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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重生80之先赚一个亿》 第191章 浮出水面的身份
捐款的名单实在太长, 播报出来的都是最少百万以上, 才能榜上有名。好不容易才听完了名单,画面终于换成了抗洪前线的第一手新闻。
安徽、江西、湖南、湖北……挨个都有地方台选送的新闻片段,大多是官兵武警们的辛苦抗洪场景, 还有志愿者的报道, 以及各地救援物资发放的画面。
封云海夫妻俩抬着头看着画面, 湖北省的新闻选送到了,一个女记者语速急速,眼中竟是含着泪花:“今天给大家播报的是一条突发新闻, 就在刚刚, 我省抗洪指挥部特批专用直升机,从最前线救出了几位被洪水困住的同志,我们记者稍作打听, 才知道他们背后,有着一段感人至深的情谊。”
画面背后是刚刚降落的直升机, 上面匆匆抬下了两个担架,有医护人员迅速赶过去接了手。
刘淑雁忽然瞪大了一双妙目, 放下了筷子:“云海!你、你看……”
那两架担架后面, 跟着从直升机上踉跄着跳下来的那个年轻男子,惊鸿一瞥下, 怎么这么像他们的睿儿呢?
封云海愕然扭头, 也在下一刻睁大了眼!虽然画面晃动而快速, 可是当爹妈的, 哪有认不出自己孩子的道理!
女记者身后的画面, 那个亦步亦趋跟在两架担架后面的,不是他们儿子封睿又是谁?
“这是一个叫人动容的故事,被洪水围困的三位年轻人中,一位是某武警学院的临时指导员,他在洪水袭来的最后关头,把所有群众送上了救生艇,可由于位置不够,自己却留在了滔天洪水中,把死亡的危险留给了自己……”
画面一转,落在了正在飞速前奔的一台担架上,虽然只是一晃而过,封云海夫妻俩也同样认出了向城那张俊美又熟悉的脸。
闭着眼,昏迷着。
“啊!”刘淑雁惊叫一声。
女记者的眼中泪花点点:“军民一家人,当这位伟大的军人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人民群众的时候,人民也没有忘记他。——前来灾区的两名志愿者,凭借着并不熟练的驾驶技术,驾驶着顺达集团捐赠的货运直升机,在几乎不可能的极端天气中,成功地找到了这名已经溺水濒死的英雄军人,将他救了回来!”
封云海和刘淑雁双双放下了饭碗,疾奔到电视前,企图看得更加仔细些。
他们的睿儿,去了灾区?
还恰好救了向城?
“可是,不幸的是,两名志愿者中,一位在短暂的撞击昏迷后醒了过来,可是另一位却遭遇了严重意外。”
镜头晃向了另一边,那一架担架上的脸出现在镜头前时,刘淑雁的身子晃了一晃,险些没跌倒在身边的沙发边。
封云海手疾眼快扶住了妻子,心里也是同样震惊而混乱。
邱明泉,那是明泉啊!
女记者疾跑几步,画面跟上,拍到了另一边一个高大憔悴的男子,也正紧紧跟着担架,就算远远隔着镜头,也看得出神情焦灼而痛苦。
“您好,打扰一分钟,请问你是他们的同伴吗?”女记者殷勤地递过话筒。
画面中的高大青年皮肤微黑,脸上全是短胡茬,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茫然,半晌才道:“怎么又是你?……”
女记者一愣:“什么?”
男青年摆了摆手,苦涩道:“你都采访过我们好几次了。”
女记者恍然大悟:“对对,我是省台分来专门跑这几个县的新闻的。”
看着韩立,她忽然眼睛一亮:“哎,我真的采访过你!上一次……”
她一下子卡了壳,旁边的摄像大哥忽然插嘴:“开宝马的那个!”
“对对,你是那个开豪车来做志愿者的那位小老总!”女记者一下激动了,缘分啊这是!
“您找到您的未婚妻了吗?”她想起来那次的采访经历,那一次的新闻可是被省里选送到了中央台呢!
那名青年目光紧随着就要远去的担架,急匆匆地挥挥手:“找到了,再见记者同志,我有事!”
女记者感慨地转过身,对着摄像机:“看来他和那边受伤的志愿者们是认识的,应该是在这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下面接着给大家讲述我们采访到的关于这几位志愿者不同寻常的故事。首先,他们都不是本地人,却来自遥远的大城市东申市。而且两位年轻人都是身家不菲,开着不小的公司。”
画面剪辑后,出现的下一个人是位年轻学者,下面的字样打出来“某水利学院张博士”的字眼:“这位受伤的志愿者非常叫人敬佩,有着惊人的学识。他刚来我们这里,就帮着我们估算了水流汛情数据,还完善了救灾最优方案,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画面再一转,剪辑到的是一位穿着橙色防水服的志愿者,眼神凌厉面孔严肃:“昏迷的那位是我们这只志愿者队伍的队长邱总,也是我们‘林家安保公司’的大股东,他自己还开着很大的公司……对,人家不缺钱,就是单纯想为灾区尽点力。”
再下一个画面,显然已经切换到别处,省民政局的招牌在远方隐约可见,一位年轻人身上穿着“顺达货运”字样的工作服,下方字幕是“广东顺达快递公司王总”的字样,正认真地回答:“一架货运机毁损了有什么呢,在人命面前,不是事。再说了,这飞机是顺达的资产,邱总自己也有一份权益。”
“哎?你们不是广东的公司吗?”女记者有点糊涂了,“怎么和东申市的这位邱总扯上关系的?”
“哦,机缘巧合,他也是我们顺达的大股东而已。”……
几位受访者的画面剪切完毕,重新回到了女记者身上,她神情又是惊讶又是真正的感动。
“大家看到了,我们采访到的一些人已经为我们拼凑出了这位受伤的志愿者的大致身份。”她身后的画面定格在刚刚担架上邱明泉安静但是有点浮肿的脸上,“他年轻有为、学识渊博、身家不菲,而且,亲自千里迢迢从大城市来到了灾区,和所有的当地群众一起,对抗洪水,并且救起了一位生命垂危的军人……”
刘淑雁再也坐不住,猛地站了起来,拿起电话就去拨打儿子的电话。
可是,一直是“嘟嘟”的无法接通提示音。
封云海也急了,赶紧同样拿起电话,开始拨打向元涛的号码。
终于,长久的等待后,向元涛声音沙哑着接起电话:“喂?”
“元涛,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明泉和我们家睿儿,睿儿的电话打不通。现在到底怎么回事?!”封云海是真的急了。
向元涛声音疲惫:“啊,那是昨天的事了,今天播出的吧?我们昨天上午接到电话,已经赶到了武汉。你们家小睿头部受了点撞击,不过现在醒了了,没什么大碍,神志也清醒。……”
封云海急切地道:“我不是问我们睿儿,明泉和向城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电视上说的是不是夸张了……他们现在醒了没有?我看电视上他们可都是昏睡的!”
向元涛低声道道:“小城一开始是溺水,幸好小睿和明泉赶到救了他。可是后来又被东西砸到,左腿骨折,现在并发肺炎……不过人已经醒了。”
“那明泉呢?”封云海急问。
向元涛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明泉昏迷着。他救人的时候体力消耗过大,后来摔到水里没有起来,也出现了溺水的情况。……虽然体征都还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始终没醒。”
封云海的电话开了免提,刘淑雁心急如焚,插话急问:“那到底医生怎么说?”
“医生现在也搞不清状况,正在紧急会诊。”向元涛长长叹息,“初步结论是,以前脑部受过撞击,这次又长时间缺氧,可能诱发了脑部的旧伤。……”
封云海还要急着询问,向元涛那边已经传来了一片嘈杂声:“病人家属呢?……医生请你们进去。”
向元涛声音急促了:“云海,我得挂了,这边比较忙,我叫小睿联系你,回聊。”
电话“咔哒”断了,封云海和刘淑雁充满忧虑地对视一眼。
刘淑雁焦虑地站起身:“云海,快叫秘书定两张机票……我们得过去。”
封云海皱着眉,腾地站起身:“不能等民航了,我给大哥打电话,叫他找架私人飞机吧。”
现在燕京市的首都机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的私人飞机都能起降的,要想紧急出行,说不得要请封家大哥出面。
两个人匆匆收拾了最基本的随身物品,立刻坐上了司机开往机场的汽车。
后座上,封云海握着妻子微微发冷的手,轻声安慰着:“你别急,明泉那孩子一向命大福大,这次也一定没事的。”
刘淑雁默默地依靠着丈夫坚实的肩膀,声音哽咽了:“希望如此吧。只是这孩子啊,你说他命大福大,可真是……”
她摇了摇头:“自小就丢了,过的那是什么样的苦日子?好不容易被认回来了,倒是钱财不愁、富贵逼人了,可是这命格……怎么老是带着血光之灾呢?”
她心神不定,又难过揪心:“你说睿儿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封云海苦笑一声:“元涛不是说了吗,我们小睿没什么大碍。”
刘淑雁的声音幽幽的:“我不是说那个,你明白的。”
封云海不说话了。
他的心里何尝不是越来越沉重,电视上那转瞬即逝的画面上,儿子那种悲痛欲绝的神情……经过了整整五年的分离,不仅没有浇灭儿子那份不寻常的感情,反而叫它更加浓烈和执着了,是吗?
再度经历生死与共,再次面临病痛苦难,这份感情又怎么可能会被轻易淡忘,会被按捺下去?
只是想想,就觉得那份感情怕是根本就病入膏肓,无药可解。
……
半个月后。
东申市某间新开不久的私立医院里,迎来了专机送来的、从武汉转院而来的两位病人。
最好的医疗设备,最权威的专家会诊,最专业的陪护和照顾,一切都做到了极致。
可是两位病人的情况,却截然不同。
向城的急性肺炎经过消炎和治疗,基本已经痊愈,左腿的骨折比较严重,但是经过打石膏固定,卧床休息后,基本也在缓慢地愈合中,可是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处伤病却无法治愈、也无法挽救了。
被压在断墙下时,他的脚趾受了严重的伤,邱明泉万般无奈下选择砸墙的举动,也曾一遍遍地又创伤了伤处,有两根小脚趾被挤压地过于厉害,脚趾骨已经全部粉碎,脚趾也坏死了。
虽然有及时的治疗,可这两根脚趾终究没有能够保住。在征得家属和本人的同意后,做了一个小手术,进行了切除。
不会太影响日常,穿着鞋袜外表也看不出来,可是按照伤残鉴定的标准,已经够得上是十级的轻微伤残标准。
而另一个病人邱明泉,却意外地,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足足半个月过去了,他的身体各项指标已经趋向于平稳,也检查不出什么内伤和脑部的损害,可是令医生们都感到奇怪的是,病人就是始终无法清醒。
一楼,私人医院的前台小护士好声好气地微笑着,面对着两位本地《东申日报》的记者连连摇头:“真是抱歉,采访一定要需要经过病人或者家属的同意……是的是的,我知道你们是真记者,有记者证,可是我们既不能放你们上去,也不能把病人家属的电话给您。”
两名本地记者急了:“哎我说你这位小同志怎么回事啊?”
其中一位圆脸的年轻记者扬了扬手里的记者证:“我们东申日报这么大官方媒体,多少人想求着上新闻呢!我们是真心实意来报道英雄事迹的,你把家属电话给我们,又不是坏事,人家说不定很想被报道呢是不是?”
小护士笑得职业又标准:“对不起……”
两个记者就是不肯走,开玩笑,他们肩膀上的任务可重着呢!市宣传口的领导在新闻上看了湖北省选送的新闻,就有点着急了——他们东申市的好同志的先进事迹,怎么自己不宣传报道,倒叫人家邻省的一直报道呢?
这可是从他们东申市去的志愿者啊!
当即,几家大的报社就都接到了任务,要求他们好好深挖这背后的英雄事迹,东申日报的领导当即拍板叫人立刻出差去武汉跟进采访报道,可是去了以后却发现两位受伤英雄都已经转院走了,多方打听才终于被他们找到了去向,原来已经转院到了这家极为私密的私立医院!
最叫人吃惊的,是多方打听后得来的一些信息:那位把生的希望留给群众的年轻军人,竟然是市公安局长家的儿子!
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也是实打实自小就领养在身边的烈士遗孤。
这本身已经就值得大书特书了,还有更加劲爆的——另外一位将这名军人救回来的志愿者,除了新闻中提到的身家不菲、年轻有为,背后还有很多东西值得深挖!
别的不说,就是新闻中提到的他是好几家公司的大股东这一条,他们两名记者稍作调查,就吃惊无比地发现,就在公布的东申市民营企业捐助名单中,那个叫“明睿集团”的,唯一独立法人代表就是他呢!
看上去明睿集团是捐助了六百万,不算太显山露水,可是再加上他持股公司捐款中他应占的份额呢?
叫他们激动的,还有一件事。
他们为了资料详实,特意又出了一趟差去广东,找到了顺达集团的人采访时,顺达的那位老总倒没说什么,可是下面的一位小经理却无意中说漏了嘴。
“我们这次运往灾区的大量匿名捐赠物资,早早就开始准备了。而且是邱总联系的客户呢!”……
再赶去湖北民政局翻来覆去调查的时候,他们就越来越震惊,这些由顺达货运承运的大量捐赠,有早期的食物和纯净水,中期的日用品,现在开始陆续到达的药品等,不仅规划有度、而且井然有序,起到了非常及时有效的作用。
最重要的是,诸多蛛丝马迹都表明,这笔巨额的物资捐赠背后,都指向一个神秘的来源,而现在,他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个来源和这位年轻温和的民营企业家邱明泉有关!
假如这是真的,那么,除了他自己公司捐赠的六百万,再加上他持股公司的捐赠,再加上这批庞大的实物,怕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了吧?……
第192章 出柜
这么大的新闻事件, 这么惊人的新闻人物, 由不得他们不像打了鸡血一般想要跟进啊!
两名记者正和护士扯着皮,一楼的雕花玻璃门就被推开了,一位行色匆匆的中年人穿着威严的警服, 快步走了进来。
小护士赶紧丢下两名记者,向着疾步而过的中年人道:“向局长,这儿是主治医生范主任留下的今天的病历, 他刚刚出去了,叮嘱你可以先看看。”
向元涛停下脚步, 下巴上的胡茬也比往常长了太多。他伸手接过护士递过来的东西:“谢谢,我上去找管床的大夫。”
稍微年龄大点的那位记者忽然眼睛一亮,他常跑市政新闻,对向元涛这张常常列席会议的脸一下就认了出来, 急忙跑上前:“向局长您好!我通过市公安局长办公室联系过您的秘书, 他一直说您工作太忙没空接受采访。现在能不能抽几分钟时间,给我们一点机会?”
他诚恳地拿出记者证,双手恭敬地递过去:“令郎参加抗洪抢险英勇负伤的消息, 市里宣传部的领导很重视, 想要好好报道一下。您看, 这也是好事。前方的洪水还没完全退呢, 正能量宣传也是最重要的前沿阵地……”
向元涛叹了口气, 指了指迎客的一楼大厅里的一组沙发:“十分钟, 你们想知道什么, 我来回答一下吧。别上去找孩子们了, 他们需要休息。”
两名记者大喜过望,赶紧亦步亦趋跟过去,打开了录音笔。
“向局长,首先对令郎和那位志愿者的负伤表示难过,也表示深深的祝福。”年长一点的记者先开了口,“众多在电视上看到他们伤情的群众,都很为他们的情况揪心,我们想代表大家问问,两位英雄现在身体情况怎么样了?”
向元涛也没瞒着,简单叙述了一下情况,两位记者都吃了一惊,心里也是沉甸甸的:向局长的公子的这份伤情既然属于十级伤残,按照规定,留在部队里的话,国家当然会负责给安排一个轻松点的后勤工作来养老,但以后在部队的升职和进步,几乎就等于没有什么可能了啊。
五年辛苦,训练读书、又正值青春年少,这前途……
另外那位小邱总可就更糟糕了,怎么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记者小心翼翼地问:“那么小邱总的身体情况医生到底有明确的说法吗?既然也不符合植物人的症状,那么到底怎么回事?”
