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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清穿康熙四公主》 第111章 第111章二合一章
丹卿咽下嘴里的饭菜,放下筷子,看向康熙:“汗阿玛,我不说话,单纯只是因为我饿了,以及,前儿跟四哥一起用膳的时候,我与他闲聊几句,他又食不言寝不语的念了一大通,念得我都有心理阴影了!”
营帐里的气氛瞬间一松,康熙嗤笑道:“该,就该叫老四好好管管你!”
“不过,我吃素就是因为他,”
丹卿却是话头一转,“裴氏虽然只是个侍妾,但二哥亲口说过叫我喊一声小嫂子,她没了,我避讳几日也是应该的。”
康熙刚放晴的脸,又阴了下来。
可这一次,却不是冲着丹卿,而是因为胤礽。
他原以为那裴氏不过是个玩物,却不知胤礽竟然曾真正看重过她。
一个侍妾,胤礽能叫丹卿喊一声小嫂子,可见裴氏在他心里是有分量的,既然是正经的妾室,那自该好生对待,可他竟然下手如此狠毒,当真叫她死无全尸!
康熙身为帝王,是无情,可也重情。
端看后宫里那么多出身不显的嫔妃都能身居高位,就知道他不是个无情的人。
但凡让他上心的人,不管是嫔妃、儿女还是朝臣,只要不犯忌讳,他都更加宽容,也愿意庇护。
所以,他也更喜欢重情的人。
就像是胤禔,虽然处处争锋叫他不快,但胤禔与大福晋的恩爱也叫他动容,平日里对胤禔也多宽容几分。
或者是胤禛,虽然面冷,但只凭他对丹卿和几个弟弟妹妹的爱护,康熙就愿意多用他。
宗室朝臣里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那些有能力但却对家人无情的人,反而不得重用。
丹卿今日这句话,是她跟胤禛权衡许久商量出来的。
他们都认为康熙不在意胤礽杀人,但却一定会在意,胤礽杀了他“心爱”的女人。
有些可笑,但在这个时代,对于一个站在权力最高处的帝王来说,这
就是现实。
丹卿选了个最好的时机将这个饵抛了出去,果然,康熙沉声道:“叫人去给太子也换上素斋,让他抄经百遍,静思己过。”
罚是罚了,但康熙并没有提及是为什么罚的。
因为他虽然不喜胤礽无情,但也不会真将裴氏当回事,一个汉女,如何配叫他的太子低头?
丹卿都懂,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很难过。
这是她为裴氏做的,虽然没办法让胤礽认错,但至少,茹素罚抄,也不会让他太好过。
这就是封建阶级社会,在君权面前,人命如草芥,死不足惜。
“汗阿玛,再多用些吧,”
丹卿亲手给康熙夹菜,然后又道,“我想请哲布尊丹巴来做场法事,也算是与蒙古人一起为天下万民祈福。”
哲布尊丹巴乃是喀尔喀蒙古藏传佛教的领袖,之前多伦会盟之时,康熙亲封他为“大喇嘛”,为其在多伦诺尔修建寺庙,令其常驻于此,在蒙古传教。
此次围猎,哲布尊丹巴也亲自来朝见康熙,为大清与蒙古的安宁祈福。
康熙重新拿起碗筷,却皱眉道:“做什么法事,那叫法会。”
丹卿顺势点头:“对对对,就是法会,都一样嘛。”
法会也好,法事也罢,总之她就是想为枉死者超度,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
康熙知道丹卿素来不信神佛,也不在意她分不清,这会儿他心情好些了,闺女既有所求,又不是什么大事,他便应允了。
“办场法会可以,但别闹出太大动静,叫蒙古人猜疑。”
康熙叮嘱道。
其实杀了那么多人,他也想过要办场法会去去煞气,如今以丹卿的名义来办,正合适。
丹卿又与康熙说了些与三公主出去玩的趣闻,却是半句都不问今日营地里抓人之事,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反倒是康熙没忍住问道:“你今日就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丹卿看向康熙:“汗阿玛,您想让我察觉到什么呢?左不过就是朝廷里又出了什么事,您抓人细审罢了,抓的又不是土谢图汗部的人,与我有什么干系?”
这话倒是说到了康熙的心坎里。
是啊,与她有什么干系,与那些不相关却又非要跑到他面前念念叨叨的人,又有什么干系!
若是所有人都能像他闺女这般摆的正位置,那他也不至于憋这么大的气。
康熙自是不知叫他烦心之事正是眼前看似乖巧的闺女一手策划的,他只觉得闺女懂事,对于她插手裴氏的事情也没有不满了,主动说道:“办法会的时候,叫大喇嘛也为裴格格超度吧。”
裴格格?
丹卿并未觉得欢喜,反而有些恶心。
人是被胤礽虐杀的,如今身死魂消,难道还要因为给了个名分而感激吗?
察觉到丹卿的情绪,康熙又道:“她去了,她爹娘家人也没了依靠,也算是给她家里一个补偿了。”
丹卿自是没资格替裴氏推拒的,她忍下恶心,点头道:“也好,那该有的丧仪是不是也该一并准备?”
既然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的格格,那就没有草草葬了的道理,虽然晚了几日,但该给她的,丹卿也为她争取。
谁知康熙却摇头:“丧仪便算了,朕叫内务府多备些银钱送去她家里,也算是全了她与胤礽的情分。”
好一个情分!
这要了命的情分谁会想要!
丹卿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便推说一日不见蘼蘼该闹了,赶紧离开了御帐,等回了自己的营帐后,她忍不住干呕了几下,吓得薛思文赶紧过来给她拍背,连连喊人悄悄去请安太医来看。
“我没事,别惊动旁人,”
丹卿阻止了他,“就是吃的不舒坦,给我倒杯消食的茶来。”
侍女们出去准备,薛思文扶着丹卿在外间的小榻躺下,担忧的握着她的手不放。
“我真的没事,”
丹卿挠挠他的手心,“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怀孕了呢。”
薛思文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不会怀孕的。”
丹卿挑眉:“你知道?”
“你夜里用的那香,麝香味儿那么重,每每用时又从不许侍女们进来伺候,我岂会不曾察觉?”
薛思文平静道,“还有你偶尔会吃那药,里面有紫珠草和金银花,都是常见的避孕之物,我毕竟是做过那种生意的,自然识得。”
丹卿坐起身来,盯着他试探问道:“你生气了?”
“怎么会,我有这么不懂事吗?”
薛思文干脆挤到丹卿身边坐下,将她搂进怀里,“公主早已对我言明不能给我个名分的苦衷,那自然也不可能与我孕育子女,”
他温柔的揉着丹卿的肚子,帮她消食,“更何况,女子生育本就凶险,我也不想公主再冒险,我们有蘼蘼就够了。”
丹卿靠在薛思文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气息,温暖的让人想要再靠近些。
如果没有遇到她,如果不是她强行将他带入公主府,要了他,或许他也会有温柔贤惠的妻子和如他一般聪颖可爱的子女。
他此刻喜欢她,所以能这么说,那以后呢,会不会有一日,他也羡慕寻常人的幸福,开始恨她怪她?
“素瑜,等与你家人团聚,你就离开公主府吧,”
丹卿咬着嘴唇说着违心的话,“以后你做我的掌柜,帮我打理公主府的产业,我信你用你,但——”
“但不要我了?”
薛思文用力搂紧丹卿,“公主,你到底有没有心,明明是你先说喜欢我的,你将我的一颗心生生要了去,如今却又想将它弃如敝履吗?”
丹卿低头不语,不想告诉他自己内心的不安。
“公主经历了与敦多布多尔济的婚姻后,难道还觉得子女能维系感情吗?”
薛思文叹了口气,将丹卿抱到自己腿上,让她贴紧他的胸口,“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你,不是因为其他附加的东西,包括子女。我家里尚有幼弟,又不需要我传承宗嗣,我若喜欢孩子,难道蘼蘼不好吗,为何非要再生一个?”
丹卿喃喃道:“可蘼蘼毕竟是敦多布多尔济的孩子,她永远也不可能叫你父亲。”
“一个称呼而已,公主还在乎这个?”
薛思文抱着丹卿晃了晃,“父母之爱子女,必得不求回报,我喜欢公主,自然也爱你的孩子,却也从不求她能视我为父,只求自己心安罢了。”
丹卿贴紧他的胸口,去听他的心跳:“你不会觉得委屈吗?若有一日你想要自己的孩子了,那你——”
“不会有那一日的。”
薛思文断然道,“来围场之前我就想跟公主商量了,你用那香倒是还好,麝香养人,但那药还是别再喝了,毕竟寒凉,只怕伤身。”
他的手摸上丹卿的小腹,给她暖着,“你若不放心,我有别的法子避孕,不用你喝药。”
丹卿抬头看他:“你有什么法子?”
薛思文微笑:“我毕竟是做过那生意的,自然有永绝后患的法子,须知女子可以避孕,男子也可以,公主若不安心,叫我绝了子嗣便是了,何苦想将我推开呢?”
“不准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
丹卿坐起来沉下脸,“什么绝了子嗣,听着就不是好东西,你若有心,就请安太医好生研制个不伤身的方子来,若是叫我知道你敢胡乱吃药,我就——”
薛思文突然在丹卿唇上亲了一口,亲断了她威胁的话。
“公主就如何?还打我饿着我罚我跪在冰天雪地里吗?”
他开始翻旧账,“那得多狠的心啊,还说什么帮我按腿是为了我好,我早就问过安太医——唔——”
丹卿用力吻住薛思文的唇,叫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当初他不也是不安好心吗?
她都没寻过旧账,他倒是先翻起来了!
果然是只小心眼的狐狸,记仇的很呢。
……
太子营帐里,胤礽看着送来的素斋,冷笑道:“怎么,如今连吃食都敢敷衍孤了?”
负责看管胤礽的胤禛回道:“太子恕罪,是汗阿玛吩咐您用素斋的,今日汗阿玛也用的这些,膳房并不敢敷衍。”
胤礽直勾勾盯着胤禛:“老四,孤对你也还不错吧?”
胤禛低下头:“太子有何吩咐,直说便是了。”
“你去帮孤将那裴氏烧了,把她的骨灰撒进湖里去,”
胤礽突然探身向前,“她不过就是个出身卑贱的侍妾,她不陪厚葬,你去帮孤将她处理掉!”
胤禛神色不变:“太子恕罪,臣弟不能应。汗阿玛已经命人厚待裴格格家人,并且请了大喇嘛为她超度,明日开始就会在外面办法会了。”
“裴格格?她算哪门子的格格!”
胤礽扑倒胤禛面前,抓住他的胳膊,“她就是个卑贱的汉女,她家里人早就死光了,是孤收留了她,让她能活下去,她的命早就是孤的了!”
胤禛岿然不动。
“不许给她办法会,她有什么资格!你去告诉汗阿玛,孤不许,孤不同意!”
胤礽眼下泛黑,神色疯狂,抓着胤禛的手当真用了力气,胤禛吃痛,终是忍不住将他推开。
“太子,这是汗阿玛的旨意,臣弟只是奉命行事,”
胤禛往后退去,“您还是安心抄经吧,法会上还要给裴格格用的。”
说罢,他不再理会胤礽,转身往外走。
出了营帐后,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康熙派来的
小太监低声问道:“四爷,奴才回去照实说?”
胤禛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汗阿玛事忙,也不必说那么多,只如实说太子不喜吃素便是了。”
小太监将东西收进袖子里,点了点头,便往御帐走去。
康熙正在仔细看之前御史弹劾胤礽的奏报,见小太监回来,抬起头来。
小太监懂事的上前回道:“回皇上,太子爷一切安好,只是不喜吃素,难免没有胃口。”
康熙沉下脸:“告诉胤禛,不用管他,按时辰给他送去,吃不吃随他!”
