最后一次浮出水面时,那致命的水位线已经过了向城的嘴巴,眼见着就要逼近他的鼻孔。……


    而水面下,那片残墙的体积,也在逐渐减少!


    邱明泉双眼早已经被血丝充满,长时间泡在浑浊的水中还要睁眼视物,现在他只觉得,眼前的水色好像都变成了一片殷红。


    猛然抓住那片已经布满裂痕的断墙,他憋足了最后一口气,猛然抬了起来!


    沉重的墙体在水的浮力下,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了压迫,缓缓在水中带起一片浑浊,翻倒在了一边!……


    邱明泉的眼前一片模糊,似乎有点看不清周遭的一切。


    凭着感觉,他在水下吃力地摸到了向城的双腿,一点点,尽可能轻柔地把他拉出来。


    会疼吧……小城会不会很疼?他恍惚地想。


    用着最后的意志力,他挣扎着浮上水面,想要拦腰抱起昏迷的向城。可是已经抱不动了,甚至连举步都艰难。


    他喘息了片刻,颤抖着双腿,将向城背上了自己的背。


    废墟的顶端只有不到一两平米露出水面了,他背着向城,站在了那最高点的地方。


    可是……会不会还不保险呢?万一水再高一些呢?


    他已经有点接近失神,满脑子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绝不能再功亏一篑了。


    旁边有一根破碎的教室门框斜斜地插在废墟里,被水泡得变形,他猛地拔了出来,重新选好角度插在了废墟的空隙里,然后把昏迷的向城靠了上去。


    “小城……要挺住啊。”他喃喃道,“我们要一起……回家去。”


    可是,自己怎么会这么累呢?


    好像用尽了这一生的力气一样。


    身子一歪,早已是强弩之末的意识终于再撑不住,他咕噜地翻滚着,摔下了废墟,跌进了下面的水中。……


    雨终于停了,天边的一片昏暗悄然散去,层层的乌云开始显出生动的形状,背后有微微的光亮透过了间隙,破云而出。


    那抹光亮照进了静止不动的直升机里,也照耀到了前方驾驶座上封睿的安详侧脸上。


    终于,像是被这忽如其来的光刺到了似的,封睿的睫毛微微颤动几下,迷迷糊糊地张开了眼睛。


    视线从一片模糊变得慢慢清晰,远处辽阔无人的水域上方,真的有什么穿破云层,冲破一切,远远而来。


    轰隆隆的机翼带动气流,螺旋桨的转动声犹如希望之音,疾驰而来。


    ……


    燕京市封家独门独栋的四合院里,风景花木和东申市的小洋楼又别有不同。


    封云海和刘淑雁夫妻接手买来以后,基本保留了原主人的中式审美,庭院里大树冠盖亭亭,一左一右放着硕大的青瓷金鱼缸和荷花缸。


    时值夏日,鱼缸里的名贵金鱼因为气温高、气压低,全都浮在水面游动。全黑的蝶尾墨龙睛懒洋洋地吐着气泡,银白色的元宝红则把头顶上一团鲜红露出了水面,焦躁地翕张着嘴。


    而另一边半人高的荷花缸里,碧绿的荷叶已经舒展开来,几朵粉色的重瓣品种荷花亭亭挺立着,最大的一朵已经快要败了,还有两三个浅粉的花苞正在悄悄探头。


    封云海大步踏进院门。赶在晚饭点之前到了家。


    刘淑雁和他通过电话,早就掐着点儿准备好了饭菜,摆好了碗筷。


    夫妻俩默契地打开了电视,和这时绝大多数的中国人一样,按时地一边吃着晚饭,一边收看着新闻联播。


    画面上,面容端庄、语音纯正的播音员邢质斌正在用适中的语速播报着:“下面播报一则消息:在长江流域这场巨大的天灾面前,华夏同胞表现出了天灾无情人有情的珍贵情谊。就在昨天,全国红十字会、全国总工会、各省工商企业联合会等各种官方和民间组织,纷纷收到了来自全国各地、各行业的捐款。……”


    刘淑雁听着新闻,开口问道:“对了,我们家捐的钱到位了吗?”


    封云海喝了一口莼菜开胃汤:“早就划款走了。除了我们以封氏集团名义捐献的一千万以外,前几天国豪家电的郑广豫还给我来过电,说他打算以企业名义也捐款一千万,要征得我们大股东的同意。”


    “啊,那你怎么说?”刘淑雁随口问。


    封云海笑了:“我难道会不同意吗?国豪这两年的利润率极好,扩张也激进,这点钱真不算什么。”


    他顿了顿,有点感慨:“我也在关注东申市的那个明乐家电,说实话,发展的势头完全可以和国豪一较高下,明泉那孩子真是眼光厉害,早早地就出资投资了它。”


    就连他们投资国豪,也是在考察过郑广豫已经做大了以后的事,就算是他,也未必愿意早早下注。


    而按照封睿调查得来的消息,邱明泉投资明乐家电,可是在程宵刚刚创业时,起于青苹之末!


    刘淑雁轻轻叹息一声,眉目含愁:“明泉本来就是龙凤之姿,我瞧他啊,真觉得比我们睿儿还要懂事和顺眼呢。”


    她这辈子,身边的富豪之家、高干家庭也接触过不少,见过这么多教养不错、天资优秀的年轻人,可是她就是觉得,向家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怎么看,怎么与众不同。


    封云海默默无语。妻子说的话,他心里也是完全同意的。


    他身边的晚辈也不乏天资好、智力超群的,可是在小小年纪就表现出那种惊人见识的,他也真的只见过邱明泉这一个。


    新闻里,醇厚的女中音正在念着长长的名单:“除了各家国企外,来自全国各地的民营企业捐赠也不甘人后,今天又有新一批的民企善款通过各种渠道火速到位。燕京市封氏集团捐款一千万现金,国豪家电集团捐款一千万,步步高集团捐款八百万元……”


    封云海一怔,夫妻俩都没料到他们封氏的捐款竟被放在了第一位,想想也对,燕京市排名肯定在名单上靠前,而他们家这一千万无意中拔了头筹吗?


    长长的一串名单后,紧接着又是另外一则:“来自东申市的民营企业则通过工商联合会集体捐赠,其中,明乐家电捐款一千万整,兴隆房产捐款八百万元,明睿集团、睿明跨国集团分别捐赠六百万整……”


    刘淑雁一下子就停了筷子,和封云海对望一眼,心里都是五味杂陈。


    这两个名字!起得这么明显,是生怕他们这些当爹妈的看不出来什么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