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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御前女官上位记》 第31章 第 31 章 龙榻
电闪雷鸣中, 桑青筠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浑身剧烈的颤抖着,手抖得尤其厉害,根本使不上丝毫力气, 几乎拿不住这一张轻飘飘的纸。
她实在没办法接受,谭公公前两天还好好的,今日就中毒身亡, 永远永远离开了她。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她以为一切都已经告一段落, 可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他的命,究竟碍了什么事?
贵妃……你好狠的心。
难怪这些天贵妃从未对她发难,难怪那日她求陛下为请太医后贵妃什么都没做,以她如今的脾性, 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她要桑青筠比她痛千百倍,她要用谭公公的结局告诉所有人和她作对的结局, 是吗?
可谭公公何其无辜, 她不过是想要他好好的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们终其一生只想做个普通人,可到头来连命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只能卑微的乞求他人高抬贵手。
这种日子,桑青筠终于受够了。
她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什么出宫,什么寻常人的生活, 她都不在乎了。
她查明谭公公的死因, 要报仇,要讨回一个公道,更要那些欺辱他们的人一一还回来, 让元贵妃死得比谭公公痛苦千百倍。
狂乱的雨滴从屋檐斜斜地砸进长廊内,可从看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她的脚步就好像被钉死在了原地,根本动弹不得。
就这么在原地站了半天,纸上的墨迹被豆大的雨点洇开,已经模糊到看不清字迹。可她依旧动也不动的扎根在原地,像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姑姑,姑姑?”
送信的小太监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桑青筠脸色十分的差,不免有些担心。可此刻正是皇后生辰,她在侧殿廊下不便久留。
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不能耽误了差事。
小太监的好心提醒终于把桑青筠从绝望的战栗中惊醒,她猛然攥紧手中的纸张,寻回了仅存的理智,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他说:“多谢。”
小太监不敢久留,朝她点点头便穿着蓑衣离开了侧殿的方向。
看着他的背影,桑青筠实在不敢想如他们这般的苦命人都在深宫中保持着最初的良善,那些含着金汤匙的人却能做到如此心狠。
皇后和贵妃是对立,如今也是皇后更胜一筹,可贵妃有纪氏这个强大的后台,有和陛下青梅竹马的情谊,有旁人难以企及的身份,所谓不得已,也不过是贪心不足的借口罢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无辜之人不该做她的踏脚石。
只要一想到谭公公中毒身亡的消息,桑青筠便心如刀割,眼神愈发冷了下来。
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要自乱阵脚,擦拭了身上的水后转身回到丰元殿内,重新站在了陛下身边。
这次她出去的时间不短,龙椅上坐着的谢言珩多看了一眼。
近日朝政不算忙,明日又是休沐时间,加上这段日子心情还算不错,所以今晚多饮了几杯酒。
不想几盏薄酒下去,桑青筠却去而未返,倒叫他有几分惦记。
这些天以来,她对自己的态度的确比从前亲近了不少,不像之前那么避之不及,除了日常在御前伺候,偶尔甚至还会与他说几句宫中的趣事,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她的主动,他自然乐见其成。
但他也存了几分似有若无的探究,不知道她是因为戴铮所说的那般,还是仅仅因为他帮了她一个大忙才得以亲近。
这二者之间有根本的区别。
对桑青筠,谢言珩承认他的兴致从未减弱。但正因他用过心思,才不愿稀里糊涂的被牵着鼻子走。
他当初就说过,他要她,但要她心甘情愿,绝不勉强。
只是眼前大殿之上,他不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所以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等再度举杯浅酌的时候,赵贵人从位置上起身,柔声说了句:“陛下心疼娘娘,帝后鸾鸣真是天下人之喜,今日的生辰宴又会如此隆重,妾身有幸来娘娘的生辰宴,实在是幸事。”
“在此愿娘娘能顺利为陛下再诞下一个小皇子,那便真是社稷之福了。妾身敬陛下,娘娘一杯。”
说罢,赵贵人一饮而尽,看着陛下的神情有些欲说欢迎的娇羞。
皇后看着赵贵人精心打扮的模样,再看到她今天新上身的蜀锦宫裙,发髻上的金钗,唇边的笑容深了几分。
赵贵人入宫以来一直不曾侍寝,所以她只能紧紧依附着自己这颗大树。
她很乖巧,甚至比妍容华还要听话懂事,可她天资实在一般,怎么看都难成大器。当初朝她抛出橄榄枝更多是看重她背后的赵太妃,至于她本人,不过尔尔,勉强是个能用之人。
不过她安分守己了一个月多,今日这么主动,恐怕不光是在陛下跟前多露脸,也是在暗示她,可否在今晚多提携她一二。
今日陛下选谁侍寝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她今日皇后的脸面已经挣够了,那点子微末恩宠嫔妃们怎么争抢都无所谓。
只要陛下不厌烦,她也不介意帮赵贵人说两句好话。
皇后以茶代酒,笑道:“赵贵人入宫时间虽短,却也算是规矩懂事了,可见都是当初在陛下身边侍奉的好处。”
有皇后这么说,谢言珩不会不给面子,何况今日赵太妃也在,便随口夸了两句,端起杯盏喝了一杯。
可皇后不在意,殿内的其余人却不是不在意,这会儿见赵贵人这般主动,脸色都算不上太好。
好好的生辰宴,今日的主角是皇后,原本谁都没急着在这会儿邀宠献媚,不曾想赵贵人倒是厚脸皮,扯着皇后的旗子便和陛下说起话了,皇后倒真是大度。
这个赵贵人虽是赵太妃的侄女,但那天她被贵妃戏耍失了恩宠一事早就闹得人尽皆知,已经实打实的是皇后的人,她这幅做派,看来是皇后有心提携也不一定。
见陛下和她说话,赵贵人顿时感觉有了希望,欢喜地坐回了原位。
可一侧的徐常在却阴暗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此刻,外面的大雨依旧倾盆,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时不时的雷声多多少少影响了观看歌舞的心情。
不少人都在想究竟何时雨才能小一点,这么大的雨,如何从丰元殿回去都是一个问题。
说不定明日还有不少人会得风寒。
所以今日皇后虽是寿星,却并不要求众人一定要坐到什么时辰才算恭敬。见雨势不减,便与陛下商议着,说众人今日能来就已经很高兴了,等会儿雨势一弱便各自回宫去即可。
不知是因为大雨,还是因为许多人的心思都揣着心事,这场生辰宴过得虽隆重,却称得上平淡无波。
时间随着雨声一点一滴的过去,到尾声的时候,连高声说话的人都少了。
站在高台之上的桑青筠垂眸不语,更不愿再看到恶心的人一眼,执壶又给陛下斟了一杯酒。
陛下今天高兴,饮酒的量已到最大酒量的七成,估摸着再来两杯就能醉倒。
她虽不确定陛下现在待她的心意到底有几分,还及不及从前,但她等不了。
陛下不胜酒力,今日就是最好的时机。
她迫切的需要一个身份,一个有机会能手握大权,牵起陛下心弦的身份,而非继续做后宫里的高等奴仆。
夜渐渐深了,雨势仍然没有变小的意思。
陛下已经有些微醺,看起来不像是要点寝的意思,一直等到现在的嫔妃们多少有些失望,可眼前顺利回宫才是第一等要事。
陆陆续续的,有不少嫔妃上前说想先行离开,皇后一一允准,到最后只剩下了皇后、贵妃和赵贵人还不肯走。
贵妃心里想的什么在场的人都清楚,皇后可以成全赵贵人,却绝对不会成全贵妃。
“陛下醉了,你们扶陛下下去歇息吧,为了龙体着想,恐怕回不了太极殿。不如将陛下扶到偏殿去,再命人熬上醒酒汤,仔细伺候着。”皇后率先发了话,看着贵妃淡淡道,“天黑路滑,贵妃今日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为好。”
元贵妃自然不肯听她的,一时抬眸看着皇后,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谢言珩懒得看她们打擂台,抬手示意她们都走,带着轻微醉意的嗓音仍然低沉清冷:“雨势太大,你们也都回宫吧。夏季雷雨频发,明日命太医署熬煮祛风寒的汤药发放给宫中各人,他们在宫中不易,也要多体恤底下人。”
皇后笑着福身道:“是,臣妾领命,明日便广施恩惠,宫人和嫔妃们定会对陛下感激戴德的。”
说罢,她率先乘上尊贵的轿子离开丰元殿,贵妃和赵贵人就算不甘心也只能离开。
临走之前,贵妃不放心地看了陛下一眼。
陛下很少会有喝醉的时候,他今日歇在偏殿,难免事事都不周全。
何况身边伺候着的是桑青筠……
元贵妃心中突突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可一想到今日的信,她又觉得心中的气顺了不少。
桑青筠就算是皇后的人又如何,御前三年她毫无建树,又是个陛下不感兴趣的女人,想来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等日子再长些,桑青筠若不识好歹,她也不介意送她和谭二团聚。
当初的纪琦玉已经不在了,她如今手上沾了血,再也回不了头了。
偏殿内,桑青筠和其余几个御前宫女七手八脚地将陛下扶在床榻上,又抬高了软枕掖好被角,殿内烛火被吹灭了一半,暗幽幽的。
廊下的宫灯被吹得哗啦作响,戴铮安排着人在偏殿值守,轻手轻脚的御前侍卫们将殿内围的水泄不通。
今日陛下歇在丰元殿偏殿是无奈之举,可对桑青筠来说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此时她就坐在床边替陛下喂一盏醒酒汤,陛下的神情似混混沉沉,人也不似从前清醒。
他此时只穿了寝衣,薄薄的丝绸下就是精壮的肌理。
滚烫,热切。
她静静地注视了他许久,最终抽出帕子替他擦拭唇角,指腹极缓慢地从他的嘴角到下巴,再划到喉结停下。
她似乎感觉到他的微微战栗,喉头也情不自禁的轻滚。
第32章 第 32 章 侍寝
桑青筠今年二十有二, 在整个后宫的嫔妃里来算也不属于年轻的那一批。
但她入宫后做的就是宫女,再往后是女官,教习嬷嬷一直教她如何侍奉主子, 却从未有人教过她该如何伺候男人。
她未经人事,也从来不曾侍奉陛下就寝,更不曾学习过这其中的知识, 今日所作所为全凭本能和平日里对陛下的观察行事。
所以其实,她并不清楚“房事”到底是什么样的。
桑青筠虽大胆撩拨着陛下, 但她知道,陛下今日还没到醉的时候。
上回在玉芙宫她不知道陛下喝了多少酒,可这回她问了戴铮,满打满算也不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半梦半醒应当是最好的,留有一丝清明却又比平时更孟浪, 而她也豁得出去所有。
微凉的指尖一路在滚烫的躯体上缓缓游走,所到之处都激起他的战栗和闷哼。
微薄的酒气在昏暗的龙帐之间蔓延, 暧昧滋生, 连此时窗外的大雨都只能让人更愉悦,似欲/潮来临前的鼓点。
直到她停在肚脐下不远的位置,指尖就此停住。
谢言珩听到她很疑惑的轻“嘶”了一声。
她不太懂那是为何, 既懵懂而惑人。
“怎么停了?”
他抬手紧握住桑青筠垂在床榻边的手腕,然后从善如流的下移,将她微凉的柔荑被牢牢包裹在掌心。
谢言珩屈膝起身,半靠在床沿, 而后将满脸红晕的她轻轻一拽, 她一个不防,美人撞入怀。
这是第一次在她清醒的时候将她抱入怀中,不知为何, 抱着桑青筠的感觉似乎比之任何人都要让他有满足感和情动之感。
谢言珩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喉头难抑的再次滚动,嗓音几分沙哑:“朕还以为,你会做的更多。”
桑青筠不敢看他,只挪开视线小声说:“奴婢不会。”
“是不敢,还是不会?”
谢言珩将她抱在怀里,大手从满头青丝游移到红唇畔,轻轻的摩挲了几下,但他没急着进行下一步,反而耐着性子问:“为什么?”
这一句为什么,桑青筠的眼眶蓦然湿润了。
她的身子开始微微的颤抖起来,在谢言珩的怀中尤其的明显。她本就纤瘦,在他怀中仿佛使力可折,抬眸看向他的时候又眼睛含泪,从未见过的脆弱,她很小心问:“陛下不要奴婢吗?”
谢言珩的身子猛然一紧,抱着她的胳膊更用力了几分,恨不得将她现在就融入骨血。
她清泠好听的声音也带着颤,紧紧攀住他的衣领,合上眸,任由眼泪划过:“可我想要您,我只有您了。”
她说“我”,而不是奴婢,这份小小的僭越藏了女子的小心思,被他敏锐的捕捉到。
“朕以为,你一直想要的是出宫。”谢言珩的呼吸急促起来,黑眸带起巨大的潮意,他的身子被桑青筠带得越发滚烫,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在了身下。
他用最后的理智克制着,一字一句道:“想好了?”