小太监应了一声,复又退了出去,到了太子营帐前,却发现胤禛早已离去了。
他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微微一笑,对看守的侍卫道:“皇上吩咐了,按时辰给太子上膳,其余的不用过问。”
刚死了那么多人,应该不会有人还敢凑近讨好太子吧?
反正他是不嫌命长。
他可不指望将来能得个从龙之功,还是四爷给的实在些,拿着也叫他能睡得踏实。
“来几个人将这儿打扫干净些,明儿还要办法会呢。”
……
当年多伦会盟之时,丹卿曾经远远见过哲布尊丹巴大喇嘛,但却未与他说过话。
这次再见,他风采依旧,仿佛没有经历岁月。
“劳烦大喇嘛亲自前来主持法会。”
丹卿虽然不信神佛,但哲布尊丹巴也不止是大喇嘛,他是整个喀尔喀藏传佛教的精神领袖,若换做是在漠西乃至西藏,也该是个手握实权的人物,只是如今归于大清,行事愈发低调了。
“公主客气了,为社稷祈福亦是我之荣幸。”
哲布尊丹巴语气温和慈善。
丹卿将他请到在太子营帐前已经铺设好的场地,靠西一侧摆着两个牌位以及十八盏长明灯。
牌位自是裴氏和那位同样无辜“病死”的答应,而这十八盏明灯,不是佛家的吉祥之数,而是代表着被胤礽牵连枉顾的十八个亡魂。
他们不能在这里拥有姓名,所以丹卿只能以此祭奠。
哲布尊丹巴若有所思的看了丹卿一眼,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盘腿坐在了主位上,开始念起了梵语经文。
营帐里,胤礽踢翻了桌案,怒道:“外面在干什么!给孤撵走,统统撵走!”
那一声声梵语传进他的耳中,不见半点悲悯,只觉得异常刺耳,仿若在招魂。
他觉得,一定是有人在故意害他,可刚换上的这些奴才心存畏惧,都离他远远的,无人敢听命。
丹卿站在营帐外,听着胤礽无能狂怒的叫喊,又看向那两个牌位和十八盏长明灯,仿佛听到了他们的悲鸣。
她闭了闭眼睛,心里并没有十分畅快的感觉。
她是在故意报复胤礽,可那又能如何呢?
最多就是借由他的心虚和恐惧吓唬吓唬他罢了,难道叫他吃几天素,抄几日经,就能平息这么多冤魂的怒气了吗?
这件事只是冰山一角,只要他一日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这样的事情就会一而再的发生,永不断绝。
可如今,不过是康熙三十七年,距离历史上的废太子,还太遥远。
她能困得住他一时,等回到了京城,不过是一切照旧而已。
也不知私矿一事能叫康熙对他忌惮几分,她还得再想想其他的办法继续添油加醋才行。
失望不会是一天诞生的,无数小事的累积才最伤人。
她不能急,她就这么一点一滴的叫康熙看清胤礽,她要让康熙真心实意的放弃他的太子,而不能像历史上那般废了又立,给胤礽报复回来的机会。
……
这场法会原定要办三日,可第二日就被康熙亲自喊停了。
因为胤礽饱受其扰,日不能歇,夜不能寐,病倒了。
“太子经营日久,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倒,”
营帐里,胤禛端着茶杯说道,“我已经尽量堵着不叫他传递消息,但他还是有办法将信儿递到御前,汗阿玛终究是疼他的,听说他昏迷不醒,亲自去看,他又撑着哭了一场,就遮掩过去了。”
丹卿早有所料,并不生气,问道:“那私矿之事呢,汗阿玛可有处置?”
胤禛摇头:“户部和兵部的人接手了调查,我估计汗阿玛是想回京之后再处置了,不过那几个参与的朝臣依旧被押着,说明汗阿玛没打算就此放过,只能回京后再看成果。”
“上次不是说还发现了他私开铜铁矿吗?”
丹卿又问,“可叫人继续追查了?”
胤禛复而点头:“查着呢,但暂时还没有消息,只是如今这遭打草惊蛇,怕他会干脆关了矿,销毁证据。”
“他不会的,他需要银钱,大笔的银钱,”
丹卿笃定道,“这次他损失了不少拥趸,回去之后定要重新拉拢新人,又断了煤矿的财路,他更不可能轻易松手其他,甚至可能会想趁着无人发觉,加大力度赚一笔大的。”
胤禛之前故意扣下了那封能揭穿胤礽在云南还有铜铁矿的密信,是因为没有查到证据,怕一旦揭穿,胤礽会立刻命人销毁一切,再无从查证。
他觉得丹卿说的有道理,没了山西,胤礽必得加大云南私矿的开采力度,甚至会冒险运输,尽快换取大笔银钱。
而此时,正是他们顺藤摸瓜拿到实证的好机会。
若是所料不错,那胤礽就能体会一下什么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四哥,行事还需有度,”
丹卿不放心的提醒道,“汗阿玛很疼太子的,你在做任何决定之前,一定要记得这件事,不可将自己置身其中,以免受到牵连。”
胤禛笑了笑:“放心吧,你四哥没那么傻,如今这情形,就算没了他也轮不到我,我且在后面安静看着呢。”
这说的又是丹卿的另一桩心事了。
这次康熙北巡带来了胤礽,胤禔就被留在京城处理政务。
虽然胤祉、胤祺也受命协理,但终究胤禔占了主导,勉强被抬到了与胤礽比肩的高度。
这可绝不是好事,不说胤礽回去之后只会更恨他,便是康熙只怕也要更加忌惮。
丹卿受过胤禔的恩情,不愿他如历史上那般获罪,当初在归化城的时候,她也曾多次提请过他,可他一意孤行,并不听劝。
到如今,他与胤礽早已成了互相牵制的局面,他便是想退,只怕康熙也不会允许了。
可等到胤礽被废的那一日,作为磨刀石的胤禔就没了价值,又岂会有好下场!
但这些话,丹卿不会对胤禛说。
她不能让胤禛和胤禔搅和到一处去,否则当真是没有退路可言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围场里每日依旧是一片欢闹,比箭、赛马、摔跤等等各种比试不停,仿佛无人注意到胤礽已经许久未曾露面了。
孙天阙却好似没事人一样,依旧跟随在康熙左右,丹卿几次想拦下他问问那夜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却还是忍住了。
罢了,既然已经想好了与他再无瓜葛,又何必再去招惹,徒然让他多心,也让身边人伤心。
康熙很喜欢蘼蘼,经常叫人将她接去带在身边,蘼蘼话都说不清楚呢,就被他抱着教读书,也不知都听懂了些什么,却竟也愿意去。
丹卿自然不会拦着她亲近康熙,她甚至在琢磨着,等敦多布多尔济的亲王之位定了,归化城没什么大事,她就带蘼蘼回京城住段时日,探望一下宫里的旧人,也叫蘼蘼见见世面。
毕竟将来她的蘼蘼是要继承漠北的,康熙和胤禛的喜爱与支持对她来说很重要,她这个做额娘的,得先替闺女铺平了路。
等到了七月间,康熙便预备回去了。
临别之时,丹卿又一次见到了胤礽,他果然是病了一场,瞧着瘦了许多,神情也更冷漠。
经过丹卿身边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淡淡道:“来之前,汗阿玛与我说,想叫我与你重修旧好,我也是带着诚意来的,可你却叫我失望了。”
丹卿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也是平静的回
应:“我与二哥哥从无嫌隙,谈何重修旧好呢?只盼着你珍重自身,别再病了。”
疯病怎么就不是病呢?
胤礽冷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看了丹卿一眼,然后再不停留,登上了马车。
丹卿也不理会他,而是上了皇太后的马车,陪她同行一段。
她并不急着赶回归化城去,与御驾同行,也是想顺路去接上薛思文的家人。
一直走了大半日,御驾停下扎营,丹卿才去跟康熙告别。
第112章 第112章二合一章
蘼蘼这一路都跟着康熙,临别之时有些不舍。
丹卿哄着她与康熙告别,康熙也颇为留恋的说道:“等她再大些,你带她回京城来住些时日,也该叫她认认亲。”
丹卿正有此意,便含笑应下,康熙还想再留她们母女多过一夜,丹卿摇头道:“送再远也是要分别的,我已经叫人在后面安营了,天黑前赶回去正好。”
康熙叹了口气,拉着丹卿又殷殷叮嘱了几句,无外乎是叫她顾好身体,又说册封敦多布多尔济为亲王的旨意已从京城里发出去,等她回去差不多就到了。
这也正是丹卿着急回去的原因之一。
敦多布多尔济先行回了库伦城,将即将袭爵的消息传了出去,车凌巴勒蠢蠢欲动,不知敢不敢起兵。
丹卿已经先从归化城的守军里调了五百骑兵一百火器营往库伦城支援,她也得尽快回去镇守,以免战局出现变故。
“朕已经令人给你再送八门火炮,如果车凌巴勒敢反,不必请旨,你可以自行决断。”
康熙最后说道,“丹卿,朕将土谢图汗部托付给你了,不管你与敦多布多尔济究竟如何,都需得以北疆安定为重,必要时,朕许你先斩后奏,明白吗?”
闺女是自己的闺女,女婿什么的,有用的时候是女婿,有害的时候,就是绊脚石。
他也希望丹卿能与敦多布多尔济夫妻和睦,共同守好北疆,但他劝也劝过了,但闺女这倔脾气随他,他也无可奈何。
既然她打定了主意不再与敦多布多尔济和好,那敦多布多尔济就不再是可信可用之人,如今叫他袭爵是为了安定蒙古诸部之心,但如果他不识抬举,那她也不必顾忌太多,束缚了手脚,反而容易落于下风。
丹卿没想到康熙会这么说。
这次围猎初见那日,他还劝她跟敦多布多尔济再生个儿子,而如今,竟是暗示她必要时可以先斩后奏,杀了敦多布多尔济?
果然是帝心难测,不过这对于她来说却是个好消息。
至少如果真有万一,她不用再因为顾忌康熙和大清的态度而束手束脚,这也算是康熙给她的“尚方宝剑”了。
“汗阿玛放心,我都明白的,如今他能动用的人力物力皆在我的掌控之中,一旦失控,我就会立刻动手,绝不给他翻云覆雨的机会。”
康熙亲自相送,丹卿带着蘼蘼向康熙磕头道别。
之前一别,三年不见,而今日此去,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康熙固然有许多让丹卿觉得不认同之处,但对她,却从不曾亏欠,给足了她能给的一切。
“去吧,朕,在京城里等着你回家。”
康熙亲手将丹卿送上马车,伫立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
西沉的暮光照在他的身上,显出几分苍老和孤寂,丹卿从车窗探头看着他的身影,忍不住落泪。
一直躲在马车里的薛思文一手抱着蘼蘼,一手搂着丹卿,实在腾不出手来给丹卿拭泪,干脆凑过去亲掉她脸上的泪珠。
他这么一闹,将丹卿的离愁闹散了,她不再惆怅,回过头来问他:“不是叫你先带人去接你的家人么,怎么还在这儿?”
薛思文搂紧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你们也是我的家人,我如何能放心将你们丢下?反正我已经离家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有安平带着护军营去接他们,定然万无一失。”
丹卿心里有些感动。
薛思文是很在乎他的家人的,当初她便是用他的家人威胁,他才肯向她低头。
而如今,他说她们也是他的家人,这两个字,比什么山盟海誓都更动听些。
丹卿靠在薛思文的肩头上,握住他抱着蘼蘼的手。
蘼蘼有些困了,窝在薛思文的怀里迷迷糊糊的打瞌睡,丹卿就轻轻拍着她,拍着拍着,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马车晃晃悠悠的前行,其实是有些颠簸的,但习惯了倒也助眠,丹卿感觉自己没睡多久,等马车停下时她睁开眼睛一看,却已是一片昏暗。
“到了吗?”
