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蛊毒
作品:《景明》 “啊嚏——”应景之刚跟心腹下达命令,下一秒就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心腹面露忧色:“殿下,是否需传御医?”
听见“御医”二字,应景之拿手帕捂着口鼻的手一顿。
说来也怪,大殿下不怕刀剑不怕血尸,不怕痛不怕累,唯独怕御医。
唔,准确来说,是怕针。
也不是怕针扎得疼,应景之就算被生生挖心都能忍着一声不吭,就是针尖刺入皮肤的感觉让应景之非常之不舒服,一看到针尖刺入皮肤的场景就忍不住想要抱头尖叫发疯,针尖会在脑海中会控制不住地把他的皮肉划开,血红的肉翻出来……这让应景之感到极其不舒服,极度恐惧,想要尖叫大喊,尽管他每次面上都不动声色,内心却难受得要死,全靠这么多年练出来的定力维持面上功夫。
应景之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和前额,只觉得有根棍子把自己的脑袋顺着太阳穴捅了个穿,由内而外地疼。
他的手脚一向很冷,不论季节,高贵妃也有这个毛病,可能是遗传吧。此刻,冰冷的手指间传来一阵暖意,不,准确的说,是烫意。
他感觉自己的脸好烫。
应景之皱了皱眉,把掌心覆上自己的额头,白皙瘦削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红,微烫的温度顿时蔓延了整个掌心。
会不会是自己手太凉了?应景之一边想着,一边示意一边站着的心腹用手试一下自己额头的温度。
心腹手被烫得一缩,忧心道:“殿下,您这是热症啊!”
应景之“啧”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去请御医,请自己人。”
心腹了然,先给自家殿下拿了件衣服披着。
应景之扶额摇头,道:“不用,怪热的,我都出汗了,你去请御医,快点。”
心腹忧心忡忡地看了眼自家烧热烧到有些神志不清的殿下,而后快步去请了江御医。
江御医是高贵妃还在人世时就照看他们母子两人的,也是高贵妃的多年至交,嘴也严,脑子灵光,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算是“自己人”,应景之信得过。
江御医手刚搭上应景之的脉门就吃了一惊,着急忙慌地让宫人把应景之扶进屋内。
应景之刚想说他自己能走,双腿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险些脸着地一头栽倒,被心腹一把扶住。
应景之:“……”
的亏没外人,不然丢人丢大发了。
应景之躺在塌上,微微仰起下巴不轻不重地喘息,苍白的脖颈线条收进被扯得有些松散的中衣。他有气无力地问道:“江叔,我这是怎么了……”
这儿也没外人,江御医本人是不怎么在意口头上的称呼的,既然应景之也不在意,拘着口头上的礼也没必要。
应景之这声“江叔”也是在提点他,在这间屋子里没有外人,没有君臣,没有主仆,一切如实说。
“唉……朔儿,你这是劳累过度,再加之昨晚受了凉,才引起的热症……”说到这儿,江御医的脸**言又止。
受凉?都开春了还能受凉?之前自己寒冬腊月爬房顶也没见自己受凉啊?
应景之半眯着眼,高热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倒是心腹瞧见了江御医的犹豫:“江大人,有话就说,不必瞒着。”
“……”
心腹私底下也都是跟应景之一样叫自己“江叔”的,此刻却换成了“江大人”。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把你当自己人还犹犹豫豫,那只好用君臣关系来施压。
“殿□□内有极少量的血烛散。”他的神色有些难看。
应景之闻眼睁开眼睛,不等心腹追问“血烛散”是什么东西,江御医就解释道:“血烛散是北疆特产的一种巫蛊,下蛊时一般会掺在蜡里,再把蜡点燃,点燃时会有脂粉和花香的混和香气,若是把下蛊人的血掺杂其中,则闻到这香气的人便不可忤逆下蛊人,否则将会出现幻觉,噩梦缠身,直至疯魔而死,不过殿□□内的是没有被掺过血的,没掺血的血烛散倒没什么事,殿下不必多虑。”
“北疆巫蛊?”应景之轻轻皱起眉头。
北疆跟京城隔了十万八千里,巫蛊怎地会出现在京城,又怎么会出现在他这个大皇子的身上?
