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往事

作品:《三千里路云和月

    林含月的确在哭,丧父之痛不是简简单单哭一场就可以过去的,她每次回屋,看见屋子里父亲用过的东西,心里总是止不住的难过。她的书桌上摆着一个小老虎的笔洗,是她七岁生日的时候父亲送给她的,这个笔洗是亲子款,大的是父亲的,小的是给她的,这些年她用的掉漆都没有更换过。


    在她八岁之前,国家很安定,边关也没有战乱,父亲当时是军队的千户,虽要练兵,可并不忙,每天都会回来吃饭,有时候父亲还会亲自下厨给她做饭吃,休沐的时候还会带她出去玩,生活幸福又平静。


    如果不是月氏突然挑衅,父亲不会出发去边关,林含月还记得父亲临走时跟她说的话:婵婵,在家里听袁静的话,父亲很快就会回来,月氏弹丸小国,看父亲把他们都赶出去,扬我国威。那时父亲的眼神里都是豪情。这一晃,就是八年。


    袁静收拾完屋子就上楼找林含月,却敲不开门,里面还传来抽泣声,她心里担心,更急促的敲起来。林含月蒙在被子里哭,这一下才听见敲门声,她赶紧道:“阿母,你等等,我给你开门。”她快速整理好妆容和衣服起身给袁静开门。


    门刚一打开,袁静便探身看林含月,待看见她哭红的眼睛,心里疼惜不已,顿时也红了眼眶。林含月把袁静迎进门,冲她一笑,道:“阿母,怎么这会上来了。”袁静握住林含月的手道:“小姐,阿母知道你心里难受,要是想哭可千万别憋着,别把自己憋坏了。”林含月看着袁静担心的表情,心里一暖,回握住她,道:“阿母别担心,我没憋着,想哭就哭一会。”


    林含月扶着袁静坐下,像小时候一样靠着在她肩膀上,袁静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小姐,我这会来,是给你送钱来的。”林含月闻言起身,她知道自从她十一岁之后,袁静就把家里的钱都交给她来管了,每个月除了给袁静菜钱和工钱便没有多余的钱了。袁静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一边展开,一边道:“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钱,不多,就三十两银子,你要出门,得多带上些钱,穷家富路。而且你从来没在外面住过吃过,一应的吃住行,你都得选贵些的,才更放心。出门在外,千万别贪小便宜,不然要吃大亏的。”


    林含月看着那破旧的布包,不知道这些钱袁静攒了多少年。她吸吸鼻子,道:“我不要,你留着养老,我走之后,这房子就留给你,到时候我在巷头贴几张赁房的单子,把我的房间或者父亲的房间租出去,租金就留给你,算作是你的工钱。父亲说过,你老了以后,我是要给你养老的,哪能把你攒了那么多年的钱都拿走呢。”


    袁静摇摇头,还是把那钱塞到林含月怀里,道:“要养老也是以后的事,我现在身体还好着呢,一点都不老。你说的那个租房的事,我也不同意,好好的房子,住进来陌生人,我不习惯。我还干的动,这巷子里有的是要浆洗,缝补的事,我能养活自己。”


    林含月还欲再说,袁静用手捏捏她的脸,林含月顿时想起小时候,她那时是个小话唠,每天围在袁静身边叽叽喳喳的,每次袁静嫌吵了,都会这样捏捏她的脸,道:“捏捏脸,说话就漏风喽,要闭上嘴才能好哦。”小时候的林含月真的会信,每次都会害怕,眼泪巴巴的往袁静怀里钻。


    林含月顿时说不出话来了,袁静温柔的看着她,笑道:“还是这招管用,把钱收好,我下去睡了。”说完便起身要走,林含月抱住袁静,道:“阿母,您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阿母。”袁静爱惜的拍拍林含月的背,道:“好了,我去睡了,小姐也早点睡。”林含月点点头,送袁静出门。


    袁静一走,房间里的静让林含月有些难过,她推开窗,风一下子涌进来,把她的发丝吹的乱飞起来。林含月大口呼吸着,她看着这条小巷,好几个刚办完丧事的人家门口都贴上了挽联,白色的纸张在夜晚看着分外扎眼。


    林含月一想到明天也要在自家门上贴这样的挽联,便觉得心痛不已。她的目光不自觉的往北边看去,夜很黑,她只能靠想象去延伸自己的目光,她心底滋生出怨恨,对月氏的,对朝廷的,甚至是对那些将领的,她越追思父亲,便越无法抑制自己的恨意,如果有可能的话,她才不要让父亲去什么战场,她只想一家人在一起。