丹卿揉着眼睛坐起来,正想打开车窗看看,却被薛思文拦住了。
“不太对劲,我叫侍卫先去探查了。”
昏暗中,丹卿看不清薛思文的脸色,但听他慎重的语气,也知道情况很不对。
“咱们这里离原本定好的营地只有数百米,但却只见灯火不见有人沿路来迎,只怕是营地里出事了,”
薛思文低声解释道,“派出去的护军营尚未回来,咱们如今身边只有几十侍卫和二百多骑兵,还是小心为妙。”
其实如果按照正常的行进速度,此时他们早该进营地了。
是因为丹卿母女俩都睡着了,他才叫队伍慢行,回营的时间比预计晚了小半个时辰。
按理说他们回来晚了,营地里早该派人沿路来迎,迟迟不见动静,他觉得有异,才叫人熄了火把原地静候,等探查清楚再说。
不多时,派出去的斥候悄悄回来,说营地外瞧见不少生面孔,都是蒙古人,但不是他们的人。
看数目,至少百余,这还不算暗藏在营地里埋伏的人。
“可看到咱们的人如何了吗?”
丹卿问道。
派来安营的除了几十骑兵之外,还有厨子之类的随行的人员,朱颜成碧,甚至禾苗和安太医也在其中。
原想着这处营地离围场不远,周围早就被清理干净了,不会有任何危险,才将他们派过来先安营的,可如今这情况,只怕他们已经落入敌手了。
“派人去迎一迎护军营的人,叫他们尽快赶过来。”
丹卿推开车门,吩咐道。
不管是什么人敢偷袭她的营地,也不管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只要有火器在手,她都不怕。
她轻轻跳下马车,薛思文也跟了出来,他用自己的披风将蘼蘼紧紧裹在胸前,不叫她吹风。
此处是一小坡,远远能瞧见营地里的火光,看着好似十分平静,但过于平静本就是异常。
这个时候,营地里该是炊烟袅袅等着他们回来用膳,而如今,却是不见半点烟尘。
“不是刚动手的,只怕咱们才离开,他们就被人盯上了,”
薛思文低声道,“咱们先不要打草惊蛇,等与护军营汇合再攻。”
丹卿摇了摇头:“只怕等不了那么久。如今离咱们预定回营的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若是再晚,我怕他们察觉有异,会对营地里的人下杀手。”
刚刚斥候探查的时候,说营地里并没有多少血腥气,丹卿猜测营地里的人应该还活着,可能是对方想留作诱饵或者当筹码与她谈条件。
若是再多耽搁,让他们察觉到不对,他们在撤离之前,说不定会干脆将俘虏都杀了,这些蒙古人可从不讲什么人道主义。
“去向御驾求援,护军营不知道被什么耽搁了,未必比御林军来得快,”
丹卿吩咐了侍卫快马而去,然后对薛思文道,“你跟蘼蘼留在这里,隐蔽起来,我坐马车如常回去,先与他们周旋,摸清楚底细,拖延等援兵。”
“不行,你跟蘼蘼留下,我去。”
薛思文立刻反对,就想将蘼蘼从身上解下来给丹卿。
丹卿按住他的手:“素瑜,你听我说,不是我愿意冒险,而是只有见到我,才有周旋的余地。禾苗他们都在营地里,我不可能不管他们的死活,我必须得去。”
薛思文咬紧牙关,却不肯让开。
“乖,听话,帮我保护好蘼蘼,”
丹卿踮起脚亲了亲他,“你跟蘼蘼都安全,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你放心,我身边还带着二百
多骑兵,他们也得考虑真的打起来要留下多少性命,不会轻易动手的。”
薛思文无论如何都是不放心的,可远处的营地里似乎察觉出不对,陆续有火光晃动往营地外来搜寻,丹卿的担心不无道理,他们不可能不管营地里那几十人的性命,如今只能先想办法周旋,拖延时间了。
“不管他们提什么条件,千万不能冲动上前,”
薛思文不敢拖累丹卿,只能拉着她的手叮嘱道,“没什么比你更重要,丹卿,答应我,一定要毫发无伤的回来。”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是因为此时此刻他担忧的不是什么大清的公主,而只是他的爱人。
丹卿笑着又亲了亲他,点头应下,然后不再耽搁,果断地重新上了马车,留下一队侍卫保护薛思文和蘼蘼,领着其他人往营地而去。
瞧见丹卿一行人远远而来后,营地周围原本散落的火光重新汇集到正门口。
丹卿命队伍在距离营地二三十丈外停了下来,却并不下车,只是远远的与营地外的蒙古人对峙,等他们先出招。
那些蒙古人一阵骚动后,从里面推出来十几个人,正是禾苗几个侍女加上厨子等手无缚鸡之力的随侍之人。
一个人高马大的壮年男人出来喊话:“恪靖公主好警觉,不过你的人如今都在我手里,要想让他们活命,你就亲自出来说话!”
边说着,他边叫人将成碧扯了过去,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斥候立刻向丹卿回报,丹卿命人打开车门,在火光的映衬下,让对面的人看清她所在。
那蒙古人丢开成碧,大步向前,双方都抽出了刀搭上了箭,互相对峙。
“莫要对公主无礼,”
那人走到离丹卿的队伍七八丈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公主勿恼,我等没有恶意,只是奉命来请公主前去拜见太后而已。”
太后?
丹卿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是哪个太后。
护在她马车前的安泰低声道:“公主,他说的应该是额驸的母亲。”
啊,原来是她那位传说中的婆母啊。
那位倒是真的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她与敦多布多尔济成婚三载,却是一次都没见到过,只是听说她素来不喜敦多布多尔济,当初也是她故意放跑了车凌巴勒。
丹卿对她这位名义上的婆母的八卦并不感兴趣,不管她是憎恨敦多布多尔济还是上演叔嫂之情,都与她无关。
只是如今突然跑出来这么一群人,口口声声说请她去见土谢图汗部的“太后”,当真是奇怪得紧。
今日康熙才亲口告诉她,册封敦多布多尔济的圣旨刚从京城里发出去,压根就没送到库伦城,这个所谓的“太后”之称,又是哪里来的呢?
这位“太后”手里可没有兵权,就算车凌巴勒会帮她,那觊觎土谢图汗亲王之位的车凌巴勒,也不可能会承认她是“太后”吧?
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丹卿心里完全不信来人的话,但她过来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所以也不急着拆穿,故意仔细询问关于他口中“太后”的事情,似乎是在犹豫是否要听这位“婆母”的话。
那蒙古人见状又开口说道:“公主,太后也是想与您亲近亲近,只是您一直不肯相见,她只能出此下策了。您放心,我们都是太后的亲信,绝不敢伤您分毫的,您叫手下士兵收了武器,随我们往北去,太后就在三十里外等着您呢。”
丹卿仿若心动,走出车厢,站在外面遥望着那蒙古人,高声道:“既然是婆母的人,那为何用刀箭指着本宫?婆母要见本宫本合情合理,你们如实说了便是,难道本宫还能不愿意去婆母面前尽尽孝心?这般鬼祟行径,反倒让人生疑。”
那蒙古人往前靠近一段,回道:“公主恕罪,实在是如今世道乱,太后秘密出行,也是怕漏了行踪遭来灾祸,故而才叫我们悄悄来请您的。”
丹卿挥手叫士兵们放下刀箭,又道:“既然如此,那该请婆母到我营中来相见才对,我这里不但有侍卫护军,还有大清的军队在后面跟着护送,可保万无一失。”
她这话说的声音有些小,那蒙古人站得远,听不太真切,下意识的又往前走来。
他其实已经注意保持与丹卿这边人的安全距离,可他没想到这平坦的草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绊马索,他猝不及防绊了脚,直接扑倒在地上。
就这一瞬的时间,两旁的草丛里突然蹿出来两个人,一把将他按住,然后迅速反绑住双手,利刃架在了喉咙处。
安泰阴恻恻的在他耳边道:“叫你的人往后退,不然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蒙古人习惯于正面作战,可安泰却是暗卫营出身,最擅长的是暗杀的功夫。
这月黑风高之夜,到处都是半人高的野草,简直不要太适合藏身,就在那人还在与丹卿说话的时候,他早就与另一个暗卫一起摸到了前面,一条绊马索,连摔带绑,手到擒来。
“恪靖公主,你这么做就不怕太后动怒吗?!”
那蒙古人落在丹卿手里,却还敢怒斥。
“什么太后不太后的,我可没听说过土谢图汗部有什么太后娘娘,赶紧将我们的人交出来,不然就拿你偿命!”
安泰手下稍微用力,在那蒙古人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那蒙古人吃痛,不敢反抗,被他推着缓缓往前走去。
营地前的那些蒙古人看到这情况,有些慌乱,随着安泰等人前进,不断的往后退。
于此同时,原本寂静的营地里突然传出喊杀声,却是之前留下来的士兵挣脱了束缚冲了出来,与丹卿等人形成合围之势,将那百余蒙古人困在了中间。
之前丹卿是叫人趁着蒙古人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先潜进营地里去探探虚实,没想到却是直接将人都给救了。
难道是她之前多心里,营地里没有其他伏兵?
丹卿正疑惑间,被困的禾苗等人已经被解救出来送到了她的身边。
成碧吓坏了,哆哆嗦嗦的在哭,丹卿叫朱颜带她进马车里休息,然后看向被安太医紧紧扶着的禾苗,禾苗摇头道:“奴才没事,就是扭了脚。”
安太医却对丹卿说道:“公主,营地里还有些伏兵,不过这会儿都睡死过去了,您叫人进去将人拿了吧。”
睡死过去了?
丹卿怀疑的看向安太医,总觉得他嘴里这个“睡”有待商榷。
十有八九是对方不知道他的身份,叫他钻了空子下了药,才“睡”死过去的。
说话间,前面的战斗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那些蒙古人好似并没有什么准备,战斗力完全不成气候,被轻易拿了主帅后军心就乱了,胡乱反抗了几下,
就放下武器,选择投降。
这绝不是漠北人,喀尔喀蒙古的战士们与准噶尔部交战多年,俱是一身血性,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就放弃抵抗了呢?
若他们的战力当真如此,那她又何须筹谋多年,非要从内部攻克不可。
可若不是漠北人,那又是什么人敢来劫她的营地?
就算今日她没有察觉异常,当真猝不及防的交手,就凭这么窝囊兵,也势必会落败,他们的主子派他们过来,难不成真的是来“碰瓷”的?
丹卿有些想不通。
直觉告诉她,这其中必然还有后手在等着她。
正犹豫间,身后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枪响,在寂静的草原上尤为刺耳。
丹卿心里倏然一惊,立刻翻身上马,高声吼道:“快回援,有埋伏!”
那枪响之地,正是之前她叫薛思文带着蘼蘼隐藏的地方。
丹卿不知道是他们正巧撞见了想从后面偷袭的敌人,还是那些人原本就是冲着他们去的,她此时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蘼蘼出了什么事,她要让所有意图伤害她的人统统陪葬!
一路狂奔而回,不出片刻就到了近前,果然留下的侍卫们正在同一伙人交战。
此前他们藏身的地方是一处缓坡之后,而那伙人从另一边摸到高处偷袭,猝不及防之下,侍卫们伤了不少,又不占地利,只能用之前丹卿留下的马匹为护盾,勉强抵挡。
见到丹卿带人来援,那伙人也是果断,立刻头也不回的撤离,丹卿顾不得去追,赶紧策马跑到坡下,去找薛思文和蘼蘼。
他们被侍卫们护在中间,丹卿勒马停下,几乎飞扑进去,薛思文见是她,缓缓打开了一直紧紧护在怀里的披风,叫蘼蘼露出了小脑袋。
蘼蘼没有被吓到,还高高兴兴的喊了一声额娘。
丹卿顿时心里一松,跪下来将蘼蘼接过来抱在怀里,正想哄哄她,突然肩上一沉,却是薛思文倒在了她身上。
“素瑜?!”