“一旦做朕的女人,朕不可能放你走,你便再不能出宫了。”
出宫又有什么用?桑青筠的梦已经碎了,她再也没有一定要出宫的理由了。
她现在只想留下来,抓住眼前人的心,也抓住他能给的一切。
桑青筠看着他,主动凑上去吻他的唇,任由泪水从眼角滑落:“我想陪着陛下,一辈子都陪在陛下身边。”
火焰一触即燃,谢言珩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他俯身吻住她,火热的交缠,床幔的轻纱不知何时被放了下来。
雷雨交加的夜,他们二人的身影透过帷幔露出旖旎至极的剪影,偶尔照在窗外,让人一看就能猜出发生了什么。
戴铮笑着摆手示意宫人离远些,等陛下传召再进去伺候。
三年了,他的眼光果然没错。
只怕宫里又要激起轩然大波了,毕竟谁能想到,一夜之间会发生这么大的事呢?看来他得跟内侍省和掖庭好好知会一声,估计马上就要迎新主入宫了-
次日一早,早起上朝的习惯让谢言珩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但他并未急着起身回勤政殿,反而拢了床榻上的一缕青丝在指缝间把玩。
她还在怀里睡着,想必昨夜累坏了,到现在都没醒。
晨光穿过窗纸将殿内照得亮堂如昼,昨夜不曾叫水,这会儿龙床上称得上一片狼藉。
不知是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还是因为她本身就与旁人不同,昨晚谢言珩要了不止一两次。印象中,他们一直到折腾到后半夜才相拥着睡去,这会儿抱着她赖床的滋味也令人餍足。
或许是因为她总能给他不同的感受,他自问性情冷淡,不想热情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谢言珩为她拂去额上微湿的发丝,她不安稳的颤了颤羽睫,发出一声轻轻的嘤咛。
她昨夜似乎睡得很不好,此时眼角仍带着濡湿的泪痕,也不知是不是被他欺负的狠了。
一想起昨夜与她的抵死缠绵,谢言珩便有些食髓知味,仅是看着她眼角和鼻尖的薄汗都觉得嗓子发紧。
但她既然已经是他的女人,他们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桑青筠需要好好休息,她也需要一个正式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
一直做御前女官固然好,他可以随时看到她,可如此一来只会让她沦为笑柄。
对桑青筠,谢言珩从不吝啬。
只是昨夜之事到底有些匆忙,后宫的宫室还不曾安排好。虽说也有现成的宫室能安排,但那些到底粗糙了点,配不上她现在的身份。
谢言珩轻抚着她的发丝,不多时,桑青筠终于悠悠转醒。
她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陛下光裸的胸膛,第一反应先是惊了瞬,而后便想起昨夜的种种,再次往下缩了缩。
“醒了?”
谢言珩动了动胳膊,好让她的姿势更舒服些:“睡好了?”
桑青筠把头埋进臂弯里一半,声音哑哑的:“睡得不好。”
谢言珩哑然失笑,语气十分温和:“嗯,在这儿是委屈了你。”
赖了这会子床,估摸着也到用早膳的时间了,他今日不用上朝,难得偷得半日闲,陪她用了早膳再回勤政殿批折子也不迟。
叫了水后,伺候他们起身的宫人排成两列从外头走进来,更衣、穿鞋、盥洗,梳头,伺候谢言珩的人自然是轻车熟路,可伺候桑青筠那边的几个宫女一见里头是她,顿时十分惊愕,不知该如何是好。
往常伺候主子娘娘们都有定数,该怎么收拾怎么按着规章即可,但眼前这位是她们尊敬了三年的姑姑,居然昨夜和陛下——!
何况陛下也没发话,她们该怎么伺候?
是女官,还是妃嫔?
听闻陛下是因为喝醉才歇在偏殿的,难道是因为醉酒糊涂才要了桑姑姑不成,这可实在是宫里的大消息了。
宫女们面面相觑,桑青筠用锦被盖着自己痕迹斑斑的身子,自己伸出手去捞落在床尾的衣衫。
御前三年,在许多人眼中,她一直都是矜持不可冒犯的形象,可今日陛下一夕酒醉临幸了她,又是以这样突然的情形出现在众人眼中,旁人心中会怎么看待她不用想也知道。
何况陛下尚未发话,那她的身份就仍是女官。桑青筠虽出身低微却是有骨气的人,不肯被人看到她的难堪。所以干脆背过去自己穿衣,她又不娇气,以前大部分时候也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另一头,谢言珩更衣熨帖一转身,本以为宫女们会已经开始伺候她梳妆,不曾想竟看到她自己穿衣的场面。
旁边的宫女们欲说还休,神色为难,他这才了然她的困境,淡淡吩咐道:“去尚服局拿几套新的宫装来,颜色要清新雅致合她身段,女官的衣服已经脏了,以后就不必穿了。”
“还有一应的钗环首饰也去尚功局添补,只管拿了现成的给她便是。”
桑青筠系纽扣的动作顿住,缓缓扭头往后看,陛下这会儿正看着自己。
陛下这般说的意思恐怕就是要给她位分了,她方才看陛下一直不提,还以为他是不喜欢,又或者是不满意。
只是不知道陛下到底会给她一个什么位分,按着宫中的规矩,宫女晋封大多要从选侍做起,再体面些的也只是更衣。
如她这般女官晋位的,在她的记忆里还是第一回。
此时,殿内的众人已经整齐地跪下来恭贺新小主,她仍然有些恍惚。
可就算是想起身谢恩也不行,她现在和未着寸缕没什么区别。
所以她只能保持着微微回眸的姿势,一头柔顺的乌发垂在背后,落在谢言珩的眼里,却说不清的清冷诱人。
桑青筠原本下意识的想说奴婢多谢陛下,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只好生涩的换成:“妾……妾身多谢陛下隆恩。”
这一声称呼的转变着实取悦了他,谢言珩抬步坐到床沿去,眼底带上不易察觉的笑:“这几日你先住进太极殿后的云岚殿,待后宫的宫室让他们安排好,你再住进去也不迟。”
桑青筠轻声说:“后宫的宫殿已经很好,妾身不敢奢求。”
谢言珩不置可否,命人搬来小案几伺候他们先用早膳,等早膳用得差不多的时候,戴铮已经火急火燎地带着宫人取衣衫首饰回来了。
他先一步往殿外走去,示意殿内不要留多余的人,淡淡道:“伺候桑淑仪梳妆,再挑些好的宫女太监到云岚殿让她选。”
“妾身也错了,该称嫔妾才是。”
第33章 第 33 章 恩典
桑淑仪?
在场的不光是桑青筠愣住了, 就连自小跟在陛下身边的戴铮,乃至御前一众人都怔了怔。
秀女入宫最高封至贵人,宫女出身更是一般从选侍开始做起, 本以为陛下格外给个充衣、宝林之类的位分便已经很抬举了,不曾想她竟然一入宫就是从五品的淑仪,这是何等的尊贵!
是因为女官的身份不同, 还是因为她在御前三年与旁人多些情分,不管怎么说, 陛下都待桑淑仪太好了。
要知道在宫里,位分可不仅仅是一个称谓的区别。位分代表了尊卑,代表了地位,更从衣食住行都截然不同。
比如若是选侍,身边只能有一个贴身宫女伺候, 每餐一荤一素一汤点便很好了,可若是淑仪, 不光能有十个宫人伺候, 每个月分得的首饰布匹茶叶炭火等就不是选侍比得了的,不光可以不住厢房住偏殿,出行还能有自己的步辇。
宫中分娘娘、嫔主和小主, 贵人及以下都是小主,除特殊情况或极偏远的地方可传小轿以外,其余时候都能步行。
后宫这么大,日日步行是最累人的, 就像当初还是贵人的徐氏和现在的赵贵人, 每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也是要靠走路的,若住在偏远的几个宫殿更是累人。
贵人到淑仪是一个分水岭,婕妤到贵嫔也是, 底下的人一旦到了从五品,在宫里的日子就能好过不少。
“奴婢给桑淑仪请安,嫔主万安。”
殿内的宫女们立刻跪下来向桑青筠请安行礼,黑压压的人头跪下去一片。
桑青筠坐在桌前看着底下的人待她如此变化,心中顿时滋味难言。
仅仅一夜之间,她就从跪着的人成了坐着的,从事事谨慎小心的奴婢变成了宫里的主子。
人与人之间只是一个身份,一切便是天差地别。
“都起身吧,不必多礼。”身份骤然改变,桑青筠还有些不适应,但宫里的规矩她很清楚,不必任何教她也做的很好。
一夜之间登上枝头当凤凰,还是从女官变成淑仪,若放在很多人身上,恐怕都忍不住得意忘形。
但她无意摆谱,更从未没忘记过自己是从底层出身的,比任何人都要能体谅她们的不易。
何况她得宠从不是为了当什么人上人,为了荣华富贵,她想要权,是为了复仇,为了给谭公公和黎熙熙还一个公道。
偏殿里陈设简单,桑青筠只能坐在圆桌前梳妆,好在戴铮会来事,不光按着陛下的吩咐带了宫裙首饰,更细心的将胭脂水粉和梳篦等一应带了过来。
有这些东西,她从头到脚的装束都能齐全,等收拾好再出来的时候便是正儿八经的宫妃,谁也不能小瞧一眼。
描眉画眼,细挽云鬓。罗衣加身,脚踩锦屐。
她本就生得肤色赛雪,眉目如画,更难得有一身不俗的清冷书卷气,这般精致的装束下来,不是天上的仙子又是什么,几个御前宫女伺候了那么多嫔妃,这会儿仍不禁暗暗惊艳。
“奴婢从前就觉得您生得美丽,不曾想好好打扮一番更是惊人,陛下若瞧见一定会喜欢的。”
陛下已经先一步去了勤政殿批折子,等她收拾好后得就得先回云岚殿去,挑选宫人,安置宫室,还有的要忙。
何况明日早起就得去向皇后请安,她封位的消息今日会在后宫发酵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明早不用想也知道是腥风血雨。
那也无妨,她既来了就不怕明刀暗枪,没什么好怕的。
桑青筠淡淡一笑:“你们辛苦了,等我在云岚殿安置自会命人给你们送赏,也算是从前共事的情分在。”
“奴婢多谢嫔主!”
她被搀扶着起身,偏殿门口已经停好了一乘步辇,这会儿日头已经出来了,外面十分燥热。
可步辇不光有四个人抬着,更有华盖遮挡,宫女挡光,在炎炎夏日也能舒适些许。
桑青筠登上步辇从丰元殿偏殿一路往云岚殿方向去,周遭经过的宫人接二连三的退到墙角低头行礼。
待知道是桑青筠封了位分都皆惊诧地睁大了双眼,消息很快随着戴铮宣读的旨意传到了六宫。
一时间,上至嫔妃下至宫人流言纷纷,如何揣测的都有。
这厢,桑青筠不疾不徐的走进云岚殿内,殿内已经供好了冰块和风轮,凉风拂过燥热,为她消去了不少暑气。
云岚殿是陛下寝宫太极殿的后殿,地方宽敞、装饰华丽更是不必提。
但里头最难得是风轮,这在夏日可是稀罕物件,并不是谁的宫里都有。
再一个,每逢夏日后宫的嫔妃们都有例冰供应,可冰拢共就那么多,这个分多了那个就少了,说到底还是位分越高越得宠的才过个舒服的夏天。
主子们都如此,奴仆便更是只能靠冲凉和躲阴来避暑,何时享受过这么好的待遇。
是以,只有跟对了主子还能有好日子过。
如今桑淑仪才刚封位,陛下便给这么多的恩惠,她们自然个个把桑淑仪当成一条明路,兢兢业业的伺候。
这会儿一见嫔主进来,二十个宫女二十个太监立刻跪着齐声高呼:“奴婢/奴才给桑淑仪请安,嫔主万福金安——!”
戴铮已经在跟前候着了,这会儿见了她笑着说:“都是奴才刚刚去给您选的,个个都好。陛下说了,要您自个儿选合眼缘的。”
桑青筠坐在主位上偏头瞧了一眼,宫女里为首跪着的人便是蔓姬,她不假思索点了她:“蔓姬做我的管事宫女,管事太监的位置我另有人选,余下的还请大监为我挑选,只要身世清白,秉性良善即可。”
“身世清白”这四个字她不着痕迹地说重了几分,戴铮当下就知道了她在担忧什么,走上前在人群里从前到后地叫了几个名字,说道:“日后你们伺候桑淑仪,定要一心一意,办事勤勉,不可有误。”
桑青筠初入后宫,最忌讳身边伺候的人里有别人的眼线。他们在御前也有数年情谊,自然要帮她稍微筛选一下。
被叫到的人欢天喜地的谢恩,唯有蔓姬眼中眼中带泪,看着桑青筠满是心疼。
等安顿好下人,桑青筠摆了摆手示意底下的人先出去,只留下了蔓姬一人在身边。
她示意蔓姬坐,低声问:“小福子今日有送消息过来吗?”
蔓姬摇摇头:“还没有,谭公公中毒的太突然,小福子一个从宫里出去的奴才,势单力孤,恐怕那头不是那么轻易能查完的。”
桑青筠摁了摁眉心,只觉得里头酸疼,浑身也酸疼,可即使身体再痛,也不及心痛。
她让蔓姬拿出自己之前所有的积蓄出来,声音仍在微微颤抖:“把这些都给小福子,让他选一块上好的墓地安葬谭公公,再好好请法师做场法事。”
生前答应给他买大宅子伺候终老,这承诺桑青筠没能做到,死后的世界,她希望他能安详。
蔓姬颔首领命,犹豫半晌才说:“但主子,您真的想好留在宫里了吗?奴婢方才来时就已经听见外头传得沸沸扬扬,那些娘娘们都不是好对付的,您这是将自己的一辈子都搁在宫里了。”
桑青筠的眼中藏着深深的恨意,刚一开口,藏了一夜的情绪便再度涌了出来:“搁在宫里又如何?难道任由公公惨死不成。”
“我既做了这件事,就做好了承受所有的后果,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蔓姬自去御前做最低等的宫女就一直是桑青筠照顾着,无论什么决定她都会支持:“好在陛下看重您,有陛下在,您什么都不用怕。”
桑青筠默了瞬,温声说:“是啊,但陛下永远都不会只是我一个人的陛下。”
“他能给我位分,给我恩宠,可这些也能给别人。恩宠更迭的事咱们在宫里见得太多了,我虽和陛下有些情谊在,但不可能一辈子靠这点情谊过活。就像现在,陛下是待我好,可谁能保证新鲜劲儿过去后还会这么好吗?将来若遇见什么会要命的事,同样是他的嫔妃,甚至贵妃比我和他更亲厚,我还能指望陛下偏帮着我吗?”
“做女官的时候我就知道,宫里的女人想要什么都不可怜,唯独把陛下当成全部的女人最可怜,这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女人,穷极一生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蔓姬缓缓点头,叹了口气:“您能想的这么清楚,何尝不是见过太多类似的事,咱们只管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便是了。”
算算时辰,等再晚些她就要去勤政殿见陛下,和陛下一道用午膳。
昨夜才侍寝,次日晋位,当天又得赏赐不说,还要和陛下一起同进午膳,这份恩典在宫里也是独一份的了。
正在她收拾收拾准备出门的时候,门外却有人进来通传:“主子,贵妃娘娘身边的芊宁来了,说请您去瑶华宫走一趟,贵妃有话要问您。”
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在桑青筠看来,贵妃怕是整个后宫里最爱慕陛下之人了,她原本就对自己十分不满,今日又得知陛下临幸了她还如此抬举,恐怕气得要发疯了吧?
