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新生的回来还是有一个非常大的收获，那就是春节以后去上海打工，这让继香很开心。她想好了，春节期间就少花一点，俗话说‘陪不尽的姑娘、过不尽的年’，吃好吃坏，不就是一个年关？！家人不说别人又怎么知道。就是吃的再差，哪怕孩子说给人家，就咱们家的条件也不会有人相信。这年后的日子要过，不能因为没钱，新生好不容易找好的去处再次泡汤。


    这样想好后，将丈夫带回来的八百块，留下五百块不动；另外给一百婆婆，娘家爸妈也送一百块的礼，再卖两百斤大米可以有二百块钱，这样手里就有三百块的机动，不过年后小麦要施春肥了，还得准备一百块，亲戚家小孩，还有邻居的小孩，还得多少准备一些压岁钱，不能让天赐光拿人家的，这个还得最少一百。剩下的就只有一百可以支配了。这一百块钱顶什么用啊，想想这个日子真的难过，粮食再卖，一家几口，还有牲畜明年吃什么？这可怎么办才好？


    虽然继香没跟新生商量，但是家里就这么点事新生能不知道吗？看看过年了，妻子一行还没买，明摆着就是没钱嘛，新生也不好说，只得暗暗地想主意。他托请了几个人，终于做了一千块的贷款，当他兴高采烈地把钱拿回来的时候，妻子开始有点不高兴。是的，一家过日子，也没到揭不开锅的时候，干吗要去做这个贷款啊？现在既然拿回来了，也好用就用吧，反正一切从简。


    晚上休息的时候，孩子睡着了，继香一声不响地躺在新生的怀里，新生知道她的脾气，于是解释说：“我拿回来这一千块钱的贷款，就是为了我去上海后能够在那儿安心工作。你想啊，要是没有这一千块这年怎么过？年后去上海，你一个妇道人家要用钱怎么办？我怎么能安心？不安心，哪里还有发展？现在好了，我可以安安心心地在那里干了，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反正一家过日子，要是靠贷款想想真是可怕，你做的这件事，让我心里一点都不踏实。”继香说着，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她很无助地拥紧丈夫。


    “现在你怕什么，我们房子建好了，这个一生中的大头落了地，其它的一切都是小意思。现在不就是增加一千块钱的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坚信只要我上了班，两年之内除了我们日常的生活开支，不管怎么样一定能够还清全部的债务。你想啊，就是每月净赚五百寄回来，你们娘俩花一半，两年也还清了。我就不信我每月就拿五百，也许前几月不会高，时间长了我肯定不止，放心吧！”


    因为新生知道上海新潮集团在二月下旬招工，所以新生避开了春运的高峰，选择在二月二十六日前往应招。二月二十四日，也就是正月二十，刚好春运结束，票价开始回落，这样可以减少打工‘成本’，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正月二十一是母亲的生日。新生再忙再急也不在乎这一天，妻子也很理解。夫妻俩在家说好了，如果新生进不了新潮集团，那就直接去陈成的工地做工。他们知道，如果自己还是不认命、不把心定下来，要是一年再乱跑上两三个地方，那么这一年你也就完了，不说来来回回的车费开销自己没着落，就是时间也耗不起。再说了，新生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想看到妻子无助而痛苦的眼神，打算认命，下决心不乱跑了。


    新生到了新潮集团已是下午的三点多钟，中午除了吃了三个熟鸡蛋外还什么没吃呢，本想先到陈成那边看看，可是人家家里没人。想到路边的小吃店下碗面条又怕耽误了时间。所以只好忍着，到了报名处，因为新生有大专的文凭，所以试探着问：“小姐，请问具有大专文凭的人员，是不是会有单独的安排？”


    没想到招工的工作人员连头都未抬，说了一句：“不讲大专生，就是博士生，到我们公司上班也得从基层一线做起。只要你有能力，我们公司不看文凭。是金子，只要发光，公司就会给他提供舞台。你报名吗？要报就快点，四点以后就停下了，你不要妨碍别人！”


