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鬼市寻人遇诡局1
作品:《鬼王不负》 凌不负做了一个梦。
恍惚间仿佛回到孩提时,自己和弟弟在青鸾城的大道上恣意奔跑。琉璃檐角挂着新酿的梅子酒,朱果从街边竹筐里滚落,被凌无忧的尾巴卷着抛向半空。
九尾猫妖幻形极快,凌不负跑着跑着便撞进一团暖雾。再睁眼时,掌心已长出淡粉肉垫,锦缎衣裳化作雪色绒毛。他听见凌无忧的笑声从月桂树上传来,抬头便见花雨中坠下一抹银光——弟弟用化形术凝出猫耳,发间还别着他送的青玉铃。
“哥哥追我呀!”
铃声清脆,却骤然夹进铁锈味。
他们恣意奔跑到染坊前,靛蓝染缸却变成了粘稠的血。凌霄花墙上睁开密密麻麻的瞳孔,雪白衣摆一闪而逝。
“凌无忧!”
他嘶吼着扑过去,猫爪却穿透了少年虚幻的身影。
下一瞬,血雨倾盆。
他站在焦土之中,王袍片片剥落,雷光撕裂天穹。远处的琉璃瓦碎裂,十七岁的凌无忧赤足踏过尸山,月白中衣已浸透成绛色。
“哥哥……”
少年掌心贴着的鎏金笼柱正在融化,铁水和血珠滴在脚边。他掐诀施法,却发现灵力倒灌,妖丹碎裂,雷劫未散,族人万魂浮现于空中——
“别看我!”他突然嘶吼着捂住眼睛,指缝间却不断渗入温热液体。掌心传来妖丹碎裂的咔哒声,混着凌无忧被铁链拖拽的脆响。
雨突然变成黑红色。
他低头看见自己双手插进了凌无忧的胸膛,弟弟心口他亲手送的护心玉正在他指间寸寸皲裂。“哥哥,”凌无忧咳着血笑起来,身后九条蓬松的白尾突然燃起幽蓝火焰,“你听,他们在哭。”
雷声吞没了所有声音。
凌不负在剧痛中低头,发现自己的尾巴正一条接一条化作灰烬。最后一道天雷劈下时,他看见千里外的王城在业火中坍塌,凌无忧被玄铁锁链吊在祭坛中央,人族手中的骨刀正沿着他脊椎缓缓剖开——
“叮”。
一滴血珠坠入寒潭。
凌不负猛地睁眼,大口喘息,后背已然冷汗涔涔。
窗外残月如钩,风声猎猎,风铃无风自响。
而他的手腕正被贺崖扣在枕边。
那人蒙眼的绸带松了一半,露出猩红的瞳孔。
“梦里见到谁了?”贺崖指尖抚过他湿漉漉的眼睫,“你喊得可真心疼。”
枕下匕首瞬间出鞘三寸,却被贺崖用犬齿轻轻咬住刀尖。
“你听错了,睡觉去。”
凌不负冷淡地把匕首从他齿间抽了出来。
*****
第二日酉时。
“衣服在桌上。”贺崖指了指一套侍卫服,语气熟稔自然,仿佛把昨夜的叨扰忘了,
“换上吧,林公子。”
凌不负皱了下眉:“还要换衣服?”