只是她虽是贵妃,桑青筠也不可能看她的脸色生存,否则就不必费心思有这一出了。
当着芊宁的面,桑青筠轻抚云鬓登上了步辇,淡淡道:“多谢贵妃好意。”
“只是劳烦你回去告诉贵妃,本嫔不得空,赶着去陪陛下用午膳呢。”
第34章 第 34 章 食髓
步辇特意没立刻起身, 而是在芊宁跟前停了一会儿,好让桑青筠能稍微一偏头就看到芊宁的脸色。
她明显是没想到桑青筠刚才封位就这么不恭顺,陛下传唤便罢了, 竟如此直白的拒绝贵妃的邀请。
贵妃邀请是没好事不假,但宫里尊卑便是天,贵妃就是贵妃, 管教底下的人是理所应当的事,她如此做派真是放肆!
芊宁脸色顿时冷了几分:“陛下传唤自然是一等一的大事, 但还请嫔主忙完以后遵循贵妃娘娘的传唤去一趟瑶华宫,否则这不恭敬的帽子一旦落下了,难保陛下会不会觉得您恃宠生娇。”
闻言,桑青筠勾唇笑了声。
芊宁身份再高也只是贵妃的奴仆,后宫里, 还没有奴仆有资格对着主子大呼小喝的。
蔓姬虽年轻,却也知道这个道理, 当下冷了声音:“芊宁姑姑还请自重, 此处是太极殿的后殿云岚殿,不是你们瑶华宫,怎么张嘴闭嘴就是威胁?且不说此时陛下传召, 就算不传召,按着规矩,也该先面见皇后才是其他嫔妃,恐怕还轮不到贵妃呢。若不然传出去, 岂不又是个不恭顺的罪名?”
桑青筠赞许地看了蔓姬一眼, 懒得再理会芊宁,玉手轻摆,悠然道:“走吧, 别让陛下等急了。”
步辇一行直接起身越过了芊宁,芊宁身为贵妃的大宫女,何时受过这种气?当下便咬牙甩帕,径直回瑶华宫告状去了。
勤政殿侧殿内,已经提前摆好了一桌丰盛的午膳,一进去凉风徐来,正殿的香炉幽香暗燃,一切都还和从前一般沉静雅致。
但分明只是隔了一夜,此刻再进来,桑青筠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知是因为心境上的变化还是这身属于嫔妃的装束,她到底是和从前截然不同了。
她再不是陛下身边的一个小小女官,是后宫里名正言顺的桑淑仪,能够光明正大的享受他给的一切。
桑青筠轻步进去,陛下正在软榻上看一卷棋谱,她甚少看到陛下在勤政殿里也能有这般任云卷云舒的清雅从容,且瞧起来十分精神饱满,不像她,稍微一动就觉得身子骨要散架了。
“嫔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安。”她福下身,第一次以嫔妃的规矩向陛下请安。
谢言珩随手搁下棋谱稍稍抬眼,只一眼,便被攫住了目光。
雪肤花貌、雾鬓风鬟,早知道她容貌出挑气度不俗,如今细细装束下来,清浅一笑便足以艳压群芳了。
他起身扶她起来,二人一道坐在膳桌前头,谢言珩方随口问:“似乎来得迟了些,云岚殿收拾得不满意?”
桑青筠敛眸轻声:“云岚殿内一切都好,嫔妾多谢陛下体恤。”
一侧侍奉的蔓姬找准时机快言快语道:“陛下有所不知,实在不是主子刻意来迟,是被人拦下来了。”
谢言珩挑眉看了桑青筠一眼,温声道:“是阿玉?”
阿玉是贵妃的名讳,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蔓姬见陛下猜得出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只好点点头。
桑青筠适时接过话茬:“嫔妾初入后宫本就唐突,贵妃协理后宫急着见嫔妾也是有的。只是嫔妾还得赴陛下的约,因此婉拒了贵妃的美意,只是……”
谢言珩问:“只是什么?”
桑青筠垂睫道:“只是贵妃身边的芊宁看起来不大高兴,不知道嫔妾是不是得罪了贵妃。”
贵妃的性子谢言珩最是清楚,今日急急忙忙来请桑青筠过去,无非是因为吃醋的缘故。
既是吃醋,去了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可说。谢言珩虽不常去后宫,却也大致知道,嫔妃之间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回事。
但谢言珩想要谁入后宫,封什么位分都轮不到她们置喙,他今日才给了桑青筠位分,短短半日就来寻衅,除了对桑青筠不满,焉知不是埋怨他这个皇帝。
身为后宫嫔御,善妒本是一大过,贵妃协理后宫,该宽仁大度才是。阿玉本是小女孩心性,可最近频频出错,他不说,不代表心里没数。
谢言珩的脸色仍然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可他的语气却愈发淡了几分:“戴铮。”
戴铮心里一惊,忙躬身候在陛下跟前听令,便听见陛下淡淡道:“太极殿向来无事不准人轻易出入,你的差事当的是越发好了。”
他亲近贵妃的事陛下一直知道,往常贵妃的人来往御三殿的范围就算陛下知道了也多半默许,从不会有因此而不悦的时候。
贵妃本是太后的亲侄女,也是陛下的亲表妹,陛下虽是帝王,可身上同样也流着纪氏的血。有这么一层关系来,戴铮多多照拂贵妃更是当初太后的意思。
这些陛下不光知情,这些年对贵妃也是多有纵容。
可这么多年陛下都不曾对贵妃的小心思有过不满,如今竟因为桑青筠而发生了改变。
到底是桑青筠的地位高出了想象,还是陛下也对贵妃生了不满之心?
戴铮仔细掂量着,忙跪地请罪:“奴才管束底下人不周,还请陛下恕罪!奴才往后定然严加管教,绝不再犯!”
“你身为首领大太监,该让朕省心才是。”谢言珩嗓音淡漠,“云岚殿即日起不允许任何妃嫔来往探视,若还有这等事情发生,朕就罢了你的职务,把你丢去做苦役。”
戴铮冷汗涔涔,连连求饶,桑青筠这才出口打圆场:“陛下一向是心疼大监的,您就别吓他了。”
“嫔妾懂的,他也是两头难做。”
谢言珩瞧瞧桌案,好整以暇地看过去:“既然桑淑仪求情,朕就免你今日责罚。”
等戴铮抹着汗一走,谢言珩才多看了她两眼。
他了解她,她从不是喜欢搬弄口舌是非的人,在御前三年遇到的为难事岂止一两件,但她总能处理的很好,不露声色,也把自己的情绪都牢牢的藏起来。
以前谢言珩总是看不透她,闲暇十分总想探究她的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但以前看不分明,现在也是。
她方才分明是故意提起贵妃为难一事,想让他为她做主。
但谢言珩无意戳破,甚至受用于她的主动和依靠。
桑青筠本无依无靠,既要陪在他身边一辈子,他自然要为她撑腰。
她的每一面,他都要一一看到。
陛下的午膳琳琅满目,各位山珍海味铺满了整张圆桌,可天气本就热,桑青筠心里又闷痛,所以蔓姬夹过来的菜样都只草草用了几口。
谢言珩察觉到她的反应:“可是今日的午膳不合胃口?”
桑青筠怔了瞬,摇摇头说不是,说只是自己还不太适应,伺候陛下久了,总有些转变不过来,并非是不喜欢。
其实她犹豫了很久,犹豫着要不要把谭公公的事告诉陛下,告诉陛下她的义父被贵妃毒害,死因不明,也想求陛下为谭公公寻一处好的风水宝地做墓穴。
可她也知道,陛下待她好仅仅是因为看重她,她没资格要求太多,更不该奢求陛下能为她再做到更超出的地步。
贪心之人总是令人厌烦,她更不能让陛下觉得自己留在后宫是别有用心,而非是心甘情愿,心慕于他。
何况事关贵妃,她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攀扯贵妃只能让自己陷入不妙的境地,还会影响自己将来在后宫的路,所以她只能隐忍不发,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小福子身上。
桑青筠举起银箸勉强自己又用了几口,谢言珩淡淡道:“何必勉强自己。”
“云岚殿本是不常住人的地方,一应供应不比后宫那么齐全。何况朕这儿的饮食讲究一个均衡,花样虽多,可为了防着朕贪嘴,在口味上并不多钻研。”
他看着桑青筠,抬手将她鬓旁青丝捋到而后,露出一张光洁无暇的脸,语气仍然没什么波动:“朕已经命人整修昭阳宫的霁月殿,要不了几日就能住进去。那儿宽敞,有小厨房,到时候再指一位邰州的厨子给你。”
桑青筠怔然掀眸看向陛下,这已经不知道是今日第几次意想不到了。
昭阳宫是南四宫之一,西边就是元贵妃的瑶华宫,这昭阳宫是从前太后还是先帝贵妃时住着的地方,里头不胜奢华,处处精美,比之瑶华宫更胜一筹。
当初元贵妃曾想住进昭阳宫,被陛下以太后丧期未过为由回绝了,此后便一直空置。
没想到再开宫门,是迎她入住。
她出身平凡,这一生战战兢兢,从来不曾奢望过能被谁特殊对待。
这些年来,她知道陛下待她不一样,也知道有纳她入后宫的心思。可她从来装聋作哑,陛下也不曾勉强。
她就以为陛下待她的兴趣不过尔尔,和宫里的其余人没什么区别。
可自从今日晨起,这一桩桩一件件,超出预期的事情已经太多。
“陛下为何待嫔妾这样好?”桑青筠斟酌着问。
谢言珩不直面回答,只问她:“吃好了吗?”
桑青筠不明就以的点头,轻声应道:“吃好了。”
谢言珩淡笑不语,牵着她走进勤政殿内殿去,桌案上已经堆了不少折子。
他从容不迫地坐上龙椅,桑青筠则下意识地站在一侧预备着为他磨墨。
陛下勤政,大多数时候都在勤政殿内处理政务,在御前侍奉茶水和研磨已经成了她的一种本能。
可还未等桑青筠站定,谢言珩便一把将她捞进了怀里,随着一声低低的惊呼,接下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吻。
热烈又毫不迟疑,如一把火将她的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她就这么陷在陛下的怀里,无比直观地感受到裙下坚硬而灼热的温度,那是陛下蓬勃的欲念。
可这里是勤政殿,陛下怎么可以?
不知何时,勤政殿的门早已被无声无息地拉上。
第35章 第 35 章 蛊惑[二合一]
桑青筠直到傍晚才从勤政殿出去, 浑身绵软得不像话,精神也像到了临界值一般,一回到云岚殿便昏睡了过去, 连晚膳都没来得及用。
如此一觉直接睡到了翌日晨起,正好赶得上给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
自从前天得知了谭公公中毒身亡的消息后,她的精神无一刻不紧绷着, 若非实在筋疲力尽,几乎不可能靠自己完整的睡好一个觉。
她虽被陛下翻来覆去的折腾了许久, 人也连连求饶吗,可哭过睡过以后,不知是不是情绪抒发出去了,她反而比前两日更冷静,也勉强算是一件好事吧。
以前只觉得陛下勤政, 对后宫并不怎么上心,没想到她根本不了解就真正的陛下, 什么光风霁月、清冷如雪, 实则根本就是饿极了。
“主子,奴婢让人进来伺候您盥洗梳妆吧?”
蔓姬扶着桑青筠从床榻上起身,一低头便清晰地看到身上的各色痕迹。
桑青筠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 被人看到这样的痕迹总是让人不好意思,可蔓姬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活泼道:“陛下今日一早就派人送来了化瘀的药膏,说这会儿给您用是最好的。昨日您睡得早, 奴婢没好意思打扰, 等今晚开始,奴婢给您好好上几天药,应该很快就能好全了。”
“其实啊, 这在宫中可是陛下恩宠的象征,多少小主娘娘们求也求不来,主子不必因为这个羞涩。”
两三个近身侍奉的宫女将备选的宫裙拎起来展给她看,桑青筠点了其中一件水绿色芙蓉流沙裙,温声道:“就它吧,今日本就惹眼,就不必更张扬了。”
等梳妆完毕,蔓姬和几个宫女不掩赞叹:“自从主子成了嫔妃,愈发比从前更光彩照人了。只是可惜,这些衣衫都是昨儿个从尚服局取来的,不是量身裁制,衬不出您的身段。眼前这件宫裙虽说颜色也清新雅致,用料也极好,却还是不及陛下赏赐您的那些。”
一旁的宫女闻蕤笑着说:“陛下宠着主子,昨日就已经让尚服局赶制了,还愁将来没合身的衣裳穿吗?”
“要奴婢说,主子人生得美,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桑青筠不甚在意这些,心里仍惦记着等会儿的请安,等登上了步辇,一行人载着她缓缓从云岚殿往皇后所在的凤仪宫去。
她今日醒得早,估摸着凤仪宫内这会儿还没什么人。
这是她第一次以嫔妃的身份踏入凤仪宫,随着一声响亮的桑淑仪驾到,她抬步走进殿内,意外发觉珠帘后竟已坐了好几个人,听见通传的声音,齐刷刷地扭头往门口看。
里头赫然便有赵贵人和徐常在,甚至熙熙也早早来了。
桑青筠掀起珠帘走进去,按着位分坐在了妍容华的下侧。她神色平静,且不卑不亢,看不出任何得意或怯弱之感。
看着桑青筠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成了嫔妃,位分竟还比她们都高,这让那些不如她的嫔妃心里怎么好受的起来。
桑青筠不过区区一个平民出身,侥幸才成了陛下身边的女官,她该感恩戴德才是,竟然敢趁陛下酒醉爬上龙床!还引得陛下内疚给她这么高的位分。
表面看起来安分守己,其实根本是个心机深重的狐媚子,她们从前就是被她骗了,才让她今时今日爬到了他们头上来!
