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阳光斜斜地洒在客厅的波斯地毯上，暗纹浮雕随着光影跃迁游弋。林越懒懒蜷缩在沙发一角，拇指不停地划着手机屏幕，一缕碎发垂下来，在她第三次甩头时终于妥协地挂在了耳后。


    陈美华站在她面前，双手环抱胸，居高临下质问：“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着呢。”


    林越头也不抬，手指继续滑动手机翻阅IG。她今天只简单套了件oversized的白色T恤，身下一条浅色牛仔裤，脚趾无意识地勾着人字拖的带子。


    她下意识点开一张同学刚发的片场照，粗略看了两眼，又不是滋味地关上，叹了口气。


    这一幅颓废丧气的样子真是让陈美华气不打一处来，她将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茶水溅起，玻璃与红木相撞发出的声响让林越抬起了头。


    陈美华今天穿着一件墨绿色香云纱旗袍，脖子挂着一串圆润晶莹的珍珠项链，衬得她珠圆玉润，贵气十足，要是再心平气和一下，绝对能称得上是典型的中式美人。


    可惜她现在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林越暗自叹了口气，将手机合在桌面，勾着腰去拉陈美华的手，笑嘻嘻道：“别生气啦，你说的我早听清楚了，都快会背了。”


    陈美华脸色缓了缓，语气还是冷厉：“别嬉皮笑脸的，等到了公司把你吊儿郎当的劲儿都给我收起来，学着安分点、沉稳点，让你爸爸看到你也是能成气候的。下周一到文旅部报到，你爸已经安排好了。记住了，进公司只是起点，重点是——”


    “重点是摸清公司架构，争取进入核心部门，别让爸爸把家业给了周耀。”林越抢答。


    陈美华纠正：“是别让周耀那个杂种抢了咱们得家业。”她握住林越的手，苦口婆心地嘱咐：“越越，这次你真的要上点心。你大姐机灵，在公司待了两年干的连你爸都说好，可惜关口上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只能让你姐嫁给绍家。你二姐直接跑到英国不回来，妈妈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你一定要争口气，妈妈知道你就是心不定，其实你比你两个姐姐都聪明。你就是不愿意干，你要是干起来，肯定比那个杂种干的强。”


    她的声音柔和下来，眼角的细纹也舒缓开，望向林越的眼里有许多期待。


    窗外传来小区园丁修剪灌木的声音，咔嚓咔嚓的节奏让人心烦。


    林越扯了扯嘴角，岔开话题：“妈，你昨天还骂我干吃白饭不长脑子今天就这么夸我，我实在是怀疑你这话的可信度啊。”


    陈美华瞪她一眼：“我那是恨铁不成钢！”


    “您先别恨这恨那了。”林越狗腿地帮她锤锤肩膀捶捶腿，“您今天穿这么好看不会是想和我在家里瞎耗着吧，这是跟谁有约？哪个老帅哥？”


    “又没个正形。”陈美华嗔怪地朝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下，“跟你姐婆婆一起逛街。唉，都说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当妈的怎么都放心不下孩子。你姐都嫁人了，我也担心她在婆家过得怎么样，受不受气。还是得跟亲家搞好关系。”她转头看向林越，又说：“而且啊，以后有绍家帮忙，你在公司也更好干一些。”


    转来转去又回到这个话题，林越呵呵笑了两声，尿遁回了房间。


    回国已经一个月了，林越的作息还保持着美国时间。等陈美华一走，她又回到床上睡了个回笼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昏昏沉沉的，还出了许多汗，不怎么惬意。


    林越冲了个澡，像看天书一样坐到书桌前看了两个小时关于公司的资料。


    到了七八点，实在是受不了了，她合上书，掏出手机给苏晴发了条消息。


    “所以你就跑出来了？”苏晴晃着酒杯，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到她新做的裸色延长甲上。


