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道

作品:《史上第一祸害

    “啊?”小五惊讶,“竟还有这事?”


    说着,他看向身边的宋志明:“难怪今早那个酒肆老板看似有难言之隐,想来是怕官府的人报复。”


    宋志明颔首,询问张老爹:“那就讲讲这位李老爹吧,或许我能帮上忙呢?”他双目如炬看向老者,嘴角带着沉稳的笑意。


    张老爹心道这年轻人许真的是个转机,不过他还是警惕道:“不知官爷您是何身份,恕老朽眼拙,您看着年纪不大,真敢与那县令叫板?”


    宋志明未出声言语,小五先嗤笑一声:“老爹,您可看好了,我家公子是圣上亲封的蝗灾钦差,在整个湖广都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小小县令,我家公子根本不放在心上!”


    说着,小五也与有荣焉般露出自豪的神情。


    张老爹点头,喃喃道:“蝗灾钦差?”


    他想到了先前的蝗灾御史宋大人,看着更威风年纪也更大些,不过却不是个好东西。


    老者抬头,浑浊的双眼看向端坐着的年轻人:“可是那与杨县令沆瀣一气的钦差?”


    说完,张老爹兀自摇头,若是那种钦差,自己脖子上的人头早已落地,人又何必与自己掰扯许久。


    思索间,张老爹已然有了决断,他想将好友的遭遇一吐为快,想让谋害人命、贪赃枉法的官员受到大周律的制裁!


    最重要的是,自己已然半截入土,就算面前之人欺骗自己又如何,大不了如老李头般命丧黄泉罢了。


    自己无儿无女也无甚牵挂,就是可怜这新月县就要毁在贪官手中。


    想到这些,张老爹终于将前因后果道与二人听。


    “蝗灾,不,应该说是蝗虫初现就在新月县,咱们县发现得早,其实是可以抑制的。”


    小五不解:“那为何蝗灾还是蔓延到整个湖广?”


    张老爹瞪了眼小五,轻斥道:“莫要插嘴,等老朽说完!”这少年小小年纪,怎生如此聒噪?


    小五识趣地闭嘴。


    张老爹继续道:“可县令并未当回事,甚至还派人封锁消息,不久后米行涨价,剩下的你们都知道了……流民增多,县令装聋作哑,朝廷派来的钦差也不管事……”


    宋志明深思凝重,这和他猜想的别无二致,杨岐山或许另有图谋:“那李老爹是……”


    对面的老人点头,“对对,说道这李老头,都怪那杨岐山杨县令啊!”说着,他的声音无奈又愤恨,“城中米价高涨实则都是县令从中作梗,若是谁家米行不乐意抬价,他就命人封了米行,李老头自然不愿,只能乖乖看着李氏米行被官府随便找个由头给查封了。”


    “可他又是个倔脾气,他不眼红别家米行从中谋取的高利,只心疼穷苦百姓买不起粮食的窘迫,更使许多百姓成了流民。”


    说着,张老爹重重叹气,又咳嗽两声才继续道:“那日,李老头听说朝廷的蝗灾御史来了新月县,心想终有法子惩治那杨县令,大喊他要去县衙将杨县令的罪行列举出来交给宋御史。”


    讲到这,张老爹心中无尽的悲伤:“可第二日,他就死在县衙外头,衙役不让人去收尸,谁去就连骂带打地赶走,可怜我那老友的尸体足足在县衙门外躺了三天啊!”老者浑浊的眼眸不住流泪,悲痛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志明桌上的手掌紧紧攥起,他眉头皱得能拧死一只蚂蚁,笃定道:“是那御史联合县令害死了李老爹。”


    对面的张老爹停止啜泣,抬头道:“谁说不是呢。”


    他看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太空,太阳早就下山,如同新月县多年来一如黑夜般的困苦:“百姓们都猜到了其中缘由,可谁也不敢出面为李老头说话。”


    老者冷笑一声,笑声中夹杂着无尽的无奈:“就连我这小老儿,还不是躲在这铺子里不敢出门?”