陛下若真喜欢她,怎么会三年都不给她一个位分,也不曾给她任何优待?
怎么想都是桑青筠这贱人勾引了陛下,陛下念在她昔日的好处又误以为是他情难自禁才略作补偿罢了。
可恨她如此做派,而今还将她们死死压住了一头,更是让她们如同吃了只苍蝇般恶心。
后宫嫔妃中,其实不光是赵贵人和徐常在这么想,自从桑青筠晋位淑仪的消息传到六宫,其实大多数人心里都是这么想。
先是震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紧接着便是嫉妒和不甘,最后想遍所有的可能性,再把这一切矛头都指向她一人。
桑青筠看着她们的脸色,将各人的神情一一收入眼底,并不当回事。
本就是她蓄意爬上了陛下的龙床,这一点她并不否认,可也不会有人知道,陛下究竟不露声色的等了这一天多久。
黎熙熙最先起身向她行大礼,眼中带着欢喜的热泪,哽咽道:“妾身充衣黎氏,参见桑淑仪。”
在座之人原本还坐在位置上不肯动,这会儿黎熙熙已经起身行礼,她们也不得不守着规矩起身道:“妾身参见桑淑仪。”
桑青筠淡淡示意她们免礼,就在她们冷着脸坐回原位的时候,门外的妍容华走了进来,冷哼道:“我还当是谁这么大架子,原来是昨日才封的桑淑仪,真是好手段!”
她风风火火的走进来,咬牙切齿地看了她一眼,尤其着重将视线停在她头上的发饰上好几秒,怒道:“本嫔的东西,你用着可还顺手?”
那支嵌宝石珍珠的金步摇是她给了不少银子才让尚工局画出图纸赶制的,盼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才做好,却因为陛下一句话就成了桑青筠的东西。
妍容华昨日知道的时候险些气出个好歹来,今日还要眼睁睁看着她戴着招摇过市,心里更是一股火气。
可她奈何不了陛下,却不可能看着桑青筠得势猖狂,今日自然要好好拿她出气。
妍容华清楚得很,以她的身份,一朝得势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根本不需要她做什么。
果不其然,妍容华话音刚落,底下一直冷眼瞧着的徐常在便接了句:“陛下看重桑淑仪,区区一支步摇又算得了什么?妾身瞧她身上的这身衣裳更不俗,仿佛是聂贵嫔日前命人裁制的新衣呢。”
“以前就知道桑淑仪得陛下看重,不曾想侍奉陛下的本事更是一流。都说伺候陛下是咱们这些做嫔妃的职责,可陛下却不常来后宫,原来是做女官的比咱们更懂,难怪一个两个都入宫了。”
徐常在声音虽不大,可一字一句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的:“改明儿真得求求皇后娘娘,让桑淑仪也教教咱们怎么侍奉陛下,毕竟——咱们可不知道御前女官平时在陛下跟前都琢磨着什么。”
妍容华被徐常在逗笑了,用帕子掩唇娇滴滴的笑起来:“徐常在这张嘴虽不饶人,话却说的在理。看来这御前女官的位置往后可不能小觑,说不定将来又是咱们的姐妹了。”
二人一唱一和的冷嘲热讽,几个心中不满的嫔妃也跟着笑出声,桑青筠并没在意。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既然早有准备,那就无所谓她们逞嘴皮上的痛快。
但她有点在意的是,昨日自己匆忙晋位,戴铮去取来的珠钗首饰不是通货,是其余嫔妃早就定好的。难怪看起来比份例中的更好些,尤其是身上这身衣裳,竟是聂贵嫔的。
聂贵嫔和贵妃一向要好,对这个聂贵嫔,桑青筠自问从来不曾看透过。
她一入宫便四处树敌,除了向贵妃复仇,恐怕也有的头疼了。
你一言我一语间,正时很快就到了,嫔妃们陆陆续续入殿,连贵妃和聂贵嫔也精准地踩着时辰踏入了凤仪宫内殿。
不同旁人的暗中打量,她一进来,不善的视线便牢牢锁定在了桑青筠身上,桑青筠毫不怀疑,若不是此刻正在凤仪宫中,贵妃一定会做出比此刻更让人生畏的事。
先帝在时桑青筠就在宫中伺候了,当初贵妃入宫拜见太后,她还曾远远见过一眼。
那时候的贵妃还是个巧笑倩兮,温柔可人怜的大家闺秀,心软念旧连自己的宫人都不忍苛责。短短六七年过去,深宫不过三年,她已经成了今日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
若贵妃能回头看到当初的自己,还能认出这是谁吗?
桑青筠并非心软,而是透过她看到了宫中每一个被推着走的人,只觉得既可悲又可恨。
她固然要杀了贵妃,可同时贵妃也是一面镜子,时刻提醒着她不忘初心,永远别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元贵妃冷冷道:“皇后有孕,本宫奉旨管理后宫,最忌讳蓄意生事、违反宫规之人。”
“桑淑仪,你可知罪?”
桑青筠第一次来给皇后请安,虽早预料到会有腥风血雨,却没想到贵妃会在凤仪宫便向她发难。
她起身向贵妃行礼,语气平淡:“嫔妾不知有何错,还请贵妃明言。”
元贵妃咬牙看了她一眼,拂袖转身坐到了皇后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超然的地位象征着绝对的权利,她冷声道:“本宫问你,御前女官的职责为何?”
桑青筠垂眸:“侍奉陛下。”
元贵妃冷笑了声:“好一个侍奉陛下。”
“勤政殿是清净之地,更是陛下处理国事的场所,伺候之人最应该懂进退、明事理,事事以陛下国事为重,所以奉茶女官,最要紧的是安分守己,绝不能心怀不轨。”
“你在御前三年无事发生,偏偏陛下昨日醉酒,次日便给你封了位分,你敢说你不是心怀不轨吗?”
“若伺候陛下的人都和你一般心怀不轨,在御前耽误陛下处理朝政,那岂非社稷大乱了!”
元贵妃此言无疑是将众人心中想说但没说的话都给说出来了,一时就连皇后那边的赵贵人和徐常在都暗暗痛快,恨不得贵妃好好挫一挫她的气焰。
桑青筠趁陛下酒醉伺机上位是人人都能看出的事,她还能怎么抵赖?就算是皇后这会儿出来,也掩盖不了她不安分的事实。
正在众人猜测她会如何辩解的时候,桑青筠却轻描淡写道:“位分是陛下封的,一切也都是陛下给的。若贵妃觉得嫔妾今日坐在这里和其余嫔妃一起向皇后请安是错,不如贵妃亲自去问问陛下。”
“若是陛下也觉得嫔妾不安分,嫔妾甘愿领任何责罚。”
元贵妃怒道:“你!简直是不知廉耻!”
聂贵嫔坐在旁边没说话,仍是一派恬静温和的模样。她上下看了眼桑青筠身上的衣裳,仅是眼神晦暗了几分,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就在贵妃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皇后终于姗姗来迟,走进了正殿里:“后宫子嗣不多,陛下又少进后宫,难得有新人如此妥帖,贵妃该高兴才是,怎么还要借机发难呢?”
“给位分的是陛下,看重她的也是陛下,贵妃若真觉得她做的不对,岂非在质疑陛下的决定。忝居高位却不能容忍,失了身份了。”
贵妃一时气急,讽刺道:“皇后娘娘不是一向最不喜后宫的人不安分吗?若陛下身边所有的女官都如她和赵贵人一般,皇后难道也要坐视不理?”
“恐怕还不等皇后处置,前朝的言官变会出言上谏吧。”
皇后轻抚肚子,淡笑道:“陛下乃明君,本宫自然相信陛下行事自有分寸。”
她抬手示意桑青筠起身,温声道:“陛下已经下令修缮昭阳宫的霁月殿,本宫也会命人好好整修。云岚殿虽好,到底不周全,若有缺了少了的便和本宫说,本宫会命人给你补上。”
“至于妍容华和聂贵嫔,你们也不必觉得桑淑仪抢了你们的。本宫已让尚服局和尚工局重新赶制新的,届时自会补偿给你们,后宫姐们该亲如一家,区区衣裳首饰实在不必伤了和气。”
皇后明摆着帮桑青筠说话,又说了会补偿,妍容华和聂贵嫔自然没什么说的。
嫔妃们一道起来福身谨遵皇后教诲,皇后又交代了几句,便摆摆手叫她们都散了。
元贵妃怒不可遏地拂袖而去,聂贵嫔也匆匆行礼后跟上,但经过桑青筠的时候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神色很温和。
“区区一件衣衫不必放心上,本宫不在意。”
说罢,她紧随贵妃而去,殿内其余人也神色不大好的陆续离开。
桑青筠从位置上起身,欲和黎熙熙回钟灵宫说话,不料才走到御花园,身后疾步追出来一人,开口道:“桑……淑仪。”
她声音晦涩,仿佛光仅是张开嘴便耗尽了所有力气,颇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
桑青筠和黎熙熙一道转身看过去,见是赵贵人,语气再没那么寻常的温声道:“不知赵贵人有何事?”
赵瑜烟怔了一下,未曾想过不过短短一两个月过去,她看起来和从前不同了这么多。
可紧接着,涌上心头的便是极为复杂的滋味。有不甘,有艳羡,有轻视,以及……浓浓的挫败感。
她本以为进宫以后一切都会顺利起来,她能得宠,再也不必作为奴婢被人拿出来和桑青筠比。没想到就算是入宫了,桑青筠依旧死死压她一头,就像一座不可翻越的大山,让她喘不过气来。
甚至于,她都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什么要叫住她,好像只有印证了心中所想,她才能好受一点。
赵贵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用嗓子眼儿里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小声到几乎听不清楚:“陛下……临幸你的时候,是喝醉了吗?”
桑青筠不清楚她心里的千回百转,只觉得实在不必要骗她,便坦然道:“是。”
赵贵人眼中一亮,可紧接着一句话,又打消了她所有的侥幸。
“也不是。”
“陛下昨日不曾饮酒。”
说罢,她和黎熙熙转身离去,只留下赵贵人一人失魂落魄。
就算那晚陛下真的不知情,可若真的不喜,昨日便不会要了又要。
连桑青筠都能光明正大的侍寝,她却不能。
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她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夏季的太阳这么大,这么毒,可如此温度都暖不了她分毫。
宫中直到现在都没侍寝过的人唯她一个了,她成了全宫最大的笑话。
就在赵贵人杵在原地落泪之时,徐常在悄默声的从后头过来,冷不丁在她耳边说了句:“凭她都能踩在咱们头上,你就甘心?”
“趁陛下醉酒才晋位的货色,留在宫里也是碍眼。”
赵贵人猛然抬起头,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你少在这蛊惑,我不喜欢她,更不会喜欢你。”
“你一个失宠于陛下惨遭降位的常在,还没资格在本主面前大放厥词。”
徐常在也不恼,反而笑道:“是啊,我已经是遭了陛下厌弃之人了,就算有十个八个女官入宫也与我无关。”
“只是我虽不喜欢你,可看着你如今这般,心中多少于心不忍,不得不和你多说几句。其实你很该想想,虽然咱们都是亲近皇后娘娘的人,但人有亲疏,皇后娘娘有了桑青筠,以后还会再提携你吗?”
“她出身虽卑贱,却一封位就是淑仪,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当初在御前她就压你一头,如今入宫又压你一头,你就不想给自己争口气吗?”
赵贵人抿唇涩声:“陛下选谁侍寝岂旁人能干预的,若真有这个本事,你早就复宠了!”
徐常在勾唇笑了笑:“宫里没有绝对的朋友,也没有绝对的敌人。”
“你是没什么好法子能让自己得宠,可你有法子让她失宠。贵妃现在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你若能让她吃个大亏,贵妃又怎么会亏待你。你投奔皇后这么长时间,其实她有数个机会可以举荐你,可结果呢?”
