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出发

作品:《三千里路云和月

    林含月此时也注意到他,他站在阴影里,完全看不到脸。林含月有些不耐,站起身道:“干嘛站在那呀,时辰不早了,咱们得赶紧去。”云铮从她的话里醒过神来,他紧握住手里的佩刀,缓步走出来,走到阳光下的那刻,他又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林含月撇撇嘴,拿起桌子上的纸钱篮,道:“走吧,阿母和大师傅已经提前过去了,他们说要摆上供桌之类的,武馆的兄弟都过去帮忙了。”林含月本想揶揄云铮两句,这么一大早的就在屋里睡觉,简直是浪费时间。可看着他的脸色,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便没说话,两个人有些沉默的往渭河边走。


    云铮跟着林含月,脑子里再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血腥画面,他打个哈欠,道:“要走多久。”林含月努努嘴,道:“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吧,怎么,这点路还走不动。”云铮一笑,道:“怎么可能走不动呢,从玉门关到洛阳那么远我都走了,还差这两步。”


    林含月噎住,心里有些愧疚,自己总是跟他过不去,可他为了送父亲的骨灰和遗物,奔波了那么久,于情于理,都该对他恭敬些才是。林含月回头,道:“我知道你这一路辛苦,若不是你,我就看不到父亲的遗言了,多谢你。”


    云铮本是想逗逗她,没想到她却当真了,便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嘛,我这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父亲,眼光好,选中我这个实诚人。反正到时候别忘了把钱给我就行,而且是两笔,到了南诏还有一笔。”


    林含月简直要把白眼翻上天,这个人怎么开口闭口都是钱啊,不过她的心里也暗暗有些放心,他从来到这里,便是钱不离口,想来是真的爱钱,看他跟大师傅比武,也是个有德行的人,有所图又不唯利是图,会武功也能识路,而且父亲对他也很是信任,确实是目前一起去南诏的最好人选了。


    林含月没有挖苦他这一番话,只道:“你放心,这钱不会少你一分。”云铮不接话,他感觉到空气中的水汽扑面而来,渭河快到了。


    果然,林含月带着他拐了一个弯就到了渭河畔,袁静和大师傅正在往地上放蒲团,武馆的学徒们已经尽数离去了,只留下河边的几串脚印,看起来凌乱不堪。林含月已经有些眼湿,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只是依靠着本能一般,烧香,烧纸,叩拜。


    待那盒子打开,林含月看见里面灰白色的骨灰和夹杂着的片片碎骨,她一时忍不住的干呕起来,眼泪夺眶而出。袁静看着这幅场景,也背过身去哭,云铮站在一旁,眼睛盯着那盒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大师傅叹口气,在一旁露出悲戚的神色。


    渭河水势奔腾,掩盖住很多声音,林含月逐渐恢复了情绪,她就着自己跪地的姿势,往河里撒骨灰,天地之间,没有风,只有水声轰鸣,一浪一浪的水涌过来,那些白色瞬时便没有了踪迹,林含月不时停下动作去细看那些骨灰的去处,却无法看清。


    原来人的去处,便是天上地下,再寻不见。林含月撒去最后的一捧,便失力一般跌在地上,她素白的裙摆和衣袖粘上湿泥,整个人被悲伤笼罩着,看起来很可怜。袁静赶忙上前把林含月扶起,两个人相互依靠着往家走。大师傅和云铮前后走着,待行至拐角,云铮似有所感的回头一望,河水奔流向东,波浪打起时,水花飞溅,刚才的一切如泡影般逝去,他忽然悲从中来,闭上眼睛,两行眼泪刷的流下来,他这时才深刻的意识到,林戈已经死了,就算他还有灵魂,也已经随着江水去了他想去的地方。


    云铮抹掉眼泪,他怕自己又回忆起在玉门关的日子,便回过头,大步流星的跟上林含月一行人,一起回了家。


    大师傅把他们送到门口,看着袁静扶着林含月上了楼,叫住也要进去的云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云铮停住脚步,向大师傅一拱手道:“在下云铮,大师傅叫我名字就好。”大师傅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去南诏路途遥远,这一路不知要遇上多少艰难险阻,我只拜托你,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丢下她。”