    “为了让官府不责难到邻里头上,我将‘李氏米铺’更名为‘张氏米铺’,惶惶度日于其中,期盼着有朝一日老李头能沉冤的雪……”


    张老爹说话间已经泪流满面,最后更是俯身跪在宋志明身前,哭喊到:“烦请官爷管管新月县,救救我等百姓的性命吧……”


    宋志明和小五一道将老人拉起来,他将张老爹扶至椅子上,询问道:“若是没记错,张老爹当初想拿着证据状告县令。”


    “那些证据,现下可还在?”


    张老爹愣住,良久后点点头。


    他缓缓起身,去到墙边的木床旁翻找,许久后终于找到一处松动的地砖:“找到了,找到了!”


    小五闻言,立马上前搀扶张老爹至木桌边,轻声道:“我来。”


    他利索地蹲到地上,一眼就看到方才那块地砖,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其掀开,里头果然放着一沓厚厚的纸张。


    小五将东西交给宋志明。


    宋志明就着昏黄的灯光,一页页扫视起来,这些纸张新旧不一,有的上头记载着陈年老案,有的是近些年才写上的,看得出花费老人不少力气。


    另一边,木床上的张老爹看着烛火下眉目认真的俊秀青年,缓缓道:“这都是老李头多年来搜集的罪证,最上面的请愿书是新月县一百位农户联合按了手印的,花了他好些力气……”


    听着老人的话,宋志明果然展开他所说的‘请愿书’,定睛一看,正如老人所言,乃是农户作证杨岐山故意投放蝗虫卵于田间的下作手段!


    “为了区区米商手中的蝇头小利,他竟这般不择手段?”宋志明皱眉。


    这上头一字一句皆是新安县百姓以自己性命为筹码的豪赌!


    不远处的张老爹似是回应般:“幸而他那天过去没带上这些东西……”说着,他释怀一笑,“我留在此处不敢出门,就是怕有人会来家中搜出这东西,到时害了这名单上的农户们。”


    小五也跟着无比触动,安慰道:“可若是将罪证销毁,您又不甘心,总想着能有将县令绳之以法的机会……”


    张老爹点头,站起身在小五的搀扶下走到宋志明身边,浑浊的双眼看向对面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年轻人,一字一句郑重道:“好在这些东西对官爷您或许有用。”


    “望您能给老李头沉冤昭雪的机会,还新月县百姓们一个公道。”


    新月县驿馆。


    烛火摇曳的大堂中,只剩下赵昭平一人斜倚在太师椅上,他鞋尖不耐烦地轻扣着地砖,等待宋志明一行人的归来。


    片刻后,他看见宋志明推门而入,赵昭平起身嗤笑:“你可算知道回来了?”还以为对方在外面玩痛快了,独留自己一人在县衙对着杨岐山和他那个师爷的臭脸。


    宋志明和小五从张氏米铺出来时已将近巳时,算着时辰现在确实不算早,他略含歉意道:“辛苦赵兄了。”


    “哼。”赵昭平冷哼,转头继续坐到太师椅上,看着前头的人略微有些得意:“我今日可算把杨岐山给治得服服帖帖。”


    宋志明好奇,“哦?”他随意坐下,嘴角稍稍扬起:“是怎么个惩治法?”


    赵昭平眼尾上扬,是少见的轻松模样:“就拿我爹的名头一压,他立刻答应了明日起就在县衙施粥,照你所说,我这差使办得可不赖吧。”这事是宋志明进县衙之前就嘱咐他的,他好歹也算是完成了,不至于没有交代。


    宋志明颔首,“是不错。”眼眸看向太师椅上的赵昭平,对面之人少了些文人的酸腐,离开京城后反倒多了点鲜活,“那另一桩事你办得如何?”


    赵昭平摊手道:“这老狐狸一提到蝗灾就打太极,他让我有事就问师爷,可那个秦师爷你也见过的,不是个省油的灯,我自然……”自然没得到有用的信息。


    说着,赵昭平挑眉打量起宋志明来,眼底藏着轻蔑:“你呢,你那边总该有点收获吧?”


    这般说着,他心头确实在想宋志明要是不拿出点真本事,还有空嘲笑自己吗,哼。


    宋志明呢,他指尖轻扣桌面,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嘴角跟着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你明日就知道了。”


    这派故作高深的模样让对面的赵昭平冷笑出声,他拍拍衣角的灰尘,起身道:“尽会卖关子。”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宋志明装腔作势的老把戏。


    说着,他作势就要上楼睡觉,自己再也不想多听这人一句话。


    真是头大,赵成亮怎生让自己跟着他来新月?