“你和贵妃本有太妃那一层关系,何苦因为一点小事闹僵。”
此话一出,赵贵人想离开的的脚步顿时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身子也紧绷了起来。
徐常在暗中打量,看出她此时的内心正在剧烈的挣扎,显然是心动了,又凑上前添了几句:“我和你说这么多,不光是替你不值,更是因为我也厌恶她的缘故。”
“当初若不是她帮着童才人说话,又在陛下跟前吹耳边风,我怎么会骤然失宠,又一路到今日这个田地?她若能失宠,我是最乐见其成的。”
徐常在循循善诱道:“只是可惜我现在人微言轻不受待见,若姐姐真有本事能让她失宠,那我以后可要唯姐姐马首是瞻,只望姐姐日后别忘了分一杯羹给妹妹就好。”
第36章 第 36 章 伤口
另一头, 桑青筠和黎熙熙一道走至钟灵宫门前。
此处大门敞开,庭院内却静悄悄的,除了聒噪的蝉鸣听不见旁的任何声音。放眼望去, 偌大的钟灵宫内竟连个洒扫宫女都没有,院内的海棠花枝叶上布满了灰尘,不知多久没有人打扫过。
从凤仪宫一路穿过御花园和其余宫殿来到钟灵宫, 这么短的路程里便见证了雍容富贵到无人问津,哪怕是同在后宫, 人与人之间却有天差地别。
桑青筠没见过冷宫,只觉得此处不仅偏僻,甚至称得上是破败,比之冷宫也好不了多少。
宫里拜高踩低的事无论何时都不会停歇,她知道不得宠又位分低的嫔妃日子都过得不会有多好, 可从前碍于身份她不能光明正大和黎熙熙来往,今日亲眼一见, 不想竟差到了这种地步。
“钟灵宫的粗使宫人和你身边的宫人都去哪儿了?”桑青筠皱起眉头, “你虽只是充衣,可按理说侍奉你的该有三个宫女一个太监,何况钟灵宫原本就有粗使洒扫的宫人, 青天白日,怎么一个都看不见。”
黎熙熙红着眼睛低下头,伺候她的宫女乐然气愤道:“嫔主有所不知,这钟灵宫只住了小主一个人, 小主除了刚入宫时侍寝过一次以外, 一直到现在都默默无闻,根本使唤不动他们。”
“小主出身民间又在宫里没有依靠,时间一长, 那些宫女太监便见人下菜碟,不光不好好洒扫钟灵宫,甚至平时那些个喝水取膳的活计,他们也是能推就推,除非小主拿出银钱来才肯勤快两天。”
“最可恶的是,原先小主身上还有傍身钱,还能用银子让他们动起来,可前天为了平息珂贵人的怒火,小主几乎将自己的家当给献给珂贵人了,手里只剩一点月例过日子。他们知道了以后便更轻慢,这会儿恐怕不知道去哪儿躲懒了。”
宫里的人惯来如此,主子得势时依附主子,可主子一旦失势,便过得还不如奴才。人在没权没势的时候,谁都能来踩上一脚,宫里只会比外头更残酷。
桑青筠自己是从奴才做起来的,所谓人情冷暖看得再分明不过。
可她愿意体谅,不代表就能容忍被他们欺辱到头上来,连分内之事都做不好还敢欺凌主上,她不会心慈手软。
桑青筠扫了一眼院内,蔓姬立刻会意,命主子身边随行的宫女太监去将钟灵宫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搜罗过来,不论是当值还是不当值的,谁都不许漏。
看桑青筠帮她出头,一直没说话的黎熙熙忍不住开口:“姐姐,要不还是算了吧。”
“你才刚封了位分入宫不久,不知道外面那些人风言风语传的有多难听。她们一个个乌眼鸡似的盯着你,生怕挑不出错来,你才从凤仪宫出来就这样为了我出气,我怕她们抓住机会说你僭越,说你得势猖狂,若到时候再因为我连累了姐姐的恩宠,我会更加自责的。”
黎熙熙连连摇头,一直含在眼里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簌簌下落,但她又勉强牵起笑脸,胡乱地用袖子把眼泪擦干:“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嘛,有乐然一个人照顾我就够了,我们本来是从民间来的,哪儿就那么娇气了。”
她牵着桑青筠走进屋里坐下,短短一会儿的功夫里又笑又哭:“姐姐能晋位,其实我心里比谁都高兴。我一边儿觉得以姐姐的天资承宠是理所当然的事,一边儿很高兴姐姐将来能和我多作作伴,可一边儿又忍不住偷偷伤心,我猜得出姐姐入宫是为了什么。”
“那位公公……是姐姐很重要的人吧?那些天,关于姐姐的消息传得满宫都是,我也听说了一些。他现在怎么样了,可还好吗?”
桑青筠心中猛然刺痛了一瞬,偏过头去:“他不在了。”
黎熙熙没想到结果会坏成这样,一时更加内疚,忙致歉道:“对不起姐姐,我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
“不知者无罪,本身就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有何干系?路都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谭公公的事还没完,事关贵妃,桑青筠不愿让黎熙熙参与太多,干脆不着痕迹的换了话题,“皇后生辰那日,我见你脸色不好,究竟出了什么事?”
“难道是珂贵人收了你的银钱还欺负你?”
黎熙熙摇摇头,委屈地瘪起嘴:“珂贵人和姐姐说的一样,不是那么有心机的人,是……徐常在。”
“她怨恨姐姐当初偏帮着童金枝害她失宠,一心认定了是姐姐在陛下跟前吹耳边风,觉得她到今日这个田地全是姐姐害的。她虽也厌恶其余人,可那些人都不是她轻易能折辱出气的,唯有我可以。所以自从她解除禁足出来,时不时就来拿我撒气,我都快习惯了。”
说到最后,黎熙熙甚至用十分轻松的语气在安慰桑青筠:“其实宫里的日子这么无趣,徐常在时不时的来找我麻烦也挺有意思的。”
话音一落,一直在旁边烧水泡茶的乐然都忍不住哭了,扑过来跪在了桑青筠身边:“嫔主不知,那徐常在看起来白净柔弱,心却实在是狠!皇后娘娘生辰那日,她故意害小主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膝盖肿得青紫,到现在都没好全。嫔主知道,我家小主心太软,可心软之人在后宫哪里活得下去?还请嫔主做主,替小主出了这口恶气吧!”
从见到钟灵宫门匾的那一刻开始,直到现在,桑青筠的心就没有松快过半分。
愤怒、自责、心疼,诸多情绪夹在一起让她久久不能平静。
可在后宫,被人牵着情绪走只会落人下乘,于任何计谋都无用。
如此沉默了好一会儿,桑青筠看着黎熙熙说道:“我要你从今日起答应我一件事。”
“你若做得到,咱们姐妹便在后宫彼此扶持,若做不到,将来就不要再认我这个姐姐。”
黎熙熙从未见过她如此郑重的表情,当下立刻坐端正了,点头道:“姐姐说,我一定听着。”
“第一,不论发生何事,我不许你再自怨自艾安慰自己,更不许你为了所谓的不牵连我忍受折辱。”
“第二,拾起你的尊严来,我们是平民不假,但我们不是为了一口饭就要摇尾乞怜的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唯有自己立得住,旁人才不敢欺负到你头上来。从前我们只能忍,但现在不用忍了。”
“第三,相信我做的一切决定,永远和我一条心。宫中生存之道残酷无比,我能接受失败,但绝不接受背叛。”
黎熙熙愣了下,可马上便明白过来她为什么要这样说,感动得眼带热泪。
姐姐这是要让自己站起来,找回从前的自信来。她们虽在宫里是最微不起眼的存在,可只要姐妹齐心,未必不能站稳脚跟。
她在宫里的日子久了,总是畏手畏脚事事求全,却忘了自己也是一个有尊严的人,不该成为旁人泄愤的玩物。
“姐姐,我答应你,不论姐姐做什么,我绝对一百个支持,再也不像今日这般了。”黎熙熙哭着扑上前紧紧抱住她,只觉得心理踏实了好多,她再也不是之前那般无依无靠的浮萍了。
桑青筠欣慰地点点头,此时蔓姬从外面进来,福身道:“主子,人都带来了。粗使六人,伺候黎小主的三人,一共九人,此时都跪在钟灵宫的正庭里。”
炎炎烈日下,钟灵宫偷懒的宫人们低眉耷眼地跪在一起,身子歪七扭八,还不住地偷瞟着外头,明摆着没把今日的事放眼里。
他们轻视黎充衣惯了,整日在宫里躲懒偷闲无所事事,不曾想过她竟和新晋的桑淑仪有这么好的关系。
可就算有桑淑仪撑腰,以黎充衣的性子又能把他们怎么着?桑淑仪的位分够不着管钟灵宫的人,人又随和,说破天不过是教训几句,以后麻利点干活就是了。
为首的掌事太监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几下,伏地道:“奴才叩见桑淑仪,主子万福安乐——!”
桑青筠和黎熙熙展裙坐在了树荫底下的椅子上,手中的团扇轻摇:“本嫔看你还算机灵,想必是宫中的掌事吧?”
“回主子的话,奴才正是钟灵宫的掌事太监,劳主子大驾,实在是奴才管教下人不严才劳您受累,奴才以后定勤加管教,绝不再犯!”他伏在地上声如洪钟,听起来倒真像这么回事。
桑青筠扯唇笑了笑,温声道:“没想到你有这么高的觉悟,怎么只在钟灵宫做活儿?本嫔真应该回了皇后娘娘,给你指条明路,免得屈才了。”
“那哪儿能呢,奴才粗笨不得上头喜欢,若不然能给主子效力,那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呢。”见桑淑仪果真和传闻中一般好说话,掌事太监顿时松了一口气儿,腰杆都直了起来,说话也越发随意了,“当初奴才就觉得您不是凡物,如今果然一鸣惊人,奴才实在是敬服。”
桑青筠轻笑了声,并不言语。
身后几人见此情形也神情轻松起来。
王公公都这么说了桑淑仪也不生气,看来还真是没什么好怕的,加上王公公说话向来俏皮得趣,其中一个人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地笑出了声来。
可就在他们以为今日不过如此的时候,黎熙熙却发话了,上来便是一通有鼻子有眼的训斥,把他们唬了一大跳:“谁给你的狗胆子在这和桑淑仪攀谈,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
“桑淑仪新贵入宫,一来就遭到你们如此怠慢,庭院不修,茶水不烧,知道的是本主惯着你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本主看不上桑淑仪,故意给她脸色看。”
“桑淑仪是陛下和皇后娘娘都看重的人,你们平时偷懒耍滑也罢了,今日还如此做,不是故意打我的脸又是什么?我今日若不好好教训你们,将来还不知道你们要蹬鼻子上脸到什么地步!”
黎熙熙抬臂指向王公公,看起来颇有气势:“来人,给我狠狠的打这个狗奴才!打完了回禀皇后娘娘一声,把他扔去做苦役,这辈子都别想着来前头做事了。”
王公公一听吓坏了,忙哎哟了好几声求饶:“小主饶命,小主饶命啊!奴才不过是稍微歇息了一会儿,怎么担得起这么大的罪过?”
“再说了,这钟灵宫的人您一个都瞧不上,谁来替您行刑呢?您虽一个人住着钟灵宫,可到底只是充衣,惩处一宫的宫人传出去也不好听。不如小惩大诫,让奴才来替您收拾他们,奴才保证他们以后一定规规矩矩的,再不会像今日这般了。”
桑青筠摇着团扇,也不理会王公公说了什么,红唇轻轻吐出几个字:“没听到黎充衣的话吗?”
“钟灵宫人手不够本嫔便暂借几个,难道耽误了黎充衣合情合理管教钟灵宫的人?还不快去把大门打开,好让外头的人都看着,刁奴欺主,只能是这个下场。”
钟灵宫的大门被缓缓拉开,王公公身为掌事,第一个被拉到了长条凳上挨打。
桑青筠没打算打死他,臀仗十五也受他吃几天苦头了,有他这种刁钻的奴才在,难怪钟灵宫上下风气这么歪。
俗话说法不责众,只要杀鸡儆猴,底下那群乌合之众自然没胆子再轻视黎熙熙。
黎熙熙睁大了眼睛看着王公公挨打,扯了扯桑青筠的衣袖小声问:“姐姐,外头的人今日一定会说你张扬跋扈,殴打奴才的。说不定还会借机生事,将来害你,您就不怕这些难听的话传到陛下耳朵里去,也不怕自己太高调了遇到危险?”
桑青筠以团扇掩唇,淡淡道:“早从那天晚上起,我做好了打算再也不忍气吞声,更从未指望为自己求一个善终。”
“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什么名声,什么危险我都不在乎。”
故意打开大门就是要满宫的人都知道她行事僭越,她越高调,那些人自然越容不下她。
情绪是一把双刃剑,藏不住情绪就会急。人一旦急了就会犯错,而贵妃只有不停的犯错,越错越多,等积累到一定程度,有朝一日才有机会除了她。
再者说,以这两日陛下待她的恩宠而言,她觉得这实在不算什么。
处理完这些小喽啰,她要第一个拿徐常在开刀。
坐以待毙是没用的,只有主动挑起更大的风波,后宫才能越来越乱。
唯有如此,想要的一切才有机会拿在手里。
她甘愿以身涉险换一个公平,若技不如人,左右不过是一条命,实在是没什么可失去的。
庭院内的哀嚎声此起彼伏,王公公一声声的惨叫,不光吓坏了院内的其余八人,令他们连连求饶,就连门外经过的宫人也脸色微变,福身行礼后都加快了步子走。
等行刑完毕,桑青筠命蔓姬去向皇后回话,把王公公给妥善的处置了。有她在这坐着,她相信今日之事皇后一定不会说什么。
至于徐常在——
她们再次回到黎熙熙的纤云阁内,桑青筠从发间掏出一支簪来,不动声色地划伤了自己的胳膊。
鲜红的血立刻从伤口冒出来,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看起来触目惊心,黎熙熙吓了一跳,惊呼道:“姐姐你做什么?!”
桑青筠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一点点皮外伤,要不了两天就会好。你才收拾了宫里的人好生歇息,我中午还得赶着和陛下用午膳,不能停留太久。”
“这伤口,等会儿可有用呢。”
第37章 第 37 章 偏宠
告别黎熙熙以后, 桑青筠登上步辇赶着时间回了勤政殿。
临近午膳时分,此刻的勤政殿已经开始忙碌,戴铮在门前忙着调配宫人取膳、安置, 见着她便笑起来:“奴才给桑淑仪请安。您快进去吧,陛下吩咐过不用通传。”
灼热的日光从进入勤政殿的那一刻被冷气消融,一入内, 鼻尖便萦着茶香、墨香。
正殿内的鎏金龙纹双耳香炉还燃着陛下独用的龙涎香,此刻如云似雾的细白烟丝正缓缓沉落, 熏得一室风雅,闻着令人心安。
桑青筠特意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等消去一身暑气才缓缓入内。她脚步放得轻缓,隔着层珠帘,隐隐约约能瞧见陛下仍在御案前批折子。
沉木案, 白玉瓶,一支荷花含羞绽放。他不上朝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穿着常服, 月牙白绣暗纹的华贵锦袍, 将他衬得无双风雅。
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陛下的一副好皮囊和满腹的才学应当和外头那些撩人心弦的翩翩贵公子没什么区别。
桑青筠虽然没见过比他更清隽好看的男人,却也觉得与这般男子耳鬓厮磨不算亏。
何况他能带给她想要的一切。
这般想想, 她垂眸看向小臂上已经被丝带绑起来的伤口,将衣袖再次拢了拢。
她挑开珠帘走进去,却没行礼,反而直接半躺在了花窗下摆着的一张贵妃榻上, 手中还捞了本棋谱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
桑青筠规矩惯了, 这般举动可不寻常。谢言珩搁笔抬眼淡淡地看向她,只觉得她这会儿的模样有些好笑。
他没急着起身,反而好整以暇地往身后的软椅上靠:“今儿第一天去给皇后请安, 谁惹你了?”
