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树龄的老梧桐树尽职尽责守护老小区里的孩子们，阳光照进互相遮掩的树叶，只剩细碎的光线落到树下乘凉的老人脸上。


    叶面上有斑驳的光影，玩闹的小孩都觉得树叶漂亮，可惜他们太矮了摘不到树叶，只能聚在一起眼巴巴往上看。


    一只手折下叶子递给他们，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看见那张永远带着坏表情的脸发怵，拿着树叶连谢谢都没说就跑了。


    “嘁。”


    季佳明吐出嘴里叼着的叶子，听到老小区门“吱呀”一声，不用看就知道是季归祖回来了。


    见到他，奶奶拿着篮子急匆匆出来，遍布皱纹的脸上露出难见的喜色，问他：“上午就破水了，现在生了没，是个小子不？哎呀这还没满十个月就生了，要是是个小子可别伤了身体！”


    季佳明尖利的牙齿磨着树叶，心里冷哼：那可就要让你失望了，是个女娃，而且还是个药罐子。


    两人匆匆出去，没看这个捡回来的养子一眼，季佳明觉得没趣，躺在树下往上看断断续续照下来的光线。


    其实挺可悲的，他想起上辈子，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只因为半吊子算命的说是个男婴。


    季归祖想要男丁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谁看不出来，那算命的说了不少好话，什么此子将来必成大器啊，光宗耀祖的，把季归祖哄高兴了，多给了几十块钱。


    算命的背地里露出嫌弃的表情，很好地把情绪收起来，马不停蹄去做下一单生意。


    正因为期望越大，所以失望才越大。


    季归祖对着这个女婴叹了好口气，就没再管她了，医生说孟青很难怀孕，他们才捡了季佳明这个养子，现在有了孩子，季归祖又觉得那赤脚医生说的话不靠谱，励志要生个亲生的男娃，季佳明在家的境地就比季栀心好那么一点。


    他又折了片叶子叼在嘴里，虽然他记得一点上辈子的记忆，不想做这么幼稚的举动，可现在这个年龄段好像会控制不住做一些符合年纪的蠢事，季佳明眼看不受控制，干脆随心所欲了。


    季归祖得等到晚上才能回来，季佳明在树下觉得无聊，没人管他，他跑到房间拿着枕头下的三十块钱偷偷溜了出去。


    这笔巨款还是他偷偷卖废品攒的，一贯操作了，有时候还能再垃圾桶里找到些惊喜，卖了又是一笔不菲的钱。


    他鬼使神差跑到家儿童用品店，隔着玻璃看里面标价昂贵的宝宝衣服出神，店员是老板亲戚，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看见小孩站在门口盯他们家的主推产品，毫不留情地指了指价格，季佳明这才反应过来，定睛一看两百八。


    “......”


    他之前买东西不看价格习惯了，看着手上这三十块钱，好像连最便宜的产品都买不起，他握着钱准备走，心里琢磨着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好心愿意给她买东西了？


    他好像记得自己应该对这个妹妹好点，但又不记得为什么要对她好，重生过来三天，唯独今天季栀心出生，那些前世历历在目的记忆开始如潮水一样褪去，回忆变得模糊，他只记得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却不记得死之前发生了什么。


    难道说，记忆会慢慢消退吗？


    季佳明有一瞬间的恐惧，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店员打开门，对他说：“你这个小孩是要给自己买玩具吗？”


    季佳明说：“给我妹妹买。”


    “哦。”他让出一块地方：“你进来吧，我们店还有打折的儿童玩具，对你妹妹好点。”


    ——对你妹妹好点。


    这是季佳明记忆消失前唯一记得的话。


    为什么给他弥补的机会，却又抹去他的记忆？


    季佳明小心踏入从未来过的地方，眼底茫然。


    他不喜欢这个妹妹，觉得她的到来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那份关心。


    于是季佳明一边讨厌，一边买了个特价羽毛吊挂玩具回去。


    走到小区门口季佳明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买它，原地怔愣良久，骂道：“服了，我的三十块钱！”


    季归祖回来的比预期要早，自从知道生的是个女孩后心情持续不好，看见季佳明不见了也只是嘴上骂几句，没出去找人，老人家也不高兴，觉得孟青肚子不争气，安慰他再努努力下次生个男孩。


    他们就住在一楼，季佳明把玩具小心收好，推门进去：“爸，奶奶。”


    “唉，佳明回来了，吃饭没？”


    “吃过了奶奶。”他背着手把玩具藏起来，乖乖问：“妈妈呢，小宝宝呢？”


    季归祖白眼一翻：“都在医院。”


    “唉！”


    他不愿多说，驼着背回卧室了，季佳明暗自窃喜——看来大家都不喜欢这个新孩子。


    “我吃过饭了我去睡觉了，奶奶再见！”


    季佳明飞快打完招呼，把那个吊坠挂在墙面的挂钩上，手指轻轻一碰，羽毛带着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躺在床上，不断在脑海中想象妹妹的样子，直到半夜都没睡着，房子老了隔音不好，隔壁低低的声音清楚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他二姨啊，我听说你们没打算要孩子...啊对......我这里有一个，你们养不养，女娃......啊不要，不要算了。”


    “喂？他三叔啊，我听说你们家......”