    云铮感受到大师傅手掌的力量,他此时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便认真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我定会把她安全送到南诏的。”这一句承诺让大师傅放了心,他拍拍云铮的胳膊,转身就往武馆的方向走,吉利巷里缟素的人家不少,从林家到武馆,便是满目的白,大师傅的脚步沉重,他现在年纪大了,看到这些,便有兔死狐悲之感。


    他慢慢停下脚步,靠在一边的墙上大口喘息了几下,林戈的去世,给他的打击太大了。大师傅这一辈子,跟任何人交往都有一种隔膜之感,无法交心,唯独林戈,让他有如沐春风,愿意引之为真心朋友,虽然因为他惯常的冷漠,直到林戈出征,他也没有说过他心里的这些话。


    大师傅靠着墙,冰冷的感觉逐渐爬满他的背,让他无力的滑坐在地上,再醒来时,他就躺在武馆的床上,从那天起,他的身体就如同进入了冬天,不可抑制的衰败下去。就连林含月和云铮出发的那天,他也没有起身相送,只听见他们俩专程过来跟他送别时说,把父亲的牌位供奉在了白马寺,在那里父亲能看见最美的牡丹花,花开如斗,艳丽无方:朝廷的抚恤金到了,他们买了两匹马,就花掉几乎一半,林含月的语气颇为肉疼,毕竟还要分给云铮一半。大师傅还感觉到手被有力的握了两下,他很想说些什么,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林含月出城的时候,还在记挂大师傅的病,她摸摸身下那匹枣红马的鬓毛,对云铮道:“也不知道大师傅这病还能不能好,看起来可真是凶险非常。”


    “肯定会好的,我握他手的时候明显感觉他神色有变化,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醒了。”林含月点点头,转头看见他的马时,却又气不打一处来。原本她给云铮选中的也是一匹枣红色的马,跟她的一样,可这人,偏偏要选这匹又贵又吃的多的黑马,狠狠花掉了她一大笔银子,还好她之前乐于攒钱,手上还有一百多辆,虽然她走的时候把袁静的三十两又偷偷放了回去,但又变卖了一些首饰,刚好也有三十多两。她觉得这些钱足够花销了。


    云铮无视她对大黑马的鄙夷,道:“过了这条乡道就得跑起来了,你检查一下自己的装束,可别跑到一半,我回头就找不到你了。”林含月嗤笑一声,道:“这还用你提醒,你就放心跑就是,我保证跟得上。”


    过了乡道,云铮率先纵马奔驰起来,管道上,不时有路过的马或马车经过,林含月信心满满的挥动马鞭,几乎与云铮并驾齐驱,她从没像今天这样痛快的策马过,感觉胸中所有的郁气都一泄而出。


    两人只在中午随便找了一个路边的食肆吃了几口,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第一个驿站,平顶驿。林含月转身下马,刚一落地,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这样奔波一日,明天不知道还能不能上马呢。


    云铮这时也过来了,他看着林含月有些发抖的腿,笑道:“我就说要带些活血化瘀的伤药吧。”林含月瞪他一眼,不想理他,刚巧这时有驿站的伙计过来招待他们,林含月便把马给他,自己一个人一瘸一拐的走进驿站。


    云铮见状也赶忙把马交给伙计,交代了几句喂食的注意事项,便跟上林含月,与她不远不近的隔着两三步距离,一起走到柜台。


    掌柜的十分的热情,林含月却不想啰嗦,直接要了相邻的两间房,付过钱便径直上楼,理也不理云铮,云铮倒是跟掌柜的打的火热,闲聊几句,把这驿站前前后后的事都了解了一遍。


    林含月上楼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腿想有人撕扯一般疼痛,她强忍着到了房间,已经疼的红了眼眶,她心里委屈又难受。想骂云铮又觉得早点赶到驿站也没错,想骂那匹马,可那又是自己花大价钱买的,最后便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太过娇气。


    她一边想着,一边脱下裙裤查看,这一看,她便一点责怪自己的心情都没有了。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肿简直是林含月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可怕的画面,她的眼泪刷一下就流下来了,她下意识就想叫阿母,对阿母的依赖几乎是她的本能,可她马上意识到这里没有阿母,她离开了家,离家越来越远了。


    告别和出发总是会一起到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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