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殊后退一小步，看清眼前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少年看起来饱受饥寒之苦，他身形纤瘦，就显得身上被挂的坑坑洞洞的灰色T恤格外宽大，半个巴掌大小的铜黄-色牌子被粗绳拴着，垂落在胸-前，牌子上刻着数字3。


    他也看见了宋殊，立时警觉地呲起牙，向内凹陷的脸颊崩得紧紧的，浅灰色的眼睛里盛满了警惕。


    宋殊没做声，甚至顶着少年的目光又后退几步——末日背景下，年龄只会是危险的面纱。


    但一路上，她就遇到这么一个活人，这少年又在系统指定的任务区域内，是备选花匠的可能性很大。


    正欲试探，少年却倏忽消失在她眼前。


    她立马意识到不对，但为时已晚。只听噗嗤一声闷响，她后背一凉，随即持续且尖锐的疼痛弥漫开来，刺得她额角一抽，麻了半边身子。


    弥漫着清幽花香的街道上多了股血腥味，宋殊低下头，看到了胸间一截布满深褐色锈迹，正滴落鲜红血液的刀尖。


    少年以人类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绕到她身后，用一把生锈的钝刀刺穿了她。


    她看不到少年的表情，但少年把刀从她胸口拔出去的手很稳。


    他是在很冷静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


    血液喷溅而出，宋殊意识模糊地跪跌在地，听到系统用冰冷的机械音宣告她即将死亡。


    【检测到玩家即将失去生命体征，启动自动读档。】


    时间在这一瞬间宛如静止，又在下一瞬飞快倒退，过往在她眼前走马而过。


    再一瞬，时间流速恢复正常，宋殊用力且急促地喘着气，腿软脚软地找了堵墙靠着。


    鼻端，血腥味挥之不去，她汗湿重衫，心跳紊乱，眼前的一切仿佛都笼着刺眼的猩红，被钝刀穿膛而过的痛感清晰地仿佛就发生在现在。


    【读档成功，亲爱的备选花匠，和同伴会合吧，请务必时时刻刻，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她被系统读档带回了刚逃离暴动风险、进入任务区域的节点。


    剧烈运动带来的肌肉酸痛感随着时间的倒流突兀重现，宋殊深呼吸起来，平复紊乱的心跳，余光扫向身侧的拐角。


    那里，方才对她造成了致命伤害的少年正安静地蛰伏。


    那少年多半就是备选花匠，难道说，备选花匠之间并不属于同一阵营？


    不对。


    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推论，系统不是来跟她互扯后腿的，不会给她安排必死的任务，备选花匠之间，起码她和少年在抵达庄园之前，都一定是同一阵营。


    也就是说，爱尔城里，除了那群丧尸之外，还起码存在着一方极具威胁的敌对势力。所以预备花匠之间一定有什么方式能互相证明彼此的身份。


    思考让宋殊愈发冷静，她回忆起从见到少年开始，对方的一举一动。


    少年并没有一照面就发动攻击，


    宋殊低头看向自己，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的正是游戏美术和建模精心研制的“难民装”，一件打满了补丁的灰色长袍，也是玩家的新手服饰。


    但是都魔改了她的游戏，衣服就不必还原了吧。


    她也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缺少的东西。


    【叮！】


    只有她能听到的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


    【粗心的备选花匠出门时居然忘记带上信物了，快拿上信物出发吧。】


    是少年脖子上戴着的那个铜黄-色牌子。


    所以甫一照面，少年先观察她是否具有信物。她不具备信物，又试图试探的举动被对方认为具有攻击意图，于是出现了第一次“死亡”，是系统那种类似读档的能力，让她有了第二次机会。


    一切都明朗起来，宋殊瞥了眼没半点动静的拐角，将注意力放回到任务上。


    系统面板上的任务模块只多了行“取回信物，继续行动”，地图上倒是多了个闪烁着的黄-色圆点，视线移动过去，黄点旁边就多了几个小字：“花匠之家”。


    宋殊凝神一看路线，很好，这什么花匠之家就在那个全是诡异丧尸的花店一条街背后，她必须要再次经过那个刚刚逃离的地方。


    这故地重游得未免也太快了。


    她人都麻了，这任务仿佛是在锻炼什么长跑健将。


    【001，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一开始没告诉我信物的事？】


    沉默蔓延开来，系统迟迟没有回应。


    宋殊眯起眼，抬脚就欲往拐角处走。


    几乎是下一秒，滋滋的电流声就响了起来。


    【任务发布顺序由剧本决定。】


    系统终于出现了，上来就是一句“谜语人”，这几乎是时下游戏的必备操作，让玩家抓心挠肝百思不得其解，又忍不住根据现有线索一顿分析，不但借玩家的手为游戏丰富了内涵，还增加了游戏讨论度，简直完美。


    这种事宋殊以前没少干，现在作为“玩家”，却感同身受地觉出点火气来，她必须争取点“补偿”。


    【001，作为合作者，你没有什么要表示的吗？】


    系统回以沉默，但细微的电流声告诉宋殊它还在。


    宋殊对系统的反应不算意外，自己这位编号001的系统，以前可能做过智能冷库的ai，怪冷的。


    她于是顾自断言，【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过其他合作者，但是我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你几乎没有更换人选的余地了。你希望一击必胜。】