向元涛强打精神:“目前医生还在观察,找了一些专家来会诊,都暂时束手无策,说是……和他们以前遇到的案例都不太一样。”
两名记者都不敢再问了,向元涛疲惫地抬起头,示意他们拿过来采访大纲,草草看了一眼:“这一条划掉吧,不要报道向城是我这个公安局长的儿子,不要强调他的干部子女身份。”
记者讷讷地道:“这是正面的好事。对您也是……”
向元涛摇摇头:“就从一名普通军人的身份角度报道好了,是这孩子自己优秀,我们做父母的,从小并没有起到多大的教育作用。”
记者连忙点头记下,再一抬头,不由得心里有点唏嘘。
从他们这个角度看过去,外面傍晚的夕阳透过玻璃照射进来,并不刺眼,可是映在向元涛鬓边,那几缕华发反射着光,就格外刺眼。
那位记者以前在各种重要会议上见过向元涛,此刻更是恍然觉得,这位大家口中的铁血局长,好像比前一阵他看到的时候,明显老了不少。
……
三楼独立的贵宾病房,安静整洁,布置和设施都极为先进。
比起普通的公立医院,这家新成立不久的私立医院不仅服务周到妥帖,更重要的是重金聘请了不少退休后身体尚好的老专家和学科带头人坐诊,几乎算是最早涉足专门针对富裕人群的医疗服务。
这间向阳的贵宾病房足足有三四十平米,除了床头附近摆放着各种冰冷的医疗仪器外,其他的布置都尽可能地温馨宜居。
小型的组合沙发,茶几上摆放着即热式的过滤式电热水壶和精美的水杯,窗户是密闭性极好的落地窗,需要时关上完全隔音,打开时又是满室阳光,采光极好。
此刻窗边靠近床头这边的小几上,一束芬芳的鲜花摆在上面,粉色的戴安娜玫瑰和白色的雪山玫瑰混在一起,热烈盛放,富有生命力。
病床上躺着的人,仿佛也只是睡着了,夕阳安静地从窗纱中投过来,变得更加柔和,照射在病人的脸上,给那安静的睡颜更添了一层温润和宁静,丝毫看不见病人常见的恹恹气色。
床边,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沉沉地垂着头,双手合十,轻轻握着病床上那人垂在病床边的一只手,身形纹丝不动,像是一座雕像。
封云海和刘淑雁小心翼翼地推开病床的门,许是声音不大,病床前的封睿并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那样端坐着。
好像可以坐上一千年,一万年,也好像随时会撑不住倒下。
刘淑雁眼眶微红,走到儿子这边,把手中带来的密封水杯放在了床头,里面是她刚刚在家里做的鲜榨西瓜汁,鲜甜多汁,带着清香。
“睿儿,你让一下,我给明泉喂点西瓜汁。”她忍住心里的酸痛,柔声对儿子道。
“啊……”封睿机械地应了一声,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有点呆滞,好像一时半时还没清醒过来,看到刘淑雁手中的杯子和小勺,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慢吞吞地移了移身下的椅子,让开了点距离,可并没有放开抓住的邱明泉的那只手。
刘淑雁只装作看不见他的举动,封云海在一边动手把床头摇高,刘淑雁拿着小勺子,一口口地把新鲜的西瓜汁喂进了邱明泉的嘴巴。
病人并没有丧失吞咽功能,喂进去一口,有一些会从苍白的嘴角溢出来,可是总会有些被咽下去。
医生也叮嘱说既然流质能吞咽,那么新鲜的果汁和牛奶之类的都可以定时喂食,补充一点是一点,总比天天输营养液要好些。
刘淑雁无声地细心喂着,封云海则站在一边默默看着。
邱明泉嘴边围着一个围兜,可是溢出来的果汁毕竟不少,不一会就沾满了,封云海看着儿子一动不动的脸,终于忍无可忍。
他跨步上前,面色愠怒地给邱明泉重新换上了一块围兜,直呼儿子的全名:“封睿!你妈妈照顾病人,你连帮个手都不会吗?”
看着儿子那没有表情的脸,他沉声道:“看来是我们把你娇惯的太厉害,以至于连基本的担当都没有了!”
刘淑雁大急,连忙阻止道:“云海,你少说几句吧。我不累,你就叫睿儿歇歇,他才真的太累了!”
封云海却没有住口,他高大的身子站在那里,充满压迫感:“我知道你难过,可是我们大家都难过。你韦阿姨彻夜不眠在深夜联系海外的同学,到处去联系国外的医疗资源,你向叔叔身边的老战友也在到处找国手名医,大家都在想办法!”
他指了指刘淑雁:“就连你妈妈,这些天也没有睡过几个小时,为了给明泉做一口能吃的,亲自去买最好的食材,亲手做了带来。你呢?就连帮你妈一下都不会吗?”
封睿默默的听着,姿势几乎和他们刚进门时一样,短短半个月瘦了一圈的脸颊宛如刀削出来的塑像,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封云海终于怒了,他伸出手去,猛地去拉儿子的手:“你给我放开!你这样行尸走肉一样,就能对明泉的康复起到任何作用吗?!”
封睿终于动了。就像是冬眠的动物忽然被强行从无知无觉中被拉出了洞穴,他茫然又不解似的,死死握住了邱明泉的那只手:“不不,爸你干什么?……明泉随时会醒的,我得在这儿,这样他醒来的时候,动一下我就能感觉到了。”
他眼窝深陷,以往明亮深邃的眸子里闪着疯狂和偏执:“你们不知道,上一次也是这样,他躺在床上,我和他说了很多话,叫他醒过来……然后他就醒了,在我手心里画了一个Q字,你们不记得了吗?”
刘淑雁含着泪看着他,不知道如何回应。
封云海看着他:“我知道,医生也说了可以试试叫亲人多呼唤一下。可是你多多少少也避一下嫌!”
他目光落到儿子紧握着邱明泉的手上,忍耐地低声道:“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像是什么?你要你向叔叔和韦阿姨怎么想?”
这么多天了,自家的儿子比人家父母还要坚持陪床,时刻不停的死死抓住明泉的手,那些医护人员有素质,只做看不见也就罢了,可是儿子这种悲痛欲绝的样子早已超出了正常的友情界限,向元涛夫妻真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吗?
这叫他们怎么面对多年的老友?!
封睿看着父亲,半晌才喃喃反问:“避嫌?我们要避什么嫌?我们不过是互相喜欢而已……要避什么嫌?”
封云海夫妻俩心里猛然一惊,一时都沉默无语。
虽然心里早就明白这个事实,可是真正听儿子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况且,儿子刚刚说的是什么?“互相喜欢”?
“谁会、谁敢嫌弃我们?我不明白。我们有钱、有能力,我们对社会只有贡献没有索取,我们更不曾伤害别人。我们对朋友忠诚、对员工慷慨,对父母孝敬……”他定定地望着父亲,“仅仅是因为我们相爱,就成了叫人嫌弃、十恶不赦的人?”
这一句“孝敬父母”,忽然就打开了刘淑雁的泪阀。她的泪水扑簌簌落下,哽咽地道:“没有……没有。你们都是好孩子。”
她伸出手,颤抖着将自己的手盖在了封睿的手掌上:“我们当父母的,只不过是怕你们将来苦,才会想得多一点而已……我们更怕你们是一时冲动,将来后悔。”
封睿低着头,看着母亲伸向他的手,微微闭了闭眼睛,一股酸涩在鼻翼间泛起。
“苦?不,我想得很清楚了。”他脸上淡淡的,似乎没有什么太激烈的表情,可是眼中的悲哀却深沉似海。
他悲哀地看着刘淑雁:“对我而言,没有什么苦,比不能和明泉在一起更苦。”
他抬起头,望着一向和自己感情很好的父亲:“爸,我知道你不赞同我的行为。早在高中毕业那年,你们就什么都知道了,对不对?”
刘淑雁难过地低着头:“是的。我们看出来了,但是我们也给了你自己选择的空间。”
封睿的目光终于柔和了一点,他看着母亲:“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五年前明泉拒绝我时,我像鸵鸟一样远走他乡,白白浪费了我们最应该在一起的时光。”
他低下头,怅然低语:“爸,妈……你们生我养我、育我爱我,难道最终不是为了看到我快乐幸福?你们感情那么好,婚姻生活那么幸福,那么你们真的看不出来……我这辈子,除了明泉,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吗?”
病房里一片安静,只有他平静得叫人不安的话语。
封云海夫妻听着他语声中的悲凉和绝望,心中都悚然而惊。
刘淑雁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落下,她急切地道:“我明白我明白!我们怎么会不希望你好呢?只要你高兴,只要明泉这孩子醒来,你们要怎么样都可以!”
她悲痛地拉住丈夫的手:“云海,你也说句话。睿儿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国内不容,就叫他们出国;他们想大大方方的活着,我们就陪他们一起面对亲友。”
封云海凝视着憔悴得快要脱形的儿子,半晌终于疲倦地长叹一声。
“睿儿,我们是你的父母,我们也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他难过地摇摇头,眼眶也有点湿润,“我们比谁都希望你快乐幸福。”
他扭头看看床上的邱明泉,抑不住心中难过:“我们没有硬要拆散什么的意思。”
封睿眼中迸出一点微弱的火星:“那么……爸妈你们这是同意了?”
刘淑雁抢着哭道:“同意同意,我们同意,只要你们好!……“
身为一个母亲,还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孩子痛苦更难过的事?
她和丈夫之间一直伉俪情深,从来也都希冀着心爱的儿子这一生同样爱情顺利,家庭美满,现在孩子走上了原本就坎坷的路,当父母的就算不能帮着他们披荆斩棘,又怎么忍心给他们再添上刀剑加身?
……
楼下二楼的外科病房里,同样的一间贵宾病房里,独立卫生间里传来一阵小声的争吵声。
“你给我出去,我自己能行。”向城涨红了脸,“你不出去,我……我不行。”
第193章 诡异梦境
“你给我出去,我自己能行。”向城涨红了脸,“你不出去,我……我不行。”
“我、不、出去。”韩立恼火地架着他,“逞什么能呢?石膏打着,本来就该在床上用便盆的,非要下地上厕所,医生说了起码六周不能下地的。你是个病人知不知道!”
“我靠在旁边墙上就行了。”向城急了,“你这么看着,谁能尿得出来!……”
韩立更加气急败坏:“谁看着你了?护士来你害羞,我来你更害羞,我不看你还不行吗?我真出去了,你万一平衡不好摔了,这条腿彻底瘸了才甘心?!”
看着向城又羞又恼的神情,他小声道:“帮你擦身体的时候,什么没看过……”
“你、你住口。”向城一直苍白的脸上像是被火烧了一样,伸手想去推他,可是被石膏拖累得身子立刻一晃,吓得韩立赶紧一把抱住了他。
“你消停点,求你了!”他又急又难受,“你要是说一声我是外人,我立马就出去行不行?”
向城终于不动了,被他紧紧抱着,两个人的心跳忽然跳得“砰砰”加快。
好半晌,向城才垂下眼,低低道:“你不是外人,是内人。……行了?”
韩立低头看着他细密的睫毛胡乱颤动,看着他苍白的唇,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乖……好好上厕所,我不看你。”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来,向城一只胳膊搂着韩立的肩膀,另一只手去解裤扣,终于别别扭扭地完了事。
韩立又帮他洗了手,两个大男人挤在卫生间里手忙脚乱,好半天才从卫生间里出来,韩立半架半抱着,把他安顿在病床上。
“我给你削个苹果。”韩立拿起旁边的水果刀和洗好的苹果,“我妈买的,品种特好,她说叫我好好照顾你呢。”
向城的脸色有点白了,半晌没说话。
“你家里人……都看到你上电视了,你说你找媳妇去的,他们没问你媳妇是谁?”
韩立手里的水果刀飞快转动,长长的水果皮垂下来,旋而不断:“问了,我说我天天往医院跑就是伺候媳妇呢,他们要来,我说人家脸皮薄,不愿意现在就见家人。他们都快急死了!”
向城坐立不安,在床上动了动,满心里又愁又忐忑:这家伙就会口无遮拦,现在可怎么办呢?……
韩立把苹果削完,去了核又切成了小块,放在小盘子里插上牙签,才递给向城:“别想了,总能解决的。咱们再艰难,还能难过班长他们吗?”
一说到邱明泉和封睿,两个人的心情都沉沉的没法再平静了。
“明泉哥要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向城眼圈红红的,“全都怪我,我那时候要是反应再快点,再扑开一点,也不会被墙压住,他就不会……”
韩立沉声道:“不是这样的。你们都是为了救对方,才搞成这个样子,全都尽力了。”
“睿哥现在还是那样吗?”向城怔怔道,“他那样不眠不休,迟早会撑不住的。”
韩立叹了口气:“我还真是第一次看封睿这个样子,平时都是眼高于顶,心高气傲的,现在天天守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我看着都渗人。”
衣服也不换,澡也不洗,浑身都快要发酸发臭了,整个就像是一个毫无生气的活死人,他当然知道那家伙喜欢他们班长,可他真没想到平时高傲冷面的封睿,竟然心里能有这样可怕的感情。
就像是一个平静的火山口,一旦迸发,就是火热炽烈,再也无可收拾。
向城忧心忡忡地道:“睿哥这样子,我就怕……你说要是我爸妈他们看出来点啥,会不会活活急死?”
韩立皱着眉,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那天他去楼上探望,在门口就正好撞见封睿孤独地坐在那里,像是完全失了魂一样,举着邱明泉的手轻轻亲吻。
他在门口等了一会,还是悄悄离去了,没敢惊扰那一对苦命的恋人。
就连他偶然前去都能撞见,别人呢?又怎么会看不到封睿那毫不掩饰的举动?
“韩立,你背我去看看明泉哥。”向城小声道。
“好。”韩立柔声道。
是啊,得想想办法,开解开解一下封睿,不管怎样,他那个样子不是事啊!
他走到床前小心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向城背在了他宽厚的背上:“我们去陪陪他们。”
虽然这些天早已经肌肤相亲了无数次,可是这样无间地接触着身体,向城还是有点讷讷的羞窘:“我重不重?”
韩立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重个鬼,在灾区一个多月,都轻得像片羽毛了!”
门开了,韦青拎着一罐煲好的猪脚黄豆汤走了进来,抬头正撞见向城趴在韩立的背上。
两个人身体紧密相贴,儿子微红的脸搁在那个大男生的肩头,虽然看上去是再正常不过,可是却有种极为亲密的、互相信任的奇怪姿态。
她垂下眼,只当什么也没有瞧见,轻柔地扬声道:“做什么呢这是?轻易不要下床,医生不是叮嘱了吗?”
韩立吓得差点一个趔趄,直起身体,忙乱中不忘紧紧双手抱住身后向城的大腿,生怕碰到了他腿上的石膏:“阿姨好!……”
向城也微微一个哆嗦,用力立起身子,僵硬地远远离开了韩立的后背,慌乱地回答:“妈,我们、我们想去楼上看看明泉哥。”
韦青温柔地把保温桶放下来:“好,我们一起上去。”
……
楼上,封睿沉默着,半晌淡淡道:“假如明泉醒了,那我就先帮他把问题解决掉。假如他不醒,我得一直这样陪着他,我没有任何自信掩饰自己,向叔叔和韦阿姨他们……迟早也会知道。”
他笑了笑,那笑容带着自嘲:“我过去就是太顾忌这些了,以至于现在悔不当初。”
封云海苦涩道:“我们妥协没什么,可你叫你向叔叔夫妻俩怎么想?现在他们身心俱疲,你就稍微收敛点,不要再雪上加霜,给他们冲击了。”
封睿目光一黯,正要说话,门口却传来了一声清冷的语声。
“也没有什么冲击的。”韦青跨进门,神色淡淡的,走近了床边,轻轻凝视着病床上安静如昨的邱明泉,“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没有看封云海夫妇,也没有看封睿,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喃喃低语:“……只要孩子能醒过来,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韩立背着向城,呆呆地站在门口,完全不敢进来,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回事?!
封睿这是正式地向两家的家长摊牌了吗?还是说被撞见了什么,不得不承认?
封睿怔怔地看着韦青,似乎有点不太相信:“韦阿姨……您是说,您也同意了?”
韦青抬起头,看着对面同样一脸惊愕的刘淑雁,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当母亲的,都是一个心思。只要自己的孩子真得好,那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她悲伤地看着封睿:“我打小看着你长大,你的品行为人,我没有什么放心不下。……你是不是真的对我们明泉好,我也看得清清楚楚。”
封睿的喉咙,忽然哽住了:“韦阿姨,我……对不起。”
韦青苦涩地笑了笑,眼泪同样默默流了下来:“只要你没有强迫明泉,那就没有什么对不起。”
封睿猛然激动起来:“我没有!我从没有强迫过他,韦阿姨,我、我……我和他是互相喜欢的。”
他的目光在几位长辈脸上急切地转动,激动地想要急于证明:“真的,你们相信我!”
