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一睁眼,发现火车不知何时已经靠站停了下来,车窗外早已经天色大亮,站台上行人络绎,人头攒动,也不知道是行驶到了哪一站。


    我抬手敲了敲脑袋,刚想问问他们俩是什么情况,却发现昨晚那位身份不明的斗笠男子和老八,这会儿不知道去了哪里,已然不在各自的座位上。


    唯独罗灵手里捧着书,自己坐在车窗边,左手持书读得津津有味,右手的食指却在不停地在太阳穴周围揉搓。这才发现,她脸上秀眉微蹙,脸色微微发白,似乎是有几分不舒服。


    这时,罗灵见我醒来,当即冲我一笑,随手将手里的书本合上放置在膝头,再看她脸上两个梨涡左右相称,各自的深浅也恰到好处,明眸皓齿令人如沐春风,就听她开口道:“好嘛,您可真够能睡的,这眼瞅着马上就要到中午头儿了,您这可倒好,怎么叫都叫不醒。”


    我闻言面有愧色,接过话茬儿来刚要言语,却突然觉得头疼欲裂,整个人好似宿醉方醒一般,浑身上下的零件似乎已经与大脑失去了联系,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难受劲儿。


    还没等我伸开腿脚,就听身后有人“噔噔噔”,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座位近前,边走边嚷嚷,人还没到就先骂上了。


    “姓黄的,姓罗的,都快醒醒,别他妈睡了啊一个个的,金爷我刚刚已经扫听清楚了,这列车上高级虽高级,也安排了餐车,可卖的净是些洋人吃的玩意儿,像什么三文鱼、沙丁鱼、牛扒、猪排、咖喱鸡饭。就连喝的也是洋酒,要不就是什么苏打汽水,归了包堆,全不合金爷我的胃口。要我说,还得是站台上买的东西才是咱老北京人的吃食,光是干的稀的就好几种,瞧着还挺地道的,黄爷您快别渗着了,跟我下车看看去……”


    老八说到此处,话头儿突然戛然而止,紧接着“咦”一声,俯身趴下,整张脸往前凑,靠到我近前,两只眼睛盯着我上下瞧了个遍。


    我被他盯得有几分发毛,再加上他靠得实在太近,方寸之间,都能感觉到丫嘴里呼吸的气息直往我脸上喷,刚想一抬手给丫推到一边去。


    这时,只见他端详了一阵儿,兀自费解道:“啧……我说黄爷,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自打离开了四九城的地界,三魂七魄好像就没跟着你一起坐车出来,是不是真让昨儿晚上做梦吓着了?您放心,我小时候专门跟着胡同里东北跳大神的学过那么几手儿,专门给那些半夜让脏东西吓着了的小孩儿叫魂,等会八爷我填饱肚子,回来好好给丫叫上一叫。”


    说罢也不等我接茬儿,又一伸手将我从座椅上拽了起来,抓住我的胳膊,二人并排直朝车厢门口走去。


    说来也奇怪,被老八跑前跑颠这么一折腾,我似乎又比刚才清醒了几分。


    说话间,二人迈步上了站台,与北京站的庞大和喧嚣比起来,这个地处山东和河北交界的站台倒显得几分清净。


    打眼一瞧,卖给过站乘客吃食的摊位倒是还真不少,除了瓜子、花生、打白开水的之外,这个日子口儿里,竟然还有水果售卖,这些归了包堆都不过是些解馋解渴的零嘴儿。


    除此之外还有些烧酒、烧鸡、烧鹅、酱鸭、肘子、烧饼等等一系列当地特色的吃食。


    我双手上举伸了个懒腰,呼吸了几口车厢外的空气,这才感觉稍稍缓过神儿来,整个人的精神也随之一振。


    再看老八片刻之间,便已经让在一旁的商贩包齐了整整两大包吃食,这会儿正在不远处抬手招呼我过去,我迈步走到了切近,老八冲我嘿嘿一笑,当即将脸腆起来,又背过身将那老板挡在身后,抬起手来朝我捻了捻指头……


    我心中哭笑不得,一边伸手摸向口袋,一边小声对老八说道:“你大爷的,我说呢,你小子刚才不直接买了东西回去,何苦偏要拉着我出来折腾一趟,闹了半天,丫原来是让我出来结账,那你他娘的倒是早说啊!”


    “嘿,黄爷您还不了解我吗。这不是在外国友人跟前抹不开面子嘛……”


    说罢伸手从怀里掏出烟盒,甩出两根烟来,我见状从怀里掏出淘换来的都彭,就听“叮”的一声清脆的声响在二人身前响起,紧接着一颗微黄又稍稍有几分泛蓝的火苗,猛地窜了出来。自打我买下这枚打火机之后,还没来得及在老八面前拿出来过,此时见状他立马两眼一亮,嘴角咧得跟夜壶似的,抬手就要将都彭从我手上掳走,我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当即一个侧身,顺势将都彭收进内兜。


    就在这时,只听得站台铃响,与此同时,黑漆漆的车头拉响车笛,烟囱里冒出的滚滚白烟瞬间变得更为猛烈,二人眼瞅着火车马上就要开了,这才踩灭了烟头儿,转身回到了车上。


    老八手提着两个油纸包,好似刚刚下地丰收家走的老农,晃腰扭屁股走在前面,简直让人忍不住想从背后踹上一脚。


    我回头又在站台上买了点东西,赶紧回身上车,亦步亦趋地跟在老八身后,二人一齐往罗灵所在的座位走去。


    列车上的盥洗室往往设置在车厢的连接处,此时走到盥洗室的门口,冥冥当中,我冷不丁用眼角的余光一瞥——墙壁上的镜子里随着我的步伐“忽”地晃过一道人影,起初我差点没敢认,凑近了再看,同样不由自主地“咦”出了声——难怪刚才老八说我面有菜色,就这一晚上的功夫,好端端的脸色怎么变得真快和他娘的猪肝一个色儿了。


    难不成是生了病了?我暗暗一嘬牙花子,万一要是病了,那可真就效仿古人,成了出师未捷身先丧了,到时候就老老实实地回家眯着得了,别说大老远的去什么胶东,就连出门去吃口正宗的京东肉饼恐怕也得等病好了之后了。


    思虑至此,我抬起手腕给自己搭了搭脉,却见脉象——不浮不沉,从容和缓,节律一致,尺脉沉取有力。似乎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异常,实际上整个人除了睡醒之后没太有精神,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不舒服的症状。


    这时,一个念头在我脑中好似一道电光般一闪而过,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