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恩主教面色微沉，他发现这些看热闹平民们的反应，似乎跟他预计的不太一样。


    浑身漆黑的狼兽人，并没有引起人群的恐慌。


    安妮丝的声音在扩音魔法的增强效果中铺散开来：“一个因为饥饿而袭击了城堡后院，咬死数只火鸡与黑山奶牛的影狼兽人……这就是家畜无故消失的真相。”


    “诺安的领主不会对因饥饿猎捕觅食的领民宣判罪行，而肆意毁坏领主城堡财产的处罚，为无偿劳动一个月。”


    人群之中又是一阵骚动，王女殿下到任的第一天就在广场中对大家宣讲过，她是新就任的诺安地区领主。


    从法理上来讲，包括终暮大森林在内所有洛恩王国西部边境的区域，都是殿下的领地，而居住在其中的兽人们，也该是受到法令约束的诺安领民。


    只是从前被派到此地的书记官全都龟缩在临水镇内，不敢向外多看一眼。


    安妮丝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了人群，“森林兽人可以是你们的朋友、家人、贸易伙伴，却不会是引发深渊污染的源头。”


    来看热闹的镇民之中，也有不少兽人的身影，他们或许来自终暮大森林之外的地方，此时却都对王女殿下的说法感同身受。


    位于洛恩王国边境的临水镇本就是个四方接壤的混居之地，不管是兽人还是别的异人种族，都只是生活在这里的普通子民而已，哪有左右「深渊」污染那么大的能耐？


    他们在这里生活，耕种，狩猎，艰难撑过了一次又一次的魔力潮汐，到了主教大人口中却成了引发污染异象，带来灾难的源头了吗？


    人群中的声音愈发蠢蠢欲动，葛恩主教本能地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在公开审判中怂恿民众的情绪原本是他最擅长的工作，此时却隐隐出现了失控的苗头。


    安妮丝没有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


    “这位光辉主教隐瞒了圣廷即将收缩防线的计划，圣堂骑士的盾牌无法保护魔力涨潮时的临水镇，他要你们放弃故土，为这一时的庇护献出现下拥有的一切。”


    王女殿下转向了人群，湖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彩。


    “那么回答我，诺安的子民们，你们愿意为家人、朋友、伙伴戴上莫须有的镣铐，愿意将抛弃这片土地，远离自幼生活的家园，只为了将自己像家畜一样送给那些接受圣廷庇护的贵族老爷，愿意活在这「安宁」的未来吗？”


    “不——！我们不愿意！”底下有人大声喊道，很快就有更多的人的声音一起响了起来。


    “我们会誓死保卫自己的家！——”


    之前飘落的火星像是被呼声引燃，将气氛抛向了火热的境地。


    回应的速度比安妮丝预计的更快，完全没有给葛恩主教继续发挥的机会，安妮丝心下了然，赶来临水镇的路上她让奥莉薇娅在人群中安排几个托，情况紧急也不知道最后的效果怎么样，现在看来她的大管家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我以诺安领主之名起誓，绝不会抛弃临水镇，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子民。”


    安妮丝在这火热的呼声中说道：“我会与你们并肩作战，守卫我们共同的家园。”


    “我会让所有领民都过上更好的生活，不再为吃饱穿暖而发愁。”


    “我会让诺安成为所有人都能幸福生活，和谐相处的乐园，不论出身，无关种族。”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更强烈的欢呼，无论这之中有多少人会相信安妮丝的承诺，至少在王女殿下来到临水镇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一位诺安的领主能对治下平民做出「并肩作战」的承诺。


    雪獠静静地注视着被欢呼声簇拥的人类少女，不放弃任何一个子民，让所有人都能幸福生活的乐园……听上去根本就是统治者在无知地画大饼。


    不管是终暮大森林里的部族，还是诺安周边的领地，甚至是这些人类引以为傲的洛恩王国……从来没有任何一位领主，创造出了真正的乐园。


    但偏偏安妮丝没有撒谎，她的话语中没有任何欺骗与隐瞒的气味，就像在陈述一个必然将会发生的事实，就像刚才理所当然将影狼一族也视为诺安领民一样。


    人类的话语中总是充斥着谎言的气味，雪獠从未见过像安妮丝这样的存在，她明明可以，也应该是最会欺瞒的那一类人，在诸多难以置信的事上却没有说过一句假话。


    如果她真的能建立起那样的乐园……


    雪獠忍不住这样想着，那影狼一族，是不是也会迎来不一样的未来？


    安妮丝看向了神色阴郁的光辉主教：“这就是我的回答，葛恩主教。”