他那迫切和惶急的神情,直看得刘淑雁心痛难耐——她那一向高傲从容的儿子,何曾有过这样悲切又无助的时候!
封睿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憔悴的深邃眼神忽然一瞬间明亮了几分:“我们在灾区的时候,在直升机上,明泉说过的!他说,只要上苍垂怜,叫我活着回去,他就再也不和我分开了!——你们看,这是他能说出来的最大的表白了,对不对?!”
封云海夫妻和韦青都微微动容,特别是封云海夫妻俩,他们一直疑心是自己的儿子在感情上强取豪夺,硬逼着明泉那孩子,可是今天这么一听,心中才略微放心。
这两个孩子,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情愫暗生,甚至两情相悦到了这种地步,以至于愿意同死共生?……
韩立和向城无声地僵立在门外,两个人心里同样纷乱,却又不愿意拔腿就走,心里都隐约砰然乱跳,想着同一件事:几位家长面对着这样不顾一切的表白,到底是什么态度呢?
他们这样的感情,到底能不能首先过得了家长这最艰难的一关?
韩立微微扭头,把嘴巴凑到耳侧的向城唇边,极轻地耳语:“要不我们先走?留在这里,也……”
正说着,他的眼角余光就瞥见了身后一个静立不动的身影,再一转头,吓得腿一哆嗦,脱口而出:“向叔叔!”
这一扭动身子,趴在他背上的向城就一晃,向元涛大手一伸,稳稳地扶住了儿子:“小心。”
屋子里的人全都望了过来,神色各自不同。
封云海终究是面有愧色,刘淑雁和韦青两个女人都是神色哀切,而封睿则笔直地站在那里,固执地看向了这位从小就严正少言的邻家长辈。
向元涛轻轻分开堵在门口的韩立,走近了病床,站在了韦青身边。
他紧紧抿着嘴,从来都铁血冷厉的脸上头一次显出了些茫然,看得身边的老友封云海心中不忍:假如说他们夫妻俩对于儿子这惊世骇俗的感情尚且能无奈接受,那么这位冷面热血的警察老友,到底能不能接受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儿子,牵扯进这样的感情里呢?……
屋子里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就连韦青也惴惴不安,和向元涛恩爱多年,她对丈夫再了解不过。
为人清廉,品性端方,甚至有点刻板,她自己常年出国学术交流,对于这种与众不同的感情算是见过不少,可是丈夫呢?
……
向元涛怔怔望着病床上的儿子,望着他沉静又温柔的表情,望着他那很多天也未曾变过的表情,一股再难控制的深切痛苦涌上心底。
这一生,他经历过失去幼子的深沉痛苦,然后又在多年后忽然失而复得,那时候,他也曾深夜里因为狂喜而无法入睡,因为不信而久久觉得如在梦中。
好不容易才终于明白这是真的,这不是做梦,可是依旧不是没有遗憾的:这个孩子一向那么独立,那么优秀,可是也少了许多同龄孩子般承欢膝下的机会。
他也曾肖想过,也许不远后的将来,这孩子就会乖巧地成家立业,娶一个和他母亲一样温柔安静的妻子,小两口再生一个漂亮可爱的宝宝,那时候,自己和韦青也该退休了,总能弥补一下过去没能和这孩子真正亲近的遗憾。
可是怎么一眨眼,孩子又睡了过去,然后又忽然冒出来一个说爱他的人,还是邻家封家的独生子,一个男人?……
封睿在一边默默地等待着,好半天,也等不来向元涛的反应。
他看着向元涛的侧脸,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是一张哀伤的脸,上面带着深深的不解,没有像韦青一样的谅解和怜惜。
一片压抑的气氛中,他抬起有点漂浮的脚步,走到了向元涛身边。
在所有人的屏息中,他的身体轻轻下沉,先是单膝着地,然后再跪下了另外一个膝盖。
声音很轻,跪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可是这一跪,却好像狠狠砸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刘淑雁忽然捂住了嘴巴,无声痛哭着,像是无法承担身体的重量,她转身依靠在丈夫身上,不忍再看骄傲的儿子此刻脸上和眼中的神情。
“向叔叔,您把明泉……交给我。”封睿轻轻道,像是誓言,又像是绝望的争取,“无论您能不能理解,我都要告诉您——我保证,一生一世都只爱他一个人。”
向元涛回过头,像是有点看不明白他的举动。
他惊愕又茫然地伸出手,去拉封睿的胳膊:“你这是干什么?……我、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
他想要用力扶起封睿,可是眼前的年轻男子却沉重如山岳,直直地跪着,根本扶不起来:“向叔叔。您不同意。不原谅,我就这么一直跪着。”
向元涛局促地搓了搓手,有点糊涂地看着他:“你起来,起来说话。你刚刚说什么?你说明泉也……喜欢你?”
封睿直直地看着他,眼中疯狂的光芒闪烁:“是。”
向元涛“哦”了一声:“我这些天总是想不明白,这孩子怎么就不愿意醒来呢?刚刚我忽然想通了——”
他恍然大悟似的:“你们说这傻孩子,是不是怕醒来以后,我们两家大人都不同意他和小睿的事,所以……所以怕得不愿意醒了?”
封云海默默走上前,不忍地拍了拍多年老友的肩膀:“元涛,你别这样。明泉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我们绝不会怪他的。”
向元涛急切地连连点头,一时间心神竟然有点糊涂:“是啊是啊,我们得跟他多聊聊,告诉他,只要他醒了,我们大人哪有什么不能同意的呢!”
……
夜深了,围在床边愁眉不展的人们终于被护士一再劝说走了,最终只剩下了韦青和封睿。
“孩子,你今晚一定听我的。”韦青坚决地道,“好好回去洗个澡,再安心睡个觉。今天你也累了,听阿姨的话。”
既然已经接受了那件事,现在韦青忽然就觉得,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和自己的儿子也没有什么区别了,看着他的憔悴失神,她同样心疼难耐。
封睿失魂落魄地摇摇头:“韦阿姨,我不能走。万一明泉醒了,我不在的话,他会失望的。”
他嘴角浮起一个韦青看了都难过的凄苦笑意:“我这些天睡在这里,总是做同一个梦。韦阿姨,我有点怕。“
韦青的心“砰砰”跳了起来,生怕他说出什么不祥的梦境来,可是封睿已经开了口。
“连着好些天了,我总是梦见坠入一片漆黑。没有光,没有时间的概念……我想要发声叫喊,却叫不出来。然后我就听见一个声音传来……在遥远的地方。
韦青柔声道:“什么声音?”
封睿有点怔忪,低低道:“那是我的声音。我明明没出声,可是在那个梦里,我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一声声地呼唤着明泉,就好像是我在呼唤一样。”
韦青苦笑:“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听那声音叫着,总觉得很奇怪。像是我自己在叫,又好像不是。”他轻轻望着床上的邱明泉,“然后好久以后,终于听见明泉回应了。他的声音好微弱啊。”
韦青的心跳忽然加速了,明知道是封睿臆想中的梦境,却还是忍不住要问:“明泉他、他说什么?”
封睿的表情痛苦而困惑:“明泉说,说他好累。”
好累?韦青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怎么会不累呢,这孩子看上去从来都乖巧懂事,也从不叫人操心,可是他自己却总是想得太多,心思太重。
白天元涛说的,说不定真的就是那样。封睿这孩子不管不顾的,追求得热烈,明泉虽然也喜欢他,可是依他的性情,难保不担心长辈,生怕叫他们难受伤心。
潜意识里的害怕和逃避,会不会真的是这孩子无法醒来的原因?
不不,一定是她在胡思乱想,什么累了,不过是封睿这孩子自己的臆想罢了!
“然后我就听见我自己的声音说:累什么?我们一起经历的这十年,贩金笔、倒卖国债、去南圳市、去俄罗斯,哪一次风风雨雨的不比现在更累?邱明泉你给我醒过来,不准你逃避!”
封睿茫然地皱起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梦里会说这样的话。是啊,我认识明泉整整十年了,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他,他正拿着金笔卖给我妈……可是他说的那些事,很多我都不知道啊?”
他苦恼地揉着太阳穴:“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我又好像觉得那些事是真实发生过的。韦阿姨,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做这样诡异的梦呢?”
“不要多想了。”韦青硬起心肠,皱起了眉,“做梦这种事,不就是荒诞不经的吗?”
第194章 重回玉佛寺
封睿没有动,他好像依旧沉浸在那个每晚一模一样的奇怪梦境里:“然后,在一片漆黑里,我就听见明泉说……他重新活了这十年,足够精彩,足够开心,足够弥补一切缺憾,他知足了。
“然后梦里我的声音就急了,大声地斥责他:说好了,我要送你一生富贵滔天的,现在离一生一世还早呢!
“可是明泉这个时候,好像忽然哭了。他的语气特别悲伤似的,问道:那你呢?你怎么办?你的一生难道就这样了吗?……”
韦青听得茫然:“做梦自然是这样的,诡异古怪是常态。”
忽然,她也想起了许久以前自己做过的那个梦,不由苦笑:“不瞒你说,阿姨也做过一个梦呢,我梦见明泉和我们一直都没有相认,过得凄苦又贫苦,醒来时,我许久都觉得那是真的,哭得心口都疼。你瞧……”
封睿忽然抬起头,惊诧无比地盯着她,目光灼灼:“我也做过这个梦。我梦见明泉在另一个世界里,穿着破衣服做着小工,和我擦肩而过,跟本不认识我!”
韦青呆呆地看着他,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点诡异至极的感觉。
封睿只觉得脑海中好像有根刺在轻轻扎着,密集不断,他忍耐地按住头侧的
跳痛:“我不知道明泉在说什么,可是在梦里我好像觉得那完全是真的,我听见自己沉默了一会,才笑着说:我很开心啊……这样没什么不好。”
他清晰地记得,梦里的自己在那个时候也忽然异常难受,就好像感到说出这句话完全口是心非,强颜欢笑一样。
接下来更加匪夷所思,可是他没有再和韦青说下去。在梦里,明泉遥远而虚弱的话越发古怪,他至今依旧清清楚楚记得,明泉长长叹息一声,才轻轻道:“封睿……我真的累了,也尽了力,可是醒不来。我把这具身体给你,你那么优秀,你要是重生的话,一定活得比我光芒四射,肆意快乐。”
梦境中,浓重的黑色淹没过来的时候,他只听见邱明泉最后哀伤又眷恋的声音:“所以拜托你了……帮我好好活着,活剩下的一辈子。”
然后,梦就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绝望的漆黑。
梦里自己的声音和明泉的对话完全说不通,可是他醒来后许久,心里都大悲,那种痛苦和无望的感觉就像是源自他的内心。
韦青和他对视了一会,强打精神:“明泉不会这么巧今晚就醒了,假如你真的想一直守着他,首先别把自己的身体弄垮,懂吗?”
她温和又坚决地拉起封睿的手,把他推出了病房:“再不走,阿姨真的要生气了。”
封睿终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医院,韦青站在窗口,向着楼下又伫立着望来的他使劲挥了挥手,才看见封睿黯然离去的背影。
她疲倦地松了口气,在病床边怔怔凝视了邱明泉一会,忽然就有点奇怪。
是她眼花了吗?刚刚和封睿告别的时候,她记得依稀是看见那孩子脖颈上那条红绳的。
从小见过无数次,她不会弄错,可是现在在明泉胸前的这是?
她轻轻从邱明泉胸口拉出了那条红色的丝线,没错,是封家那个传家的宝贝。
封睿那孩子,趁着她不注意,临走时把吊坠放在了明泉这里?
她凝视着那熟悉的玉石吊坠,忽然揉了揉眼睛。
好像有什么不同呢?这个吊坠怎么看都是封睿那个,可是……她想了又想,终于找到了原因。
是这病房里惨白的灯光的缘故吗?这个吊坠,似乎比她记忆中黯淡了不少,原先那种灵气和莹莹宝光似乎没有了,就是一块普通的玉石而已。
夜深了。
韦青站起身下了楼,在临睡前又去看了看二楼病房的向城。
韩立那个孩子这些天一直晚上陪床,刚刚帮向城擦了擦澡睡下,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韦青的时候,他的神色有点讷讷的奇怪。
韦青心里模糊意识到了什么,只是装作不懂。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大,可是就连封睿的事她都顺利接受了,再看眼前这一对同样出色的男孩子,她也没有了任何窥探和深究的心。
连天累夜地翻阅脑科英文资料、联系海外朋友,再加上对邱明泉的牵挂和焦虑,使得韦青比以往更加心力交瘁。躺在旁边的陪护床上,她沉沉地睡着了。
而就在这时,床上昏迷多日的邱明泉,眼珠却飞快地转动起来,就像是陷入了深梦中的人,他呼吸变得微微粗重了点,旁边连接着的心率监控仪器上的心跳次数,也变得加了速。
……
午夜时分。
睡在二楼病房的陪护床上的韩立醒了。他临睡前多喝了点水,此刻只觉得小腹憋得紧,于是爬了起来。
病房的小夜灯开着,向城睡着了,呼吸浅浅的。
韩立上完了厕所,打着哈欠路过向城的病床,听着他的呼吸,心里格外地安心。
记得前些日子在灾区时,他终于找到了这家伙,短短十多天,晚上也是这样一人一张行军床紧挨着睡,可他记得清楚,那时候的向城的鼾声格外响亮。
实在太累了。……
当时他还悄悄发过愁呢,明明样子这么秀气精致,谁知道打呼这么响!这以后要是在一起了,自己真能受得了,睡得着?
现在总算是放心了,平时很正常,一旦不累了,打呼也就不响了嘛!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嘴角噙着偷偷摸摸的甜蜜笑意。忽然的,他的目光就落到了窗外。
私立医院的设施很好,就算是晚上,外面通向大门的幽静小径上也亮着路灯,照耀着静谧的夜景。
韩立猛地揉了揉眼睛,那下面,通往外面的小路上,那个人的背影?……他呆呆地看着那个挺立修长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着,就从小路的尽头到了门口,然后跨出了门。
那身影出现的时间很短,韩立看到时他已经靠近了门。这么惊鸿一瞥之下,他就猛地瞪大了眼睛——这个身影,怎么这么像是邱明泉呢?!
再一细看,门口已经没了人。韩立呆呆地跑到了窗前看着安静的外面,终于摇了摇头。
自己这是睡迷糊了,竟然眼花成这样。
这大半夜的,就算真有人出去,那也不会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明泉啊!
……
清晨到了。
三楼的重症贵宾病房的一声惊叫,把护士站的值班护士引了过来。
小护士呆呆地看着空无一人的病床,再看着满脸惊惶的女教授,完全糊涂了:“病人呢?”:
韦青快要发了疯,她尚未梳洗,急得在房间里团团转:“我还想问你们呢,明泉呢?我们家明泉在哪里?我一觉醒来床上就是空的,我又惊又喜,以为他醒了!”
她急得快要语无伦次:“可是卫生间里没有,走廊上也没有!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小护士也急了,这怎么可能?明明昨晚十二点她还来查过床,那个年轻俊美的病人不是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依旧沉睡着吗?
闻讯赶来的医生护士都乱了套,这病人不仅身份重要,而且也是花了那么高的诊费进来的,本来一群专家束手无策就够不安了,现在竟然在医院里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给弄丢了,这可怎么是好?
整个病区的兵荒马乱终于也吵醒了二楼的韩立。
他站在邱明泉的病房门口,好不容易才听明白了韦青混乱的叙述。忽然之间,他就浑身一个激灵。
“我操!……”他情急之下脱口爆了一句粗,看到韦青抬头看他,也顾不得道歉了,急切地叫,“我昨晚看到明泉了!”
韦青大震,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臂:“在哪?!你为什么不叫住他?”
韩立被她的指甲快要掐到了肉里,也顾不得疼,忙不迭地叫:“昨晚,我起夜的时候往窗户外面望了一眼,看到一个人影!”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当时我就觉得,这背影好像明泉啊。可是那个人影很快就出了门,我想着绝不可能是他,当然也就接着睡了……这、这,难道真的是他?!”
所有的医生护士和韦青全都傻了,呆了。
韩立的话实在匪夷所思,叫人无法置信,可是不信的话,又怎么解释一个人凭空消失了?!