    蓝调的灯光昏黄暧昧，萨克斯风的声音从角落流淌而来。林越把玩着杯沿的柠檬片，指尖沾上了些许盐粒。


    她扯下一张纸巾擦了擦手，将黑色吊带歪的牛仔外套脱下披在椅子上，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露出线条优美的颈线。


    “那倒不是，我妈一直那么唠叨，我都习惯了。”林越仰头喝干杯中酒，液体滑过喉咙，冰凉的感觉让她清醒，“我就是觉得烦。哎，你和你老公结婚的时候什么感觉？”


    “问这个干什么？”苏晴诧异，“你妈给你安排相亲了？”


    “没有。”林越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捏着杯柄，头仰靠着椅背，有气无力道：“我觉得我现在的情况就跟你差不多，本来呢有个很喜欢的对象，除了穷没任何毛病。现在家里人非要棒打鸳鸯，让我和另外一个除了有钱，其他一无是处的男人结婚。”


    “呸。”苏晴白了她一眼，“高长明才不是除了有钱一无是处呢，他还很帅的好吧。”


    林越来了兴趣，身子微微前倾，眼里冒着八卦的火苗，“你都开始向着他说话了？你俩有进展？”


    苏晴哼哼两声：“他现在怎么说都是我老公，跟我荣辱与共的。”她拍拍林越的胳膊让她挪过去一点，插空坐到她身边，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劝慰道：“你也想开点，包办婚姻说不定没什么不好的，感情都是可以培养出来的嘛。”


    林越好奇反问：“那你俩感情培养出来了吗？”


    苏晴向后拨了下头发，卷发慵懒地披在肩上，耳垂上的钻石耳钉随着她的动作闪闪发光。


    “这个嘛——”她拉长语调，故意吊起林越的胃口，等到面前的人：“那没有。我俩脸面都见不到，上哪培养感情去？”


    林越切了一声，又弹躺回椅子。


    “别想那些了。”苏晴凑过来，一股白花香味混合着酒精气息扑鼻而来。她指了指靠江边的那一桌眨眨眼，浓密的睫毛簌簌煽动，“看到那边穿灰西装的帅哥了没，怎么样？要不要上去要个微信，刚好给你解解闷。你这职场虽是失意了，说不定情场上能扳回一局呢。”


    那位帅哥见两人朝这看过来，站起来举杯跟她隔空碰了下。


    林越随意瞥了一眼，敷衍道：“还凑活。”


    “这叫还凑活？”苏晴摇摇头，感叹道：“在国外这几年真是把你胃口养刁了。你觉得什么类型的算好看？”


    林越捏着下巴思索，目光扫过转角处定住，手指戳下她的手背，朝一边扬了扬下巴：“长得还不如那个穿西装的，肩宽腿长。”


    她抬手指向另一端独自饮酒的男人。


    这是家轻商务休闲餐厅，有露天吧台和临江包厢。她们两个坐在吧台黄金观景位，灯光打下来，正好能将那边景色看得清楚。


    那人站在临江包厢的院落里，正低头看表，腕表在灯光下反射出一道冷光。他身材修长，藏蓝色西装剪裁得体，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下颌线条干净利落。


    她这句话刚好卡在两首音乐转换的间隔，话音未落，旁边背对着光线的两个人同时转头。


    林越的手指僵在半空，她看到周耀和她爸林志鹏正在其中。


    林志鹏年轻的时候可谓是英年才俊，风流倜傥，凭着一身好皮相俘获了一众富家小姐的芳心，最终拿下了对他事业最有帮助的陈家二女，也就是林越妈妈。


    帅哥老了还是帅哥，虽然两鬓已经斑白，但身板依然挺拔，五官依旧俊朗。


    旁边的周耀一身黑西装，头发用发胶梳得一丝不苟，镶钻手表在灯光下熠熠闪光。


    打扮的人模狗样，像卖保险的。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导演吗？”周耀站起身，嘴角噙着一抹笑，眉眼间有掩不住的轻蔑，“又在和狐朋狗友物色男人？”他的视线扫过苏晴的抹胸长裙，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整个卡座瞬间安静。林越放下酒杯，神色淡然：“比不上林总，从不物色，来者不拒。不过我比林总您母亲还是强的，至少我不会挑花了眼选了个有家室的，到现在还转不了正。”