内奸?偷渡?叛国?谋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事关北疆战事,应景之顾不得矫情,去他娘的热症,就算脑子烧傻现在也不是他哼唧的时候,不过他现在意识实在是有些恍惚,烧热不退根本没那个脑子去想事儿。
“江叔,热症怎样才能最快退下去?”应景之声线虚浮地说道。
江御医面色复杂地看了眼应景之苍白的面孔,道:“施针的话,半个时辰不到烧热就会退下去。”
应景之:“……”
他咬了咬牙,狠下心来道:“行。”转头去对一旁的心腹说:“把我打晕。”
心腹:“……!?”
什么玩意儿?他?把当今大皇子、他跟了四年的主子,打晕?
他要不还是把自己给打晕吧……
心腹刚想拒绝,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江御医就慌忙道:“万万不可!施针期间殿下您必须保持清醒,否则会有醒不过来的风险。”
应景之:“……”
心腹眼珠一转,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要不我帮您捂着眼睛?”
应景之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不用。”
心腹:“真不用?”
应景之作势要抄起塌上的枕头把他给砸出去:“纪昀你闭嘴!”
纪昀很有眼力见地往后退了两步,以免自家殿下一个恼羞成怒拔剑血溅永安殿。
不过闹了这么一出,应景之心里关于扎针那根弦总算绷得没那么紧了,要不说纪昀怎么能跟应景之这么多年。
“施针吧,纪昀你记得过一小段时间就叫我一声。”应景之没办法,只好老老实实躺下,闭上眼睛说道。
江御医打开针包,开始往应景之的脑袋上扎针。
针尖刺入没什么痛感,只是异物扎进皮肤的感觉让应景之本能地不舒服,他不自觉攥紧了自己的手,黏腻湿热的液体渗进指甲缝里。
不一会儿,大殿下的脑袋就成了一只刺猬。
“殿下?”纪昀按照应景之的嘱托叫了他一声。
“嗯……”应景之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纪昀皱起眉头,自家殿下很显然是他娘的快睡着了啊!
得赶快把自家殿下叫醒,纪昀顾不上那么多,纪昀直接凑到应景之耳边道:“殿下,高妃娘娘来看你了!”
应景之倏地睁开眼睛,烧热让他的意识分不太清今夕是何夕,恍惚间,他好像还活在一年多以前。
他娘还活着的时候。
直到他看到了纪昀和手上还握着针的江御医,他才猛地意识到,今年的他十六岁,他娘已经走了一年多了。
应景之此刻竟也没顾得上害怕尖锐的针尖,他低垂下浓密的眼睫,一滴水珠顺着眼角缓缓淌下,染湿了一小块被褥。
纪昀见状不禁有些忧心,开始自责自己是不是说过头了,多年相处的默契让应景之一眼就看出来纪昀在想什么,他又恢复了那一贯平静冷淡的嗓音:“没事,你做的对,我刚刚差点儿就睡着了。”
纪昀“啪”地一声扇了自己一巴掌。
应景之侧目乜他,看着纪昀那红肿的半边脸,道:“你干什么?”
纪昀干巴巴道:“打蚊子。”
放屁,雪都他娘的没化完,哪儿来的蚊子这么不怕冷。
施针见效确实快,应景之现在已经没那么热了,他眨了两下眼睛,有点疑惑自己为什么眼睛不太舒服。
热症烧的吧?他想。
江御医收起针包拱手作揖:“微臣告退。”
纪昀象征性地把他送到永安殿的门口,懒洋洋地说了句:“江大人慢走。”而后抱臂回去,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动作幅度一晃一晃的。
应景之扯散了发带和中衣,露出一小片胸膛来,乌黑的墨色长发随意凌乱地铺撒在肩头,热症让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纪昀道:“殿下,您觉不觉得江谊今天有些奇怪?问他话还磨磨唧唧的,像是在替人瞒着什么,尤其是说巫蛊的时候,他好像在隐瞒什么。”
应景之点了点头:“先别着急动他。”
纪昀了然,转头去吩咐手下。
多年的相处让纪昀能毫不费力地知晓应景之心中所想:先别动江谊,如果江谊成了他人插在他们身边的眼线,那么目标一定是置应景之于死地,如果大殿下突发热症的消息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有别的人知道,那么江谊就可以闭眼处理掉了,北疆巫蛊也定是江谊身后之人动的手脚,否则江谊为什么要刻意隐瞒巫蛊的副作用,目的当然是一样的,那就是让他应景之死。
“纪昀。”应景之扯了腰带,一边走一边同纪昀道:“我去冲个凉,你去备车马。”
纪昀瞪大眼睛——自家殿下刚退热就去冲凉,命不要了?