“快快,在整个医院内部先找,再去附近的街区!”医生急得满头是汗,“韦教授,您丈夫身份特殊,要不赶紧知会他一声,看看能不能提前报案寻人?”
……
东申市郊外,玉佛寺。
和平时每一个清晨一样,幽静的寺庙里传来僧侣做早课的声音。
诵经声绕梁不散,隔着寺庙高高的外墙飘出来,和着晨光的清辉。不知名的鸟雀在寺庙中的大树枝桠间跳跃吟唱,声音欢快。
而后院的主持大师独居的禅房里,却坐着一个面目俊朗、神态安宁的年轻人。
他的面容仿佛很年轻,光洁如玉的肌肤上有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但是眼神却幽远沉静,仔细看进去,似乎带着和年纪完全不符合的沧桑。
“大师,您记得我吗?”他轻声问,举目望着面前这个熟悉的、前世今生都见过好几次的老禅师。
远慧大师细细地端详了他很久,才微微颔首:“记得啊,年轻人。十年前匆匆一见,我曾问你,孩子你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他面前的年轻人微微一笑,怅然道:“大师果真好记性。那么不知您可还记得,我当时替我朋友问过一句,灵魂受禁锢,可有脱离计?……”
远慧大师喟叹一声,似悲似怜:“自然记得。我当时回你;人人皆有桎梏,到了时间,自会脱去。”
他深沉睿智的目光别有深意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你看,十年匆匆,转瞬即逝。那具受困的灵魂,现在不是已经脱困了吗?”
封睿浑身一震,他漆黑眸子一改方才的平静悲伤,变得警惕而锐利:“大师看出什么了?”
远慧大师垂下长长白眉:“阿弥陀佛。我看到什么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没有看到真正的十年前的故人,却看到了一道鸠占鹊巢的残魂。”
禅室内檀香袅袅,一时安静了。
远慧大师面前的封睿沉默许久,方轻声道:“鸠占鹊巢。大师这个词……叫我心如刀割啊。”
他眼中没有羞惭,更没有被识破什么的惊惧,只有浓浓的苦涩:“今日此境,非我所愿,更非我强求。大师……您是真正的得道高人,我前来只为求助,不为解惑。”
远慧大师看着他,半晌眼中慢慢浮起疑惑:“求我什么,说来一听。”
封睿半跪坐在蒲团上,恭恭敬敬鞠躬下去:“求大师指点,当年问话的那个小男孩的魂魄,该如何唤回?任何办法,我都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远慧大师望着面前这年轻人俊秀面庞上的坚定神情,长叹一声:“你们都不愿意要这身体,想必有你们各自的理由,可无论如何,这花花世界、这大好人生,难道不让你们贪恋流连?”
封睿笑了笑,那笑意隐约有点伤感,可更多的是淡然。
“大师,繁华世间,我所欲也;情爱贪痴,亦我所欲也。可是还有些事,在这些之上,比我自己的一切都更珍贵。还请大师成全。”
“既然他是心甘情愿,你又何必强求?”
“不是的。哪有人真的愿意舍弃生命?不过是无计可施的下策而已。”封睿低声道,仿佛想到了多年来的一些美好记忆,嘴角浮起温柔笑意,“他不过是太善良、太为别人着想。他从来都这样,宁可苦的是自己。”
“不能总是叫他一个人受苦,总是他成全别人。”他凝视着眼前盘旋而上的袅袅檀香烟雾,看着它们升高,变淡。
然后他轻轻向着眼前的香烟吹了口气,看着它消散不见:“这一次,让我来。”
远慧大师终于微微动容。
他看着封睿的脸,仿佛想要找出一点动摇:“施主当真舍得?”
“舍得。”封睿点点头,面色平静,“且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远慧大师闭上了眼睛,手中的小叶紫檀佛珠慢悠悠地转动,良久后,他深沉若千年古潭般的眼睛睁开,充满慈悲和怜悯。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啊,年轻人。”他目光落在封睿胸前的那枚玉石吊坠上,“你只要在这里,他的执念就是你。”
……
封睿静静跪坐在那里。
外面僧侣们吟诵经文的声音悠远清朗,他的坐姿宛如老僧入定。外面的太阳已经慢慢升了起来,宁静的禅房内,阳光慢慢照上了他的侧脸。
那张清俊又温柔的脸上,属于封睿的眸光微微一闪,终于抬了起来。
“大师,我懂了。那么可否留我在这里书信一封,并且帮我转交给一个人?”他的笑容带着下定了决心的从容,“信封上会有收信人的名字,大师一定知道,在什么时候给对的人。”
远慧大师起身离去,宽敞明亮的禅室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封睿拿起案上的毛笔,安安静静地开始研墨、试笔。
微黄的上好宣纸薄如蝉翼,他自小练就的小楷落上去的时候,字迹端方大气,洒脱遒劲。
“明泉吾爱:见字如面。”
他提着笔,怔怔凝视着第一行字,却良久无法再下笔。不知道过了多久,悬在笔尖上的浓墨终于不堪重负,一滴坠落,弄污了纸面。
他辗转再三,终于落下笔,划掉了“吾爱”两个字,又轻轻叹了口气,将那张宣纸揉起来扔进纸篓,重新换了一张。
“明泉:见字如面。”
第195章 看不见的信
安静的禅房里,身材挺拔端正的年轻人每一次下笔,都思忖良久,时光仿佛快要停滞了,只有他笔下一行行墨汁淋漓的楷书一字字成形时,才能感到时光的细微流动。宛如时间沙漏中落下点点细沙。
“时光如电,白驹过隙,距离我们一起回来这一世,整整过去了十年。可是回想起来,似乎这十年也就是弹指一挥间。是吗,明泉?
“现在坐在这间禅房里,很多事都一一浮上眼前,好像都就在昨日一般。从一起意外坠下楼,从互相不信和防备,到被迫接受共存,我承认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刚刚回来时,我甚至对你这个小民工充满愤怒和厌弃——假如不是你滥好心胡乱救人时扯掉了我的玉坠,没准我就会和小时候遇车祸一样,轻易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呢?
“可是人心啊,是真的很善变。
“十年前,我引诱你前去卖金笔给我妈妈,接着又教你在这座玉佛寺里装神弄鬼,其实是因为发现,可笑的夺舍根本就不可行,于是又
开始琢磨别的途径: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回到我自己的身体,这一切不就成了为我自己谋福利了吗?呵呵,你啊明泉,不过是我一枚小小的棋子,被我利用却不自知,愚笨又可笑。
“那时我对你既无尊重,又没牵挂,有的只是觊觎窥探,冷眼讥讽。
“那么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我变了呢?
“我开始觉得在你面前指点江山、教训显摆变得有趣;然后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想把你和我自己的人生捆绑起来。
“是第一次震动地发现你的惊人数学天赋,还是刚刚被向城打了一拳,听了他的身世后依旧会满怀同情地说一声‘他好可怜’,又或者是在江湾体育馆里,你在人群里摔倒了又爬起来,拼死也要去救那些陌生人呢?
“我也不知道。我记不清,也分辨不来。
“我只知道,好像慢慢的我开始喜欢为你着想,开始想看到你真心的笑脸,想看到你惊喜地叫‘你快看,我们又赚了这么多钱’,想看到你忙碌又快乐地奔波在这繁华世间。”
封睿停下笔,重新开始研了一会儿墨,眉宇间有丝因为回忆带来的悠远甘甜。
好半晌,他才重新提起笔。
“明泉,昨夜梦里,你说你重新活了这十年,已经足够开心,足够精彩,所以你知足了,其实,我也是。
“最初的时候,我偶然还会有短暂的迷惘和不甘,假如你重新回来这一世是为了揭开身世、重享父母亲恩、重获美好人生,那我呢?我这样的一番机遇,又是为了什么?
“前世的我看上去风光无两、富贵滔天,可是现在想起来,却活得那么糟糕又无聊。面对陌生人的困苦灾难,我向来习惯冷眼旁观,完全没有任何同理心,我认为钱可通天,贫穷是命中注定,不该抱怨;面对身边曾经出现过的短暂恋爱对象,我都口是心非、冷心冷面,无论对方是为了我的钱,还是为了真爱;甚至对深爱我的向城,我也因为他打乱了我的生活就对他厌弃和不耐,从没设身处地想一想他的绝望悲伤。
“在那一生中,我既没爱过人,更没有和任何人两情相悦过。——我傲慢地觉得爱情可笑又廉价,比起工作和财富不值一提,应该被踩在脚下。
“可是重活一世,我才恍然发现我错了。爱情从来都不卑微,更不廉价,它那么高贵又美丽,不过是因为稀缺,才显得如同空中楼阁,可遇而不可求罢了。
“我想来想去,现在我终于可以确定地明白,我回来这一趟,唯一的理由就是要让年轻的我变得更好,遇见光芒绽放的你,然后谈一场真正甜蜜的恋爱。
“明泉,我这重新回来的十年,比我以前活过的三四十年还要跌宕起伏,还要收获良多。
“而现在的我,更深深觉得,这一切精彩纷呈中,最重要、最浓墨重彩的,是这一世年轻的我终于爱上了你,这才是上天最好最美的安排。……”
封睿再度停下了笔,抬头望向了雕花四格窗外。
禅室内没有时钟,从空中的太阳的高度看,外面应该已经有八九点多了,而医院里的那些亲人和爱人们,发现明泉的失踪。他们应该也心急如焚了?
……
“明泉,你说你累了,所以你想把身体给我。可是你啊,一直都是个傻瓜,甚至不明白自己的心。
“相爱本就是很累的,需要用尽力气付出,需要旺盛的精力和体力,需要每一分钟都消耗能量来维持加速的心跳。可是比起得到的甜美和快乐,那些又算什么?
“相处十年,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你,不接受反驳。
“你不愿意醒来,一来是受了伤真累了,二来是觉得我境况委实可怜,可你内心真正的羁绊和为难,应该不是这些。
“你是因为,不知道醒来该怎么面对两个人,对吗?
“你终究还是爱上了年轻的我啊。……”
书案前的人嘴角一翘,那笑意有三分苦涩,三分得意,还有几分骄傲。
“瞧,原来那个糟糕的不可一世的我,在这一生里,因为提前遇到你而变得这么勇敢这么好,这么有情义有担当,假如还不能让你心动,不能叫你死心塌地的爱上,那我封睿也太没用、太无可救药了。我会失望的,真的。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生命是什么?有什么能证明这个世界上,曾有一个人来过?那一定是记忆了?。
“就算是我的父母,就算是曾经深爱过我的向城,他们这一世的记忆里都没有这个我,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既然没有任何关于我的记忆,那么这个我就从来都不存在。
“但是你知道,你记得。
“一想到要离开这个世界,切断这段奇妙又深刻的旅程,我也会有一点不舍,可是我不后悔。
“因为我知道你的记忆里有我,你会记得未来的那个我,曾经来过。
“明泉,不要为我难过。在即将离开的这一刻,我唯一想叫你知道的,就是我很高兴年轻的自己爱上了你,也很高兴你愿意接受那个更加优秀的我。
“我们胸腔里勃勃跳动的是同一颗心脏,我们这一生深爱的是同一个人,我们有着共同的亲人和朋友,还有我们有着前面十多年完全一样的人生。
“不要觉得那是另一个人,那明明就是用尽力气、重活一世来寻找你的、年轻一点的我啊。……”
始终没有人来打扰这间禅室里的年轻贵客,封睿坐在那里,一句句地斟酌着,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良久。
“明泉,相遇以来,都是我威胁利诱、发号施令居多,恳求甚少。那么现在,我请求你答应最后一件事,好吗?……”
反反复复,再三斟字酌句,他又拿出新的宣纸,重现誊写了一遍。
再也没有错字,再看不出反复修改、心思辗转。
他凝视着慢慢变干的墨迹,唇间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这么快啊,还以为可以踯躅得再久一点。
……
私立医院里,兵荒马乱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因为封睿的到来而更加混乱。
“你为什么不拦住他?你明明看见他了的!”封睿揪住韩立的衣领,几乎勒得他喘不过来气,嘶声地叫,“他既然醒了,不留下来却跑出去,一定是脑部出了问题,比如失忆了啊!”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真相,心里绝望到了极点:一定是这样,所以明泉才会深夜醒来茫然出走,浑浑噩噩地走丢了!
韩立衣领被他揪着,脸憋红了,艰难地喘着气,自己心里也后悔万分:“对、对不起……”
他怎么就这么蠢、这么粗心呢?当时要是警惕点,追出去看一眼也是好的啊!
万一真的像封睿猜的这样,明泉一个人醒了,又不记得什么,甚至认不得身边的妈妈,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跑了出去,这大半夜的足够他走出去很远了,刚刚向局长和刘东风调动了一大堆哥们和同事出去找人,可是各路人马陆续回报的消息,却都找不到人。
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起码这附近的公园和马路都翻了个遍,都毫无头绪。再扩大搜寻的辐射半径,就更加艰难——谁知道一个失忆的病人,会胡乱走往哪个方向呢?
韦青虽然同样急得快要发疯,可是毕竟还没失去理智,看到韩立的可怜模样,后赶紧过来拉开了封睿:“孩子,你松开他。”
她哽咽地道:“你向叔叔已经派了足够多的人手去找了,你先坐下来。”
旁边的夜班护士心里害怕,赶紧在一边讷讷地安慰:“大家先别急,他这么大的一个人,就算有点糊涂,可是又能走多远呢?对了,他穿着我们医院的病服呢,总会有好心人发现不对,会联系我们医院的。”
封睿双眼通红,猛地嘶吼一声:“万一他走得太远呢?万一他在马路上乱撞呢?万一被坏人伤到呢?……他一定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一个人在外面肯定又怕又孤单,我、我……”
他说不下去了,忽然转过身,就往外面跑,韩立赶紧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去哪儿?”
封睿眼里闪着叫人看了不忍的绝望的光,他沉痛嘶声道:“我不知道。可是这样等着,我会疯的!”
韩立狠着心把他死死拉住:“你这个样子,还是别出去了。我怕明泉好好的回来了,你先出了事!”
这样浑浑噩噩地跑出去找人,万一在马路对面看到个长得像明泉的,这人还顾得上看红绿灯吗?还不得飞奔着一头撞上汽车?
门口,忽然响起了向城的声音,他瘸着腿,在一名男护士的搀扶下站在那里:“睿哥,你清醒点!”
他竭力在一群慌乱的人中保持着冷静:“你好好想想,万一明泉哥过一会儿清醒了点,还保留一点记忆的话,他可能会去哪里呢?”
“能去哪儿?”封睿急得猛揪自己的头发,“爷爷奶奶那边没人,明丽姐那边也没见他去,向家、封家都没有他的踪影,公司里也没有,他还能去哪儿?!”
“睿哥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向城蹙着眉,“总该会有一些的,比如对你们很重要的场所,或者……一起去游玩过的地方?”
韩立赶紧跑了过去,小心地从男护士手中扶过他,小声道:“你小心点,别到处乱跑。”
封睿终于颓然坐在了病床边,呆呆地茫然道:“是啊,我想想,我来想想。”
韦青的手机响了,她接起丈夫的电话:“元涛?好……我知道,我知道,你们继续找,我会坚持住的。”
韩立有心也出去找人,可是看着这一屋子人,腿瘸的腿瘸,发疯的发疯,韦青也是情绪不稳定,终究还是不敢离开,只急得团团乱转。
看着封睿失魂落魄苦思冥想的样子,他只觉得难过,不由得小声提醒:“也不见得是和你在一起的地方,或者和爷爷奶奶生活过的地方?”
向城在一边闷着头,小声道:“可是……假如我失忆了,我首先记得的就会是西安古城墙。”
他的语气并不甜美,只有感同身受的悲伤,韩立呆呆地看着他,心跳猛然加快,轻轻地伸出手去握住了他。
周遭一片慌乱,这一点小小的微甜更衬托出封睿的悲凉。
“我和明泉在一起记忆深刻的地方?”他苦涩万分地低喃,“被绑架的农舍?掉下悬崖的山里?再有,就是俄罗斯街头了……明泉总不会去那些地方。”
私立医院的位置稍微有点偏远,附近有一座小小的钟楼,这时候,忽然慢悠悠地敲响。
这再平常不过的钟声悠悠传来,宛如天外来音,不知怎么,封睿忽然抬起了头。
他怔怔听着那钟声,心跳不知道为什么加快地厉害。
“这附近……有寺庙吗?这是庙里的钟声?”