    “林越。”林志鹏沉下脸，手中的雪茄在烟灰缸边缘轻轻敲了敲，“注意分寸。”他的声音不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越嘁了声，到底还是有点怕她爸，没再说话，表情还是不服气的。


    周耀小人得志，转向身旁的男人：“方总，这就是我那个不着调的妹妹，她在国外待久了，说话口无遮拦，不懂规矩。”他语气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地宠溺，旁人听上去倒真觉得他是个好哥哥。


    林越听着胃里犯恶心，转头不看他那张丑恶的嘴脸，视线右移又注意到那个穿藏蓝西装的男人。


    他安静地坐着，修长的手指搭在酒杯上，既没有附和周耀的嘲讽，也没有出言解围的意思。他的目光在林越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平静地移开，仿佛刚才的对峙与他毫无关系。


    “妹妹不懂规矩，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能跟她计较。”周耀笑着转头看向林志鹏，“但是，爸，你可得管管她，都这个岁数了还口无遮拦，今天都是咱们自己人，什么话都随她说去。可要是让她养成了这个习惯，上班之后有什么重要场合还这样，人家可不得笑话咱们家没教好。”


    “你跟谁‘咱们家’呢。”


    林越刚出口呛了声，被林志鹏皱眉打断：“不要别人说一句你顶一句，你哥哥说得对，都是我们太惯着你了。周一别迟到，让你哥带你熟悉一下部门，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人做事。之后就把你小孩子脾气收一收，公司里没人会让着你。”


    “放心吧爸爸，”周耀笑着接话，余光撇着林越，语气意味不明，“我肯定会好好教导妹妹的。”


    夜风清凉，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林越长发被夜风吹乱，深深吐出一口气，试图平复心里那股上涌的恶心劲儿。


    苏晴在后面担忧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林越摇摇头，轻笑一声，“没事，就是觉得晦气，阴魂不散。”


    “周耀可真是够不要脸的，一口一个妹妹，他叫的也不脸红。”苏晴替她抱不平。


    林越哼笑一声：“他们一家脸皮厚着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真的要去上班吗？”


    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各色灯光，林越抬头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写字楼，突然想起初到纽约的日子。


    艺术系重圈子，很排外，对她这个毫无背景的亚洲人而言更是如此。刚开始的半个学期，她完全是个边缘人，能说的上话的同学只有一位日本女生。


    回到公寓，又是孤零零一人，捧着电脑蹲在窗前，欣赏曼哈顿繁华的夜景。景色越繁华，心里越是孤寂。


    可林越头铁，越是难挤的圈子她越是要往前挤。


    求学七年间，她也算小有所成，微电影斩获过不少奖项，也有了几个知心朋友。


    七年过去，现在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林越深吸一口气，看着浩瀚的夜空，笑了笑说：“既然选择回来了，那就好好干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硬碰硬，谁怕谁？”


    苏晴情不自禁伸出大拇指。


    出租车驶入别墅区，两旁的梧桐树在路灯下投下斑驳的影子。林越付完车费，站在自家门前发了会儿呆。


    透过落地窗，她看到陈美华还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


    下周，她就要开始一段全新的、完全不属于她的人生。


    虽然刚才说得豪迈，可她心里却不那么轻松。要不是二姐走了……


    想到这，她又一次叹息。二姐能忍心走，她却舍不得妈妈。


    脑子里又浮现出周耀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和妈妈忧郁操劳的眼睛，她咬了咬唇，决定还是硬着头皮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