    【你想得到什么？】001黑色的虚影缓缓浮现，他漆黑的面孔朝向宋殊，仿佛正注视着她。


    宋殊不相信001不清楚她想要什么，但在她和系统之间，占上风的不是她。


    可是系统给了她回应，那就说明有余地。


    【激励机制，为什么会没有激励机制？】


    如果说新生是终极大奖，那中间的激励机制呢？它为什么缺失了？


    【因为■■■。】


    “嗡——”


    刺耳的电流声爆发开来，打断了系统的话，也刺得宋殊不适地蹙起眉来，她眼看着系统黑色的虚影不断闪烁着，从外向内收缩成一个指肚大小的圆点，又倏地弹回。


    仔细一看，弹回后的虚影不如先前凝实，就像是被什么蚕食了一部分。


    【001？】宋殊颇有些惊疑不定地唤道。


    【……滋滋……故障已修复，玩家宋殊，你所提出的要求系统001已接收，将会在第一环主线任务达成时，给予你圣光作为一次性补偿。】


    圣光？


    系统说完就消失不见，四下寂静只余风声，宋殊很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倒吸冷气的声音。


    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只是一句话一个问题，系统不但就这样妥协了，还给她来了个大的？


    圣光在游戏里，可是圣女的终极技能，技能介绍还是她亲自写的——圣光，一种圣洁的光，刺破黑暗，净化污-秽。


    在游戏的最后，身为圣女的玩家们，就是利用圣光净化污-秽，帮助人类重建了家园。


    可以说很是中二了，但是这么高级的技能，系统说给就给了？


    但宋殊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此时再追问不但不太可能得到解答，反而可能起到相反的效果。


    还能怎么办呢？宋殊深吸口气站直了身，任命地向花匠之家赶去。毕竟新生，她也很需要呢。


    此刻，催魂般的任务节奏终于又一次稍稍放缓，宋殊还是第一次“亲身参与游戏”，这是跟全息游戏截然不同的体验。


    她肺里是混着荒芜气味的玫瑰花香，触目是保存还算完好的老旧建筑，伸手可以触碰。


    太真实了。


    这么仔细一体会，诡异的感觉渐渐冒出芽来。


    在原本的游戏《圣光》里，爱尔城可没这么多玫瑰，更不用说玫瑰花店了，作为新手村，它的主要作用是提供新手教程，用玩法和剧情吸引并留住玩家。


    而现在的魔改版爱尔城，一切都围绕着玫瑰展开，颇让人摸不着头脑，如果只是个游戏，宋殊早就退出卸载不解释一条龙了。


    真奇怪啊，套用了她和团队的心血，但又魔改了它，《圣光》这个游戏在这里起到的作用是什么呢？世间游戏千千万，怎么就偏偏选中了她的《圣光》？


    宋殊轻手轻脚地走在花店一条街正中-央，也许是她的小心起了作用，这一次她没有触发“胚胎暴走风险”，没了她这个备选花匠的干扰，鲜艳娇嫩的玫瑰在微风中阳光下尽情绽放，尽态极妍——如果忽略掉丧尸的腐坏脑袋尖和半人高的硕大花盆的话。


    她异常顺利地穿过街道，找到了花匠之家。


    好像生怕住户们是高度近视，花匠之家门外竖立着一块巨大的灯牌。


    暗红色的“花匠之家”四字赫然其上，宛如干涸的鲜血，写字的人笔触暴躁而粗犷，每一笔末端都是重重一顿，但笔画下镌刻的玫瑰纹路却精致不已。


    宋殊一靠近，玫瑰纹路就层层亮了起来，透过暗红色的笔墨，猩红色的玫瑰绽放在“血液”之下，盛放在她眼前。


    她顿了下脚步，旋而面色如常地推开了花匠之家的门。


    铜黄-色牌子就悬挂在正对房门的墙上，这个距离已经能看到，牌子上刻着数字13。


    她戴上牌子，系统提示音意料中响起。


    【亲爱的备选花匠，请和同伴汇合，参加激动人心的备选花匠就职选拔吧。但也请别忘了和旧友告别，挥别昨日的自己。】


    任务面板上，告别昨日刷新在了取回信物的位置。


    旧友？和信物一样，又是多出来的任务。


    宋殊环视一圈，花匠之家有两层，一楼几乎没什么灰尘，物件也都有一定程度的磨损，生活气息很重，但没看到有人在。


    这层多半是待客和日常餐饮休闲用的，没什么房间，只用粉玫瑰屏风划了开了厨房、用餐和下午茶的区域，米色的墙上是各色玫瑰油画，一张张看过去，宋殊终于察觉了不对劲。


    黄-色，粉色，蓝色，白色……唯独没有红色。为什么会没有红色呢？作为爱情和浪漫的象征，红玫瑰该最为常见才对。


    带着这样的疑惑，她向二楼走去，抬头间却正对上一双窥-探的眼睛。


    楼上竟然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