韩立怜悯地看着他,抬头望了望窗外不远处的那所小钟楼:“不是,这附近没寺庙,钟楼而已。”
封睿却猛地站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涌动,然后某种奇怪的、悲伤又沉痛的感觉充斥了心底,叫他忽然痛得无法呼吸。
前尘往事纷乱,幼年的片段忽然翻涌上来,急切地冲击着他。
古寺、禅院、厢房里的小沙弥、自己被抢走拿来威胁的玉坠……种种画面里,明泉那生动可爱的小脸绷着,神气活现地扬起他的玉石吊坠:“别过来,过来我就砸了它!”
砸了它……砸了它!
一股不知道来由的剧痛忽然袭向他的心,他脸色煞白,踉跄地差点一头栽倒。
在众人惊愕担心的目光里,他忽然直起腰,飞快地冲出门,向走廊尽头的楼梯冲去。
“哎哎?你又怎么了?”韩立大急,身边向城已经急得去推他:“还不去追,好好看着他!”
韩立赶紧应了一声,拔腿就追了出去,在医院门口总算是拦住了正在开车门的封睿,他大吼一声:“你到底去哪儿?!”
“玉佛寺……明泉在玉佛寺。”封睿喃喃道,眼中闪着奇异的光。
韩立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去质疑封睿这毫无缘由的猜测。就算是胡思乱想到处乱撞,也比干坐着这样煎熬要强。
“好,我们去找他。”他当机立断,“我来开车,你给我坐好!”
还有句话他不好说,要是封睿自己开车的话,他毫不怀疑几里之内,这人不是撞上别人,就是把自己撞进医院!
黑色帕杰罗风驰电掣,开向远方的玉佛寺。副驾驶座上,封睿的拳头越攥越紧。
韩立眼角余光扫了扫他难看至极的脸色,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了?”
封睿直直地看着前方,半晌才低声道:“我心口疼,疼得厉害。”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从他身体里被抽走,被活生生剥离再碾碎一样。
……
玉佛寺的后院禅房。
封睿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前,将那封干涸了墨迹的书信折叠好,放进了旁边的一个信封内。
再次提起笔时,他的耳边恍惚地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充满敬佩和羡慕的声音:“你的字真好看啊。”
那是小明泉看着他抓起这里的毛笔,在竹签上写下签文时说过的话。
“那是,我小时候练过很长一段时间书法呢。”他嘴角噙着骄傲的笑意,小声地道,隔着十年珍贵时光,仿佛在和以前那个满心信赖的声音对话。
他提笔,认真无比地在信封上写下了“邱明泉亲启”几个再端庄不过的字,自言自语着:“好长时间不练字,有点生疏了。不准嫌弃我。”
伸手取下脖颈上挂了十年的那条鲜红的红绳,他把玉石吊
坠放在了面前的砚台边沿上。
那是一块巨大的、珍贵的端砚,中间的墨池里还有着刚才剩下的残墨,边上的雕刻极为简朴,就着石头上的大小两个浅白色的
石眼,正好巧雕出来一阴一阳的太极眼。
那太极眼所在的地方很平整,玉石吊坠摆在上面,虽然已经没了莹莹宝光,可依旧被衬托得一片莹白碧绿,极是好看。
……
韩立看着封睿那越来越惨白的脸色,终于大叫:“你要紧不要紧,自己是不是病了?!”
“你开车。”封睿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
“你这样子不对啊,看上去像是心绞痛的样子!”
“去玉佛寺……求你了。”封睿虚弱又痛苦地道。
韩立终于不问了,猛地一踩油门,他把车开得风驰电掣。不知道是不是被封睿的神色吓到了,他的心也开始砰砰乱跳起来。
该死的,就好像被封睿的情绪感染了似的,他怎么觉得,好像远方的玉佛寺里,真的有不好的事在即将发生一样?
……
汽车疯了一般在郊区的马路上狂奔,终于,远处绿树掩映下,历史悠久的玉佛寺的砖红色檐角露了出来。
“嘎吱”一声,韩立把汽车停在了寺庙外的停车处,还没停稳,封睿已经飞快地跳下了车,狂奔向了大开的红漆寺门。
禅房内。
面容俊秀安宁的青年拿起了一边的青石镇纸,端详着面前跟随了自己许多年的那只玉石吊坠。
“明泉,我爱你。再见。”他低声道,虽然没人听得见。
手起,镇纸狠狠砸落。
清亮如钟的一声脆响,玉石四分五裂,变成莹莹齑粉,最后的光芒散落熄灭。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封:(虚弱地)这里好黑啊。看不见光,看不见回去的路。
第196章 消失的字迹
玉石吊坠化为齑粉的那一刻,端坐在书案前的青年身体沉沉歪倒,昏倒着趴在了书案边。
旁边香炉里的檀香燃到了尽头,掉落了最后一段香灰,砸在周遭的香灰堆中,无声无息。
就在同一时间,旁边趴在桌上昏迷青年的眼角边,也缓缓流下了一行清泪,仿佛在昏睡中,也知道什么正在不可挽回地离去。
……
玉佛寺大殿外,一个小报童跨进了门,熟门熟路地递给门口功德箱旁边值守的僧人:“师父,这是贵寺订的报纸。”
不是周末,来上香的游客不多,有位背着背包的外地游客就笑了,开玩笑地问了一句:“寺庙也订报纸,关心俗世新闻啊?”
小报童嘻嘻一笑,顺手指着今天的《东申日报》:“施主,咱们玉佛寺可是有名的乐善好施,看看,抗洪捐赠名单里,本市佛教协会的善款名单里,这可有明晃晃的大名呢!”
那僧人和眉善目地双手合十:“国事天下事,事事关众生。”
游客肃然,赶紧施了一个礼:“师父说得是。身在红尘,心在菩提。”
太阳很好,游客不愿意离开这安静的寺庙,就在僧人身边的长凳下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了报纸:“师父,我看看解闷可好?”
“当然。”
新送来的《东申日报》的头版头条上,除了善款名单新闻外,下方版面是一则人物报道,篇幅很长,配着一张有人沉睡在病床上的照片。
画面很清晰,背景中冰冷的医疗仪器被虚化了,正中人物的侧脸安然又俊美。
《抗洪英雄长不醒,身心康复总关情》。
游客在暖洋洋的阳光下细细看着新闻,越看越是入神,长久后感慨地叹息了一声:“我这些年也常游寺院,广施香火钱,可是比起人家,只算是小巫见大巫了,这是大善啊。”
小报童从后面如厕出来,随口就说了一句:“好人没好报啊,这不还昏迷着吗?”
游客摇摇头:“小哥,不是这样说。你看这新闻一刊发出来,自然会有很多人为他祈福的。”
送报的报童不过十七八岁模样,怂了耸肩:“反正我是不懂。年纪轻轻的超级富豪哎,不好好享福,干嘛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要是我有这么多钱,我天天躺在钱堆里睡大觉。”
旁边的僧人和气一笑:“钱财身外之物,那位施主心有佛性,会有无数人为他祈福,必有好报的。”
中年游客起身往功德箱里放入了一百元钱,低头合十默默祈愿了几句,才道:“那我也给这位先生祈福。”
正说着,大殿正门就飞跑进来两个年轻男人,领头的那个似乎对路径很熟,径直就绕过大殿,狂奔着往后院去了。
……韩立紧紧跟着前面飞奔的封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喂喂,你去哪儿?”
封睿充耳不闻,奔过角门,一口气跑进了后院,忽然顿住了身形。
安详的阳光越发炽烈,照在庭院中的多年老树上,树阴下一片静谧。
远慧大师从双目微闭的入定中睁开眼,细细端详着面前憔悴、神色悲痛的英俊男子。
“小施主,别来无恙啊。”
封睿微微一震:“大师认得我吗?”
远慧大师的眸光悠悠落在他因为疾奔而激烈起伏的胸前,那枚玉石吊坠已经滑了出来:“令堂每隔几年就会为它重新编制系绳,前来请我开光。小施主,你有好些年未曾来过了。”
封睿怔怔望着他,终于艰难地开口:“大师,我、我是来寻人,他……”
“你找的人,他在。”远慧大师张口回答。
韩立在一边大吃一惊,糊里糊涂地就急问:“哎?我们还没开口呢,大师就知道我们找谁?”
远慧大师轻轻长叹一声:“是啊,那位施主一大早就来了,此刻正在里面。”
他侧过身子,枯瘦手指遥遥一点禅房的门:“你们可以进去了。”
封睿呆呆地望向了那门,忽然心跳得像是要蹦出腔子,明泉……明泉真的在里面?
韩立不懂他的心情,惊讶万分地挠挠头,拉起他就一步冲向了门口,大力地推开了门。
阳光“哗”然洒进门内,正照耀在书案边昏昏沉睡的青年脸上,照得他面上一片金色。
那片几乎刺眼的阳光下,沉睡着的人忽然眼睫颤动了几下,在门口封睿和韩立的狂喜注视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明泉!”
“班长!”……
两个人狂冲过去,封睿一把扶住缓缓抬头的邱明泉,他站着邱明泉坐着,两人视线不平,他立刻单膝着地,近乎虔诚地颤抖着伸出手去,捧住了邱明泉的脸。
“明泉……明泉你醒了?”
邱明泉坐在书案前,这样怔怔抬起头,望着满眼狂喜和急切的男人。
他清澈的眼睛仿佛养在深潭中的黑宝石,带着水色,从最深的时空梦境中惊醒。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这样痴痴地看着面前的封睿,好像想要分辨出他每一分眉眼中的表情,想要找到一点点和过去的不同。
可是……没有。
旁边静立着远远看着的韩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邱明泉的眸光中,慢慢浮起了某种他看不懂的、但却叫人不忍直视的深切哀痛。
封睿凝视着邱明泉,看着他黑色瞳仁里映出来的那个小小的自己的倒影,从刚才就一直撕扯着他的那股剧痛好像在一瞬间放大,直叫他的心脏疼得骤然紧缩,无法自己。
“封睿……”面前的邱明泉轻轻伸出手,同样抚上他的脸,轻轻划过他的锋利眉梢,划过他薄薄的眼皮,划过他坚挺的鼻梁,又轻轻掠过他抿着的薄唇。
忽然地,他漆黑眼中漫起一片晶莹,而后那泪水就如同决堤的湖水,毫无征兆,猝然落下。
“封睿,他走了,你知道吗?……”他看着封睿眼神中的茫然,失望地移开了目光,凄凉地望向禅室中各个角落,想要找寻最后一丝那个人存在的痕迹,可是却徒劳无功。
半跪在地上的封睿屏住了呼吸,并没有在这个时候追问那个他是谁。
他的眼光一直跟着邱明泉,跟着他痴痴找寻,看着他眼神中的绝望仿佛无法抑制。
终于,邱明泉将目光收了回来,重新落在面前的人脸上。
“他走了,他走了啊。……”他喃喃地重复着,眼泪簌簌而落,心痛如绞。
韩立在一边呆呆地站着,终于忍不住疑惑,正要开口,可是身后却传来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远慧大师矮胖却沉稳的身体立在门前,他平静悲悯的眸子在室内书案上一扫,轻轻开口道,“施主,案上有一封信,是有人托老衲留给你的,拿去。”
邱明泉身子猛然巨震,他飞快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书案。
那上面,一封雪白的信封正静静躺在那里,彷如一片羽毛。
他呼吸骤然加粗,猛然伸手抓了过来!
他的手指轻颤,连连开了几下,才打开了那没有封住的封口,急切无比地将信纸抽了出来!
韩立也惊异地探过了头,远远地一眼瞥过去,就愣住了。
雪白的信纸明明有好几张,可是上面却没有任何字迹,一片冰冷的空白。
邱明泉茫然地翻过信纸,慌乱地、急切地再三翻看着,不知怎么,看着那无字的信,他心中竟涌起一种奇异至极的熟悉和亲近。
他摩挲着信纸,心中混乱又焦急万分。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了一边书案下的废纸篓上,那里面,一团团废弃的宣纸散落堆积,同样没有任何字迹。
他的心里,好像被什么轻轻一拨:为什么……为什么废纸也是空白的?
邱明泉猛一转头,目光看到了封睿脖颈间的那根红绳。他不由自主伸手,同样摸了摸自己空无一物的脖颈。
没有了,空空荡荡的。和心里一样,空了一块,像是被人连着血、带着肉挖走了。
他眼睫急速眨动,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个古怪又疯狂的念头!
“封睿,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会儿?”仿佛随即意识到这句话的无情,他哀切而伤感地补充了一句,“给我一点时间独处……我有不得已的原因。”
“好。”封睿温柔点头,并没有逼迫和不快的意思,他依恋无比地,轻轻亲吻了一下近在咫尺的、邱明泉光洁的额头:“我出去,在外面等你。”
禅室的门,从外面被带着关了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被隔断的那一刻,房间里的一切仿佛被施展了时空的神奇魔法,开始温柔地呈现出不同的景象。
邱明泉望着面前的一切,终于开始无声哽咽,转为嚎啕大哭。
空白的信封、内瓤里、旁边废纸篓里的杂乱纸张上,依次出现了熟悉的潇洒字迹,仿佛那个人从没远离。
书案上,莹白的玉石碎屑也慢慢出现,指尖轻触,却冰冷安静,再也无法传来任何心灵感应。
……
三个月后。
某军区的大礼堂内,庄严肃穆,掌声如雷。
抗洪救灾烈士追认暨英雄军功表彰大会正在召开,鲜红的军旗下,一个个烈士家属含着泪上台,领过属于牺牲家人的军功章和烈士证书,紧接着,是依次的军功章授予仪式。
韩立远远地坐在最后一排,望着遥远台上的那个人影,明亮灯光下,虽然隔得太远看不清眉目,可是他仿佛能想象到那个人现在脸上的表情。
一定是异常严肃,但是又像个孩子。
……
一小时后,军区办公楼的一间办公室里,胡团长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面容俊美,眼神锐气的年轻人。
“真的想好了?你这样的伤残等级,又是在这样重要的任务中受伤得到军功,部队一定会对你们负责的。”他推心置腹地劝说道,“部队毕竟比地方的工资高,给你们这些同志安排一个清闲的工作,也是国家的义务。”
向城微微地摇了摇头:“谢谢领导,我考虑清楚了。”
桌上,一份提前退伍申请书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
他怅然地笑了笑:“两根脚趾没有了,虽然不妨碍行走和生活,可是真的跑起来,速度还是不行了。”
指挥专业的军校毕业生,专业对口的分配去向是下部队带兵,急行军、长跑、攀爬,这些他也依旧可以做,可是脚趾缺少后,脚掌抓地能力下降,这些过去引以为傲的极速成绩……也都已经下降了。
身为一个带兵的军官,无法在那些新兵蛋子面前用实力碾压,不能骄傲地冷笑一句“做不到?我做给你看看!”,那还有什么身为军官的尊严?
“不行有什么关系,后勤工作岗位很多的。”胡团长心里暗自叹息一声,有些话不好说得太明白,只能含糊暗示,“就当国家给你们这些流过血的英雄的补偿了。”
多少人都是伤残了在后勤岗位上混一辈子的,能有这样的政策干什么不享受呢,这年轻孩子,是觉得拿着高工资混日子,受之有愧么?
向城微微笑了笑,有丝落寞,精致眉目间也有傲气:“不了,我不想在办公室里靠着军功章,等部队养老。”
他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向着胡团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辛苦团长了,帮我递交。”
……
外面的停车处,韩立默默站在崭新的奔驰轿车前,带着款骚包的变色太阳镜,身姿格外挺拔。如同模特的大长腿交叉立着,一看见向城出来,立刻站直了。
亲手帮向城拉开他这边的车门,他才转到驾驶座那边上了车。
坐在驾驶座上,他别扭地动了动:“轿车还是不行,座位挤得慌。”
他叹了口气:“还上次买的SUV爽,底盘高座位宽敞。不行我得换回来,还是再买辆SUV。”
那一辆开着还真有点感情了,陪着他泥里来雨里去,最后光荣牺牲在长江的决堤口了,有点可惜。
向城皱着眉:“别浪费钱了,这车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又要买?”
韩立满不在乎:“那辆车葬身长江、尸骨无存了,我再买一辆一样的,公司年底分红快发了。”
一边说着,他左右扭动了一下屁股和大腿,还是重新调节了一下座位,往后移了移。
向城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他牛仔裤下绷得笔直的大长腿:“显摆。”
韩立发动了车,不服气地反驳:“我哪里显摆了,我们明立科技那么赚钱,这点算什么小儿科?”