桑青筠背对着他不说话,谢言珩就更觉得有意思,食指点了点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恃才持娇。”
“朕倒不觉,你还有这么大气性。”
桑青筠的肩头轻微一颤,起身跪在了塌前,轻声说:“陛下若只喜欢嫔妾做奴婢时的模样,嫔妾随时都能变回去。”
她的声音破碎清婉,听着叫人觉得可怜:“嫔妾以为,陛下对嫔妾这样好……”
话只说了一半便哽咽在了喉间,桑青筠低头落泪,不愿让自己脆弱的一面给他看见。
可她眼中簌簌落下的眼泪却不会骗人,谢言珩嗓音顿时冷了几分:“桑青筠。”
他原本想说,“朕不准你胡说。”
可话到嘴边又成了:“朕方才唬你的。”
谢言珩起身走到桑青筠跟前伸出一只手,可她偏不接,赌气似的偏头到另一边去。
他又叫她:“桑青筠。”
“怎么就这么娇气了?”
谢言珩很爱叫她的大名,有一种剥竹剖白的自然之感,似山间翠竹,又似竹叶上的露珠,格外与世无争,清冽动人。
就如她这个人一般,初见只觉得有距离感,仿佛万事不入眼,可靠近以后才知随心而行的热烈。
他径直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到底怎么了?”
桑青筠惊呼一声,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只能紧紧圈住谢言珩的脖颈,可这么大的动作又让伤口渗出血来,痛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谢言珩敏锐地察觉出不对,把她重新搁在贵妃榻上,果然一眼看到水绿色的袖子上渗出了血迹。
后宫每每进新人,嫔妃们总是不高兴,桑青筠从前是女官,以她的身份入宫,自然更被人针对。
这些谢言珩早有预料,也是因此,他特意给足她恩典,大张旗鼓的整修昭阳宫,封过高的位分。
如此种种,除了是对她好以外,也是为了让后宫诸人知道,他摆明了是看重她。
不曾想短短半日,她竟受了伤回来。
谢言珩语气冷了几分:“谁给你委屈受了?”
一直没说话的桑青筠终于有了松动,她紧紧抱住谢言珩,也不管自己的伤口如何,只是轻声问:“陛下,出身低微便是错吗?”
“嫔妾那晚是不是做错了,其实嫔妾能在御前做女官就应该心满意足,根本就没资格肖想您?”
她紧紧攥住谢言珩的衣角,说话的时候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可后宫心慕陛下之人这么多,也有不少出身民间的嫔妃,为什么别人都行,只有嫔妾不行?”
“嫔妾从前从未想过要贪恋宫里的荣华富贵,更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逾矩。在宫中为奴为婢这么多年,嫔妾何曾做过一件错事,误过一次差事。”
桑青筠的声音越来越小,从一开始的委屈激动,到最后变得又轻又淡,满是失落:“……嫔妾只是想如她们一般可以名正言顺的站在您身边。”
在御前三年以来,桑青筠每日说的话屈指可数,安静得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今日说的话能超过以前好几天的量了。
谢言珩的印象里,她总是不声不响也不争不抢,说的最多话是“奴婢有罪”,“奴婢明白”,“奴婢给陛下请安”。
御前女官好几人,其余人的性子都不像她。
是人总有私心,其余人也有,可她太过谨慎,也太过周全,好像天生就该是做女官的料。
他总想着,如桑青筠这般的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她到底喜欢什么?
若这世间真有这般出尘脱俗的女人,不喜荣华、不喜权势、不喜金银,那她不该是人,该是天上的仙子。
也是那晚她哭着来求他的恩典,求他指派一位太医,事后知道原委后他才发觉,她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
原来她有情绪,也有在意的东西。
桑青筠是极重情谊的人,为了一段半路而来的父女情都能在御前抛弃一切忍气吞声三年。
可见她怎会没有情绪,分明是藏起来了。
就像今日,谢言珩第一次知道她也会赌气,也会委屈,也会在他跟前小小的僭越。
说到底无非是一个情字,是因为她心中有他。
谢言珩牵着她的手坐到桌子上去,命御前的人取药过来给她包扎,他不会一一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谁给你气受了?”
桑青筠垂眸,任由眼泪落在跟前的圆桌上:“贵妃,妍容华,徐常在。”
“贵妃说嫔妾有罪,说嫔妾不知检点、不知安分,妍容华和徐常在说话也不客气。”
谢言珩微微皱起眉头,声音冷了几分:“伤是怎么来的。”
御前随行的医女将绑着伤口的丝帕揭开,露出一条不短的细长型伤口,正往外渗出细小的血珠。
桑青筠轻声说:“是嫔妾自己不慎划到的。”
“钟灵宫的树许久无人修剪了,这算是意外。”
后宫的事谢言珩一向不怎么理会,却也知道后宫人数虽不多,许多宫殿都只住了一两人,那也是日日都有人打扫的。
钟灵宫地处偏僻不假,但无论如何都是宫中地界,不至于荒凉至此。
看着谢言珩的神色,桑青筠温声说:“陛下不信是不是?”
“嫔妾今日帮着黎充衣整顿了钟灵宫的风气,想来这会儿已经能入眼了。只是您有所不知,宫里的风气向来如此,不得宠的嫔妃总是任人欺凌。”
“黎充衣本就出身民间不得人心,底下的人伺候她也不够尽心,加上这两日她腿伤未愈,那些奴才们又对始作俑者听之任之,这才更加放纵。”
“恃强凌弱是宫中人人都会的事,嫔妾今日不过是误伤罢了。”
桑青筠面不改色的把自己的伤势和钟灵宫的奴仆放肆一事都推到了徐常在身上,她原本就作恶多端,如此也不算冤枉。
谢言珩淡声问:“始作俑者?”
桑青筠看着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心有余悸地捂住:“听黎充衣说,正是徐常在。”
提起徐常在,这么长时间不见,其实谢言珩已经不太记得她是谁。只隐隐约约有些印象,知道她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入宫不久便生出了不止一件事端。
看着谢言珩的神色,桑青筠及时添了句:“她以前可是您的贵人,上个月在佛堂责罚无罪宫女被降为常在,您忘了?”
后宫的女人多了,是非就跟着多起来,谢言珩平日处理朝政已经千头万绪,自不会把些细枝末节放心上。
但桑青筠的心思他也看得出,毕竟一个从不多话的人今日说这么多不会没有原因。但他能容她的都容她,就和贵妃昨日要她去瑶华宫听训话一样,无非都是因为宫里的人容不下她。
他牵着桑青筠的手走到偏殿去,坐在了膳桌跟前:“今日朕命人换了几样爽口的菜,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陛下对她刚刚所说的话避而不答,桑青筠一时拿不定注意,不知道自己今日所说是否太明显了,又或是说得太多了,惹陛下厌烦。
他一向不喜欢麻烦的人和事,自己才刚入后宫两天就惹出这么多风波,陛下会纵容,还是感到厌倦?
不知道为什么,桑青筠分明是为了替熙熙出气,也为了让徐常在不痛快才故意如此,其实她心里原本没这么不痛快。
可这会儿陛下的沉默却突然叫她觉得十分委屈,好像他此时的沉默比旁人来得更伤人,也更让她难堪。
看来陛下这两日的宠爱不光红透了别人的眼睛,也冲昏了桑青筠的头脑,她竟会觉得自己真有这么特别,她说什么陛下都能纵着她。
她鼻尖骤然一酸,垂睫举起银箸夹了碗里的一块鱼肉,眼泪恍然间不受控的掉下来。
“怎么又哭了。”谢言珩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只觉得她娇得很,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一下,“有什么事能比和朕用膳更要紧,一刻都等不了?”
抹了眼泪的指腹挪到她轻咬的红唇上,又咸又湿,谢言珩看着身侧的桑青筠,清冷的嗓音带上分不易察觉的笑意:“你今日若能用完一碗饭,朕便晋黎充衣为宝林。”
“要还是不要,全在你。”
第38章 第 38 章 疑心[二合一]
自从谭公公被贵妃杖责生死攸关, 一直到现在数不清几个日夜,桑青筠都没吃过这样的饱饭了。
一整碗的饭和各式荤素搭配的菜式,饭后又按着陛下的意思喝了半碗汤, 桑青筠腹中饱饱的同时也如愿得到了谢言珩给黎熙熙晋位的旨意,午膳一过便由戴铮亲自去传的旨。
熙熙原本位分不高,即使陛下晋她为宝林也只是从八品变成了正八品, 可宫中哪怕是一级之差也不可小觑,位高一级压死人——
她此次晋位如此不招人待见, 可赵贵人和徐常在见了她仍要毕恭毕敬。
何况此次晋位最要紧的不是位分,而是其背后带来的含义。这是昭告全宫,陛下赞许她和熙熙惩治奴才的举动,也能让钟灵宫和其他各部的奴才再不敢明摆着怠慢她,轻视她, 往后的日子便能舒坦许多。
至于徐常在,陛下虽暂时不提, 也没有因她的言语而对徐常在有任何实质性的惩处。可桑青筠知道, 人的印象其实是最重要的东西,徐常在明面上安分了这么久,图谋的不过是等时间久了以后再伺机再次获宠。
陛下眼前不提, 但谁又知道以徐常在心高气傲不甘人后的性子,将来会不会数罪并罚?
到时候,就算皇后有心要保,陛下也没那么多情分好顾念了。
桑青筠这两日闹得不小, 后宫里的一双双眼睛都牢牢盯着她。此时她住在陛下跟前山高皇帝远, 可昭阳宫修好以后,她就要从陛下身边真正地进到后宫里去,时间一长, 不可能不出事。
黎充衣晋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各宫,一时间宫中酸她好命的有之,愤怒她与桑青筠结党狐媚的有之,还有几个人却心慌意乱,惴惴不安,唯恐自己从前欺负她太过了。
瑶华宫内。
贵妃、聂贵嫔和珂贵人齐聚一室,正坐在贵妃宫中的侧殿议事,气氛十分冷凝。
珂贵人坐在下首有一搭没一搭的喝茶,小心地抬眼打量着两位娘娘,多少有点心虚。聂贵嫔倒是神色平静,温声劝着贵妃清清心火,这么损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可话是这么说,贵妃这段日子以来的不顺心和怒火已经让她的忍耐度接近了临界值,眼下她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尤其桑青筠的晋位和皇后的有孕最让她无法接受,这些时日她吃不下睡不着,整日都在煎熬中度过,今日再听到陛下晋了黎熙熙为宝林,她便更是忍不了了。
自从今年开始她就事事不顺心,先是陛下因为一点小事冷落了她,紧接着是皇后有孕,再然后是交付宫权处置谭二被陛下打了脸,如今后宫威信尚未重筑,陛下又被桑青筠爬了龙床,封了位分。
仅是她一人就算了,偏生还不知检点,竟怂恿着黎宝林大肆处置钟灵宫的宫人,今日又被陛下晋了宝林!
她区区一个淑仪哪儿有资格管钟灵宫的事,皇后偏还纵着,依她的意思将王公公罚去做苦役了。这不是明摆着打她的脸,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她这个贵妃御下不严才养出了钟灵宫这群凌辱主上的狗奴才吗!
皇后这个心机深沉的毒妇!那桑青筠分明是记恨于她,所以才刻意勾引陛下,好进宫来和她作对的!黎宝林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和桑青筠如此熟识之前却藏着掖着,她还真是小看后宫这些人了。
“都是贱人!”
元贵妃越想越不顺,抬手将手边的杯盏摔在了地上,清脆的“砰”了一声,哗啦啦的碎瓷片子顿时在地面上迸裂开,里头的茶汤撒了一地。
珂贵人吓了一大跳不敢说话,认识贵妃这么久,她还从未见过她如此暴怒的样子。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贵妃现在面相都变了,和之前十分不一样,以前是娇柔婉约,顶多有点小脾气,可现在看起来好像一头发狂的狮子,令人不寒而栗。
可她身份低微怎么敢议论贵妃的事,她还指望着依附贵妃呢,谁知道那个黎宝林将来会不会记着那日罚跪的仇。
聂贵嫔看着贵妃现在的模样,并不提黎宝林和桑淑仪的事,反而温声劝道:“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整日气哄哄的,身子怎么会好?”
“太医之前说过,你脾胃虚弱,气血也亏损,应该多多静养。整日如此大动肝火,吃不下睡不好的,你将来还怎么怀孩子?难不成看着宫里的其他女人一个接一个的有孕吗?”
“其实要我说,你现在何必这么急着对付她们?一个两个的平民出身,就算陛下现在对桑淑仪心中有愧多宠着两天又怎么样,难不成还真的越过你去。你好好想想,把心思放在桑淑仪和黎宝林身上,谁最省心得意?”
聂贵嫔说话的语气没有多恭敬,明显是恨铁不成钢,可在这个宫里,也只有她敢和贵妃说话的时候没有尊卑之分,反而更像朋友,贵妃也只听她的,只信她的。
这是珂贵人想都不配想的待遇,只敢低下头装没听见。
元贵妃心中的悲愤旁人无法体会,可聂贵嫔的关心还是让她红了眼睛。
孩子,她心中最大的痛楚就是孩子。若不是皇后又有有孕了,一切就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她也多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啊,哪怕是个公主也好。可每每太医来把脉,总说她身子虚弱不宜有孕,眼下是难以生养的体质。
养了这么几年了,若说是当初小产的亏空也早该补回来了,究竟哪里这么不调,宫里所有太医都说她体质不佳,不宜有孕?