“殿下,您热症才刚好……”
应景之回头乜他,轻轻“啧”了一声。
纪昀立刻闭了嘴。
应景之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担心我的身体,但现在真的耽误不得,北疆那边疑点越来越多,他们最多还能撑三个月了,我得过去。”
纪昀:“……是。”
应景之一边泡着冷泉一边紧闭双眸。
巫蛊,战事……
为什么北疆战事正酣之时巫蛊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上?江谊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幕后黑手想让他死到底是内奸为了争太子抢皇位还是外敌为了打胜仗掠国土?
到底谁,才是那个幕后黑手?
北疆的孤鹰在黄沙烈风中展翅盘旋,翱翔于远方,化作灰色天空中的小小一点,不知归期。
“他竟敢就这么跑出去!你们是怎么看人的!”应衡拍案怒骂,前来禀报大殿下溜出京城的小太监被吓得瑟瑟发抖,生怕皇帝找不着自己儿子拿自己撒气。
金嫔纤纤素手抚着应衡的肩膀,夹着嗓子柔声道:“皇上息怒,大殿下兴许有什么要紧事呢?”
这话成功再一次激怒了应衡:“他能有什么事!成天就知道跑出去浪,这江山社稷……”
话说到一半,应衡脑子里的弦终于搭对了一根儿,想起来眼前这位也是有儿子的,肯定巴不得大皇子失宠。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金嫔,默默推开她的手,说:“你先回去吧,这儿有纪越伺候就行。”
金嫔一愣,在应衡看不见的地方,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阴郁。
不过这份狠毒的阴郁并不能表示出来,她只好娉婷行下一礼:“臣妾告退。”而后离开。
纪越是高贵妃生前宫里的掌事大太监,也是跟了应景之四年的心腹纪昀的表兄,高贵妃过世后,皇帝就把纪越拨给了自己,几个月前皇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路过金嫔的玉林宫时被一条突然窜出来的野狗咬伤了腿,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敷药总也不见好,一段时间后竟染了炎症过世,过后金嫔本想把自己觉着伶俐的一个太监给应衡伺候,应衡却一声不吭把纪越提拔上去了。
纪越留不得。金嫔心道。
江南。
“殿下,就快到了。”纪昀拉开马车的幕帘,道。
应景之脑袋正靠在车厢的一边儿,闻言歪着头看了他一眼,提醒道:“换个称呼。”
纪昀了然,自家殿下并不像引人耳目,他果断地改口道:“公子。”
应景之此时有些懊悔,自己这趟来得太过匆忙,江南这么大,他要往哪儿找?难不成挨家挨户问?虽说自己保险起见在对方同意的情况下也带上了花言,但是她不一定能知道些什么。
他把修长的手指没入自己散落的长发中,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无端地有些头痛。
许是那晚淋了雨起了热症留下的后遗症吧……
淋雨?应景之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神色倏地僵住。
他想起来那晚应明之身上的香味他在哪里闻到过了。
香烛楼。
香烛。
应景之倏地清醒了过来。
姑且不说香烛楼里为什么会有没掺过血的北疆巫蛊,那应明之呢?幕后黑手到底是有多大胆,才敢两个皇子一起害?
他紧紧蹙起眉头——事情的发展变得越来越离奇,巫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当朝两位皇子身上,不受宠的三皇子身上有没有还尚且不知,京城一家瓦子里出现了北疆特有的巫蛊,北疆蠢蠢欲动,应楚兵败在即,应黎之要他保全应浅之……
更重要的是,他娘还没有回家,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不是说别的不重要,只是在应景之的眼里,没有这么比他娘的遗愿更重要了,自己这条命都没这重要。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会管,牵连到自己,巫蛊一事他掘地三尺也要揪住幕后真凶来,他既然说了落子无悔,就必须要信守承诺,保下应浅之。
应景之有些烦闷地把自己的一缕头发绕在手指上掺了四五圈,他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阖眼沉思。
光线华丽的宫墙里面真的早就烂透了,他什么时候才能逃出去?
谢谢观阅[红心]
其实阿朔就是尖锐恐惧症而已啦,不是pts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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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蛊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