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天寒。


    半路上下了雨。


    两匹快马踏着满地淤泥，一夜未停。


    凌晨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大梁国边境，韩擒虎呼出一口热气，道：“义父，咱们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啊？“


    “不是有更近的路吗，这条路起码要多走一天的路程。”


    这条路和他们来时的路不同，几乎都是荒芜小路，杂草丛生不说，还更远。


    秦术敲了一下他脑袋，满脸无语，“你这傻憨憨，除了打仗就不会想别的事了，脑袋是摆设么？”


    “你说的那些好走的路，那都是官道，沿途设有关卡，要有关防才能通过。”


    “咱们已经跟大梁国撕破脸了，梁王那个小心眼的脾气，一定会发通缉令，到时候怎么过关？”


    “这些小路虽然难走，但没人追击，咱们可以安全撤退，而且……我本来就打算从这里走的，安排了人接应。”


    秦术说完，翻身下马活动了一下。


    骑了一整夜的马，两条腿都快岔开了。


    “义父，你昨晚就该杀了他。”


    阿虎撇了撇嘴，道：“横竖他都是要追杀我们的，不如杀了，也能少个敌人。”


    秦术看着他这憨憨样，轻声解释：“阿虎，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这么简单。”


    “不杀他，把他打疼了他自然就老实，要是杀了他，那大梁国就会与我们天朝不死不休。”


    “更何况他还有两个盟友，草原没有必要到处树敌，不要觉得赢了一场仗，就天下无敌了，四处树敌看似强大，实则就是不明智。”


    秦术说到这里时，神色有些黯淡，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如果大秦能明白这个道理，现在也不会……”


    他虽然离开了大秦，但那终究是他的故土，他怨恨秦皇却并不怨恨故土。


    这些年，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在打听大秦的消息，而且半年前苏仪亲自来找他。


    他就知道，大秦已经如夕阳西下。


    这对他这个曾经的秦人而言是悲哀。


    大秦的扩张之路太凶猛，以霸道镇压天下，以杀伐镇压人心，总有反噬的一天。


    秦人的刀剑再厉害，能屠百国，能让百万大军灰飞烟灭，但是能屠尽天下人吗？


    “义父，您说什么？”


    阿虎侧过头来看他，刚才他听到了低语，但是没听清。


    “没什么。”


    秦术笑了笑，收起内心的想法。


    “咱们在这里等一会儿。”


    “看时辰接应的人快到了。”


    秦术找了一棵大树避雨，这天阴沉沉的，雨下得没完没了，不知何时才停。


    很快的。


    在东方地平线的尽头。


    一队人马踏着泥泞，马蹄卷起层层寒风。


    雨幕如覆，铁蹄似雷，压向辽阔的莽原。


    三百骑黑甲忽自地平线裂土而出，冷雨打在那精钢锻打而成的冷锻厚重黑铠上，战马嘶吼与铁蹄践踏的声音。


    好似在荒原上扯开一道血色长河。


    “黑麒麟到了。”


    秦术笑着说道，他才坐下，屁股还没捂热呢，【黑麒麟】就已经到了他面前。


    魁梧的红鬃烈马喘着热气，披挂乌金锻造的面帘，护颈甲片随奔腾起伏铮铮作响，宛如巨蟒蜕鳞。


    重骑阵前，那杆迎风狂舞的大旗上，赫然烙印着一头极其摄人心魄的凶神。


    其首如龙，覆满墨玉鳞片，角自双顶破空而出，非金非玉，狰狞可怖的模样，像极了践踏天地的杀戮狂魔。


    “下马！”


    钟离愚翻身下马，随着他的命令，三百人瞬间落地，动作整齐得犹如一个人。


    他们右手捶在左胸，恭敬行军礼。


    滚滚声浪震慑四方：“黑麒麟全员，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


    三百个重甲骑兵，身侧是三百匹精挑细选而出的最好的红鬃烈马，每个人身上都弥漫着暴戾的气势。


    秦术越看越满意。


    当年他在大秦时，见过最为强大的骑兵就是大秦铁浮屠，那是百万军中才选一万的精锐。


    当然——现在的铁浮屠仍然是天下第一。


    秦术从以前就在想，铁浮屠是当世最强，那有没有更强的骑兵，当他看到一万铁浮屠将三十万赵国大军直接切开的时候。


    赵国人在铁浮屠的铁蹄之下，毫无抵抗之力，一触即溃，杀之如屠鸡?鸭。


    那时他就知道，这世上没有比铁浮屠更强的重骑兵，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还没诞生。


    秦术想做个试验。


    大秦铁骑甲天下，浮屠铁骑甲大秦。


    如果，这支天下无敌的骑兵有朝一日被另一支籍籍无名的骑兵击破了，那这天下人的反应，会不会很有意思？


    黑麒麟是他亲手打造而出的战争机器，秦术灌注了全部心血，他坚信自己，也相信他们。


    “义父，原来您早就安排了接应。”


    阿虎憨厚一笑。


    秦术看着他，真是哭笑不得，说道：“朕看起来像是那种有勇无谋的莽夫吗？”


    钟离愚还是那副严肃的面孔，说道：“陛下早就安排我们走这条路接应，所幸没遇到敌人。”


    他话音刚落。


    旁边没说话的霍观突然趴下，耳朵贴着地面听了一阵，满脸凝重起身。


    “陛下。”


    “指挥使大人，咱们怕是没这么幸运，三里外有骑兵逼近，数量大约在两千左右。”


    霍观有一项本事常人不能及。


    那就是听。


    他只要趴在地上就能听到三里外的马蹄声，甚至能判断出大概的数量。


    “黑麒麟指挥使听令！”


    秦术毫不犹豫，当即大喝：“不是我们不幸运，是他们不幸运，黑麒麟需要一场真刀真枪的洗礼，不要留活口。”


    钟离愚肃穆道：“是！”


    黑麒麟上次草原之战中没怎么露脸。


    鬼哭谷的时候也都是依靠燃烧瓶。


    常言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眼下既然是敌人追过来，那就没必要退避，正好当做一次实战演练。


    有战不抑，这是原则。


    “义父，我也想去。”


    阿虎眼巴巴看着他，说道：“他们都叫我小将军，可我自己知道，没有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承受不住这个称号，我也不想当将军。”


    “义父，要不……你让我当黑麒麟的副指挥使吧，我一定好好表现。”


    秦术闻言都笑了，道：“当将军不好吗，副指挥使的地位可没有将军这么高。”


    阿虎瘪着脸说道：“除非是上将军才有意思，草原各部都有将军衔，都烂大街了。”


    他这说得倒是不错。


    秦术为了平衡十八部，给那些部首都封了将军，但其实有名无权，只有完颜金鸿这个上将军才有指挥权。


    草原不少人对阿虎一口一个小将军，甚至叫他皇太子，这听得他浑身不舒服。


    好像他就是个二世祖，只能躲在秦术屁股后边似的，少年迫切想要证明自己。


    黑麒麟的指挥使衔，虽然地位上比将军低一头，可秦术赋予了他们先斩后奏之权。


    这才是真正的利器。


    秦术看着他那双诚恳的眼睛，也是笑了笑说：“好吧，你去吧，但封副指挥使可没这么简单，表现不好朕照样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