丹卿赶紧接住他,只闻到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手上也是一片潮湿。
“你怎么了,伤在哪儿了?”
丹卿紧张的喊道,“安太医呢?快,快去将安太医带过来!”
薛思文想要宽慰她,一张嘴,却是直接吐出了一口暗红色的鲜血来。
丹卿吓得心胆俱裂,想抱紧他,可又怕碰到他的伤口,眼泪夺眶而出。
“素瑜,你别吓我,我会害怕的,”
丹卿努力去擦掉他脸上的血迹,“安太医马上就过来了,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别哭,咳咳——”
薛思文一咳嗽,又是止不住吐出一口血,他有些艰难的喘息着,“别担心,蘼蘼很好,我,咳咳,我护着她呢——”
“我知道,你把她保护得很好,”
丹卿让蘼蘼握住薛思文的手,“她在这儿呢,你不能吓唬她,素瑜,你摸摸她,她看着你呢——”
薛思文努力握紧手中的大手和小手,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不要吓坏了她们。
刚刚有人在暗处开枪,他来不及躲闪,只能将蘼蘼护在怀里,叫这一枪打在了肩膀上。
可似乎还是伤了肺,所以才会止不住呕血。
他其实感觉还好,只是半边身子不敢动而已,还能在吐血的空隙有闲心逗逗丹卿:“蘼蘼都没怕,你却在发抖,丹卿,我在你心里,已经这么要紧了吗?”
丹卿心里急得要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哪里还有心思与他玩笑,只是一个劲的催人去看安太医到哪儿了,若不是不敢挪动薛思文,她恨不得直接背了他回去!
不多时,安太医骑马而来,气喘吁吁的到了他们面前,赶紧叫解了薛思文的衣裳给他看看伤处。
丹卿抱着蘼蘼陪在薛思文的身边,叫所有人拿着火把围了一圈,勉强也算是个无影灯。
此时她才看到薛思文伤在哪里,只见他后背上有一个弹孔,就在肩胛骨下面。
“弹丸卡在里面了,得切开伤口才能取出来,”
安太医动作利索的准备刀具,这些年在归化城里,他经常帮一些在训练里不小心受伤的士兵处理枪伤,倒也熟悉,“来,将这药粉倒在布上,直接捂住他口鼻。”
丹卿接过药瓶,迅速将药粉倒在了自己的手帕上,就要往薛思文嘴上捂,薛思文用没受伤的手抓住丹卿的手腕,怀疑道:“这是什么,不会是蒙汗药吧?”
丹卿不与他磨叽,换另一只手拿药,毫不犹豫的就按在了他脸上。
薛思文瞪大了眼睛,还来不及抗议,就眼睛一翻,倒了下去。
“来,将他抬到担架上,”
安太医熟练的安排着,又对丹卿道,“公主放心,这药是微臣自己配的,药效十分好,一时三刻绝对醒不过来。”
刚刚在营地里,他已经用几十个人做过实验了,效果有保证。
丹卿搂着蘼蘼退开些,留了空间给安太医,她捂着蘼蘼的眼睛,自己却一瞬不瞬的盯着,亲眼看着锋利的刀刃划开薛思文的伤口,看着他的血汩汩流出,看着安太医用夹子在他的伤口里面翻找,只觉得心痛如绞。
他刚刚问她,他在她心里要不要紧,她没有回答,因为根本不必回答。
若不要紧,她此刻怎么会如此痛彻心扉!
他早就已经在她心里了,不是要不要紧,而是融在一处,不可分割。
一直到安太医从薛思文的伤口里夹出一颗弹丸来丢在一旁的托盘里,丹卿才长出了一口气。
“额娘,没事了吗?”
蘼蘼抓着丹卿捂着她眼睛的手问道。
丹卿将她搂得更紧:“没事的,你薛叔叔福大命大,绝不会有事的。”
接下来便是缝合伤口,至于肺上的伤,这个时代没有动手术的可能,只能先用了止血药,然后慢慢的将养,会不会留下病根,无人可知。
安太医刚缝合好,远处就传来马蹄声,士兵们立刻戒备起来,在高处瞭望的探子也不知凭什么判断,很快就喊道:“是雍郡王到了!”
丹卿提起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胤禛来了,他们就安全了。
不多时,胤禛就带人到了近前,他焦急的仔细打量丹卿和蘼蘼,确定她们无碍后,才道:“收到你的求援,汗阿玛即刻令我率御林军来援,万幸你没事。”
丹卿将蘼蘼交到胤禛的手里,用衣裳擦掉自己手心里的冷汗和满脸的泪。
她听到了斥候来报说护军营就在三里之外,马上就能与他们汇合。
“四哥,营地里的贼人已经都拿下了,你先带人回营,帮我照看好蘼蘼和薛思文,行吗?”
丹卿恳求道。
胤禛心觉不对,赶紧问道:“你想干什么?”
丹卿低头看向昏迷不醒的薛思文,在差点失去他的惊慌过后,剩下的全都是抑制不住,必须要发泄出来的愤怒。
他就这么在她眼皮子底下被重伤至此,若没有他,那这冷枪是不是就会打在蘼蘼身上?
这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画面,竟然差一点就出现在她面前了!
他们真的当她软善可欺至此吗?!
“四哥,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安平领着护军营到了近前,丹卿直接翻身上马,“我得叫所有人都知道,敢碰我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要让他们用血来赎罪!”
她是不愿意轻易杀人,那是因为她不想变成漠视生命的怪物,不是因为她不敢!
今日人欺她至此,她若再不计较,那还争什么权,直接躲回京城里算了!
“所有护军营,跟我走!”
丹卿高呼一声,“凡我所指,无需留情,全数尽歼!”
护军营上下齐声答应,然后追随在丹卿身后,往那伙贼人逃窜的方向追去。
胤禛留在原地,默默念叨:“疯了,彻底疯了,这怕是要闹个天翻地覆了。”
跟随他而来的御林军将领悄声问道:“四爷,就让公主这么去了?皇上不是说要咱们保护公主安全吗?”
胤禛随即反应过来,斥道:“那你还不赶紧带人追上去!记住了,不管公主做什么,你们可以不帮忙,但决不能叫人伤到公
主分毫,否则提头来见!”
他妹妹要杀人,可以;
他妹妹要杀的人想反击,绝对不行。
他是没权利命令御林军杀人,但却可以叫他们成为丹卿的盾,让她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尽情宣泄怒火。
“蘼蘼,怕不怕?”
胤禛颠了颠怀里的小不点。
蘼蘼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搂着胤禛的脖子说道:“都是坏人!”
胤禛轻笑:“蘼蘼说的对,那些都是坏人,吓到了蘼蘼,他们都该死。”
第113章 第113章二合一章
若是在山地树林,夜里想要追寻一支队伍的踪迹或许并不容易,但这里是草原,数十匹马踏过的痕迹太过明显,只要追逐的大体方向不错,就一定能寻到踪迹。
丹卿带着的这支护军营里特意配的熟悉草原情况的斥候在前面带路,顺着那支队伍踏过的路线,一路往北追。
那支队伍或许觉得丹卿他们此时应该正忙着救治伤者,不会有空追过来,所以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快,也没有遮掩痕迹,丹卿等人追了大半个时辰后,远远的就能看到那支队伍的背影了。
月光下的草原格外温柔,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彻底显露。
那些人在发现背后有追兵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催马狂奔,但正在追击他们的,不是手持长弓的蒙古骑兵,而是一支满配的火绳枪队。
丹卿一声令下,曾无数次训练过追击战的护军将士们在奔驰的马背上稳稳射击,一轮齐射之后,虽因为夜黑加上马背颠簸无法瞄准,但目标物那么大一群,只要方向是对的,总能打到点什么。
就算没打到也没关系,未经过特殊训练的马根本无法适应枪火轰鸣,受惊之下纷纷扬起前蹄试图躲闪,即便它们的骑士再精通骑术,在一片混乱之下,也被掀翻了一大片。
“留下二十人补枪,不必留活口,其他人跟我继续追!”
丹卿并不为那些落马的敌人停下脚步,她要的也不止是这队人的性命。
经过这一轮之后,那队人只剩下十余人,更加慌张的拼命逃窜。
丹卿不再叫人齐射,而是只叫营中的神枪手单发射击,慢慢的让他们减员,让他们内心的恐怖越来越深。
在身后跟着死神的威胁,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的情况下,对于死亡的恐惧让剩下的人心里再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下意识的就往之前约定好的汇合处狂奔而去,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生的希望。
丹卿甚至叫护军营放慢了速度,给前面那些个人一点点喘息的空间,如同猫戏老鼠一般,明明早就能将他们都杀光,却偏偏只是玩弄,最终在越过一座草坡之后,她看到了远处灯火未熄的营地。
终于让她给找到了。
丹卿勒马,不再狂奔,而是一边叫斥候先去探查,一边放慢脚步缓缓靠近。
那支队伍仅剩的三人冲进营地之后,里面瞬间就乱了起来,不多时,派出去的斥候回报,已经瞧清楚,这是喀喇沁部的临时营地。
喀喇沁部?
这次会盟喀喇沁部来的人依旧是右翼郡王扎什,他是个很有城府的人,就算真有谋算,也绝不会如此冒进。
他该很清楚无论成与不成,只要被发现了踪迹,那整个喀喇沁部都会被牵连,更何况康熙尚未走远,以他的性格,不该冒这么大的风险鲁莽行事。
若不是扎什,那就只能是另外一个能触碰到兵权,却又拎不清轻重的人。
果然,过了片刻,再去探查的斥候又一次回报,说在营地里瞧见了三公主的仪仗。
丹卿冷笑一声,心里竟也不觉得奇怪。
之前在围场的时候,三公主总是莫名的精神紧张,她一问及噶尔臧,三公主就遮遮掩掩不肯细说,那时她便知噶尔臧一定是暗中在做什么不该做的勾当。
其实也不难猜,这次跟来的皇子只有胤礽、胤禛和几个还在读书的小阿哥,噶尔臧与谁暗中勾结,简直不言而喻。
所以,又是胤礽。
也是,除了胤礽之外,她的仇家也就只有车凌巴勒了,而车凌巴勒远在漠北,如今定然在筹备夺权之事,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所以敢对她下手的,就只有胤礽了。
不,不对,今日那些人明显没想对她下杀手,只是在假意拖延她而已,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蘼蘼。
胤礽不敢杀她,他不敢赌一旦她死了,康熙会是如何暴怒,但他恨她,他要杀了蘼蘼,叫她体会锥心之痛。
此时,一直跟在后面的御林军终于追了上来。
领头的将领拍马到丹卿身边,试探着问道:“四公主,这可是喀喇沁部的营地,您这一路已经几乎将偷袭之人杀尽了,也算是报了仇,若还要袭营,只怕皇上要动怒的。”
丹卿冷眼看向他:“汗阿玛叫你来阻止我的?”
那将领立刻摇头:“皇上是叫奴才来保护公主的。”
“那就闭嘴看着,若是有人敢对我出手,你该知道怎么办。”
丹卿与胤禛的想法完全一样,这支御林军她指挥不动,但有康熙的旨意在,他们就是她的护盾。
她是定要动手报仇的,若喀喇沁部敢反击,那就轮到他们出场了。
到此刻,丹卿在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她直接策马前行,当先往喀喇沁部的营地里而去。
那御林军将领咬了咬牙,下令御林军上前为丹卿开路。
他也不想跟喀喇沁部起冲突,可四公主就不管不顾的走在最前面,万一喀喇沁部当真有不怕死的敢袭击她呢?