    宋志明给小五使了个眼色,小五立刻明了,上前拦住赵昭平的去路:“哎,赵公子莫急,我家公子还有事情吩咐。”


    赵昭平转头,不耐烦道:“什么事?”


    宋志明起身,吩咐他这几日还要继续去县衙寻找线索,顺便盯着施粥事宜,免得有流民闹事。


    他给赵昭平派了两名锦衣卫跟随,不怕有意外。


    赵昭平将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嘴上敷衍应下,等小五将拦着的手臂松开才得继续上楼。


    离开那两抹身影后,赵昭平撇嘴轻声道:“装腔作势,小人行径……”


    夜色渐深,宋志明早已回到自个儿的厢房,他并未睡下,还在等着石友朋的消息。


    石友朋并未跟随他们一道进县城中,而是被自己派去巡视周边村落的蝗灾情况去,想来这个点也该回来了。


    不多时,锦衣卫石大人便扣响房门匆匆赶来。


    他玄色的劲装上沾满了草鞋泥土,宋志明请他进屋来说。


    石友朋摆手拒绝宋志明递上来的茶水,道:“宋大人真是料事如神,虫卵藏匿之处、灾情蔓延的态势,与你先前推演的分毫不差。”


    石友朋说着,想到了今日他所看到的场景,不由得由衷敬佩起这个不大的少年。


    他双手抱拳,眼中满是郑重:“治蝗之事刻不容缓,还请早日定夺。”


    宋志明点头:“待明日扫平障碍,就可动身了。”


    次日卯时,新月县衙门前锣鼓震天。


    乃是张氏米铺的张老爹拖着风烛残年的身躯亲自前来报官,状告的不是别人,正是县令杨岐山。


    张老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好友留下的请愿书,膝盖中重重地跪在青石板上,高声大喊:“青天大老爷做主,草民要状告新月县县令杨岐山!”


    他身后跟着知情的街坊,虽没有跟他一道跪下,却个个一脸坚毅地看着前面的老人。


    县衙的差役见状要将人赶走,冷着脸上前咒骂驱赶,张老爹不为所动,继续叫喊,反倒引来更多百姓驻足。


    “哎,这老爹是作何,明知县令是个心狠的,他不怕再搭上一条命啊?”一百姓小声对身边的人道。


    知情的邻里闻言嗤笑:“你们知道什么,张老爹这是拼死为友人,这是多深的情义?”


    “可这天下当官都是官官相护,我们老百姓就只有受罪的份……”


    “就是,那姓宋的蝗灾御史不就是个例子,张老爹死得那样冤。”


    “嘘!”身边的人捂住说话人的嘴巴,“少说两句,你不怕死啊!”


    ……


    这边的钦差继续骂骂咧咧,甚至要上手用棍棒将跪着的老人打走。


    正在此时,几个身着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上前,一把夺过差役手上的木棒,凶神恶煞地盯着后者不敢行动。


    这几人个个腰间挂着绣春刀,威风凛凛的模样,饶是百姓们远在京城千里之外,也知道他们和寻常官差不一样,看起来厉害许多。


    宋志明手持皇帝赏赐的敕令符大步上前,他今日换上了绯色的钦差官袍,腰间缠着素色玉带,头上带着乌纱帽削去几分少年的稚嫩,更添两分派头。


    绯色官府在晨风中咧咧作响,加上身旁锦衣卫身上个个寒光闪烁的绣春刀,这阵仗惊得方才还趾高气扬的衙役们两股颤颤。


    “本官乃是圣上特批的治蝗钦差,接状!”宋志明开口震慑官差,声音清洌又嘹亮地在在场每人耳边响起。


    说话间,跪着的张老爹双手将请愿书呈给宋志明,少年展开昨夜就亲眼见过的请愿书,不同的是,昨日暗夜小屋中见到的请愿书,今日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远处的百姓们随着蝗灾钦差的动作也隐约可见状纸上的印记,数百名百姓的血手印刺得人眼眶发烫,最后一页甚至还在方才的争执中被衙役撕扯碎掉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