    新生一听，连忙说：“报，我只是问一下。”于是递过去身份证等手续。


    经过体检、缴押金、领工作服等等，一直到六点多钟才办好了各种入厂手续，新生在找好宿舍床铺后，第一件事是购买饭票吃饭，因为他太饿了。


    白天工人上班还看不出人来。晚上下班后才知道这个工厂的规模，宿舍区真是人山人海，一点不亚于上海南京路上的人流，这也难怪，一万多人积聚在一起能不热闹吗？


    新生和大批新来的工人，被一起分配到海潮木业公司的芯板车间，从事一线的拼板工作，纯粹的手工劳动，这对新生来说是一大考验。干了几天，新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于这份工作自己肯定不适合。加上劳动强度这么大，完不成任务没完没了地加班，连续多天工作达到十九小时，新生真的有点受不了了，不是他一个人娇贵，睡在下铺的汤志敏，年龄到底小点，充其量就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孩子，一起和新生从一百米外的锅炉房用脸盆打水回来洗脸洗脚，脚在洗脚盆里，水还冒着热气，可是汤志敏人已经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新生看着心里真的不是滋味，可是这又有什么法子呢？新生只能帮他把脚擦干，轻轻把他抱上床，让他躺好，拿被子给他盖上。新生上床后，翻来覆去不能入睡，难道这就是自己以后的人生？！


    同一天报名的，稍微有点门路的都已经陆续走了，这给新生的思想造成了很大的动摇。不过报名处小姐的话给他的印象很深，加上年前的了解，还有主任组长不是都讲了吗，这里定期向内部招聘人才。这么大的公司，非常缺少人才，自己不能心急，反正钱也缴了，菜票也买了，现在想后悔，一下子就要损失近六百块。身上除了自己准备保命的五十块路费，几乎可以说是身无分文。到陈成那边，人家现在又没叫过来，去了怎么讲呢？要是一开始没报名还好，现在是自己干不下去了，人家会怎么看自己？要么想其它办法，现在要想蹲下来，连租住一个月的房费也没有。生活怎么处理？目前除了回家，几乎没有出路。


    回家又怎么向妻子交代？！再说了，虽然和自己一起报名的走掉不少，可是公司这么大，不说也有没走的，光是老员工也不少啊，难道他们都是傻子吗？就自己聪明？！如果不是，难道别人能做我新生就不行？！还是自己比别人就高一等？自己凭什么比别人高一等？充其量自己就是一个中学生，要学历没学历，要文凭没文凭，手里仅有的文凭，不就是自己的函授大专吗，在上海这个地方根本不好使！人事处的人不是说了吗，就是博士研究生也得从基层做起！新生，你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还是把自己看低一点好！新生这样想着，暗暗地下了决心，同时转念一想，别人干不了的，自己能够坚持下来，也许这就是自己的一个人生转折，回想这两年间的那段找工作的经历，自己不会轻意忘记。前后一想，还是先做下去再讲。


    新生打定主意后，决定留下来工作一段时间再说，但是每天的上班真的是太辛苦，坚持了一个星期以后，他忍不住问指导他的师傅冯兆春：“冯师傅，这么艰苦的工作，你怎么能够坚持得下来？”


    “你不是也留下来了吗？！说实在话，鬼才想干这个工作，这哪是人干的事情！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像我这样一没有什么文化，二没有什么手艺，再没有什么特长，在上海这个地方想生存下来，不靠吃苦卖劳力，那靠什么？总不能去偷去抢吧！”


    “这时间也太长了，我们能不能再找个其它的事由？”


    “小余啊，咱们就认命吧，上海这个地方，时间短的工厂多的是，每天工作真是八小时，可是不是咱们去的地方，一要上海当地户口，二要文凭；除了这两样法宝，工作累的半死，而工资低的可怜，平均一下每小时的工资和这里差不多。这样比较一下，还是这里比较适合我们这些外地人，起码每天能多挣点！我来上海有近十年了，进了大大小小不下十个工厂，在国营工厂，也是干人家正式工不愿意做的事情，而且还是临时工，一次烧香不到，就要面临失业；真正的外资企业也想进去，可是就是有不少的条条杠杠让你进不去，主要是文化程度低。也有能进去的公司，反正只能干那些粗活，工资也不高，不过清闲是满清闲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八小时，可我们出来是干嘛的？不就是想多挣几个钱吗？你是基层计件工，不干那么多的事，谁给你那么高的工资，人家外国老板不就是来剥削我们的廉价劳动力的吗？他又不敢违反我们国家的法律，他们没有办法，只有三班倒，你想加班人家还不干呢！这里的工资基数是很低，但是也低不了多少，而且工作时间长啊，他们就是抓住我们这些外来人的心理。中国人口这么多，你不干有人干，你也看到了，新员工是走了一茬又一茬，老板巴不得你走呢，反正他没什么损失，他可以白白赚你的报名费和押金，而且发了那些中介，根据公司的规模，他们骗了一批又一批的民工，他们也知道这里不是人干的活，因为这里留不住人啦，永远缺人，他们也就永远可以骗啊！”


