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死了。

作品:《史上第一祸害

    “走,咱们去看看。”


    小五闻言,跟在宋志明身后朝前面闹事的酒肆走去。


    他二人穿的都是不出挑的衣衫,任外人看来就是个招猫逗狗的富家公子带着自家小厮出门的场景,使得并无太多人注意他们。


    两人进入一间酒肆,里头生意并不红火,三三两两的食客被几个闹事的流民吓跑,只留掌柜模样的中年男人在柜台后一脸惊恐。


    十余个衣衫褴褛的流民堵住柜台不叫掌柜出去。


    为首的汉子长得壮实,手中拿着一个豁口陶罐,痞里痞气地开口,说话时喉结跟着滚动:“掌柜的行行好,俺们几个三天没见米粒了。”


    说着,汉子见掌柜不为所动,张口威胁:“你给是不给,不给我们可要把你这小店给砸了!”


    身后的几个流民跟着汉子附和:“是啊掌柜的,行行好嘛……”嘴上这般说,几人拿起食客桌上的碗筷就要砸下去。


    掌柜的看向酒肆角落缩着的两个小二,熄了喊他们帮忙的心思,只得张红着脸道:“我自个都快揭不开锅了,去哪来给你们多余的粮食?”他将手中的算盘拍得震天响,说话的语气不像敷衍,通红的眼眶让其中一些流民也不知所措。


    角落缩着的两个小二跟着不住点头,举手轻声道:“爷爷们行行好,咱这店面如今也只有一些往年的陈酒卖着,米粮高至天价,哪怕是咱这小店也开不下去了……”


    小二的声音不大,却成功将汉子们的注意力吸引至这边来。


    为首的汉子转头见到了门边站着的宋志明二人,他并未多想,只皱眉继续对身前的老板道:“既如此,那俺们就不客气了!”


    话落,流民们一个个都将桌子上的瓷碟碗筷往地上撂,推搡中吓得掌柜和小二的不敢吭声。


    就在这时,宋志明闪身挡在掌柜身前,一把将为首的汉子推离至两步远。


    汉子大怒,他本以为这是个看热闹的公子哥,没想竟还是个爱管闲事的?


    他虽腹中饥饿,却还有一身腱子肉撑场面,将破烂的袖子往上一撩作势就要上前与宋志明一决高下。


    宋志明没等人动起手来,从袖中甩出两锭碎银拍在柜台上:“店家,这些可购买两锅稀粥?”话音一落,身前的汉子愣住不知所措。


    他这话是对身后的掌柜说的,掌柜反应迅速,立马应是:“可以可以。”


    闻言,流民们摔打的动作停下,纷纷看向宋志明。


    掌柜见状松了口气,终于从柜台下面站起身,方才他被吓得缩在里头,现在想来还是心下颤颤,这公子要是晚出手半刻,掌柜的就怀疑自己要被这些流民给拆吃入腹了啊!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叫上远处的两个小二上前,吩咐人去后厨做两锅稀粥端来。


    小二的点头,马上跑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流民还让出一条道方便两人通行。


    不过他们仍是目光如狼地盯着掌柜,吓得他再次缩到宋志明身后。


    小五见状,迅速抽出身上的佩刀横在宋志明身前,生怕流民饿极了闹事。


    小五将头扬得高高的,仿若自己真是个武艺高强的侍卫,这些做派都是他一路上跟那些锦衣卫学的,为了以防万一,他更是朝石大人借了把佩刀带在身上。


    这不,果然有用。


    宋志明将小五的变化看在眼中,心道这孩子长大不少。


    不过他还是将小五的刀给放下,扫视一圈众人后,朗生道:“今日我管你们一顿饭食。”


    为首的汉子摆手,不屑道:“一顿稀粥就想让我等感恩戴德,呸,做梦!”


    “就是,你管得了一时,还能管得了一世?”身后的流民应和。


    更是有人继续道:“就是,吃了一顿,还不是继续饿着?”


    撇了眼个个面黄肌瘦的人,宋志明继续道:“明日辰时起,县衙门口会搭棚施粥,一日两顿,谁再闹事就别怪本官无情!”


    这话一出,谁还听不出面前这小子竟是个官爷?