“多带个人进去总得解释不是?”贺崖的语气不紧不慢,仿佛早已预见到他的反应。
凌不负无奈,只得拿了衣服进去换上。这侍卫服的质地丝滑,做工精细,和他的身形十分合适,仿佛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既能遮掩身份,又不失舒适,方便行动。
反正等到了鬼市他就和贺崖分道扬镳,各做各的事去,互不相干,他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了。
二人戴了面具,贺崖满意地打量了一圈,然后挥了挥手:“走吧,小侍卫。”
凌不负对这称呼置若罔闻,径直出了门。贺崖也不恼,跟了上去。
二人向西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逐渐变得荒凉,寂静无声。到了一颗枯死的老槐树下,贺崖手一挥,障眼法被尽数消去,一口枯井显现出来。那井口幽深,仿佛通向不见天日的黑暗,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本体是只九尾猫的凌不负,对这种不详格外敏感。
贺崖几乎没有停顿,打算带着凌不负跳入井中,却被凌不负止住了动作:
“这井当真通往鬼市?一路走来,周围人烟越来越稀少,走进槐树时周围已经空无一人,去鬼市的人不该这么少吧?贺崖,你莫不是在框我?”凌不负直视着贺崖,语气有些警觉。
贺崖笑了笑,似乎没有被凌不负的质疑所动摇,反而显得更加耐心:“小侍卫真是谨慎,不错,这确实不是寻常通往鬼市的路。大部分商贾应该和我们背道而驰,去了客栈东边的荒井入鬼市。不过么……”
贺崖在这故意卖关子,凌不负有些不耐烦,转头欲走,贺崖连忙拉住他,说完了后面的话。
“我和这次参加鬼市的大人物有些交情,告知了我这密道的入口,免了寻常入口的入市排查,还能直入鬼市的闹市地带。”
他顿了顿,笑容玩味:“怎么了小侍卫,还怕公子在井里卖了你?”
凌不负看了看那口枯井,心中仍有些犹豫,但他知道,如果不依赖贺崖的指引,他走正常进入鬼市免不了一顿折腾。鬼市的消息,他确是不如贺崖灵通。
“既然如此,我就信你一次。”说完凌不负便跳入井内。
贺崖也跟着轻跃入井。
瞬间,二人的身子就被吞没在了黑暗中。凌不负只感觉周围一阵剧烈的旋转,仿佛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井底的空间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狭窄,反而显得颇为宽阔。
脚下忽然一空,他轻盈地落地,稳稳地站住了。
入了井,那种不祥的感觉更强烈了,包裹着凌不负的四周,似要将他吞没。
他抬头望去,眼前是一条幽深的地道,四周墙壁的砖石缝隙间长满苔藓,散发着淡淡的霉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而古老的气息。整个通道无比寂静,只有他们脚步的回响。
贺崖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竟然让他有一些安心:“这条密道最初是为一些鬼市的重要客人所设,用来避开外界的眼线。你放心,前方就是大门了,出了门,走得更远些,就能感受到人神妖魔鱼龙混杂的气息。”
凌不负没有回应,加速向前走着,果然在不远处见到了门。
“开门。”凌不负让出一步,侧身示意贺崖。
贺崖也就让他这么使唤上了。手一挥,石门大开。在石门开启的一瞬,凌不负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祥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拉扯着他的身体,试图汲取他体内的力量。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警惕更甚。
一颗硕大的珠子悬在一座有四层的楼阁之上,散发着眩目的红光,宛如一轮血色的太阳,将整个昏暗的鬼市照得通亮。珠子的光芒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令人不敢直视,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吞噬。
贺崖也皱了眉,冷笑道:“呵,这鬼市主,还真是什么都给他弄来了。”
“赤霄珠。”凌不负语气沉重。
赤霄珠,一颗克制妖族的秘宝,专门吸取妖的力量。妖族还在的时候,它一直被锁在后山深处,无人知晓其具体位置。但妖族覆灭那日竟发现它早已被人取走,借着赤霄珠的力量,人族的军队趁妖族虚弱之际,才直取青鸾城,一举覆灭了妖族。
“应是今天被交易的妖奴有很多,害怕妖奴掀起什么风浪趁乱逃跑,鬼市主寻来镇场子了。”贺崖推测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
凌不负没有接话,目光转向那座被赤霄珠照亮的楼阁。楼阁共有四层,气势恢宏,但在赤霄珠的光芒下,显得格外阴森。
寻常人或许只能看出楼阁四面有窗,但凌不负却一眼看出,楼阁周围布满了复杂的阵法。
这些阵法层层叠叠,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将楼阁牢牢包裹。从外侧进入完全行不通,凡踏进肯定会先迷失在阵里久久无法脱身。
“拍卖交易就在那座楼阁里?”凌不负问道。
“不错。”贺崖点了点头,“赠我邀请函的朋友说,鬼市主觉得这次要拍卖妖族王室凌无忧,他定会有人来救,于是在樊楼四周布下了四十九阵。不仅阵内九死一生,一旦有人入阵他便会知晓。所以进入樊楼只能走大门,查邀请函。”
凌不负望向那四十九阵的重重樊楼,眸光深沉。
他本想借路入场,再与贺崖分道扬镳。
可现在看来,这局不是他设的。
是他自己,被设进去了。
*****
楼阁之上,二人相对而坐。
“唉——”戴着繁复华美的干花面具的小姑娘重重地叹了口气,纤细的手指指着对面,“你这脑袋上的东西……是从隔壁鬼界的纸扎店现抢的吗?”