    他要把妹妹送人？


    季佳明直直躺在床上，婴儿玩具在风的吹拂下发出响声，仿佛在代替妹妹流眼泪，他想不通：生都生了，为什么不养？


    那边电话打了一圈，都没问到能养季栀心的人，季归祖叹了口气，又打了个电话，季佳明也听到了。


    “那个...大伯，你最近还好不......什么事？哈哈没什么事情，我就是想...借点钱，你也知道，佳明五岁了，马上要上一年级，孟青生完孩子也要坐月子...都要钱......”


    男人说完，再没了后话。


    季佳明若有所思。


    一个月后，孟青出月子，日子渐渐入秋，穿的衣服也多了些，可季栀心穿的还是那么少，季佳明有时候去摇篮看她，她的头发直直站在脑袋上，脸颊肥嘟嘟的，看着跟个男生没两样，季佳明觉得不好看，不过眼睛很大，又水又亮像葡萄。


    因为长时间盖着被子，气温降下来也没人想到给她买衣服，这年头小孩的衣服都贵，季栀心幸运的话能穿上别人不要的衣服，不然就只能缩在薄被子里，靠体温过秋天。


    季佳明摸她的手，有点冷，小孩子什么也不懂，望着眼前的羽毛笑，季佳明把羽毛拿走，她就冲着季佳明笑。


    “这个家没人喜欢你。”季佳明恶狠狠说。


    可惜小孩听不懂什么意思，柔嫩的小手握住他的指头，咿咿呀呀回应，很开心。


    讨厌你，季佳明心想。


    季佳明最近在跟垃圾站的老爷爷学织毛衣，他嘴甜会说好话，嘴上说要端茶倒水要给人养老，差点把老头哄成孙子，把家里珍藏的毛线球拿出来给他，看家本领全说出去了。


    学会织毛衣的季佳明织了几件小孩穿的衣服裤子，巴掌大小，他听说小孩身娇肉贵穿粗布衣服身上会长疹子，把毛衣在洗手池里洗了又洗才敢给季栀心穿上。


    “丑的要死。”


    季佳明点评，也不知道是在说季栀心丑还是在说那件红配绿的毛衣丑。


    他食指穿了几个洞，季栀心依旧喜欢拉他的手指，季佳明把中指伸出去，季栀心不习惯，一下就拉住了他蜷缩着的食指。


    “嘶——”


    小手力气还挺大，戳到伤口，他毫不留情地把手抽出来，抱着食指吹了又吹，风不能减少疼痛，季佳明恼火地伸手：“把毛衣还给我。”


    可惜小孩听不懂，也不能做出对应动作，她只是听到季佳明的语气很严肃，她很怕，咿咿呀呀哭出来。


    “你还哭上了？我都还没哭呢！”


    他觉得委屈，怪不得没人喜欢她，季栀心简直就是捣蛋鬼，明明是她的错还哭！


    季佳明不会哄孩子，家里的几个人上班的上班搓麻将的搓麻将，连个在家照看的人都没有，季佳明捏着羽毛挂件不耐烦地晃动，哪知季栀心哭的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喘。


    这会季佳明真急了，他轻轻晃动摇篮，跪求：“妹妹你别哭了！你不是最喜欢这个羽毛玩具吗，怎么不笑，是不是不喜欢了？”


    季栀心平时安静的不行，作为小孩他很少让人操心，有人逗她她也只会咧嘴笑，季佳明从来没经历过这种情况，哄了半天没什么效果，认命把食指伸过去：“给你给你，你爱怎么抱怎么抱！”


    果不其然，季栀心抱哥哥的手指就不哭了。


    季佳明忍痛在心里骂了一万遍。


    “我再也不会给你织毛衣了！”


    隔天，季佳明带着卖废品的钱喜滋滋买了新玩具挂在婴儿车上，见季栀心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它看，季佳明晃了晃，新玩具也晃了起来。


    季栀心软软的脸又开始笑起来，笑完就开始哭。


    季佳明：？


    “你新鲜感怎么这么短？”


    那为什么跟了陆华恒七年？


    莫名的声音从他脑子里传来，季佳明一愣，冷汗差点冒出来。


    陆华恒是谁？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短暂，季佳明想不明白，再次被妹妹的哭声拉回现实，头疼地把羽毛玩具挂上去。


    季栀心还在哭，不管挂哪个玩具她都哭，现在已经严重到季佳明的手指头都不管用了，季佳明想不通原因，又怪她不会说话，要是会说话直接告诉他她的想法就好了！


    他叹气着把两个玩具都挂上去，季栀心就不闹腾了，水灵灵的眼睛望着摇篮上的玩具。


    季佳明：......怎么这么贪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