    林含月坐在窗边,无声的哭了许久,直到月色入户,她意识到夜很深了,才关窗去睡。一夜都是光怪陆离的梦,第二天早上起来,她的头昏昏沉沉,眼睛也肿的像核桃一般。她对着镜子叹气,想着今天还要去办父亲的丧事,心里就有些急。


    她想了想,决定还碍事下楼找袁静帮忙,可一打开门,门外就放着一个木桶,这木桶有两层,下面放着几个冰块,上面放着两个鸡蛋,林含月一想,觉得肯定是阿母昨天晚上看到她哭,今天一早就准备了这些,她高兴的把东西拿进去。先用冰块给眼睛消了肿,这个季节冰块难得,林含月一点也不想浪费,待它们都化成水,才用棉帕子净了面。


    接着,林含月看着那鸡蛋,不知道是干嘛的,一颠还是熟的,便想也不想就敲开吃了。冰块消肿的速度快,林含月快速化了个淡妆,头上插一朵素净的白玉兰簪子,提着那桶就下了楼。


    楼下堂屋里,云铮正在吃饭,今天早上袁静做了胡辣汤配油条,云铮已经吃了四碗胡辣汤和不知道多少根油条了。林含月没理埋头苦吃的云铮,直接去厨房找袁静,她一进厨房,便从背后抱住袁静,道:“阿母,谢谢你的冰块还有鸡蛋。”袁静原本享受这亲昵,可林含月的话却让她摸不着头脑,她道:“什么冰块?这个季节哪来的冰块啊。”


    林含月一愣,她心念急转,忽然想到一个绝对不可能的人,她看着那个桶,脸上的表情有些发僵,袁静看她不对劲,但用后背推推她,道:“怎么了这是?”林含月此时才回过神来,她从袁静身上起来,道:“没事的阿母,我去堂屋一躺。”说完便往堂屋跑,袁静赶紧去端她特意留下的那碗胡辣汤,却没赶上林含月,袁静叹口气,道:“什么事这么急,再不喝了,小心被那人看见,就留不下了。”


    厨房离堂屋没有多远,林含月几步就跑到了,她微微气喘,看着正打量她的云铮,道:“冰块是。。是你弄来的嘛。”云铮咽下他嘴里的油条,笑道:“是啊,怕你今天早上眼肿的没法出门,用硝石做了两块。”


    林含月看不惯他这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却又确实感激,便别过脸,道:“多谢你了。”云铮一笑道:“啧,这声谢字可真好听,不枉费我弄了大半个晚上了。既然你这么感谢我,那我今天就多吃几碗饭,不然辜负了你这谢意,我可过意不去。”林含月轻哼一声,却也不反驳他,道:“吃完早饭,我要去渭河撒我父亲的骨灰,大师傅也会与我一同去,你也一起吧。”


    云铮握筷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快速吃起来,边吃边含糊说道:“我知道了,到时候叫我一声。”林含月懒的看他的吃相,得到肯定答复后便去厨房,跟着袁静一起上街采买些必要的东西。云铮吃完饭便上楼去睡觉,一直到林含月回来敲他屋的门。


    云铮听到响声,猛然坐起来,一模腰间,佩刀握在手里的那一刻,他才醒过来,这里不是战场。他拂去脸上的细汗,对着门外应了一声,便起身净了面,拿出包袱里那件洗的有些发白的战甲内衬,自言自语道:“如今倒真成了生死兄弟,这忘年交真不该找年纪太大的人啊。”


    云铮仔细的把衣服穿好,窗外刚好有鸟飞过,云铮有一瞬的紧张,虽面上不显,手却握紧了,待鸟的声音远去,他才松开手,胳膊上的青筋消失了,他心里很黯然,不知道这样的惊弓之鸟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接着又自嘲的笑笑,心道:就算是这样,也比死在那劳什子的战场上好。


    林含月在楼下等着,今日风和日丽的,微风吹拂过来,让人舒服的眯起眼睛。云铮下了楼,看到的就是林含月眯着眼睛,尝试用手抓风的样子,她素白的衣衫微微飘起,露出一截月白色的手腕,云铮盯着那手腕看,多么健康,多么细腻的手腕,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手腕,他不自主的想起战场上那些染血的手腕,手腕上的护甲被挑飞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云铮猛然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把那些画面驱逐出去。


    云铮: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不让眼泪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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