要是让四公主伤了一根头发丝,他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御林军的装束太过明显,他们在前面开路,原本已经全员戒备起来的喀喇沁部诸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无人敢上前对抗。
噶尔臧站在喀喇沁士兵身后,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御林军和后面的丹卿等人,神色晦暗,低声对身后的侍从道:“立刻去请公主过来。”
那人不是说即便康熙派人回援,御林军也不可能听四公主的指挥吗?
他不是说已经派人牵绊住了四公主的护军营,她身边只有二百多蒙古骑兵,还得分人保护营地,根本无力追击吗?
那如今眼前这些御林军为何在为四公主开路,他们身后那些手持火绳枪的士兵,又是哪来的?!
早知如此,他绝不会停留在此处安营,不,早知如此,他压根不敢参与此事的!
他被骗了,是那人告诉他万无一失,也不会暴露身份,他才会为了那些铜铁矿而出手的,不然他跟四公主又没什么仇怨,他为何要冒此大险!
“四妹妹!”
丹卿尚未动手,三公主就被人从里面扶了出来,她只用一根簪子束住头发,应是睡下了被人强叫起来的。
“你怎么会来这儿?这些御林军——这到底是怎么了?”
三公主被带到噶尔臧的身边,急切的问道。
丹卿盯着三公主,想要看清楚她是不是真的不知情。
就在此时,噶尔臧突然将三公主抓到身前,壮硕的身躯试图藏在纤弱的三公主身后,那画面,看起来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三姐姐,在围场之时我曾问过你为何担忧,是不是噶尔臧做了什么,你避而不答,如今,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丹卿扬声问道。
三公主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倏然回头看向噶尔臧,惊道:“你不是答应我不会乱来的吗?!”
噶尔臧兀自不肯认:“我一直都在营地里,乱来什么了,是你妹妹带人围了营地,意图害我!”
“你若没去招惹她,她为何会要来害你?”
三公主并不信他,“你不过就是个无职无权的台吉,就不能安分守己好好过日子吗?非得搅和进那些事,对你到底能有什么好处?!”
噶尔臧被戳到痛处,怒斥一句“胡说八道”,然后抬手一巴掌就打在了三公主的脸上,直接将三公主打倒在地。
就在他动手的一瞬间,丹卿已经拔出了抢,三公主倒下后噶尔臧身前没了遮挡,丹卿毫不犹豫的开枪击中了他的肩膀。
丹卿这把枪的弹丸与寻常火绳枪用的铅弹铁弹不同,她这特制的弹丸里填装了火药,打在人身上不只是一个洞那么简单,而是前面一个洞,后面炸开一片。
饶是噶尔臧这般体格健壮的男人,挨上一枪后也立刻哀嚎倒地,痛叫不已。
丹卿缓步上前,她身边的护军营立刻都端起了火绳枪,随时准备点火。
在这么多枪口之下,喀喇沁部的人被逼着缓缓后退,有人意图去将噶尔臧扶起来,却被丹卿一枪打在脚边,吓得屁滚尿流的跑开了。
“你疯了,你敢伤我?!”
噶尔臧艰难的撑着想要站起来,嘴里依旧不服,“你要与喀喇沁部开战吗?!”
丹卿不屑的勾了个嘴角,又一枪打在了他刚支起来的大腿上,噶尔臧痛苦的再次倒下,鲜血满地。
“就凭你,也配代表喀喇沁部与本宫宣战?”
丹卿手中的枪依旧指着噶尔臧,“你放心,本宫会将所有胆敢袭击本宫的尸体都交还给扎什,正好要问他一个反叛之罪!”
“公主且慢!”
“四妹妹,不要杀他!”
御林军将领和三公主同时出声阻止,三公主更是挣扎着起来挡在了噶尔臧身前。
此时他们身边的喀喇沁人已经
都被丹卿的护军营逼开,丹卿继续往前走到三公主的面前,蹲下来看着她:“三姐姐,他如此对你,你还要护着他?”
若是有人敢将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她一定会当场将他千刀万剐!
她们是大清的公主,她们的脸面就是大清的脸面,就算三公主现在反手杀了噶尔臧,闹到康熙面前,也一样是她占理,她又为何不敢还手?!
“三姐姐,我在这儿呢,你怕什么?”
丹卿伸手帮三公主擦去嘴角的血,“去要了他的狗命,我带你回家,保你下半生无忧!”
大不了就将三公主接到归化城去,她敢说这话,就一定不会叫她受委屈。
然而三公主依旧摇头:“不,不行的,四妹妹你别冲动,我知道他做了错事,你如今也伤了他报复回来了,他以后定然不敢了,你就饶他一命行吗?”
丹卿很失望。
当初三公主非要选择噶尔臧,她尚能理解她不想远嫁漠北,可如今,她明明就有选择的余地,又占了理,到底还在留恋什么?
若她与噶尔臧情深意笃便罢了,可那噶尔臧又拿她挡枪又打她,这样的男人,她竟然还舍不得!
便是她不敢自己动手,只要不管就行了,任由噶尔臧死在她手里,不是也一样解脱?
丹卿看着三公主这扶不起的模样,心里气恼,却也无可奈何。
她终归是她的姐姐,血脉至亲,她总不能连她一起杀了。
丹卿放开了三公主,挥了挥手,让士兵上前,将噶尔臧扶了起来,背对着她。
她手中的枪再次上膛,枪口直指噶尔臧。
“四公主,请您手下留情啊!”
御林军将领被护军拦在后面,扯着脖子喊道,“您已经将偷袭者全歼,无论如何都够了,如今也不能证明他们就是三额驸派去的,您不能真杀了三额驸啊!”
不能证明?
在今夜之前,丹卿也一直坚信没有实证就不该定罪,可如今,面对想要杀了她的闺女,伤了她的爱人的仇人,她已经不在乎什么实证不实证了。
见丹卿不为所动,三公主突然伸手拔下了头上唯一的发簪,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夜风里,她发丝散乱飞扬,一边脸红肿不堪,流着眼泪,好不狼狈。
她哭泣着说道:“四妹妹,你我自小一起长大,虽在婚事上有些龃龉,但总归血脉相连,我从未曾害过你分毫,对不对?”
丹卿压下枪口:“是,所以我认你这个姐姐,今日无论我如何处置,都不会牵连到你。”
“可你要杀的是我的额驸啊!”
三公主泪流满面,“你若是杀了他,让我如何活下去啊——”
“你堂堂大清和硕端静公主,有俸禄有食邑,如何不能活?!”
丹卿不能理解三公主的想法,“上有汗阿玛护着你,下有众位兄弟姐妹,难道离了这男人,你就不活了?”
三公主兀自不肯听,只是哭着摇头:“不,我跟你,跟他们,都不一样,我额娘只是个贵人,我也从不得汗阿玛喜欢,我不想回去受人白眼,若噶尔臧死了,我就随他一起去,也全了个忠烈之名!”
简直,荒谬!
丹卿恨其不争,可也不能冒险。
她今日杀了噶尔臧是小,若是因此逼死了三公主,必惹得康熙震怒,有理也变没理了。
丹卿有些不甘心。
薛思文伤得那么重,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后患,凭什么噶尔臧不用付出代价?
她刚刚不过是打了他的肩膀和大腿,岂不是治治就好了,如何能让她消气!
可三公主劝不听,就算强叫人夺了她的簪子,转头她说不定又去撞了墙上了吊,或者,若是喀喇沁部的人心狠些,故意趁机逼死她,诬赖在她身上,她亦是说不清。
“好,我答应你不杀他,”
丹卿闭了闭眼,缓了口气,先安抚三公主,“三姐姐,你先将簪子拿远些,你激动手抖,当心伤了自己。”
三公主犹豫道:“你当真肯放过他?”
丹卿点了点头:“为了你,我可以饶他一命,但我有三个条件,你必须得应下才行。”
三公主觉得有条件才是对的,立刻点头应道:“好,你说,只要我能办到,我都答应。”
“第一,我要刚刚逃回来的那三个人,他们曾袭击我,我不会放过他们。”
三公主连连点头,很快就有人将那拼了命逃回来的三人推了出来,丹卿叫护军士兵将人绑了,准备带回去再仔细审审。
“第二,噶尔臧叫人放冷枪伤了我的人,我不杀他,但这一枪我要还给他。”
三公主连连摇头,但丹卿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她直接上前几步将枪口抵在噶尔臧的肩胛骨下:“就打在这里,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说罢,她根本不管三公主肯不肯,直接扣下了扳机。
噶尔臧一声惨叫,鲜血从右胸前炸开。
三公主也是跟着一声惊叫,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丹卿已经叫押着噶尔臧的士兵放手,说道:“三姐姐,你现在可以叫大夫来给他治伤了。”
噶尔臧叫人打了薛思文一枪,她亲手还给他三枪。
这最后一枪定然是伤了他的肺的,至于这么近开枪会不会将他的肺炸开,她可不知道。
她不过是一报还一报,既没打他的脑袋,也没打他的心脏,若是他不小心死了,那就是他作恶太多,活该报应。
三公主再顾不得丹卿,连声喊大夫,喀喇沁部的人试探着上前来抬人,丹卿挥了挥手,示意护军们放行。
御林军将领此时方才松了一口气——
不管四公主开了几枪,至少人现在还活着,若是之后再死,那定然是喀喇沁部的大夫没用,与他们可没关系。
丹卿看着三公主头也不回的随着噶尔臧而去,挑了挑眉,又道:“说好了三个条件,怎么就这么走了?既然如此,那我就自己动手好了。”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枪又再次举起,指向喀喇沁人中的一处。
“公主,不可再伤人了!”
御林军将领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再次高呼。
这营地里的喀喇沁人可没参与偷袭,今夜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再伤及无辜,真不好交代了!
丹卿不理他,只是指着其中一个穿了一身土色蒙古袍子,用同色布包着脑袋的人道:“刘公公,好久不见啊,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护军士兵立刻上前将那人的头巾摘掉,果然里面是半个光头。
那人抬起头,惊惧的看向丹卿,正是一直跟在太子身边,认识薛思文的大太监刘通。
丹卿一直以为他早在康熙处置太子身边奴才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没想到竟然逃得一命,
如今出现在这里。
见到他,今夜的一切便都有了定论。
刘通没想到自己伪装成喀喇沁人混在人群里竟然被丹卿发现了,此时再想逃,却已经被护军的枪口顶住了头。
“公主,公主别杀奴才,奴才愿意帮您作证,奴才——啊——”
他话没说完,丹卿已经扣动了扳机,这一枪直接正中眉心,他颓然倒地,再无半点声息。
丹卿甩了甩发烫的枪,里面如今已经没有弹丸了。
可惜了,她出来的急,身上没带备用的弹丸,不然还能再多补几枪。
“那位将军。”
丹卿回头看向那御林军将领,他浑身一抖,畏惧而警惕的看向丹卿。
丹卿微微一笑,温柔可亲,仿佛刚刚杀人不咋眼之人不是她一般:“麻烦你将这人,不,这尸体带回去,这是汗阿玛下令处死之人,不知为何逃了出来,我只是替汗阿玛除了他罢了。”
御林军将领安敢多问,连连点头,叫人将刘通的尸体收了起来。
到此时,丹卿心里的怒火消散了大半,她重新上马,没有回营地,而是直接往御驾的驻地而去。
……
康熙听闻丹卿遇袭后十分震怒,立刻派了胤禛带人去救援,等收到回报说丹卿和蘼蘼都无碍,只是伤了些侍卫后,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听说丹卿令人追上去了,不由得为她担忧,一夜未曾合眼。
他睡不成,旁人自然也不能睡,胤礽被他拘在御帐里一夜,也不问话,就是不让回去。
等到天色微亮之时,梁九功进来禀告,说丹卿回来了,康熙才坐直了身子,让人赶紧宣丹卿来见。
丹卿走进御帐,看到胤礽在侧并不惊讶,毕竟康熙又不是真傻,他只是不想深究,不代表他会不知道谁会对她动手。
将胤礽拘在这里,不外就是不想让他往外面传消息而已。
“丹卿,到朕身边来,”
康熙对着丹卿招了招手,“太子先退下吧,梁九功,叫人为太子守好门户。”
这便是要暂时软禁胤礽的意思了。
胤礽冷笑一声,也不告退,转身便走,丹卿却只当没看到,走到了康熙的身边。
她知道御林军的人已经提前报过信了,康熙自该清楚事情始末,可他刚刚的态度说明,他依旧不打算动胤礽。
其实来之前丹卿已经有心里准备,所以倒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康熙对胤礽忌惮不假,可他也是爱着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太子的,不然以如今天下大定的形势,他若真不想要太子,早就可以废储了,又何必一直隐忍?