    不过,这新月县的杨县令不是个糟老头子吗,这又是哪里冒出个当官的?


    汉子心头疑惑,不过并未出声询问,既然这人能许诺施粥,他也就没准备组织闹事了。


    其他流民闻言也是心头一震,纷纷安静下来,待两个小二将刚煮好的稀粥端出来时,众人已顾不得许多,只眼巴巴看着锅中冒着热气的汤水。


    这边的宋志明又瞥见角落蜷缩的白发老妪与双眼饿得凹陷的孩童,想必他们是方才听见动静跟着过来的。


    他朝掌柜的耳语几句,后者立马去厨房拿来两个馒头递给宋志明。


    宋志明手中拿着馒头,行至二人身前,俯身将东西塞进老妪和孩童手里。


    二人站起来向宋志明不住道谢,方才将馒头一点点塞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充饥。


    酒肆掌柜不知何时也走到宋志明身后,他叹了口气:“哎,造孽啊。”


    宋志明转头对来人道:“今日但见老弱妇孺,劳烦店家先给个馒头垫饥,待明日开蓬施粥后,您也不必担惊受怕了。”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掌柜。


    掌柜攥着银子不住道谢,心道这官爷看似不像贪官,莫非是上头来的钦差大人?


    流民闹事只为温饱,都分得一碗稀粥便个个老实了,也就很快离去。


    待流民散去后,掌柜的请宋志明二人在一张干净的木桌前坐下,酒肆其他地方先前已被流民弄得不成样子。


    掌柜给人斟了一盅茶,苦笑着摇头:“大人有所不知啊,蝗灾刚起时,米价就涨了三倍,我进不起粮食,险些连稀粥都煮不起。”


    说着,他叫远处的两个小二过来,一左一右拦上他们的肩膀道:“这两个是我儿子,家中艰难度日,时常需要他们上山挖野菜充饥,可近来吃食越发难寻,连野菜也是不好寻了……”


    说着,掌柜的双目又逐渐通红:“幸而今日遇到官爷您,否则草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宋志明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瞳孔微缩。


    他心下疑惑,寻常灾荒,官府按理应平抑物价,怎得任由奸商哄抬米粮价格?


    没等宋志明出声询问,身前的掌柜继续道:“官爷莫要嫌得多嘴……”掌柜的也是哭诉完才想起什么,他害怕天下乌鸦一般黑,若眼前的也是个贪官赖官,说不定就给自家寻来了灭顶之灾?


    “草民也是信口胡诌,官爷听听就好……”


    宋志明制止住对方的话头,双目盯着对方企图从中看出点什么,问道:“县令可曾有过治蝗动作,米价高涨不下流民遍地,难道仅靠官差驱赶就能平息民乱?”


    他说的是方才外头瞥见的官差,衙役只管驱赶打骂怎会顶用,流民只会越来越多,蝗灾只会越发严重。


    掌柜的摇头:“草民也不清楚……”


    “不若官爷去别处打听打听?”他实在是怕官官相护,前段时间那个什么蝗灾御史不就是个例子?


    城东头的李老爹听说蝗灾御史来新月县微服,叫嚷着要去衙门告杨县令的状,还未等他有所行动,第二日就被发现死在衙门外面。


    李老爹的尸体横在县衙三天都未有人收尸,连路过的百姓都不忍直视个个绕道前行。


    那蝗灾御史是怎么说的来着?


    “流民作乱,是天道惩罚他惨死街头,当以儆效尤。”


    这是什么道理?


    哪有人正正好要告状,正正好第二日就死在状告的衙门前?


    李老爹的事情给了他一个警醒,也给整个新月县的百姓了一个警醒,再也不敢有人置喙杨县令,哪怕饿得揭不开锅,也不敢反驳当官的一句不是。


    掌柜的心下戚戚,再不张口言谈。


    宋志明无法,不能从人口中得到一句有用的消息,他只得与人告辞离开。


    踏出酒肆之后,小五疑惑道:“公子,这掌柜的是不是怕惹事?”