向城撇了撇嘴,小声嘟囔:“我说你显摆你的腿!“
韩立终于哈哈大笑,斜睨着眼睛:“腿就是长嘛,遮掩不住。你也不用自卑,你虽然腿没我长,可是也不错了。”
向城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啐了他一口:“呸!要脸不,我比例比你好!”
“真的假的?我不信,晚上我们脱衣服量量。”
“滚!”……
韩立笑哈哈地开着车,汽车驶出市区,开上了驶往宾馆的路。
军区所在地不在东申市,韩立亲自开车载着向城归队,顺便也递交了思索再三才写下的提前退伍报告。
“是不是有点难受?”身边,韩立瞥了一眼神色渐渐郁郁寡欢起来的向城,小心翼翼地问。
向城望着窗外陌生的街景,苦笑一下:“整整一个大学的所学,好像全都浪费了。”
五年了,从一开始的冲动报考,到五年间挥汗如雨拼命训练、优异成绩毕业,毕竟也渐渐接受了接下来的人生规划,也对部队生活有了感情。
本以为接下来就是八年以上的军旅人生,谁知道,忽然之间一切规划就破灭了。说不茫然、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韩立无言的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别想了,上天自有安排的。这样多好啊,你退伍了,正好可以重新去玩音乐,别不承认啊,你心里惦记着唱歌呢。”
向城默默听着,没有回答。
韩立扭头看看他,发现了他忽然悲伤起来的眉眼,有点不安:“怎么了啊?别这样。你这样我心里发憷。”
向城还是没有说话。
“不就是少了两根小脚趾吗,又不影响弹吉他!”韩立急了,口不择言道,“残缺美懂不?人家维纳斯少了整整一条胳膊呢,还不是那么漂亮?”
向城终于被他逗得啼笑皆非,低低嘟囔了一句:“会安慰人吗?傻瓜。”
他怔怔地看着远方,路边的街景似乎陌生,可是和东申市也没有太多不同。街上行人匆匆,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的人生。
“我在想,我们其实够幸运了。”向城低声道,“起码总比明泉哥和睿哥他们好多了,得知道好好珍惜。”
韩立听他这句话,也沉默了。
自从那次昏迷后莫名其妙醒来,邱明泉的身体逐渐康复,似乎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邱明泉和过去,有一点不同了。
封睿依旧和以前一样热烈地追求着他,他也没有表示什么反对,而是顺从地接受了封睿的一片痴情。
经历过灾区那样的同生共死、互许此生,再加上双方家长都已经默许了这段惊世骇俗的感情,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在一起呢?
没有了,一切都水到渠成。所有人都发自内心为他们这对苦命的恋人感到由衷的高兴。
可奇怪的事,还是发生了。
特别是韩立向城两个最熟悉他们的人,都觉察出来了某种不对。
同样是身在恋爱之中,他们自己最能体会那种无时无刻都想在一起的迫切,想到对方时就会偷偷笑起来的甜美。
那么,时常徘徊在邱明泉眼中的失神和怔忪、那些强忍不住的隐约悲伤,又是怎么回事?……
第197章 另一个十六年
“大家伙听着,现在宣布一个好消息。”明立科技的人事部经理笑吟吟地,在早上的部门例会上宣布,“韩总刚刚通知我,明天是情人节,决定给全体员工下午放假半天。”
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立刻响起了有人欢喜有人愁的巨大反应。
“韩总万岁!人事部万岁!”
“哎呀忽然多出了半天时间,我觉得我可以考虑提前去电影院排个队!”
也有完全不同的哀嚎声:“单身汉不需要情人节,我们无处可去,这属于加倍伤害!”
“我要求加班!……”
人事部经理笑嘻嘻的:“感谢邱总,邱总说了,鉴于单身狗实在可怜,所以明天留下来的员工,下午算加班,三倍加班费。”
“邱总万岁!邱总才是真体贴啊啊啊!”
“可是单身狗是什么称呼,就没听过这样骂人的,太恶毒了!呜呜呜呜……我不爱邱总了。”
人事部经理又慢悠悠地掏出一叠演出票:“韩总还有个福利啊——加班后没去处的单身的,都能来领票。外滩的《尽情摇滚》露天演唱会演出票!”
“还尽情摇滚,这是什么恶心的名字,能再敷衍点吗?受不了啊。”他旁边,带着黑框眼镜的核心编程骨干小魏抢过一张演出票,看了看背面,“都是些没听过的小乐队?”
人事部经理目光飘向门外,忽然大力地咳嗽了一声,小魏还在闷着头看票根,毒舌地唠叨:“韩总从哪儿弄这么多的垃圾演出票啊?听这些地下乐队扯着嗓子嚎,那也得算加班?”
“咳咳咳!”会议室里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有人已经忍不住憋得脸色通红,想笑又不敢笑出来。
小魏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一抬头,“哈哈哈”地尴笑起来:“韩总?!报告一下,我是单身狗!我刚刚在乱吠……”
公司平时气氛极好,韩立和邱明泉和他们年纪相仿,除了工作时上下级分明,平时日常相处时都没有什么架子,特别是韩立脾气好又热情爽朗,大家都嘻嘻哈哈的开惯了玩笑,也就不会真的怕他。
韩立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踏步走进会议室,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演出票,毫不顾忌形象,粗鲁地骂了一声:“你们这些可怜的单身狗懂个鬼!”
“是的是的,看着满街情侣,我们快要死了!”小魏赶紧扮可怜,“主要是想着韩总和邱总晚上都佳人有约,我们心里难受,这属于赤裸裸的嫉妒!”
韩立脸色好看了些,得意洋洋地扬了扬那一大叠演出票:“欢迎大家来领啊,也欢迎大家多多支持第五个乐队,上场时欢呼大一点,演出完了最后记得去后台要主唱的签名!”
这么一说,大家总算心领神会,嘻嘻哈哈地就有人问:“韩总的朋友啊?那一定去捧场,反正单着也是单着。”
韩立春风得意地捋了一把头发:“废话,我也要上台的!”
这一下,会议室里立刻炸了锅:“哎呀妈呀,韩总还玩乐队!牛逼就是牛逼,主唱吗?”
立刻有人表示不服:“又不是没听过韩总唱卡拉OK,那跑调跑的,他唱主唱,外滩的人都走一半呗?”
韩立涨红了脸,扭头去找说话的人:“谁,谁说话呢?站出来给我看看,明天晚上看不到你挥舞的双手,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会议室里一阵爆笑,纷纷笑得打跌,充满了情人节特有的、年轻人扎堆处快乐的气氛。
……
韩立跨进自己的办公室,掏出了手机:“邱大班长,你在哪儿呢?”
电话里,邱明泉温和清亮的声音传来:“我在林家安保公司这边,林哥他们遇到点事,想听听我的意见。待会儿我还要去连锁超市那边去一趟,有一家国际大卖场想和我们谈一下合作。”
韩立在大班椅上一屁股坐下来,热情洋溢地道:“明天晚上我们的演出票向城拿给你了?记得明天和封睿来看演出啊!”
邱明泉含着笑:“回家吃饭的时候,他一周前就拿给我和封睿了。”
韩立沮丧地扒在桌上,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大型犬:“我羡慕封睿那个王八蛋,他都能登堂入室了,我嫉妒死了!”
邱明泉苦笑:“就算没那事,他从小也能登堂入室在我爸妈家吃饭好?”
“我不管,我就是嫉妒!”韩立恶狠狠地叫,“明天你叫他把他们公司员工拉一百个人过来,人人举着我们乐队的条幅,我就原谅他!”
邱明泉一阵无语:“你以为你的原谅很重要?”
“我不管,你说就肯定行,他什么都听你的!”韩立哀嚎,“我可怎么办啊,我也想去你家吃饭!我也想叫你爸妈一声爸妈!”
邱明泉在电话那边吓了一跳:“你、你还是缓缓?你看我和封睿的事都够对他们冲击巨大了,你和小城要是再来一次……”
韩立“呜呜”地假哭起来:“封睿这个狡猾奸诈的家伙,从高中时就事事压着我,就连向家长出柜他都抢先一步!可恶,你那时候昏迷着,你是没看见啊,这家伙苦情戏演得真好!”
邱明泉在那边沉默地听着,韩立没发觉有异,接着喋喋不休:“我跟你说啊,他那噗通一跪,简直比电视剧跪得还标准,声响就跟跪倒了一座山似的!”
邱明泉静静无语,好半晌,才低低道:“是啊,我没看到。”
他的声音有点苦涩,有点酸楚:“可是我想象得出来。”
韩立终于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细微奇怪,他小心翼翼地抱着电话:“班长?我能问你一句话吗?”
“什么?”
“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你别怪我交浅言深。”韩立终于迟疑地开口,“你和封睿那家伙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吗?……”
电话那边,邱明泉轻轻反问:“能有什么问题?韩立你乱想什么呢?”
韩立挠挠头:“我、我就觉得你总是很难过的样子,太奇怪了。以前你不这样的,就是和他在一起以后,才变成这样,我看得出来!”
邱明泉的声音消失了许久,才淡淡地道:“是的,我不快乐,但是不是你说的因果关系。”
他停了许久,才涩然道:“我喜欢他的,很喜欢、很喜欢。……但我不是因为和他在一起以后才不快乐,而是正好因缘巧合,有一件很重要的、叫我难过的事,它发生在那个时刻。”
韩立懵懵懂懂地听着,总算舒了一口气,热情洋溢起来:“你喜欢他就好,我就放心了。至于不开心的事,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可是迟早会忘记的嘛,班长你要想开点!”
邱明泉慢慢合上电话,把头埋在了冰冷的桌面上。
迟早会忘记的吗?……不会的,一生一世、不,前世今生都无法忘记。
办公室门被敲响了,林哥出现在门口。
邱明泉迅速起身,掩饰地揉了揉眼睛:“啊。刚刚有点犯困。合同我看了一眼,完全可以合作。”
林哥敏锐地扫了他一眼,佯装完全没注意到他微红的眼眶,笑呵呵地在他对面坐下来:“我也觉得可行。有意的都是我们认识的战友介绍的,要人家完全给我们打工,人家也不愿意,我们摊子铺太大,管理也有点跟不上,不如招徕合作伙伴。”
邱明泉温和笑着:“林哥你们的眼光已经很不错了,我也完全同意。加盟者负责在当地招人、挂我们的连锁招牌,我们定期过去培训和检察业务,算是特许经营。”
林哥笑道:“我们都是半道出家的,哪里懂什么经营管理,你不给我们把把关,我们哪里敢干?不过邱总啊,说起来,我们公司的名声,在全国也是金字招牌了,真是意想不到的事!”
邱明泉含笑道:“虽然是意外,但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林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倒是真的受之有愧了。”
上次林哥带着林家安保公司的员工,组建了志愿者队伍去灾区帮忙,本来真是完全没想别的,可是无巧不成书地上了新闻联播,回来后又被本地报纸追着抢着报道,很是大大地起了一番广告宣传作用,一时间,各种订单、合约如同雪片纷飞,差点把他们公司的业务洽谈处门槛给踏破了。
——本来就是面向富豪和上等阶层,对方看重的是安全、隐私和忠诚,林家安保公司这样老总带着员工亲赴灾区、大忠大勇的事迹一出来,谁还会怀疑公司文化和精神,谁不相信公司员工的品行?
这不,不仅仅是甲方的合约猛增,由于企业知名度急剧变高,已经有不少人专门来谋求合作,想借着“林家安保”这个金字招牌开连锁企业了。
这次来谈的,就是外省的一些退伍兵创业者,诚意足,条件好,由不得林哥他们不动心,但是担心他们决策失误,所以特意把邱明泉请过来给点最终意见。
受益的可不仅仅只有林家安保公司,远在广东的顺达货运更是同样。
首先承诺运往灾区的物资全部免收运费,接着又无偿捐赠了几架直升机去往灾区,其中一架还直接报废在救助英雄的途中,这一切,全都被全国人民看在眼里,更看在无数生意伙伴的眼中。
别人抢破头才能上30秒的新闻联播后面的黄金广告,现在人家顺达货运这都上了多少次新闻联播了?……
送了林哥出去,邱明泉又在安保公司里专属于他的办公室里逗留了一会,临近午饭时间,手边的手机响了。
“明泉?”熟悉的声音在电话中传
开,带着磁性,“我现在在国道上,正在往回赶。不过紧赶慢赶,到东申市也要晚上十点多,怕是赶不上和你吃晚饭了,抱歉。”
邱明泉心里一急:“别别。一起吃完饭又不是什么必修课。你千万别疲劳驾驶,在途中找个宾馆休息一晚!”
电话那边,封睿的声音极为温柔:“我不累,司机在开车。而且,就算不能一起晚餐,临睡前见一面也是好的。”
邱明泉心头一颤,竟是不知如何对答,半晌才低声道:“司机一直开,也会疲劳的。你听我的话,休息一晚上,明天上午开回来,正好午休一下解解乏。”
电话那边,封睿终于微微一笑:“你知道的,我对你说‘听我的话’没有免疫力。”
他顿了顿,才悠然补充:“你说什么,我都听。”
邱明泉怔怔握着电话,耳中那温柔又低沉的声音就像是沙漠里的泉水,滋润着干涸的心,叫人舍不得挂上电话,舍不得断开这个声音:“你明天休息好了,晚上我们一起去外滩,听向城他们的演唱会。”
“好啊,我喜欢外滩。明天一定很热闹。”封睿柔声回应。
邱明泉还是舍不得挂电话,没话找话地道:“对了,韩立刚刚来电话,说叫你从公司拉一百个人去给他们撑腰呢,他说他也要上台。”
电话那边,封睿似乎忍不住笑了,声音带着愉悦:“他真上去?我不信。向城组建的乐队精挑细选找了很久,才找到彼此合拍的成员,他上去,人家新的架子鼓手怎么办?”
原先伍小天和唐郁他们早已经该工作的工作,该继承家业的继承家业,玩乐队只是过去小小的爱好兴趣,水准比起专业的来说,也的确不够瞧。
现在向城和新的小伙伴们建立的乐队已经磨合得差不多了,架子鼓手也是地下乐队里有名气的,比韩立这个业余的不知道段数高了多少去。
邱明泉也有点困惑:“不知道哎,我也有点纳闷。还以为向城为了叫他高兴就妥协了呢。”
封睿微微嗤笑一声:“向城那脾气,能同意韩立毁了他们的音乐首秀?”
他这一句微微到了点漫不经心,又有点懒洋洋的调侃口气,竟是和过去听惯了的心中声音完全相同,直听得邱明泉呆呆的一阵恍然失神。
封睿听不见回答,半天又问:“怎么,你在吃午餐吗?还是工作忙?”
邱明泉这才醒过神,赶紧道:“没有没有,我在听你说话。”
封睿不说话了,半晌才柔声道:“那我挂了。”
“嗯,好,明天见。”
……合上电话,邱明泉默默闭上眼睛,手指不由自主地,抚摸上了自己的脖颈。
那里系着一根同样的红绳,打着双鱼中国结,下面原本是玉石吊坠的地方,换成了一个小小的香囊。
浅青色的底子,丝绸缝制的,绣着手工的古意祥云图案,背面有着玉佛寺专有的标志。
下午小憩之后,邱明泉按照行程去了邱氏百货,和张峰松一起商议了那家跨国公司大卖场的合作计划,合作细节和条款是第一次商议,他拿出了框架,张峰松带了企业专们聘请的法务律师来帮忙做咨询。
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就会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六点多。
几个人都没有休息的意思,简单地叫人把工作餐送到办公室里草草对付了一下,就接着加班到了晚上。
终于,九点多的时候,所有的细节都商议完毕,细细梳理了一遍后,邱明泉站起了身:“好了,就到这。不出意外的话,条款约束应该对双方都很公平。”
法务也笑着站了起来,由衷地道:“邱总是厚道人,对方只要不是真的蠢,又真想合作。那么这份合同他们应该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了。”
张峰松送走了法务,又看着邱明泉上了自己的车和他挥手告别,心里就有点隐约的忧心。
奇怪,以前邱总来视察和谈工作时,经常嘴角带着笑意,眉目中都带着由衷的蓬勃劲头,怎么现在这几次来,他总觉得邱总有哪里不对呢?