今日毕竟她跟蘼蘼都无恙,若是康熙因此发作胤礽,那才是怪事呢。
“出够气了吗?”
康熙温声问道,“折腾了一夜,累不累?”
丹卿蹲下来,靠在康熙的身上,喃喃道:“汗阿玛,蘼蘼差点就出事了。”
康熙伸手抚摸她的头发:“朕听闻之后,也是一样的心惊,好在蘼蘼有上天庇佑。”
不是有上天庇佑,是有一个人,用自己的命护着她。
丹卿在心里默默想道。
也不知道薛思文如何了,安太医的药厉害,他现在应该还没醒吧?
“朕已经叫太医去给你那侍卫诊治了,”
对于薛思文的存在,康熙一直心里有数,只是丹卿低调,他也不曾戳破而已,“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丹卿不语,只是晃了晃脑袋。
“他是个忠心的,既然入了你的眼,以后就留他在身边伺候吧,”
康熙又道,“朕许他一个二等侍卫出身,如何?”
二等侍卫,正四品的武官,在京中若不是权贵子弟,那需得是武举榜眼探花才能当得。
陈文涛这个同知不过是五品而已,康熙出手就是四品,已经是破格到不能再破格的提拔了。
这是他对丹卿的补偿,给出的不止是一个二等侍卫的虚名,更是默许了丹卿与薛思文在一起。
丹卿抬头看向康熙,依旧不说话。
康熙又道:“你能放过噶尔臧是你大度,朕会叫喀喇沁部予你牛羊千头,白银万两作为补偿,今后噶尔臧也再不可袭爵,就叫他一辈子都做个台吉吧。”
“袭击我营地的,可不止喀喇沁部的人,还有近两百来历不明的蒙古人,被我扣下了,”
丹卿开口说道,“他们该如何处置,还请汗阿玛示下。”
康熙沉吟道:“等会儿叫御林军跟你回去,将他们全部押回来,朕替你查清楚他们的身份,无论是何部之人,具叫他们拿出牛羊和金银来赔给你,可好?”
丹卿点了点头。
这些人虽然袭营,但却并未出手杀人,她也没想要他们的命。
她站起身来:“汗阿玛,蘼蘼这次受了惊吓,也叫我更看清了她对我的重要性。我这一生许是再没有别的孩子了,蘼蘼就是我的命,我希望能给她最好的一切,让她能一生顺遂。”
康熙听懂了丹卿的意思,其实在她来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
“你之前说想要蘼蘼继承土谢图汗部,朕仔细思量过了,你说得对,只要有爱新觉罗的血统,男女并不重要。回京之后,朕会亲自为她挑选文武师傅,送到归化城去为她启蒙,等她再大些,你将她送回京城,朕许她进上书房,与小阿哥们一起读书。”
这不止是康熙对闺女的偏爱和承诺,也是一个帝王对未来北疆的设计和规划。
土谢图汗部未来的继承人,必得心向大清,这个道理,他知道丹卿明白。
丹卿亦是早做好了准备,并不推脱,直接开口谢恩,然后又道:“汗阿玛,这次,我真的要跟您告别了,漠北形势严峻,我得尽快赶回归化城去,不能再多耽搁。”
康熙点了点头:“好,朕叫你四哥带着御林军一路护送你回去,也正好帮朕看看你那归化城如今是什么模样了。”
丹卿自无不应。
她正愁拿下库伦城之事缺人手,康熙就将胤禛给她送来了,对她而言,恰到好处。
昨夜一场偷袭,该报的仇她报了,能要的补偿,康熙也都给了,她不会再纠缠下去。
只是那罪魁祸首究竟是谁,她牢记在心,总有与他算总账的时候!
第114章 第114章二合一章
丹卿从御帐里出来,没走出多远,就碰上了孙天阙。
都说他这两年与胤礽过从甚密,可胤礽经此一遭,他却好似没有受到任何牵连。
“公主可还安好?”
孙天阙温声问道,满眼担忧。
丹卿并未停下脚步,径直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公主,你已经躲了我很多时日了,”
孙天阙不死心的跟在丹卿身后,“是因为那晚的事,还是怪我设计太子?”
“闭嘴!”
丹卿压低声音斥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孙天阙却道:“我若是说我什么都没干,是太子自己非要试试那酒的,你信吗?”
丹卿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孙天阙。
“既然太子没找你的麻烦,我自然相信是他自己愿意喝的,但是孙将军,他为何会想试试那药酒,当真与你无关吗?”
丹卿干脆直接戳破,“我不知道你一直留在他身边是为了报复,还是又受了什么人指使身不由己,我只奉劝你一句,当心玩火自焚。”
孙天阙听罢后竟是粲然一笑:“公主这是在担心我吗?”
丹卿不再多说,转回头继续往前,与护军营汇合,然后策马从孙天阙身边越过,头也不回的离去。
他有太多的秘密,以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当初她就不知道他是何时受了康熙的指派的,如今她依旧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出于本心,还是另有所图。
他太复杂了,总是让她去猜,可她早已经没有心气去探寻。
她只想快些回到那个直白而纯粹的人身边,看看他好些了没有。
回到营地里的时候,胤禛已经叫人将那些俘虏串成一串,等着交给御林军。
听到康熙让他护送丹卿回归化城的旨意时,他并不觉得惊讶,只是说道:“汗阿玛估计是放心不下土谢图汗部的战事,叫我留下来帮帮你。”
丹卿着急去看蘼蘼和薛思文,就嘱托胤禛帮忙安顿营地里的事情,这次他们伤了不少侍卫,总得在此修整两三日再出发。
胤禛拉住丹卿道:“蘼蘼叫禾苗她们带着呢,如今还没起来,你一夜未眠,先回主帐里睡一觉,有什么事休息好了再说。”
丹卿点了点头:“也好,那我先去看看薛思文就去补眠。”
胤禛没放手,神情有点奇怪。
丹卿顿时心里一惊:“怎么了?他不好了吗?”
“没有,他好好的,汗阿玛派来的太医也都看过了,说他的伤处理及时,目前看没有大碍,只要好生将养就行,”
胤禛赶紧安抚,“只是他家人都到了,如今正守着他,你此时过去,怕是不便。”
丹卿这才想起来,之前叫护军营出去是去接了薛思文家人的。
也好,有他的家人照顾,他也能心安。
薛思文暂时还没醒,丹卿也就没去打扰,回到营帐里睡了一会儿,却也睡得并不安稳。
她一直都是个尊重生命的人,从不喜欢血腥和杀戮,可昨夜她却杀了很多人。
虽然是那些人先对蘼蘼动手的,他们就该死,可毕竟是几十条生命,回过神来之后,她依旧很难完全无动于衷。
她的梦里,鲜血为池,白骨铺路,她踏着满是狰狞灵魂的阶梯而上,向着那金光闪闪的宝座而去。
等她在宝座上坐定再往下看,鲜血变成了鲜花,白骨变成的金银,阶梯里狰狞的灵魂都带上了谄媚的笑,看似天下安平,可又处处透出诡异。
丹卿惊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蘼蘼正坐在她身边乖乖的摆弄着康熙给她的孔明锁。
“额娘!”
看到丹卿醒来,蘼蘼丢开手里的东西直接扑了过来,小肉墩一样砸得丹卿直翻白眼。
“蘼蘼小猪你知道自己现在多重吗?”
丹卿将闺女揪起来,“以后不准故意用力往人身上跳,听到没?”
蘼蘼转了转眼睛,点了点头:“不压额娘!”
“也不许压你薛叔叔,”
蘼蘼一转眼睛,丹卿就知道她在打什么歪心思,“他受伤了,你不许再胡闹,要乖一点,知道吗?”
蘼蘼似乎想起了昨夜的场景,瘪了瘪嘴就要哭,丹卿赶紧将闺女搂紧了哄:“没事了,蘼蘼别怕,薛叔叔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说到此处,丹卿又叫人去看看薛思文醒了没有。
禾苗回道:“公主放心,薛公子晌
午就醒来了,有些发热,安太医说若是烧得不严重,就先不叫他发汗,又给喂了止疼止血的汤药,如今薛家人都陪着他呢。”
丹卿不是很懂医理,但安太医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她也不跟着搅和,只是嘱咐道:“让安太医辛苦些,这两日多去看看。”
禾苗答应了一句,转身出去传话。
丹卿从榻上起来,刚穿上外衫,还没来得及梳头,就听到外面有些嘈杂,随即营帐门被推开,禾苗进来急道:“公主,薛公子非要过来,奴才们实在拦不住!”
丹卿一惊,果然很快薛思文就被人抬了进来。
“给我放床榻边上,对,这就这儿,咳咳,”
薛思文颇有些不拿自己当外人,指使着侍卫将他抬到了丹卿的床榻旁安放好,然后才笑眯眯的说道,“公主,我一个人睡觉害怕,你陪陪我嘛——”
丹卿没有阻拦,而是走过去摸摸他的额头,果然还是有些发烫。
“他能挪动吗?”
丹卿看向一脸怒气跟过来的安太医。
安太医气道:“都已经挪完了,能不能还要紧吗?!”
丹卿瞪了一眼还敢嬉皮笑脸的薛思文,然后又道:“要是能挪动,就叫人给他抬床上去,这小榻怕是不舒服。”
安太医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挪挪挪,省得他心里惦记,说不动半夜自己翻过去了!”
营帐内的侍卫侍女们笑成一片,薛思文却厚脸皮得很,还好意思伸手想要去拉丹卿,却被她恶狠狠的给瞪了回去。
这人真的是,受了伤也老实不了半刻!
最后薛思文还是叫侍卫们给抬上了丹卿的床,反而丹卿坐在了他原本的小榻上。
“公主上来陪我一起睡嘛,”
薛思文不死心的召唤,“我睡觉很老实的,保证不会乱动,咳咳——”
“闭嘴,不准说话了,”
丹卿冷着脸给他嘴里塞了一颗安太医留下的止咳药,“你那肺不打算要了?”
他后背上的外伤倒是不算要紧,可毕竟伤了肺,丹卿实在怕他会留下什么隐患。
薛思文这才老实了下来,只是用没伤一侧的手勾着丹卿不放。
丹卿柔声给他说着他昏过去之后发生的事,她如何替他报仇的一带而过,重点给他说康熙给他们的补偿。
丹卿:“以后你就是四品武官了,比陈大人还高一级呢。”
薛思文摸摸她的手。
丹卿:“不过我还是打算叫你先接手牧场和马场,其他生意都好走商会的路子,这两个他们是吃不下的,主要供给军中和京城,若是做得好,不愁销路。”
薛思文将她的手拿到嘴边亲了亲。
丹卿:“还有蒙古人赔的牛羊和金银,都给你,也算是稍微补偿,叫你家里人能安心。”
薛思文从手背吻到了手腕。
丹卿:“对了,你之前选的那处宅院实在是太偏了,不然我叫人将公主府旁边那处宅子收拾出来给你家人住?”
