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也有幸,见人间

作品:《一人之下:你管这叫医者?

    “呜呜……宿医生,你一定要走吗……”


    数日后,三一门山顶偏殿前,小陆瑾扯着宿春生的衣角不撒手,眼底还蓄着一泡泪花儿。


    “总要出去看看的嘛……”


    宿春生叹道,他心下无奈,只得俯下身,动作极轻地摸了摸这孩子的头。


    “说不定,等我下次回来时,我们小瑾就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呢?”


    “那……那你一定要记得我啊,我会给宿医生寄信的,师父都夸我最近字写得好了,我肯定给您寄最好的那一封。”


    “好啊?那可我就先行期待一下了?”


    宿春生笑眯眯地拭去陆瑾眼角的泪珠,后者努力吸了吸鼻子,一扫方才的狼狈劲儿。


    短短半年的时间,不过也就占据了他已经过去的人生的十几、二十几分之一,


    可诞生于此的那些回忆,却是难以消抹的。


    宿春生直起身,他耳廓微动,数道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入他的耳中。


    “左门长——您也来为我送行?”


    “不再歇息几日了么?宿医生,你身上的旧疾可还……”


    左若童闻言叹息,又带几分忧心忡忡。


    “是我三一门哪里招待不周?”


    “哈哈,自然没有,只不过我都赖在您三一门这么久了,吃白饭也没有这么个吃法儿。”


    他这人总是闲不住,尤其是在得知了外界诸多变故的情况下。


    这个时代的苦难,实在是太多了点儿……


    如果说先前休息的那半年还算太平,可越往后,传来的消息便越让他心惊。


    宿春生摇首低笑。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您也别太压抑着自己了,重为轻根,静为躁君嘛……


    “左门长,以我浅薄的见识来看,您需得……方能窥得真我相呐。”


    至于那些略掉的话——世界意识不让讲。


    在来之前,祂曾说过尽量不要透露未来的事。


    哈,既然不能透露……


    那他干脆亲手去改变,不就好了?


    他这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唯独这一身倔劲也不知道随了谁,无论谁来劝也不管用。


    左门长最终还是妥协了,他眉心微蹙,声线轻缓地发问。


    “宿医生,既然您说要离开这方地界儿,那要去哪儿呢?”


    “去到处走走,要是遇着病人了,那就一路救下去……”


    医者济世啊……


    有这份心自然是好事,可这道德若是绑缚了他的一辈子,那就不是几句话便能解决的事了。


    最终,左若童斟酌片刻,却还是沉声开口。


    “长诀,”


    “如果救不了所有人,那你又当如何?”


    与其让这医者一步步被世俗压垮,不如提前将他会面对的事实挑明……


    却未曾想,对方的表现与他预想中的截然不同。


    宿春生闻言,勾唇浅笑。


    “我嘛,对明哲保身实在没什么兴趣,”


    “所以,我见一个,救一个——”


    “我见到了,我就管,见不到的……那就见不到了。”


    说到这儿,他摇首叹道。


    “再者说,我看不见的苦难有那么多呢,哪里管得过来?”


    “哈哈,说来不怕左门长您笑话,我这人其实胆子小得很啊……


    “哪怕救不了那么多,我也绝不能害了人。”


    所以,他就算再怎么冒进,也不可能拿他人的性命去赌。


    “对了,”


    宿春生话音未落,骤然凑近左若童身前,趁着后者并未设防,他探出的手正虚揽着这人的后颈。


    “临行前,再送您个礼物。”


    也直到近前,左若童才得以看清那双瞳目的全貌。


    分明本是剔透澄亮的眼,此时却像是被硬生生蒙了层灰白的纱似的。


    那眼珠子不会转、也无神,眼白衬着灰粉的虹膜,心儿里仍飘着丝缕碎棉絮般的白痕。


    也正因如此,他眸中映出的人像并不真切,却足以让左若童在那隅灰寂的幽潭中,窥见自己朦胧的倒影……


    所谓,真我相。


    明知时代的洪流不可逆,他却仍要孤身而往。


    蓦地,一声轻笑打断了左若童的思绪。


    “您不是一直想看看,您走的这条路的终点在哪儿吗?”


    “在此之前,总得好好活着吧——”


    “种”这种东西,有能要人命的,自然也就有能救人命的。


    在他的“视角”下,那颗已然扎根的种正缓慢地反哺生命力,修补着那具残破躯体中的暗伤。


    做完这一切的宿春生察觉到双眼传来的反馈,心下无奈。


    瞎着就瞎着吧,债多不愁还,他算是不想管这双眼睛了……


    虽说这种好处并不是他主动求来的,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要,但他终归是既得利益者。


    在宿春生眼中,哪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道理?


    ——至于自身消耗的大量生命力,并不在他的考虑范畴。


    “……”


    左若童静默片刻,感受着体内涌出的丝缕暖流,缓缓吐出口浊气,


    “是我浅薄了……”


    对于这样的人来讲,一切的担忧与顾虑,反而像是一种亵渎。


    尤其是,这人善归善,还又活得太明白……


    “哈哈,您可别这么说——既然大家都是局中人,哪里还分什么入局的深浅?”


    “这路上,您也不孤单,这不是还有我陪着么……您可记得收信哪,千万别独抱孤光,没入烟津去了。”


    所谓烟津,便是天畔的苍茫烟波罢了。


    白发披散的青年从石凳上缓缓起身,将那根青竹杖半握在掌中。


    一根竹杖,一席轻装,还有左门长强塞给他的几枚盘缠。


    除此之外,他别无长物。


    山巅的左若童衣袂翻飞,被雾霭衬得像浮在云间似的。他赤着足,袖管儿裹着臂掌,三千银丝无风自动,可不是好一派神仙模样?


    宿春生觉着,这人最有趣的一点,便是他几乎已然登仙了、世人要俯首叩拜要称他为仙长了……


    他却还以为自己是个凡夫俗子。


    现如今,这大盈仙人的目光却停滞在他的面前。


    左若童心中蓦地起了个念头,


    ——那医者空洞的眼眶中,足以盛下万家灯火的余晖。


    “左门长,”


    宿春生向山门的方向悠悠侧首,随即含笑开口。


    虽说他暂时目不能视,不过……


    “您瞧,我也有幸得见这泱泱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