元贵妃阖了阖眼,任由泪水落下,她也想好好养身子,奈何这世道不容她养。那些人一个个踩着她往上爬,偏偏她最在乎的陛下又和她渐行渐远,她怎么甘心,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和她离了心呢。
可眼下想做的事太多,含薇说得也不无道理,她总得分个轻重缓急才是。
“来人,送些点心茶水来。”元贵妃强撑着身子振作起来,眼圈红的不像话,“你说得对,我得冷静些,先把最要紧的事做了才成。”
桑青筠这么一个大活人就在宫里,她跑不掉,可眼下皇后的肚子却等不了了。时间这么一天天过去,眼见着她已经微微显怀,再过几个月就要临盆,决计是不能再等了。
娘娘们议事,芊宁亲自进来倒水斟茶,她今日泡了养颜的玫瑰花茶,里头搁了黄/冰糖和些许蜂蜜,是近来贵妃最爱喝的解渴饮。现在天热,娘娘又心烦气躁,有时候一天下来能喝上好几壶。
贵妃心中郁结稍解,一连喝了好几盏花茶,心头的火才算被浇灭了些许。
珂贵人人微言轻,这会儿觉得贵妃平静下来了实在是件好事,忙双手伸出也接过一杯花茶轻啜,可刚喝一口,眉头就微不可察拧了一下,这茶对她而言有些过甜了。
聂贵嫔柔声笑起来:“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哪儿有什么事是比你自己更重要的,唯有养好了,那才能以待来日,剩下的徐徐图之便是了。”
“其实要我说,桑淑仪就算眼下再炙手可热也不要紧,她和黎宝林虽要好,可皆出身民间无依无靠,又无得力的母族,这样出身的人能走多远,先帝那一朝你见得还少么。现在陛下糊涂一时,还能糊涂一世不成?”
她敛眸举杯喝下半盏玫瑰花茶,神色分毫变化都不曾有:“咱们等着看便是了。”
说罢,贵妃眼底渗出几分寒意:“她能有今日,无非凭的是在御前的那点功劳和皇后,等这两个都没了,还能有她什么事?”
“芊宁,本宫之前交代你的事该着手做起来了,记得手脚要干净,千万别留痕迹。”-
如此在云岚殿又风平浪静地住了七日,昭阳宫已经完全修缮好,第八天一早,桑青筠去凤仪宫请安后便顺理成章地搬入了昭阳宫的东偏殿霁月殿,成了昭阳宫内唯一住着的妃嫔。
而这期间,后宫出奇的安静,再没人在明面上寻过桑青筠任何麻烦。
天清气朗,蚊蚁无踪,像悄悄酝酿着一场风暴。
晨起的日光灿烂而明亮,还不似正午那么灼热,是迎新主入宫的好时机。
桑青筠从步辇上被扶下来,伺候她的宫人已经在门内跪成两列迎候,从进门到庭院,再穿过回廊走到霁月殿内,四处都收拾得华美亮堂,雅致至极,一看就知道用了不少心思。
瑶华宫更华贵精致,而昭阳宫则更注重风雅,每一处的布局都用了巧思。
尤其是庭院内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桃花树,此时已经结了小小的果子,这是先帝在时为太后所移植,象征着先帝对太后无上的宠爱,如今却是她在看。
时辰不早了,桑青筠恩威并施地敲打了一番宫人,又让闻蕤给她们发喜钱,蔓姬在耳边轻声道:“主子,小福子从行宫回来了,他没在院内点眼,这会儿在殿内等着回话呢。”
小福子回来,那就说明行宫的事他已经调查出眉目,谭公公的尸身也安置好了。此事干系重大,桑青筠立刻眉目一凛,快步走进了霁月殿的偏阁里。
“奴才给桑淑仪请安,主子万福金安!”小福子规规矩矩的跪地向桑青筠行大礼,短短一个多月不见,他黑了许多,人也消瘦了不少。
蔓姬将屋门紧紧关上,亲自在外头守着不让人靠近,桑青筠亲自将小福子扶起来,温声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如何,可查出什么没有?”
小福子四处环顾一番,从怀里拿出一包牛皮纸,小心翼翼地展开给桑青筠:“主子,这是奴才从谭公公中毒那日的药渣和前一天的比对着挑出来的,名为离魂根。”
“离魂根?”桑青筠蹙眉轻声,“未曾听说过。”
小福子颔首道:“是,此药有剧毒,却十分稀有,奴才特意出宫找民间的大夫看了,认得此物的大夫说此药只在离州的高山上能寻得踪迹,因和促进伤口愈合的熟地黄十分相似,从前吃死过人,这才被人认得,是绝不能入药的东西。”
“谭公公就是喝了此物熬出的汤药,不出一刻钟便毒发身亡。谭公公毒发后,奴才立刻让小安子去将药渣拿过来,下毒之人却早已没了踪影,所以证据就被留了下来。”
“自从太后去世,陛下已有三年不去行宫了。行宫伺候的宫人本就不多,行事又懒散,并不把来养伤的谭公公多放在心上。奴才在行宫几经暗中查询都不曾发觉什么可疑之人,恐怕是买通了行宫内部的人暗中下手,这才查不出蛛丝马迹。”
小福子憔悴道:“但奴才回宫的时候打听过,谭公公死前不久,的确有一批离州进贡的名贵药材入宫,时间恰巧对得上,这东西不是寻常人能弄到的。”
离州?
桑青筠的眉头立刻皱起来,据她所知,宫中出身离州的嫔妃只有一个——
中宫皇后。
她的心顿时沉了几分。
谭公公的死从她得知的那一刻起,就坚定的认为是贵妃所为,是贵妃气不过她为了谭公公的安危请出陛下打了她的脸,更是一种威慑和警告。
她从来没想过任何与皇后有关的可能性,甚至于谭公公能出宫,能有一些在宫中的便利也都仰仗了皇后的恩典。他本是皇后的心腹,因皇后和贵妃的争斗而受害,皇后加以补偿是理所当然。
可局中突然牵扯到皇后,出于慎重,她不得不把一切想得再周全些。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她都不能放过。
其实现在回过头再想想,此事明面上看虽合理,可的确也有蹊跷之处。
谭公公这么谨慎的一个人,账簿为何会突然出了差错?每个月的账簿都是一笔一划亲自写的,足有厚厚一沓子,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随意更改涂抹的,是天长地久的功夫。
且此人一定是内侍省里头的,这才有机会看得到账簿,伪造得出一本只有些许不同的账簿出来。
她觉得,这不是贵妃的手笔。
皇后掌管内侍省,贵妃并无心腹在里头,若不然也不至于大张旗鼓的挑出账簿的毛病责罚谭公公,又趁机换了曹鑫上去。
可若是皇后命人这么做的,她提前这么久伪造账簿,费这么多功夫,难道就是为了让贵妃责罚谭公公,再借机换上贵妃的人进去?这对皇后掌管后宫百害而无一利,桑青筠想不通皇后为何要这么做。
可若不是皇后也不是贵妃,难道谭公公就这么倒霉,有人恨极了他,提前一个月就在筹谋着用账簿害他。
但那人怎么能未卜先知,知道会有人来查?皇后的孕身瞒的极好,后宫里的其他嫔妃不会知道,更没这个能耐盘算一局不在其中的局。
念头一个接一个的闪过,桑青筠推衍了数种可能,但都在中途被否决,最后的人选还是落在了皇后和贵妃头上。
要么是皇后另有目的,要么是她小瞧了贵妃。
宫里的聪明人从来都不止一个。
若到最后都无法查明真相,她不介意视两人都是仇敌。
沉默许久后,桑青筠谨慎地开口:“此事除了我不要再告诉任何人,此物无根无源不能留作证据,留在宫里只会图惹是非,你妥善地处置掉。”
“至于谭公公的死因,我会继续暗中留意,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是,”小福子十分愧疚地跪下,身子深深的躬起来:“是奴才没用,这么多天只查到了这些,实在查不出更多了。”
“以你从宫里出去的身份,行宫的人不会和你多熟悉,只会防着你。就算真有什么,他们也不会告诉你一个外来的人。”桑青筠将他扶起来,眼底落下一片淡淡的阴翳,“她们正是也知道这点,所以选在行宫下手,你和小安子两个人又怎么可能面面俱到。”
“亏我以为只要公公离开皇宫就能远离是非,不曾想,不论是在内侍省还是在行宫都是一样的,只要上头的人容不下你,逃到天涯海角也一样要死。”
这话说得伤感,可却是无数底层人的心声,小福子默然的垂下头去。
桑青筠合上眼,深深地舒出一口气,轻声问:“谭公公被安葬在哪儿?”
小福子说:“按着您的意思,奴才在京郊买了块有山有水的好地方,那儿风水甚好,还有四季花开,谭公公一定会喜欢。”
“小福子,多谢你。”桑青筠再睁开眼睛,泪水赫然顺着动作落了下来,她再次将小福子扶起来,嗓音有些哽咽,“霁月殿管事太监的位置我一直给你留着,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小安子如何了?你们曾经都是谭公公的徒弟,他不在了,恐怕内侍省不如从前那般容得下你们。他若愿意,我也不会亏待了他。”
“他说不习惯在嫔妃宫里伺候,仍然回内侍省去了。正监看重他,他在内侍省对您也有帮助。”小福子千恩万谢地磕头后起身,郑而重之许下承诺,“从此以后,奴才会誓死效忠主子,上刀山下火海,绝不背叛。”
处理完小福子和谭公公的事,已经临近午膳时分。
霁月殿首次传膳,阵仗着实不小,尚食局也很会来事地送来许多珍馐。
除了桑青筠新贵入主颇为得宠以外,不外乎是大家都觉得,今日这样的好日子,陛下或许会来霁月殿陪这位新主子用膳。
可等来等去,陛下也没有要来的意思,偏阁里的膳食却都已经备好了,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子。
桑青筠没对陛下报太多不切实际的希望,也不指望陛下会只宠她一人,但多少心里也存了点犹豫,万一陛下真来了,叫陛下吃她的残羹剩饭太不像话。
所以她派了人出去打听,问问御前的人勤政殿传膳了没有。
昭阳宫离御三殿的范围都近,消息很快传了回来:“主子,陛下午膳在凤仪宫用了,皇后娘娘午间胎动不安。”
桑青筠温和地嗯了声,掩去了眸间的情绪:“知道了,咱们用膳吧。”
第39章 第 39 章 风疹
后宫是陛下的后宫, 就算今日不是去看望皇后,换成宫里的任何一个其余嫔妃也是理所应当。
桑青筠早就知道这些,心里并不会失落。
何况自从她晋位, 这几天但凡点寝都是她。
白日仍在勤政殿给陛下磨墨,晚上还要预备着侍寝,一连这些天早已让后宫成了怨气所钟之地, 她虽不在意,但也疲于应对, 陛下不来也好,她正好能好好歇息。
桑青筠才因为谭公公心伤不已,此时眼角仍带些红,蔓姬伺候着给主子布菜,低声安慰着:“皇后有孕, 陛下去看望也是难免的,主子别伤心。”
这话反而把她逗笑了, 桑青筠温声说:“伤心?”
“陛下有这么多嫔妃, 今日宿在这里,明日就可能宿在那里,我若今天就伤心, 以后是不是伤不完的心了?”
蔓姬也觉得自己把主子想的太小家子气了,羞赧地笑了下:“奴婢只是觉得陛下待您太好,怕您离开御前的范围进到后宫不习惯。”
“后宫不比在云岚殿的时候,凡事都要讲章程, 繁琐不说, 要守的规矩也多了。”
“在御前陛下能看顾着您,见到您也只需要两步路的功夫,她们再不满也很难把您怎么样, 可进了后宫就不一样了。”
蔓姬知道主子爱吃虾仁,很细致地将虾壳都去掉,剥得干干净净的搁进碗里:“落差一旦大了,人很难不伤心呢。”
桑青筠拍拍她,示意这儿只有她们两人,叫她坐下一道吃:“你年纪虽小,见事却很明白,我果然没看错你。”
“你是怕我步贵妃的后尘,是不是?”
蔓姬很不好意思地坐在旁边的圆凳上点了点头:“当初陛下才登基,贵妃一入宫便是贵妃,又赐下‘元’字封号,给协理后宫之权,风头比您现在还盛。陛下十分宠着贵妃,什么好东西都往瑶华宫送,每每入后宫也多歇在贵妃宫里,其余嫔妃的恩宠虽也有,可也只是零星一点,不可与贵妃相比较。”
“宫里的人都觉得陛下宠爱贵妃是理所应当的事,毕竟她们有这样的过去,这样的关系,若贵妃都不受宠,还能有谁受宠?可这份恩宠持续到今年却肉眼可见的淡了下来,也难怪贵妃坐不住了。”
桑青筠不紧不慢地把虾仁放进嘴里细细地嚼:“所谓宠不宠的,还不是全看陛下的心思。”
“贵妃为了和陛下长相厮守宁可做妾,可短短几年便不如以前,她怎么能坦然接受。但陛下一念之间便能定一个人的生死,更遑论给女人的恩宠。”
“我这几日虽得宠,可我也知道指望陛下的恩宠常在是最不切实际的。我之所以现在不同,说白了是一点情谊、一点新鲜,甚至比不上元贵妃和陛下的青梅竹马,你不必担心我会被这份恩宠迷了心智。”
入宫是为了什么她很清楚,所有的事都要为报仇往后站,陛下也是。
这几日与他耳鬓厮磨真假掺半,有时候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但没关系,只要能得到想要的效果就好。
桑青筠咽下饭菜,柔声问:“宫中查得怎么样了?”