薛思文怒了:“我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你床上,你心里就只有那些身外之物??”
丹卿挠了挠耳朵:“你说你是什么玩意儿?”
薛思文一点都不害臊:“大美人啊,我想好了,等回去之后我定要好生保养,你那些润发养肌的好东西也得给我用用,我觉得论相貌身段,我也不一定就比你那个孙将军差!”
丹卿:……
这到底有什么好比的!
她是那种见色起意的肤浅人吗?!
薛思文委屈道:“以前你都是忍不住对我上下其手的,如今我脱光光趴在你身边,你眼里心里却都只有什么牧场金银的,果然是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女子薄情——啊疼疼疼——”
见他求饶,丹卿才松开他的耳朵,笑道:“我倒是想对你上下其手了,你现在这样,能行吗?”
“行,怎么不行,我好得很,咳咳——”
薛思文一激动又咳了起来,丹卿赶紧一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话,一手轻抚后背给他顺气,顺着顺着,只觉得掌心痒痒的,手下的人看向她的眼神开始拉丝了。
“薛素瑜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若不是他身上有伤,丹卿一定锤他几下,“你再胡闹,我就叫人将你送回去,不让你在这儿了!”
流了那么多血,他怎么就还能这么精神!
“我错了我错了,”
薛思文认错很快,“我不闹了,千万别送我回去。”
丹卿挑了挑眉,总没觉得他好像不太想回去跟家人在一起。
薛思文倒是坦白:“昨夜之事吓到他们了,一直念念叨叨个没完,我听着烦,又不敢顶嘴,还是先叫他们自己冷静冷静吧。”
丹卿觉得这也正常。
薛家本是山西富户,世代经商,家族产业都在那里,如今却被迫北迁,一路只怕是又心惊又辛苦。
好不容易见到了薛思文,又赶上被人偷袭,看着他身受重伤,如何能不心疼?
念叨几句也是为了他好。
“你且忍忍吧,本就是你该受的,”
丹卿温声道,“等回了归化城将他们安顿好,我再请他们到公主府一叙,叫他们知道你过得好,才能安心。”
“不用管他们,让他们就住远些,”
薛思文却不愿意,“我爹迂腐得很,只怕见面会叫公主不痛快,等到了归化城,你就只当他们不存在,他们有钱,能找到营生之路,不必我们操心。”
丹卿倒是奇怪了:“你之前为了他们什么都肯,如今好不容易将人接到身边了,怎么还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
薛思文表情略痛苦:“公主你不懂,有些人就是远香近臭的。”
丹卿是不懂,但这是他的家事,自然是要尊重他的意愿。
他若是希望她能跟他的家人友好相处,她自然给他们几分面子,他若不希望他们往来,那也无所谓,只要他家人不给她找麻烦,她也没想过要上杆子去亲近。
夜里,在薛思文的坚持下,丹卿终究还是上床去睡了。
她白日里睡得不好,如今有薛思文在身边,心里踏实了许多,很快就睡着了,但薛思文却是睁着眼睛偷偷看着丹卿,没有一丝睡意。
她今天话比以前多了很多,嘴里恐吓要将他送走,手却一直拉着他不肯放开。
他知道,她心里不好受。
他的公主是那么善良的人,杀一人尚且要多番核实,旁人的枉死亦叫她多思伤怀,更何况是亲自下令诛杀了那么多人。
她甚至亲手开枪替他报了仇,在看到鲜血的那一刻,
她可曾害怕?
若不曾,那她怎么会一语带过,不愿多谈呢?
薛思文心里满满都是心疼,他宁愿她没有开那几枪,只盼着她不会惊惧。
是他太没用了啊,她在外面浴血而战为他报仇,而他却只能趴在营地里昏睡,没办法替她分担一点。
若是放在之前,说要给他封个二等侍卫他一定是不屑的,可如今,他却有些感谢这个封赏,让他以后有资格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边,为她做事,支持她,保护她。
薛思文挪动不了,只能尽量伸直胳膊,将手放在丹卿的腰间,试图带给她一些安慰和温暖。
愿自此之后,所有血腥残忍之事皆由他来承担,愿她能初心不改,不会被这世道所染,永远能做想做的自己。
……
毕竟还是年轻底子好,修整三日后,薛思文不再咳血,也能自己下地走动了,只是还不敢使力。
安太医对他伤口的愈合程度表示满意,说若是慢行,可以动身上路了。
于是丹卿便命人在马车里给学薛思文铺了厚厚软软的垫子,吩咐全营开拔。
起初几日,他们走走停停,等薛思文的伤口彻底结了痂,才加快了速度。
一路到了归化城的时候,薛思文伤口处的痂已经脱落,留下了一个圆鼓鼓粉嫩嫩的伤疤。
安太医说会给他调配祛疤的药,丹卿本以为薛思文不会在意,可没想到他竟是十分积极,不但愿意用药膏,还向安太医要了泡澡的香药,说他这一路上不被允许洗澡都臭了,必须得仔仔细细搓干净才行。
丹卿看了大半日这些天堆积下来的信件后,回到寝殿就看到薛思文已经洗得白白香香的上了她的床,颇有几分试图以色侍人的模样。
他主动投怀送抱,丹卿自然也不会客气,不过也还是注意分寸,只纵着他两回就将人推开了。
“且老实些吧,安太医说你如今还是不能活动太多,内伤难愈,总得将养三五月才行。”
薛思文意犹未尽,直往丹卿身上蹭,哼哼唧唧的不肯放手,丹卿便与他说起正事,转移他的注意力。
“算日子,袭爵的圣旨差不多该到库伦城了,我之前派出去的军队里没有什么得用的将领,四哥说他去前线督战,确保万无一失。”
说起来无将可用的确是归化城如今最大的困境。
蒙古人虽然善战,但她信不过,而能用的满汉官员俱是文臣,没有一个能领兵的。
也就护军营的达春还能用,但他身负守城之责,也不可能轻易派出去。
若非实在无人,她也不会每次都请哥哥们帮忙了。
说到这个,丹卿又想起了那个传说中为胤礽运矿的绥远将军了。
也不知这次事发之后康熙会不会将他给换了,要不然她趁机跟康熙要两个武将来,就归在绥远军中,平日里给她用用也好。
于是乎第二日丹卿就写了信叫人给康熙送去,与此同时,胤禛带上了之前丹卿带出去的两百护军和三百蒙古骑兵离开了归化城,秘密北上与之前派出去的军队汇合,暂时将归化城的城防交给护送他们回来的御林军。
回到归化城后,丹卿一直都很忙,处理积攒的政务,关注北疆的局势,还要召见大盛魁以及山西商会的其他人,安排之前协商好的向蒙古王公借款的事情。
好在这件事上薛思文能帮得上忙,他接手后,省了她许多麻烦。
只是这么一来,他也忙了起来,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自是比之前少了许多。
又过了几日,前线传回消息说已经找到了车凌巴勒所在,正在紧密监视,借款的章程也订的差不多了,丹卿便没叫薛思文出门,叫他与她一起休沐一日,也好陪陪蘼蘼。
薛思文自是愿意的,干脆叫人在花园的亭子里支起小榻,挂上吊床,一手抱着蘼蘼,一手牵着丹卿,打算就在园子里消磨一天的时光。
对他而言,能跟她们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休息。
今日惠风和畅,凉亭遮去了耀眼的太阳,丹卿躺在吊床里轻轻晃悠着,看着薛思文抱着蘼蘼靠在小榻里将故事,觉得岁月静好,温暖又惬意。
忙里偷闲的时光尤为珍贵,不管外面有多少纷扰,她只盼着此刻能一直停留。
然而总是事与愿违,他们这边刚用过午膳,正叫人挂了帘子,打算就在这儿睡个午觉的时候,有侍卫来报,说槐梦想要见丹卿。
之前在围场里确认了槐梦是胤礽的探子后,丹卿就跟薛思文探讨过要如何处置他的问题,不过回来之后她事务繁忙,也没空去与槐梦再谈,就叫人先将他迁到外院看管起来,却也没有苛待他。
原想着等北疆事定再说,可槐梦似乎坐不住了。
“公主,梦公子已经两日未进水米了,奴才怕这样下去会出事,所以不敢不报。”
负责看守的侍卫如是说道。
丹卿心里的火气腾地一下就窜了起来,她还没去找他算账,他竟然敢用绝食威胁她?
难不成他以为她还会心疼吗?!
“素瑜,你陪着蘼蘼睡一会儿吧,我去跟他‘谈谈’。”
丹卿安抚的拍拍闺女和薛思文,然后转身冷着脸道,“将人带到地牢去,他要谈,那就换个地方谈吧!”
……
公主府的地牢是一开始修建的时候就规划出来的,不过之前还从来没有用过,甚至有一部分都被膳房拿来当地窖储藏食材了。
槐梦也算是这地牢的第一位“住客”,丹卿没叫人打他,只是用一根麻绳绕过他的脖颈,再在背后反绑住他的双手,叫他只有努力将手往上抬,才能不被麻绳勒紧喉咙。
这手法是娥眉跟江津学来的,姿势实在是有些反人类,即便槐梦筋骨足够软活,没过多久,脖颈上的麻绳也开始不受控制的慢慢收紧,让他不由得张开嘴努力呼吸。
记得初见之时,他就是在他那位“亲娘”手里这般艰难的求生的,当时丹卿动了恻隐救了他,如今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公主,他快坚持不住了。”
峨眉低声说道。
丹卿对身边的侍卫道:“去帮帮他。”
侍卫应声上前,抓住槐梦被反绑的双臂用力往上一顶,槐梦脖颈上的麻绳是松了,可手臂上的剧痛却叫他忍不住惨叫。
即便是如此,他也没反抗,只是努力的大口呼吸着。
“这不是挺有求生欲的吗?”
丹卿冷哼,“既然不想死,那装模作样的绝食给谁看?槐梦,我给过你不止一次机会了,时至如今,你还以为我不确定你的身份吗?!”
槐梦不语,只是倔强的看着丹卿,往日里动不动就泪流满脸的人,在这等酷刑之下,满脸冷汗,却是一滴泪都没有。
丹卿也在看着他,看着看着,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姓裴?”
槐梦瞬间脸色大变,立时挣扎起来,对着丹卿嘶哑的喊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姓裴?是谁告诉你的,是太子吗?”
他这算是不打自招了,但丹卿却是心里一沉。
他真的姓裴。
当初见到裴氏的时候,她就觉得好似有些面熟,但一时间没想起来,如今看着槐梦,才发现他们眉眼间很像啊。
“太子身边的侍妾裴氏,是你姐姐?”