似乎更认真了,更加兢兢业业地做好每一件事,神情也比以往更加专注,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个决策时,似乎都要顿一顿,仿佛在等待别人首肯似的。
依旧那么出色优秀,依旧叫人如沐春风,可是眉宇却更加沉静,展颜一笑时也有点淡淡的忧愁。
……
邱明泉回到家,已经接近十点了。
时值寒假,他的研究生学业不算繁重,假期里的时间大多放在了事业上,和往常一样,太多的事要兼顾,他的日常似乎比以前更加繁忙。
匆匆地洗了澡,他独自从卫生间里出来,穿着雪白的浴袍上了床。
和往常一样,他拿起了临睡前的休闲读物,慢悠悠地看了起来。
还是那套《神雕侠侣》,再也没有换过了。反反复复地看,以至于有些重要段落都已经背得出来,每句对话每个场景都清晰无比。
翻看了一阵,他怔怔地停住了。
手指摩挲着书脊,他终于轻颤着手,和每晚一样,再次将书翻到了最后。
厚厚的信封,熟悉的字迹:“邱明泉亲启。”
反复打开得太多,每一道折痕都有点磨损了,宣纸本就轻薄易破,哪里耐得住这样反复展开观看。
从头开始,一字字地再看到最后一段。
早就已经一字字熟记于心了,可是还是想要看一看。似乎哪一天不看了,就生怕会忽然忘记一般。
信纸的最后一页,那熟悉的、洒脱的字迹仿佛带着主人的殷切。
“明泉,相遇以来,都是我威胁利诱、发号施令居多,恳求甚少。那么现在,我请求你答应最后一件事,好吗?……
“你一直拒绝年轻时的我,还和他订下一个十六年之约。我们都知道,再过十六年,就该到了我们坠下楼的时候。我想了又想,不如,由我来赴这个十六年之约。
“我总有种笃定的感觉,十六后那个神奇的时间点,一定会发生点什么。你瞧,电影里里都是这样的,十六年后杨过找回了他的小龙女,来自未来的人在科幻电影里拯救了过去的恋人,不是吗?
“所以,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我已经让自己变得这么好了,那么现在的你,和这个年轻的我,好好恋爱。
“不要辜负这离奇际遇,更不要在十六年后,当另一个时空的我终于重新找到你时,忽然发现,我们之间依旧是一片空白,竟然还是浪费了最美好、最年轻的时光,这也太悲剧了!哈哈。
“你现在……一定哭了?可惜我一直没有身体,以前在你伤心的时候,我也从没抱过你,现在想起来,还真的有点遗憾啊。”
邱明泉眼中的泪水一滴滴掉落,无声地落在身下的真丝被面上。
“可你不能老是这样。我给你最多三个月时间伤心,不能再多了。明泉,记得多看看身边的人,记得好好谈一场恋爱,一定要让自己活得快乐。
“再见。十六年后再见,记住啊。”
……
邱明泉慢慢折叠好了信纸,像是对待着最珍稀的古物一样,小心翼翼放进了信封,重新夹在了《神雕侠侣》中。
“三个月已经过了,而且逾期了呢。我答应你,从明天开始,我会学着不再打开你的信了。”他好像在和人对着话,“时间过得真快,明天就是1999年的情人节了。我和那个年轻的你约好了,明晚一起去外滩过情人节。”
停顿了好一会,他才喃喃自语:“今天,年轻的你对我说,他什么都听我的,其实啊,我也一样,我一切都听你的——你看,我已经在和年轻的你谈恋爱啦。年轻的你很好,比你想象和知道的还要好一点,真的。”
他举起脖颈中的那个精致香囊,隔着细软的布料,仿佛也能感到里面无机质般的玉石碎末,冰冷又沉默。
他轻轻低头,吻上了那个香囊:“封睿,晚安。”
第198章 情人节的摇滚夜
情人节的外滩,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身为国际大都市,现在的东申市虽然还没有未来那种惊人的人口规模,但是每到节假日,也已经展现出了超前的繁华鼎盛。
特别是情人节、圣诞节这种舶来品,那就更得年轻人的欢心。鲜花脱销、卖小礼品的店铺欢天喜地,餐馆和影院的老板们更是喜笑颜开,生意红火得不行。
此刻的外滩一角,靠近江边的一个临江小公园里,尤其热闹非凡。
四周的树木上装点着无数灯带和气球,木质的舞台临时搭建起来,电线和设备都已经到位,终于,在一阵热闹的鼓点里,一个穿着机车夹克,搭配着超短裙和过膝靴的漂亮姑娘上了台。
“所有来宾,所有观众,大家晚上好!”她的嗓子并不甜美,却带着低哑磁性的烟火气,“今晚没有浅吟低唱,没有情歌靡靡,只有躁动,只有嘶吼!准备好了吗?和我们的乐队们一起共度这个难忘的摇滚之夜?”
底下的人开始兴奋地大叫,鼓掌的鼓掌,跺脚的跺脚:“准备好了!”
“去他的情人节,去他的手牵手,我们不要那些,我们要音乐!”姑娘的话有点中二,有点可爱,但是这样的夜晚,显然没人在意这些。
临近世纪之交,整个世界充满对新世纪的憧憬和希望,对于年轻人来说,国外的音乐正以正版引进加打孔带的各种方式传入国内,国内的音乐圈日益繁荣,无数有才华的音乐人也开始崭露头角,摇滚乐在早期的喧嚣和镇痛后,也已经开始痛定思痛,开始了商业化和独立性相互结合的摸索。
今晚在外滩这个小公园里聚集的,除了不少看热闹的闲人,也真的有不少本市的摇滚乐爱好者和音乐人。
台上的主持人姑娘面对下面的口哨和起哄,一点也不发憷,简单地做了几句开场白调动了一下气氛,又酷酷地加了一句:“等我,我马上回来!第五个乐队“重生者”,我是贝斯手小围!“
“哦哦哦,姑娘我们都等着你!”下面一片哄叫。
厚重的乐声响起来,第一支乐队登场,贝斯吉他和鼓,一起划破了这外滩这明净的夜空。
台下第一排的角落里,封睿和邱明泉并排坐着,旁边不少人已经被激烈的鼓点刺激地站了起来,像他们这样稳稳坐着的已经是异类。
虽然有四周树木上的彩灯照耀着,可是台下依旧昏暗。
封睿悄悄地转过眼,飞快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邱明泉。
邱明泉的侧脸专注而认真,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的演出,可是从封睿的角度看过去,很容易看得出他的目光是放空的,似乎不知道落在哪个遥远的时空。
“想什么呢?是不是觉得吵了点?”封睿在一片嘈杂中,轻轻伸出手,握住了身边的人。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邱明泉微微震动一下,却没有别的反应。既没有躲开,也没有封睿期待的那样,在他手心顽皮地画一个“f”或者“q”。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低声回答:“我在想……向城他们的乐队名字,居然叫“重生者”,不知道是为什么。”
封睿微微一笑,英俊眉目在变换的彩灯微光下格外深刻:“他们起名的时候,来问过我的主意,是我帮他们起的。”
邱明泉猛地扭过头,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一瞬间,声音都结巴了:“什、什么?你起的?”
封睿点点头:“向城是主唱嘛,你不觉得,他先去军校,最后还是走上这条路,兜兜转转,像是浴火重生一样?我随口一说,他和韩立他们都特别喜欢。”
“随口一说啊……”邱明泉喃喃地道,紧紧盯着他的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得亮,像是跳动着火焰,“不是因为你自己喜欢吗?”
封睿转过脸,在夜色里和他对视,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彼此都能清晰看见对方瞳孔中的倒影:“当然是因为我自己喜欢。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格外触动我,要不然,为什么我第一时间就脱口而出?”
邱明泉痴痴地望着他,好久不动。
好半晌,他才在泪花即将泛起的刹那转过头,低声道:“是啊,我也是。我总是觉得,我们经历的许多事,都这么九死一生。每次过后,都觉得像是重生了一般。”
封睿握着他的手轻轻加了点力,他的声音坚定而温柔:“所以我们才应该好好珍惜。”
台上的演出在继续,意外的是,今天上台的乐队的确都有着不错的水准,就算不懂的游客们,也显然感受到了出场表演者们的水准和认真,给予的热情掌声和欢呼声也热烈无比。
本来没有报什么太大希望的观众们,明显热情高涨了起来,周边在公园附近游玩的许多人也听见了乐声,临时买票进场的人增多了,很快,原先备好的长凳和座位就不够了,开始有人在旁边的假山和树木上攀爬。
邱明泉偶一扭头,就有点吃惊,他猛地一握封睿的手:“你、你看,这人是不是有点多了?会不会出意外?”
脑海里忽然蹦出来江湾体育场的那个恐怖画面,他脊梁就是一僵。
封睿立刻扭过头,眯起眼睛四下打量了半天,才摇摇头:“放心,不是极端的场合,人数也没有急剧增加,只是普通的音乐聚会而已,又没有大牌明星。”
他再看看邱明泉,有点奇怪,伸手掏出手帕,帮他擦了擦鼻尖:“怎么这大冬天的,鼻尖都有汗了呢?”
邱明泉仔仔细细看了看四周,终于放下心来,的确是他太敏感了,这个当年几万
人的江湾体育场怎么能比呢,没有金钱的极度诱惑,这世上也就会少很多疯狂。
可能只是脑海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尤其是当年千钧一发、即将被人流踩在脚下时,耳边那个严厉又关切的声音:“快起来,振作点!”
正在恍惚着,忽然,上一支乐队结束了演奏,台上灯光一暗,又重新大放光明。
一个高大健美、穿着闷骚至极的复古西部牛仔风打扮的男人施施然走到了台前:“大家好,由于主持人小围是下一支乐队的贝斯手,所以报幕工作由我暂带一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本市‘明立科技反震有限公司’的法人韩立,也是本次摇滚盛会的唯一赞助商……”
下面立刻有人起哄,“要看姑娘,不要看赞助商大老爷们!”
韩立也不觉得害臊,只举着话筒:“没有赞助商,就没有本次盛会,请大家记住,我们明立科技立足于网络研发、网站架设、提供企业免费邮箱,同时立足中文搜索引擎建设。”
下面的游客都忍不住了,使劲地一起叫唤:“哦哦哦,傻bi赞助商下去呗!”
“不要叫,我还有最后一句。明立科技的宗旨是,立足科技,点亮美好未来!…………”
邱明泉扑哧一笑,终于忍不住破功。身边封睿也啼笑皆非:“你们明立科技够可以啊,广告触角都伸到户外音乐会了?”
邱明泉小声解释道:“我不管平时这些小业务的,我算是半个甩手掌柜。”
封睿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好受了些,矜持地道:“嗯,应该的。”
身后的第二排,韩立他们公司的一排员工都傻了眼。
程序员小魏憋着笑,忍不住小声嚎叫:“韩总说他要上台,感情是这么上啊?”
“丢死人了,当个报幕的,还被人赶着下台!”
韩立终于得意洋洋下了台,舞台上灯光一暗,短暂的黑暗和静默后,忽然,追光灯骤起,炸裂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泼洒出来!
第199章 玉石赌约
前面的乐队主唱都是清一色的长发,有的不羁地披散着,有的利落地扎起来,可这次上台的这支乐队主唱,却留着超短的板寸,舞台灯光雪亮,照下来时几乎可以看见发青的头皮。
刻意做旧的仿军服,褴褛的袖口和破洞的膝盖,脚下是随意汲在脚上的草鞋,台上的几个成员清一色的打扮,最吸引人目光的,是那个叫小围的贝斯手姑娘,还有主唱那绝美的脸,以及闪闪发光的、右耳上闪烁的钻石耳钉。
“听说过没见过两万五千里
有的说没的做怎知不容易
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
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
想什么做什么是步枪和小米
道理多总是说是大炮轰炸机
汗也流泪也落心中不服气
藏一藏躲一躲心说别着急……”
《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崔健著名摇滚专辑中的同名主打曲,台上的乐队并没有简单翻唱,而是做了大量的改编,在编曲上新加了不少元素,给整个原本粗犷的基调添了些迷幻的电子意味。
原本不太搭的曲风,在主唱慵懒又迷幻的嗓音下,竟然格外和谐,歌还是那首歌,可是已经焕发了完全不同的生命力。
“哇,这首摇滚还能这样唱?”台下,邱明泉身后有人啧啧称奇。
“可是特好听啊!我喜欢。”说话那个男生身边的女朋友两眼全是小星星,望着台上那俊美逼人的主唱,“我要去要签名!”
第一遍迷幻的电子风唱完,一阵疯狂的贝斯SOLO后,忽然,主唱变换了演唱技巧,嗓音无缝切换到嘶哑撕裂:
“汗也流,泪也落,心中不服气
藏一藏,躲一躲,心说别着急。
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
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
鼓点疯狂、键盘和贝斯相得益彰,主唱手中的电吉他发出华彩的弹奏,配着主唱那瞬间爆发的情绪,台下疯狂起来,都是耳熟能详的歌曲,下面立刻响起了巨大的合唱:
“噢噢噢,一二三四五六七
噢噢噢,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五六七!……”
邱明泉身后,明立科技的一群单身汉们中间有人就惊叹起来:“哎呦妈呀,韩总这朋友嗓子牛逼,高能高上去,低能低下来,秒杀前面那些乐队主唱啊!”
有人懂点摇滚的也跟着赞叹:“厉害,不知道这编曲谁改的,也牛逼得很!”
“关键是长得还漂亮!我靠要不是那头发,我都要认成女的了,我觉得完全可以去搞一搞日本那些视觉系。”
“是啊,那贝斯手姑娘的腰够细了,我怎么觉得主唱的腰比那姑娘还美。”
……
一曲既终,台下式一片疯狂的“安可”声,每一支乐队都有两首表演机会,台上的向城静待安可声稍减,在明亮的灯光下微笑着凑近话筒:“下面一首,‘重生者’乐队原创歌曲《你是我的轮回》。”
封睿轻轻一拉邱明泉的手,凑到他耳边:“我瞧接下来,真会有一堆人找向城要签名去。怎么样,我们要不要先撤?以免待会儿人越来越多,脱不了身?”
邱明泉看了看身边热情完全被调动起来的人群,也有点被惊到,原先知道向城在认真组建乐队,可是第一次看到他们开嗓亮相,真的有点惊艳的意思。
“好,听完向城他们的,我们就溜。”他低声道。
……
夜风习习的外滩边上,到处都是手拉手的情侣。
才二月份,天气依旧很冷,可是却阻挡不住这一天情侣们满溢出来的热情和爱意。随便抬眼望去,满眼是幸福甜蜜的笑意。
两个人都穿着厚厚的冬衣,垂下来的袖子里,封睿一直拉着邱明泉的手,两个人在江边慢悠悠地走着,渐渐地,终于人流稀少起来,沿岸的路灯也变得稀疏了。
“记得前面是哪儿吗?”封睿忽然开口。
邱明泉一怔,抬眼望去。
虽然江边新加了围栏,将那涛涛江水隔得更远了点,可是他的脑海中还是浮现出某个场景。
“记得。”他喃喃道,心里一瞬间感慨万千,“高二那年,我们花重金买了认购权证。开出双号的那个晚上,你激动得睡不着,于是约了我,开着新买的帕杰罗来江边。”
封睿停下了脚步,拉着他,靠在了旁边的铁质围栏上。
“就在这里。那时候我们站在这里的江边,聊了一晚上。”他目光灼灼,深刻如刀削的面容在月光和路灯的双重照耀下,英俊如神祇。
邱明泉迟疑地看了看四周:“啊……好像景物都有点像?”
一样黑黢黢的江面,一样绵延笔直的沿岸,一样的路灯。
江面上的游轮和过往货轮似乎多了些,旁边的树木也更加高大和葱郁,和记忆中的那个夏夜比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能佐证这就是七年前的那里。
“可是就在这儿。”封睿慢吞吞地道,“这些年,我常常一个人跑来这里,有时候开着车,有时候路过这里,就散步过来。”
这些年?
邱明泉愕然望着他,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学时,你也有回来吗?”他鼻子间一阵酸楚,“我以为……你只有婚礼时回来过一次。”
封睿轻轻“嗯”了一声:“是啊。那时候,我们之间最多的记忆都是校园里的,我回来时有独自去过校园,剩下的,好像就是来这里多一些了。”
他好像轻轻笑了笑:“总不能跑去大君山缅怀过去?那也太辛苦了些。”
邱明泉望着他,久久不语。
记忆里大君山那个疯狂而惊险的夜晚,又怎么会忘记呢?