男人顶着纸扎人头套,纸扎的脸惨白里透着樱粉,樱粉里透着血红,嘴是殷红的血碗小口,只有眼睛那里被抠出两个洞。
“这可是鬼界的最新款!”纸人头套晃了晃,发出哗啦啦的脆响,“我特意挑了最喜庆的款式来见您。”
小姑娘的干花面具被这话雷得簌簌抖落几片花瓣:“喜庆?您这扮相去坟头唱戏都嫌晦气。”她突然凑近,幽幽问道,“该不会……直接把给死人的纸人直接套头上了吧?”
“坊主好眼力呀!” 纸扎人头套得意地晃悠,“老板说这是给八旬喜丧老翁准备的,这腮红多衬我肤色……”
“也不怕这老翁拖家带口半夜吊死在你家门口,有些时候真的会怀疑我合作错了人。”小姑娘看着对面没个正形的样子无奈得很,把玉玺拍在了桌上,“喏,今晚刚顺来的。”
纸扎人头套丝毫没有合作关系脆若游丝的恐慌,也或许他从未觉得二人是“合作关系”:“坊主办事还需要和人合作?坊主多厉害呀,一个人单枪匹马就能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把传了十七代的传国玉玺都偷来了。明儿皇帝上朝一看,嘿!您猜怎么着?案上的玉玺没了!”
小姑娘听到发言,想着这纸扎人头套咋咋呼呼的性子,也不知他说这话是狗腿还是挖苦,不禁扶额:“今晚三位郡王应该都来了,你注意点。”
“看来这‘凌驾皇权的宝物’今晚肯定得名花有主喽……想想也挺有意思,他们把玉玺拍回去之后该怎么跟皇帝交代?‘父皇大人昨夜玉玺被偷到鬼市拍了个天价’?那还不如偷偷把他老子刀了然后拿着玉玺上位。”
纸扎人头套畅想得津津有味。
小姑娘面具下的嘴角抽了抽:“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玩意……”
纸扎人头套凑近,眼珠滴溜溜转了一下:“我还有个更绝的!不如咱们现在就把玉玺塞回皇宫,等他们竞拍完发现——”
“您可消停会儿吧!”小姑娘一把按住蠢蠢欲动的纸人头,指间突然沾到黏糊糊的液体,“等等……你这头套怎么在渗血?!”
“啊呀呀!”纸人头套发出浮夸的惊呼,“肯定是喜丧老翁的家属在扎小人咒我!”
小姑娘彻底无语,闭了嘴,没再理会这个咋咋呼呼的家伙,反正二人虽说明面儿上是合作,但说白了就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
她走到樊楼顶楼的勾栏边上向下望去,一眼看到了两个飘逸的身影。
“都入局了,看来今夜比我想象得还有趣些……”坊主的眸子亮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