    他回忆着掌柜方才的神情,分明是有苦难言的模样。


    宋志明入目看到的是街上三三两两的乞丐,将视线收回,他道:“他既不愿说,那就由我们亲自一探究竟。”


    他们接连走访了三家米铺,掌柜的不是支支吾吾就是闭门谢客,二人一无所获。


    “公子,这可不行啊,这都一日了,半点可靠消息都没有。”小五低头,失落地跟在宋志明身侧。


    “呵,再看看。”宋志明撂下一句话,继续寻找可能有关键信息的米铺。


    他就不信了,还找不到个嘴松的?


    日头西斜,二人敲响街角一家破旧的米铺。


    小来连着抠门几次,都无人应答。


    宋志明抬头看着米铺上木头牌子上随意写下着的‘张氏米铺’四字,嘴角轻抿:“继续敲,有人在里头。”


    小五点头,继续不住地扣门。


    片刻后,里头果然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小兄弟别敲了,再敲老朽这门框可是要散架了!”


    小五笑起来:“老爹您说不敲我就不敲啊,这是什么道理,我偏要继续,除非您来把门给开开!”说罢,他果然继续敲门。


    门内的张老爹无法,只得将门闩拉开,宋志明这才见到一个佝偻着背的老掌柜斜靠在门边。


    张老爹轻声道:“二位进来吧。”


    说罢,他迎二人进屋,转身又将门闩给插上,一幅小心翼翼的做派。


    宋志明进门,才发现这米铺不似寻常铺面,竟没点燃一根烛火,难怪在外面看来一片漆黑,加上日头就要落下更添萧索之感。


    且这米铺还有不寻常,店里竟然没有充足的米粮,像是经营不下去一般。


    小五也注意到这些,扬声问道:“掌柜的,你家米铺怎得没米?”


    老掌柜不答,请二人去到后院说话。


    宋志明跟着人进院,小五拉上他的衣袖,小心翼翼问他家公子道:“会不会有阴谋?”公子就这么相信一家酷似黑店的米铺?


    宋志明摇头,“不会。”这老者一看就不待见他俩,哪里会有什么阴谋,再说凭自己的身手,从这地方全身而退不是难事。


    小五闻言,果然松了口气,跟着掌柜去到一间厢房。


    厢房的陈设算不上寒酸,也称不上多好,只一张楠木桌案看着值点银子。


    掌柜得让二人随意,自己也坐在了惯常坐着的椅子上。


    “我姓张,你们喊我张老爹就行。”


    宋志明点头,等着这人的下文。


    张老爹看了面前二人一眼,自然而然将目光投向宋志明:“你们要是买米,想必也看到了我这没米,去别处吧。”


    宋志明摇头,轻声道:“不是买米,想问些事情。”


    张老爹闻言,瞳孔不自然放大,道:“什么事也没有,别问了,回去吧……”


    说着,他就要起身撵二人。


    宋志明巍然不动,轻声道:“别家米铺米价上涨数十倍赚得盆满钵满,只你这张氏米铺竟然经营不下去,定是有其中本官不知道的缘由。”


    “老爹想是不愿祸害百姓,这才熄了铺子,可一味躲避有何用,新月县早晚要让杨县令给祸害了。”


    宋志明这话说得巧妙,既指出自己的身份,又点名了立场。


    张老爹一下子僵住,也不驱赶二人了,无力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一阵沉默后,椅子上的老人喃喃开口:“不光是为良心,更是为情义……”


    “嗯?”宋志明不明白。


    张老爹抬头,将事情的缘由讲于他们。


    原来张氏米铺原不叫张氏米铺,是李氏米铺,乃是他和老友李老爹一道经营的米粮铺子,规模虽然不大,但维持两家的温饱足矣。


    今年快入夏时,湖广一片突然出现了三三两两的蝗虫,起初农人还不以为意,谁知后来不知谁传出来的:闹蝗灾了。


    这一传不要紧,光是新月县的米价一夜间一下上涨三倍之多,百姓们初时还只是抱怨,后来逐渐负担不起米粮。


    蝗虫也在这期间闹得越来越凶,米价跟着又越长越高,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城中流民激增闹事,也是因着此个缘故。


    “那李老爹呢,不是您二位一起经营的米铺?”小五打断张老爹的话问道。


    对面的老者闻言,默默道:“他啊,死了。”


    “什么?”小五惊讶,“不是经营着米铺,不至于饿死吧?”


    张老爹继续道:“不是饿死的,是被逼死的,官府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