    “怎么就没人管啊？”


    “你真的很天真，他们上上下下都塞足了，你想啊我们老板连外国的国籍都能办下来，国内那个部门他够不着，现在公司摇身一变也是外资企业，受到各种优惠法律的保护！再说公司高薪聘请了那么多的法律顾问，他们可不是吃闲饭的，他们专门帮他钻法律的空子，而且都是上海法律界的知名人士。就是政府部门有一两个想管事的，他们也可以通过各种渠道摆平。再说了，这个社会烧不这自己的皮、燎不着自己肉的事情谁管？！其实外资企业，总的来说还是都比较好的，最坏的就是这些上海假洋鬼子，他们挂羊头卖狗肉，违非作歹！不过我去了不少的公司，也就是这里能多挣点钱！这就是我们的命！象你有文化要是能吃得苦，真的还是有发展机会的！毕竟正而巴经的大学生是吃不了这个苦的！”


    新生听了这话，更加坚定了自己留下来的决心！他默默地干着，等待着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机会。在新生工作了近一个月，苍天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了。集团公司很注重文化宣传，在每一个车间都必须配备业余的兼职宣传员，每月补贴两百圆的工资，必须出四期的黑板报，也就是一周一期，只要被集团公司评上优秀的一期嘉奖五十块，由于新生写得一手的好字而被车间选中。这样新生的心中就有了底，只要自己用心，利用晚上的时间就可以做好。自己在香港绿叶还做过团委、工会的宣传委员，这点对于自己还不是毛毛雨。所以工作更加认真，心想平时人家拼两张，我一张不拼吗，快手一月一千块，我加起来也至少有七百，随着熟练程度的提高，一千块的工资并不是遥不可及的。况且领导上已经注意到自己了，于是根据自己的工作，结合自己的心得经过再三酝酿写了一首小诗《拼板工迪斯科》，刊在车间的黑板报上：


    拼板工迪斯科


    ——献给勤劳的拼板工人


    左手一支长的


    右手一块方的


    随着青春的旋律


    这里放块大的


    那里填块小的


    靠智慧    用勤劳


    奏响新潮生命的节拍


    应旭日的邀请


    大海的深情


    我们汇聚在这里


    尽兴狂舞


    潮水


    因我而欢唱


    我因新潮而骄傲


    新潮的明天


    会更好


    作者：余新生


    2000、4、5、


    新生写这首诗，只是他一下子的心血来潮，没想到被集团公司宣传处的人看到了，他们立即收录到《新潮周报》上，而且给了新生五十块的稿费，这让新生欣喜不已。由于新生把一个枯燥无味的事情写得这么有声有色，这首诗的发表，使新生在集团公司的宣传队伍中小有名气。连最不可一视的保安对他也是笑脸相迎。新生抓住这个机遇严格要求自己，所以他的拼板质量一直很好，被树为榜样。公司经常组织人员跟他学习，本身手就漫再加上讲解，以至连续两月工资都不高，除了宣传补贴每月只有三百多块，实在让新生高兴不起来，几次打算离开公司，都被搞宣传的同行们劝阻了，大家都说在上海这个地方立足不容易，除了有过硬的本领，还要等待机会，不能着急。大家伙互相帮助，一定要度过难关，因此在海潮公司宣传科长的周旋下，五月中旬新生调入了海潮公司单板干燥车间，在机器上上班只要机械轮子一转，新生的工资就有保障，这样每月的工资都在八百块以上，而且继续当宣传员，加在一起达到了一千元以上，新生好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