向城的忽然爆发,封睿对他的刺激和逼迫,最后棋行险着终于奏效,紧接着,眼前的这个人风雨中跳下山崖,终于找到了被困的他。
瓢泼大雨中,他在一片荆棘中抱紧了自己,隔着那块玉石,两个人的心跳清晰地混在一起。
封睿凝视着他,慢慢靠近,双手捧起了他的脸:“明泉,最近我老是做梦,你呢?你有吗?”
邱明泉怔然望着他:“什么?”
“前一阵,你昏迷的时候,我总是做同一个梦,梦里,我无穷无尽地和你告别,那种告别的感觉就像是凌迟,每天晚上都叫人痛彻心肺。”他深深地,探究得望着邱明泉,“可是你醒来以后,那个梦就不再出现了。”
邱明泉只觉得心里又酸痛,又困惑:“是吗?你梦见和我告别?”
“对。不过现在不了,换成了另一个。”封睿轻轻道,漆黑的眸子深沉如海,“我现在开始梦见自己总是掉下高楼,和你一起。”
邱明泉心中猛然大震动,一时间,竟然呼吸停滞,心跳如鼓。
什么?他说什么?!
正在满心混乱、头脑如浆糊一般,忽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呆呆地、僵硬地举起手机:“喂,韩立?……”
“你和封睿两个王八蛋,够意思吗?!”韩立得意的声音传来,身边一片巨大噪杂声,“去哪了!居然不看到最后,见证我们‘重生者’乐队的辉煌?你知道不,演出完毕,我们被围得水泄不通,就差点被热情的歌迷踩死了!”
邱明泉终于从一片迷惘和震动中醒过神:“啊,抱歉抱歉,我和封睿离开了,不过恭喜啊!”
“恭喜有个屁用!今天晚上不准过二人世界,麻利地给我来纯色酒,给我们庆祝演出成功!”韩立的大嗓门吼着,“快过来,我们已经到了!向城喝多了,他跟我们打赌呢,关于你的,得你过来才能判定输赢!”
邱明泉有点疑惑:“打什么赌,居然关于我的?还要我过去?”
“关于你那块玉!他非说你有一块和封睿一模一样的,高中他见过!我说他胡说,他就要跟我打赌,哈哈哈哈。”韩立的声音有点醉醺醺的,好像也喝多了,“你快点来打他的脸!”
第200章 曾经的那块玉
纯色酒里,到处是尖叫和喝彩,扭个头就能看到亲吻,转个身就能看到有人在求婚,因为是情人节而显得格外热闹非凡。
而这热闹的气氛,因为某人的一句话而到达了顶峰。
封睿和邱明泉赶到酒时,刚一进门,就看见正对台最显眼的位置上,韩立正一个踏步站到了凳子上大吼一声:“大家好!都听着——”
没人理他,今晚上发疯的人太多,到处还是照样一片笑闹。
“今晚,所有人——”韩立点着四周,醉醺醺的,“都吃好喝好,所有的酒水——我买单!”
四周终于静了,所有人都昂着头看着他,有人就不屑大吼:“醉了?傻叉!“
一个酒保幽灵一样迅速滑到韩立脚下,昂头看着他:“大哥,要不先诚惠买个单呗?”
韩立瞪着眼:“什么意思?怕我说话不算话?”
漂亮的酒保诚恳地点点头:“每天喝醉了说要全店买单的,两三个总是有的,最后真买单的,一个月也遇不到一个。”
韩立身边围着一大群人,有向城他们乐队的成员,还有过去的唐郁和伍小天他们也来跟着庆祝。
唐郁身边还是那个邱明泉几年前在武馆里见过的高个子姑娘,看样子两人感情已经很稳定,而伍小天身边又空了,显然陷入了常态失恋中。
向城坐着,他是一喝酒反而脸色发白的体质,恼火地一把将韩立拉下来:“你给我坐下,胡闹什么呢!”
唐郁也在一边按住他:“够了够了,别闹。”
韩立不服气地挣脱开:“谁胡闹了,我今天高兴,高兴就想花钱,懂吗?”
他一掏口袋,翻出钱包,豪气地扔向酒保:“去,买单。现金算你的小费!”
酒保瞥了瞥他鼓囊囊的钱包,也就是几千元现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大哥,不够。”
整个店就指望着情人节这样的旺季赚钱呢,几千元包全店消费?
韩立愣愣地看着他,诧异地挠挠头,舌头都大了:“为啥不、不够?“
忽然看见迎面而来的邱明泉,他猛地睁大眼睛,委屈地控诉着:“邱总你、你说,说好年终奖200万打到卡里的……为、为什么人家说不够?”
邱明泉早就在一边看着了,闻言接过他的钱包,找出他的工资卡:“早就发过年终奖了,您卡上假如没有转走,那就应该有两百万。”
他们明立科技今年的分红倒不是来自还在烧钱的引擎,而是来自于一项叫人吃惊的投资收益。
韩立和邱明泉他们是1997本科毕业的,毕业后立刻就创立了这家从“东方智慧”拆分出来的科技公司。就在他们创业的那一年,在大洋彼岸也正有一家公司几经曲折,终于在同年5月在美国上市了。
这只叫做亚马逊的小公司,最初仅仅是一家网络书店,IPO的发行价是18美元。邱明泉在成立明立科技时,封睿就已经悄悄叫他通过海外券商代理购入了一大笔亚马逊的股票,同时,也动用明立科技账面上的一笔闲置的现金流曲线购买了一批亚马逊的股票。
这笔资金不多,可是却极为巧妙地赶上了美股在1999年达到的科技股泡沫,亚马逊股票水涨船高到了一个惊人的最高点!
“你知道经历过这场科技股的虚假泡沫后,美股多少年才恢复了对科技股的信心?”封睿曾问过邱明泉。
邱明泉当然不知道,和以往一样,那时候的封睿得意扬扬地自问自答着:“1998年亚马逊就迅速冲高到了300多美元,一年多时间翻了接近二十倍!然后呢,就随着科技股泡沫破裂一路暴跌,后来足足花了十几年时间,才重新达到三百多美元,你说,下跌途中的那些人惨不惨?哈哈哈!”
……
邱明泉当然记得封睿曾经说过的话,在去年年底的时候,虽然已经听不到他再亲口指点什么,也依旧及时将亚马逊的股票全数抛出了。
这场漂亮的低买高卖过后,邱明泉自己的明睿集团账上的两千万元飞速膨胀到四亿多,除去捐赠给灾区的两三亿总额,还净收了两亿多进账。
而明立科技的账面,也同样收获了一笔可怕的投资收益。
所有的员工,在年底时都做梦一样分到了一大笔分红。
特别是在洪灾时捐款多的那些员工,邱明泉都悄悄地封了一个巨大的红包,少则几万,多则几十万,韩立和他自己作为大股东,则都分了两百万现金到手。
伍小天在一边啼笑皆非地拉着邱明泉坐下:“小祖宗,知道你们挣钱不少,可是也别这样吹牛逼!”
两百万?什么概念啊这是,足够买下好几个纯色酒了,还带上全部员工!
封睿在一边,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伍小天的手,淡淡地拿出一张卡,递给了酒保:“拿我的免密信用卡去,直接刷——对了,你们店里开通POS付款了吗?”
酒保眼睛蓦然瞪大了,虽然现在用信用卡的人是凤毛麟角,可酒毕竟特殊,这里又是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的所在,店里常常也会有外国人来消费,他接受过专门的培训,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中行率先开始在全国发行的“长城信用卡”,双币通用,而且这种黑色的卡……
假如没记错,这是中行额度最高的贵宾卡,起码在中行存有外币资产千万以上才能开通的那种,十万元以下随便刷?
他心里暗暗吃惊,赶紧双手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客人您好,整个店的消费全包,预计要付起码五万以上,我可以刷吗?”
封睿似笑非笑看看他:“可以,别叫人开什么皇家礼炮就行。”
酒保被他锐利的眸子看得心里一惊,正蠢蠢欲动想趁乱打劫的心瞬间熄灭了,赶紧点头哈腰:“放心放心,谢谢您相信我们!”
向城却急了,在一边就想阻止:“哎哎,睿哥你干什么?韩立他犯傻,你也跟着他胡闹?”
韩立直愣愣地看着,忽然就委屈无比,一拳捶在了封睿的肩膀:“你什么意思啊!我给我们家向城庆功呢,你这个青梅竹马跑出来买单,算怎么回事?”
他一把抓过正要溜走的酒保,啪地把自己的储蓄卡往他手里一塞:“密码是我老婆生日,你去帮我刷!不准用那张!”
他醉醺醺打了个酒嗝:“怎么,看不起人啊,免密的就比带密码的尊贵些?”
酒保翻了个白眼,敷衍地收下那张卡,脚不沾地地往前台冲去:谁知道他老婆是谁,生日又是什么鬼!拿着免密的卡不刷才是傻子呢!……
不一会儿,台那边就传来了酒保亢奋的叫声:“诸位客人,今晚的酒水的确由九号桌买单了,大家谢谢这位慷慨的客人!”
顿时,酒里响起了海啸般的口哨和大声的喝彩:“谢谢款哥!”
“不,谢谢款爷,款爷发财啊,祝你和你老婆和和美美,明年还过情人节!”
“错了,应该祝人家年年换情人!……”
邱明泉和封睿在边上找了位子坐下,和乐队的几个人分别自我介绍了一下,都是年轻人,很快就熟悉起来,就有人开始要和他们两个新来的喝酒。
封睿淡淡笑着来者不拒,凡是端到邱明泉面前的也都全数代下,不一会儿,酒里气氛就更加热烈起来。
韩立满脸红扑扑的,一把搂过满脸恼火的向城,嘿嘿傻笑:“密码是你的生日哎,你干嘛臭着一张脸?……”
向城乐队的几个人都开始起哄,特别是那个新来的鼓手,披着一头潇洒长发,看上去特别时尚帅气的,立刻叫了一声:“不是老婆的生日吗?”
韩立斜着眼看他,
神秘地沉默了一会,才醉态可鞠地凑过去:“哥们,你知道你是个替代品吗?……”
那鼓手听得一头雾水:“哈,啥替代品?”
伍小天在一边笑得打跌:“哈哈哈哈,韩总以前可是我们乐队的……”
向城在一边直燥得恨不得钻进地洞去,狠狠在桌下一掐他:“闭嘴闭嘴,都闭嘴!”
那个叫小围的贝斯手姑娘充满兴趣地打量着韩立和向城,笑得暧昧。伍小天就坐在她身边,忍不住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搭讪:“哎我说你为啥叫小围啊,是真名字吗?”
贝斯手姑娘笑眯眯看他一眼,压低嗓音,神秘地道:“我自己起的,外号。”
伍小天有点迷糊:“啊,有什么讲究吗?”
“我打小就胸围小,自卑心折磨了我整个青春期,后来忽然就想开了,索性就起了这个外号给自己。“
“……噗!”伍小天一口啤酒喷出来,苦着脸,“姑娘你真豪迈。”
小围哈哈大笑,傲然地挺了挺飞机场一样的胸脯:“你们男人不会懂的,我们胸大也自卑,胸小也自卑。”
“那现在怎么又想开了啊?”
“因为我是个T啊!T懂吗?你说,做T要大胸干什么?”小围笑眯眯点起一根烟。
封睿微笑着听他们插科打诨川,忽然地,就插了一句:“你们刚刚说什么打赌呢?还非要明泉赶来判个输赢?”
周围的几个人忽然微微地安静了,特别是醉醺醺的韩立和脸色本来就发白的向城。
邱明泉更是身体一僵,却没有说话,只淡淡地看着手中的玻璃杯。
韩立挠挠头,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一拍脑袋:“是这么回事,刚刚我们聊到你们俩呢。向城这家伙喝多了,非说你俩有缘分,说什么你们俩有一对玉,每人带着一块,一模一样的!”
他哈哈大笑,搂过邱明泉:“我就说他胡说呢,我和你同班时体育课倒也见过你的玉石,可是肯定和封睿的不同嘛!他就急了,说他在高中的生日会上看到过,还跟我赌咒发誓。我就笑他眼花了,封睿的玉可是家传宝贝,明泉就算有,那也不会一模一样啊,对不对?”
向城在一边翻了个白眼给他:“懒得理你,你没见过就是没有吗?”
他虽然酒量不错,可是今晚演出成功高兴,也的确喝了不少,脸色不显可其实也有了点醉意,他固执地看着邱明泉:“哥,你拿给他们看看……我和他打赌了的。”
封睿转过头,一双深沉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身边的邱明泉:“哦,是吗?我居然都不知道?”
向城就有点懵:“怎、怎么可能?……”
难道睿哥不是早该知道,而且觉得更加珍贵吗?!他们都在一起那么久了。彼此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不合常理啊?
邱明泉手心微微出汗,来之前的路上他早已经想到了这样的情景,编造好了说辞,这时勉强一笑:“是啊,以前我家里有一块玉,形状样子和封睿那一块有点像。”
旁边的封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也只有佯装不见,继续道:“但是后来不小心就摔坏了,向城你看到的,就是那一块了。”
向城呆呆地看着他,有点糊涂。
高中生日会时他还因为忽然发现了那东西,所以想要抢那块玉来看,和邱明泉打过架呢,他明明记得,那块玉和封睿的完全一样,才会叫他那么气急败坏,满心嫉妒的!
后来邱明泉在封睿面前不承认有这东西,以至于封睿对他极为生气,这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好久好久,他都暗暗怨恨着,觉得这个人奸诈说谎、故意陷害自己呢!
“是、是吗?”他疑惑地看着邱明泉,还是有点不太相信,“可是我明明……”
邱明泉截断了他的话,微笑着:“没有什么可是。”
他仓促地抬头看向封睿,一笑:“我们家那时候那么穷,我戴的东西,哪里比得上你那家传宝贝呢?”
两个人目光对视,彷如密不可分,又各自别有深意。
周围的乐队成员们和他们不太熟,更不明白他们之间的种种,只能感觉气氛似乎忽然奇怪了,就连空气也微微凝滞。
封睿的目光有丝奇怪,充满了探究、困惑、还有一丝锐利。
他深深地、长久地望着邱明泉:“真有这么一块玉?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都见过,我却不知道它的存在?”
外面是寒冬,酒里人多热得厉害,所有人都脱去了外套,邱明泉也脱得只剩下贴身的V领毛衣,忽然地,韩立就一把抓住了他颈间系着的红绳:“哎,你别说,班长你这根绳子倒是和封睿那根有点像!”
向城挨着封睿坐着,打小和封睿这么熟悉,他也没想太多,糊里糊涂地就拎起了封睿那根红绳:“是啊,我就说一模一样的,不然我当年怎么会那么在意?……”
他眯着眼睛,嘴里嘀咕着:“你们看?”
封睿脖领中的玉石被拽了出来,在五彩的旋转灯光下莹莹发光,虽然没有过去那样灵气逼人,可是这样看上去,依旧有种吸引人目光的美。
而邱明泉脖颈中的红绳,也同样被韩立拉了出来,众人不由自主望去。
变幻的酒彩灯下,那邱明泉脖颈中红绳的另一头,没有什么玉石,却是一个小小的香囊,常见的寺庙信物的样子。
邱明泉没有抢着藏回去,只痴痴盯着那香囊。
旁边的小围靠得近,她一抬头,正看见邱明泉如湖水般清澈安静的眸子,不知道为什么,那眸光就有点叫人觉得无端的悲伤。
韩立歪着头,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伸手把他的香囊摘了下来:“哎,这不是那天从玉佛寺里出来时,你找那老和尚要的吗,说是要装东西?”
他打开香囊的上面小口,就往里面看:“装的啥啊,我瞧瞧?……”
邱明泉看着他那大大咧咧的动作,身子猛然一倾,就想劈手夺回来,可是手刚刚伸出去,忽然的,旁边就有另一只手神了过来,在他之前截住了那只香囊。
正是封睿。
他指节分明的手掌轻轻微拢,包围住了那只精致的香囊。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它,然后,在一片喧哗嘈杂中,他转向邱明泉,浓眉轻挑:“是啊,里面装的是什么?”
邱明泉的目光死死盯住了他的手,半晌才移开目光,看向了封睿,淡淡道:“空的……不过是空的罢了。”
封睿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就在所有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他忽然眯起了眼睛,重新看向了那香囊:“这香囊是远慧大师开过光的?我的玉石也一样,请他开过光,怪不得我总觉得……”
邱明泉忽然心里怦怦直跳,他脱口而出:“觉得什么?”
“觉得摸着它就觉得莫名舒服。觉得很熟悉,也很安心。”【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