    对方手中还拿着象征光晖之主无上荣光的圣典，书页上悬浮着蒙蒙圣光，却拿眼前理应被宣判的罪人毫无办法。


    光辉主教所掌握的神术大多是辅助型的，圣廷在这里毫无根基，葛恩主教能倚仗的不过是这本圣典，以及什么都不会的莱伊子爵而已。


    就算在这里正面与安妮丝对上，王女殿下跟那些能随意拿捏的普通贵族不同，她是十二岁就能触及真理之环的天才魔法师，葛恩主教毫无胜算可言，反倒更会容易让主的荣光蒙尘。


    他终于对安妮丝的反抗回过味来，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你这疯子，你早就知道了圣堂骑士团的动向？”


    看准了圣廷决定收缩防线，放弃临水镇的计划，借着这次公开审判上演了一出好领主与诺安子民同心协力的戏码。


    想明白了这一点，葛恩主教更加无法理解安妮丝的意图了，难道她真的准备待在临水镇，带领这群乌合之众对抗魔力涨潮时的深渊污染……？


    连圣堂骑士团都因为愈发难以为继的压力而选择收缩防线，她又能做什么？


    单凭一个人的力量，就算是传奇魔法师，也不过是这潮汐之中的沧海一粟。


    “这就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了，葛恩主教。”安妮丝勾了勾唇角，“不想留下来的领民，我会给予他们跟你走的自由，至于你……”


    “诺安不需要永曜圣廷的庇护，也不欢迎光辉主教的存在。”


    葛恩主教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场由他发起的公开审判，最终会以诺安领主公然对他下达逐客令收场。


    这对每一位光辉主教，对整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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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曜圣廷都是奇耻大辱。


    安妮丝对他准备的底牌不屑一顾，大有将整个牌桌一并掀了的疯狂架势，而他现在……


    正如安妮丝所想，除非葛恩主教能将圣堂骑士团的主力全数调动于此，否则就拿她毫无办法。


    “……你最好不会为今天的一切感到后悔，安妮丝·谢洛斯殿下。”葛恩主教咬了咬牙，到底将这一切都忍耐了下来。


    事到如今再坚持审判也只会自取其辱，他会等到魔力潮汐淹没诺安，深渊污染压境的那一天，这位诺安领主哭着请求圣廷援助的时刻。


    “这话原封不动送还给你了，葛恩主教。”安妮丝浑然不在意，提起裙摆对光辉主教优雅一礼，结束了这场酝酿已久的闹剧。


    ……


    最终随着葛恩主教离开临水镇的一共有五十三人，都是此前从洛恩王国其他区域流落至此的自由民，本身就是光晖之主的信徒。


    安妮丝当然没有指望所有人都能心甘情愿地留下来，毕竟深渊污染的威胁是切实存在的，这原本也是葛恩主教敢开启这场公开审判的最大倚仗。


    选择离开的领民不到百人，已经比预计的情况好很多了，至少经历了这一番筛选，愿意留下来的都是大致上认同她执政理念的人，也有助于推广之后领地上一系列的发展计划。


    赶走葛恩主教，杜绝永曜圣廷的力量渗透诺安只是第一步，之后需要处理的事务与危机还像山一样多。


    审判之钟敲响后的第二天，葛恩主教带领着那53个平民，与莱伊子爵一起离开了临水镇，他们的目标是西之公爵的领地。


    收到线报的时候，安妮丝正在书房里处理政务，奥莉薇娅亲自过来完成了汇报。


    “……结果我还是「沉不住气」了一回啊，奥莉。”安妮丝回想起奥莉薇娅此前的叮嘱，微微笑着自嘲了一句。


    “我的提议只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侍女长摇了摇头，“殿下终有一日会跟圣廷做个了断，只是提前到这时候……”


    她看向了这位过于年轻的领主，总感觉在这场公开审判之后，安妮丝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代表着殿下已经有新的想法了吧？”


    奥莉薇娅从未因年龄而看低过安妮丝，她的王女殿下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出类拔萃的天赋，并不仅限于魔法的才能上。


    “嗯，接下来我需要你把临水镇的各项情况都做一个汇总，奥莉。”


    “不光是先前那样笼统的调查，要有镇上近几年的贸易、税收、花费的详细记录，以及各项产业……包括锻铁、纺织、附魔加工这一类的手工作坊。”


    “对了，还有临水镇法师塔的情况。”


    这些正是身为领主必须要了解的知识，见她主动要求上报，奥莉薇娅很是欣慰。


    在抵达临水镇后的这一月里，安妮丝大多跟在王都的时候一样，闭门不出研究魔法，奥莉薇娅也没有过多逼迫她，可惜圣廷的动作没有给年轻领主慢慢适应的时间。


    “谨遵您的命令，安妮丝殿下。”奥莉薇娅弯腰行礼，而后离开了领主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