蔓姬摇摇头:“一入宫,奴婢就带着几个信得过的人挨着检查了,宫中没有任何松动的砖块,院中没有不该有的花草,甚至宫中摆着的每个物件都看了一遍,不曾发现什么可疑的。后宫嫔妃有些送来的贺礼的,奴婢也和小福子看了,都是正常的物件,眼下也看不出什么。”
“若再有别的,今日时间实在仓促,方才来得时候奴婢和小福子命人安顿下来花去不少时间,许是不够细致,等会儿奴婢再去查查。”
整修昭阳宫是极好的机会,她入宫以来风波不断,那群人视为眼中钉,不可能会无人下手。
但她猜测,即便有人想让她吃个亏,也不会上来就奔着要命的念头。
陛下现在到底看重她,若真的刚封位死了,陛下一定会震怒,绝不轻易善罢甘休。到时候参与整修了昭阳宫的人全都脱不了干系,细细盘查之下便很难安然抽身。
她现在无儿无女又不成气候,为了杀她害了自己,不值得。
桑青筠淡淡道:“不必了。”
若有人真想让她吃个苦头,那她吃就是了。既能平一平后宫诸人的妒怨,分散搁在她身上的注意力,也能和陛下之间留些余地。
陛下现在待她正情热,可若浓烈过了头新鲜感便会很快褪去,稍微空一空也好。
叫他多多惦记着自己,怜惜她的遭遇施以补偿,再将这些人的事借机抬到明面上,让陛下心里有个数,似乎不算亏。
桑青筠的语调十分温和平淡,冷静到蔓姬都有些背后发凉:“门户上既然轻易查不出问题,想必背后的人用了十足十心思。她既有心隐藏,光靠防是防不住的。你们注意着些我的饮食起居,别混了要命的脏东西来即可,至于这霁月殿本身的东西,想来很快就会自己冒出来。”
“咱们等着看就是了。”-
午膳后,谢言珩看过皇后陪二皇子写了会儿字,问过他的功课后从凤仪宫出来登上了御辇。
正午的日头大,宫道的石子路都被照得发白。浩荡的御驾停在路中央,谁也不知道陛下是想去哪儿。
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扶手上,不远处的昭阳宫大门紧闭,谢言珩淡淡地看过去,他其实不该犹豫。
今日上朝的时候朝臣说起南方水患一事,此事反反复复已经多年,早在先帝在位时就发生过两次,一直没能得到妥善解决,每每发水民不聊生。
朝中懂治水的人才不多,他有心彻查,此事不宜拖延。
但今日是桑青筠迁宫第一天,宫中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他该在今日早早给她颜面。
几个呼吸后,谢言珩动了动手指:“回宣政殿,叫工部的人来。”
“跟桑淑仪说朕晚上会去昭阳宫,叫她预备着接驾。”
御前的消息送到霁月殿的时候,桑青筠并不惊讶,淡淡应了声就继续看书了。反而是一边绣花的蔓姬和闻蕤高兴的很,笑着说:“陛下果然还是心疼主子的。”
“奴婢方才听说贵妃传太医去把脉了,可陛下没有去看望的意思,反而差人来说晚上来咱们霁月殿,谁在陛下心里更要紧,这下后宫的人就都知道了。”
提起贵妃,桑青筠反而更感兴趣些,掀眸问:“贵妃今日怎么了,为何要请太医?”
“她的身子仿佛一向没什么大问题。”
闻蕤回想着打听过来的消息:“似乎是因为急火攻心又脾胃不合导致的不适,贵妃午膳后便十分不舒坦,奴婢听说这事的时候瑶华宫连药都开好了,看起来不像是为了争宠刻意如此。”
“急火攻心,倒也合情合理。”桑青筠没把此事太放在心上,起身道,“我去小睡一会儿,晚膳前将我叫醒。”
她得补充补充精力,陛下晚上要来,还不知道又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有时候想想,皇帝这个位置真不是一般人坐得了的。当初在御前无人和她轮值的时候她就觉得已经很累了,但陛下每日操劳的事比她还多,竟然还这么有精力折腾她。
这么一睡就睡到了暮色四合时,桑青筠起身的时候觉得呼吸有些急促,额上也虚汗涔涔,这一觉睡得虽久但并不算安稳。
尽管霁月殿的寝殿已经安置得十分舒适华丽,床榻比之陛下的龙床都不逊色几分,但不知是不适应还是怎么,她睡得并不沉。
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想必陛下等会儿就该来了,她得起身预备着接驾了。
“蔓姬。”
桑青筠轻唤,只觉得说话的时候嗓子发紧:“为我穿衣吧,再倒杯水来,有些口渴。”
蔓姬在门外应声,笑着端茶进来:“主子这一觉睡得时间可不短,足足睡了……”
话音未落,蔓姬脸色猛地变了,掀了珠帘疾步走进来:“主子,您这是怎么回事?!”
桑青筠刚刚睡醒,神志尚未完全清醒,一时有些糊涂:“我怎么了?”
蔓姬立刻从梳妆台前取过来一面铜镜,递到她手中:“您全身都是红点子,脸色发红,有些都被您挠破了!”
“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听到这句,桑青筠才彻底从梦中清醒,拿出镜子一照,果真看到她脸上,脖子上,都布满了红点子。这会儿还微微发热,脸色泛红,嗓子发紧。
桑青筠攥紧了手下的锦被,这种感觉她很熟悉,她这是风邪入体,染上了风疹。
小时候她第一次染上风疹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吓了一跳,精心养了许久才好,后来十二岁那年又得了一次。几经排查后发觉是她不能接触向日葵花的花粉。
夏日正是向日葵授粉的时候,她若沾染的多了就容易导致不适。
可寝殿内哪儿来的向日葵花粉,她又是何时吸入的?
知道她与此物不合的人极少,必得是长期相处或是身边亲近的人,亏得想出用这种法子来害她。
“陛下驾到——!”
蔓姬前脚才命人去请太医,后脚门前便传来了唱礼的声音,赶得正巧。
第40章 第 40 章 推手
御驾到来, 霁月殿忙着伺候主子的宫人们立刻慌张起来,一时什么都顾不得了,立刻跪在院内迎候大驾。
一院子的人面面相觑, 神情均透露出惋惜,暗暗感慨他们的这位新主子着实时运不济。
陛下来宫里本是天大的喜事,可主子才入宫第一天就便无端染上了什么风疹, 今晚恐怕是伺候不了陛下了。
这宫里的争斗果然厉害,前几天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 一出手便是能毁人容颜和恩宠的路数。
但也难怪,这桑淑仪一入宫便是从五品,怎能不羡煞旁人呐!
暮色沉沉时,庭院内被日光镀上一层半橘半蓝的色彩,瞧着静谧而绚烂, 格外令人沉沦。
谢言珩才下龙辇,还没入内便听得里头叫着请太医, 顿时眉头皱起, 心里微微一沉。
他掀了帘子走进寝殿内,桑青筠头一回没来接驾,这么热的天帷幔还掩着, 摆明是出事了不肯让他瞧。
谢言珩没急着问她,偏头问身侧站着的蔓姬:“你家主子出什么事了,怎么好端端的传了太医过来瞧。”
他语气很平淡,像只是随口问问, 可眼神里却带着冷意, 不怒自威。
蔓姬含泪跪下:“启禀陛下,午膳后御前的人送消息过来,说您今晚会来霁月殿。主子十分欢喜, 说先去午睡片刻,晚膳的时候好精神齐整的接驾。谁知这一睡不打紧,主子再起身的时候却出了岔子,不光脸上、身上都出了许多红疹子,人也开始发热,就连说话都有些困难。奴婢在御前伺候了主子三年,知道她身子一向康健,偏偏今日搬进霁月殿就成了这样。”
“奴婢适才正派人去请太医,眼下还不知道主子究竟是怎么了,别是中毒了就好。”
她边抹泪边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直委屈的连桑青筠自己都觉得动心爱怜。蔓姬是会说话的,将她说的无辜可怜,又将病情说得严重了不少,这话落在谁耳朵里都会觉得她可怜极了。
谢言珩沉声问:“请了哪个太医过来?”
蔓姬低下头福身:“是今日当值的郑太医,这会儿正在路上了。”
谢言珩不再耽误,抬步往她的床榻方向走去,冷淡道:“派人让周太医过来,桑淑仪不容许有任何闪失。”
陛下宠着桑淑仪,连自己惯用的周太医都派了一回又一回,要知道从前周太医几乎只侍奉陛下、皇后和贵妃,再有便是一直调理着赵太妃的身子,等闲嫔妃哪儿使唤得动,今日桑淑仪不适,竟也劳动周太医过来了。
戴铮立刻派御前的小太监跑着去请周太医过来,等安顿好一切,十分有眼力见的往后站了站。
淡青色的帷幔后,桑青筠背对着人躺在最里头,神色恹恹的。
谢言珩知道她这会儿心理和身上,放缓了调子问:“这会儿感觉如何了,可还有别的症状?”
桑青筠轻声说:“不过就是这些症状,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陛下别靠近了,嫔妾此刻……很丑。”
谢言珩停下脚步。
桑青筠缓缓的说:“脸上和身上都起了疹子,嫔妾睡梦中抓破了几个,将来不知道会不会留疤。身上又热又痒,您也听得出来,嫔妾现在说话都不利索,嗓子也不知是怎么了。”
她语气既轻又淡,不同于上次那般委屈娇气,反而更像从前的桑青筠,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已经这般了,嫔妾不知道该怎么还能再坏下去。”
“要了嫔妾的命吗?”
谢言珩淡淡道:“朕会命人医好你,更不会让任何人要了你的命。”
说罢,他再度上前,一把掀开了帷幔,强迫她面对自己:“桑青筠,朕不允许你自弃。”
“你是病了,不是错了。”
“你当朕是只重美色的昏君?”
桑青筠怔怔看着他,听他又说:“来人,伺候桑淑仪起身。”
“把寝宫仔仔细细搜查一遍,朕倒要看看是谁如此好手笔。”谢言珩毫不避讳她掌心的濡湿和身上的红疹子,牵着她的手坐到了软榻上,“今日不查出个所以然来,朕不会轻饶。”
陛下素来算是个好脾气的人,虽然情绪不常外露,有时也揣测不透息怒。可就桑青筠所知,除了朝堂中事,能让他真正产生情绪的事少之又少。
可陛下眼前明显是带了愠怒了,是因为担心她,还是不满后宫里的嫔妃如此胆大包天,敢在她迁宫第一日就动手脚?
不论如何,贵妃掌权下的后宫风波不停,陛下亲眼看在眼里。若今日都不高兴,那以后只会更不高兴。
桑青筠轻声说:“是嫔妾失言了,多谢陛下为嫔妾做主。”
说罢,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身侧不再说话,纤长的羽睫轻垂,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
陛下虽不在意桑主子容貌受损,可寝殿内正在搜查,宫中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主子到底是主子,容不得旁人肆意探看,所以蔓姬从柜中取出了一副面纱为她带上。
谢言珩颔首以示默许。
但他也看得出来,桑青筠此时虽看起来尚可,其实已经在极力的忍耐,她虽不抱怨,可额上的冷汗不会说谎。
此时,御前的小太监带着周太医赶到霁月殿,匆忙请安后便开始为桑青筠搭脉,细细诊断后方说:“启禀陛下,臣观桑淑仪的脉象浮缓无力、脉象细弱,倒不像中毒,应当是风邪侵体,染了风毒所致。”
谢言珩皱眉:“风邪侵体?”
周太医忙道:“此症可大可小,诱因复杂,有人得之三五日便好,有人会心慌气短兼具呼吸困难,药石无医者暴毙,桑淑仪的反应算比较大的。但这也无妨,只要多多注意,调养一阵便能好全了。”
听到太医的准信,殿内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谢言珩的语气稍缓:“再给桑淑仪开些止痒消痈的药膏,她怕痒。”
一直坐在跟前没说话的桑青筠终于抬眼看过去,眸中一瞬而过的惊讶。
她还以为她隐藏的很好,生生克制住了挠那些红点子的欲/望,原来陛下看得穿她。
此话一出,满宫纷纷侧目。
陛下疼主子,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蔓姬的眼里终于浮起一丝笑意,人也松快起来 :“还请周太医随奴婢去偏阁用文房四宝。”
就在周太医随蔓姬去写药方的时候,谢言珩先前派去搜查寝宫的人也回来了,手中果然拿着些东西:“启禀陛下,奴才等人细细搜查过桑淑仪的寝宫,尤其是卧榻的区域,虽不曾发觉什么有害的毒物,但也查出些不该卧房里有的东西。”
身后的小太监捧着一只已经被刀划烂的枕头呈上前,好好的枕头芯里掺了些淡黄色的粉末,若凑近了闻,还有一丝奇异的香味。
“奴才仔细看过,这应该不是毒药,而是某种花的花粉,因着枕头都是缝密实了送来的,平时不会漏出来,所以轻易查不出来。”
谢言珩敲了敲桌案:“花粉?”
“是,旁的再没查出来了。”回话的小太监得允后毕恭毕敬地退下。
听到花粉二字,桑青筠方迟疑道:“陛下,若说是花粉,嫔妾倒知道今日为何突发不适了。”
“嫔妾幼时因接触向日葵花粉生过两次不小的病,经仔细排查后才知道是因为接触了此花粉的缘故。后来嫔妾入宫,很少接触得到此花的花粉,渐渐也就不曾注意过这些。唯有之前给您剥生瓜子的时候碰到了一回,当下便起了几个疹子,往后再没有了。”
“现在天热正是授粉的时候,许是尚功局的人糊涂,不小心混了此花粉进去。亦或许是有以花粉入眠的功效,意外叫嫔妾赶上了。”
谢言珩瞧她一眼:“你肯息事宁人,旁人倒未必体谅你这份心。”
“你不能碰向日葵花粉的事知道的人多吗?”
桑青筠摇摇头:“时间久了嫔妾自己都不大记得了,知道的人是极少的。就算真有人知道,想必也是因为剥生瓜子起疹子那回,那时间就远了,且非得是嫔妾身边的人才行。”
一直低头在旁边不吭声的小福子突然接了句:“能是主子身边的人,又有能耐买通尚功局的嫔妃没几个。奴才记得,主子在御前的时候一直是和赵贵人住在一个屋子里的。”
他只说到这里,可殿内的人却都听得出他是什么意思。能在桑淑仪身边日日观察着,还得同为后宫嫔妃,满后宫也难找到第二个。
赵贵人的嫌疑大了,今日这一遭可见是不得不走了。
谢言珩没有任何迟疑地下了令,语气中没有丝毫温存:“传赵贵人过来,再去好好查尚功局,朕要知道真相。”
桑青筠没再开口打圆场,陪在陛下跟前一道等着赵贵人过来。
其实早在她知道自己是得了风疹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背后黑手是谁,但她也知道赵贵人一定不是出主意的那个。
御前共事一年,她和赵贵人之间一直不冷不热,她也知道赵贵人并不喜欢自己。
可如此不喜,赵贵人都不曾害过她一次,足以证明她并非心狠手辣,心机深沉之人,不过是被推着走罢了。
但御前一年都不曾动手,今时今日赵贵人又为何如此急着?
背后定然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