丹卿问道。
槐梦不答,只是惊疑的看着丹卿,想要猜出她到底知道多少。
“给他松开。”
丹卿开口吩咐道,“去倒一碗糖盐水来给他喝了,我要慢慢审他。”
她之前以为槐梦只是一个普通的探子而已,毕竟胤禛曾说过,胤礽往京城很多府邸都送了美人,槐梦应该也是其中之一。
可没想到,他会是裴氏的弟弟。
既如此,那他们之间就有共同的仇人,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第115章 第115章二合一章
幽森昏暗的地牢里,丹卿坐在侍卫们搬进来的雕花椅子上,看着跪在她面前满眼警惕一身尖锐的男人,实在是有些佩服他往日里的演技。
今日之前,或者说在她戳破了他姓裴之前,槐梦在她面前都是柔弱可怜的,没有丝毫反抗,眼泪就是他最大的武器。
而如今,若不是有侍卫按着,丹卿都觉得他可能会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刺向她。
“裴公子,事到如今,你已经再没有任何脱身的可能,看着往日的情分上,我也不想叫你太难看,不如咱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或许你还有机会活着走出这里。”
丹卿先开口说道。
槐梦眼神里多了几分波动,但却依旧没有开口。
“你如今已不是我的槐梦,应该也不想再听别人这么叫你,”
丹卿继续说道,“我见过你姐姐,所以知道你姓裴,却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提起裴氏,槐梦咬了咬嘴唇,终于开口说道:“我叫裴端,端方的端。”
丹卿又问:“那你姐姐呢,她的闺名唤作什么?”
这个问题在围场里办法会时她就问过,可所有人都不知道,最终那牌位上也只写了“裴氏”二字,这个可怜的姑娘到最后都没能留下自己的名字。
裴端犹豫了一下,还是
答道:“我姐姐芳名一个英字,英姿飒爽的英。”
裴英。
这个时代给女子的名字大多是柔嘉婉之类的,能给闺女用英字为名,可见她爹娘对她的珍爱和期待。
当真是可惜了。
裴端一直在观察着丹卿的脸色,见她目露惋惜之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切问道:“我姐姐怎么了?”
丹卿还真是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他裴英的遭遇。
“你是因为你姐姐,才甘心为太子所用的吗?”
丹卿不答反问。
裴端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在此之前,他已经太久没有收到姐姐的消息了。
初时他还以为是他被看管的太紧,错过了收消息的机会,现在终于意识到,姐姐可能已经出事了。
事到如今他再顾不得其他,直接认下:“是,我就是为了姐姐才会替太子做事的,公主,你帮我救救姐姐,只要姐姐安好,无论你是要我的命还是要我为你做事,我都愿意!”
裴端的底牌交的很快,可见他是真的很在乎裴英,若是他在之前她给他机会的时候就能坦白,她真的能想想办法将裴英从胤礽身边救出来,可如今,芳魂已去,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丹卿带着怜悯和哀伤的看着裴端,那目光太过明显,即便她没说话,裴端也已经猜到了结果。
他怔忪了几息,然后突然就向丹卿扑来,却又立刻被侍卫们按倒在地上。
他的脸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眼睛却红得吓人,他几近嘶吼着:“你把我姐姐怎么了?你说啊,你把她怎么了!”
丹卿叹了口气:“裴端,你姐姐是太子的侍妾,我能把她怎么样?我只是在围场见过她一面,知道她是因何,而死的。”
这个死字一出口,裴端闭了闭眼睛,然后颓然倒了下去。
“都是因为我,都怪我没用,”
他难以自控的哽咽道,“如果我能多传些有用的消息回去,姐姐就不会死——”
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耽于公主的温柔,一次次的犹豫,不愿一而再的出卖她,姐姐就不会死!
明明说好了的,只要他肯替太子监视公主,将公主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他,太子就会善待他的姐姐,是他自作聪明,故意装作无能,几番推脱,才会让姐姐惨遭毒手的!
他错了,他早就该想到,太子不是好糊弄的人,是他的自私害了姐姐,该死的人是他才对啊!
裴端缩在地上,颤抖着哭泣。
没有往日里落泪的唯美,就像是踩中了扑兽夹的小兽,几近哀嚎。
饶是心冷如娥眉,看着他这般模样,都有些不忍的别开了脸,而丹卿,亦是心有动容。
他是真的,真的很在乎他姐姐啊,可惜,他们选错了路。
裴端痛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稍忍伤痛,他费劲的撑起了,再次看向丹卿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丹卿虽有不忍,但到此时,她不能替胤礽遮掩,必须得叫裴端认清楚他的真面目。
于是她将之前在围场发生的事一一讲给他听,无论是胤礽的所作所为,还是她自己在其中的经历,事无巨细,毫不隐瞒。
在听到裴英是被胤礽酒后虐杀时,裴端几乎失控,如果不是侍卫死死押着他,他似乎就要暴起伤人。
“放开我,我要去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裴端面容扭曲的怒吼着,原本清丽秀美的面庞上只剩下狰狞,“你不是也恨他吗,你放了我,我去帮你杀了他!”
丹卿将手中的茶水泼到了他的脸上:“冷静些,就凭你,能杀了太子?”
这句话,比那杯冷茶更加冰凉,裴端愣了一瞬,然后浑身怒气一泄,再没了力气般瘫软下来。
是啊,他要是有本事杀了太子,又何苦受他威胁,以至于如今啊!
“那公主想让我如何?”
裴端的眼中逐渐失去了神采,“我背叛了你,没有什么能辩解的,要杀要剐都随你。”
丹卿叫侍卫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才道:“你姐姐走后,汗阿玛给了她格格的位份,并叫人给你们的家人送去了金银作为补偿,我知道你或许不屑,但我叫人打听过,二老也的确需要这些钱财傍身。”
这话不是骗他的,她当时是真的问过内务府的人,据说裴氏家里早已没落,爹娘年迈无依,这比“买命钱”虽然满是鲜血,但至少能叫二老余生有些依傍。
她与裴端说这个,是想提醒他家中尚有高堂需要照顾。
可没想到裴端突然笑了,笑声里尽是讽刺:“公主怕是被骗了吧?什么家人,什么二老,我跟姐姐在这世上早没有亲人了,他们都被太子杀了,一个都不剩,都被太子杀光了!”
丹卿有些震惊,而到此刻,裴端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裴家原是书香门第,祖上前朝是在京中做过官的,后为避祸离京,全家搬到了五台山附近,置办了几十亩良田,还开办学堂,传道育人。
裴氏夫妇育有一儿一女,俱是从小读书明理,女儿秀外慧中,常帮着父母打理家业,故而在乡里很有贤名,等到了嫁娶之龄 ,上门求亲者络绎不绝。
裴氏夫妇并不图女儿高嫁,只盼着她能觅得良人,裴英又是个有主意的,没相中就是没相中,绝不可能将就,故而她的婚事就拖延了下来。
等到她年满十八,裴氏夫妇开始着急了,乡里没有合适的,就托人往更远处打听,言明不求女婿家财万贯,更不求他高官厚禄,只要老实孝顺,识字明理,能叫裴英喜欢即可。
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附近的乡镇,也不知是谁在造谣,传来传去竟传出裴氏女乃是天生凤命,不能嫁给普通人的传言。
裴氏夫妇心知不妙,就想着得叫闺女赶紧成亲好平息了谣言,此时知县出面为裴英做媒,想为一位表亲求娶,说是京中人家,比裴英大几岁,是个读书人,人品相貌都出众,为了科举才耽搁的亲事。
裴氏夫妇命人去京中打听过,果然跟知县说的一样,那家礼数俱全,送来下定的彩礼摆满了院子,直言不在乎新娘嫁妆,只是图裴氏女贤良的好名声。
就这样,两家的亲事便定了下来,裴家欢欢喜喜的给裴英备嫁,因为路途遥远男方不便亲迎,便说好了去京中成婚,裴氏夫妇便叫裴端这个亲弟弟去为姐姐送嫁。
“我送姐姐到了京中,被带到了一处院落,等候三日,方才见到那位传闻中的‘姐夫’,”
裴端目露恨意,“他果然相貌堂堂,举手投足十分矜贵,姐姐一见倾心,对这桩亲事再满意不过了,我也为姐姐高兴。可没想到,在原定好的喜日之前,那位‘姐夫’竟叫人支开了我,强迫姐姐与他就在那别院里圆了房。”
“我赶回去的时候,姐姐万念俱灰,差点吊死在屋里,那位‘姐夫’却只道是饮醉了酒才放肆了,叫人送了许多东西来赔罪,承诺原定的婚期不变,定会负责到底。”
“可那时姐姐已经看清了他好色的嘴脸,如何还肯嫁给他?于是我们便商议着夜里逃出去,先想办法回家再说。”
裴端用手抓紧自己的衣襟,“可是没想到他早有防备,我们才刚打开后门,就被抓住了。我们被堵了嘴绑在柴房里两天,不给食水,第三天他终于出现了,直接表明了身份,我们才知道,他竟然是当今太子。”
“就为了那不知是谁编出来的凤命谣言,他就叫人将姐姐骗到京城,迫不及待的玷污了她!”
裴端止不住留下眼泪,“他以所谓将来封嫔封妃来诱惑姐姐从了他,可姐姐性烈,断然不肯,以金钗抵住喉咙,只道不放我们走,她就死在这里,可那是太子啊,他怎么会在乎姐姐的死活!”
“他叫人将我拖上前,扒光了我的衣裳,当着姐姐的面凌辱我,我当时只想一死了之,可姐姐终究疼我,为了救我放下了金钗,应下了他。”
“我羞愤欲死,可姐姐劝我坚强,说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爹娘还在等着我回去,我若死了,才是大不孝,于是我只能将羞辱咽下,眼睁睁的看着姐姐上了接她进宫的小轿,然后租了一辆马车回了家。”
裴端抬头看向丹卿,眼中的恨意如火:“可谁知,我回到家里之时,裴家早已是一片焦土,我的爹娘,还有裴家的下人帮工一共十一口,全都葬身火海。乡里人说是下人夜里点灯不小心着了火,可我知道,是太子在杀人灭口!他怕爹娘知道此事后会上京城告御状,他怕他的恶行被旁人知道,所以他就叫人灭了我裴氏满门!”
丹卿知道裴端定然是受了胤礽胁迫的,可她万万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般血海深仇。
她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你不向他寻仇,为何还要帮他做事?”
“公主,你这么善良,怎么能想象得到太子的手段?”
裴端继续说道,“我安葬了爹娘后,偷偷回到了京城想要报仇,可那是太子啊,我又如何有机会靠近?后来我偶然听说太子要去那别院的消息,便扮做下人潜了进去,我那时觉得这是老天爷给我报仇的机会,可没想到,这是他戏耍我的陷阱。”
“我是见到了他,不过是被扒光了捆起来送到他面前的,他叫人给我下了药,然后告诉我,姐姐怀孕了。他说如果我肯听话,他就不会告诉姐姐爹娘已死,而只要姐姐不知道,她就能平安诞下皇嗣,母凭子贵,富贵荣华的过一辈子。”
“可若是我不听话,他就将姐姐也带到这里来,给她喂一样的药,让她跟我一起沦为,沦为——”
裴端实在说不出那两个字,“我原以为就算报仇不成不过就是一死而已,可那时我中了药,体内如焚,手脚却没有半点力气,他叫人堵了我的嘴,我连咬舌自尽都不可能,方才明白,原来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活着受辱。”
“我没有办法,我不敢赌他还有良心,为了姐姐,我只能答应,任他为所欲为,”
裴端努力抱紧自己,“起初他经常来,每次都叫我遍体鳞伤,后来许是腻了,就不来了,我也就断了姐姐的消息。我不敢逃走,怕他会生气虐待姐姐,只能绝食,用自己的命去试探。”
“就在我以为哪怕我活活饿死他也不会再来的时候,他竟然又出现了,他似乎很满意我饿到惨白无力的模样,他说,叫我帮他做事,只要我做的好,姐姐就会无虞。”
“那日之后,就有人来教我扮柔弱,他们用羞辱和疼痛逼着我学会如何说哭就哭,怎么哭最好看,他们还教我如何取悦女人,叫我如何利用鸟雀传递消息,我知道他是要我去一个女子身边做细作。”
裴端又一次抬起头看向丹卿,这回眼中不是仇恨,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悲凉,“公主你不是怪我不情不愿吗?其实,是因为我曾经每日都被下药,被逼着跪在庭院里,在众人面前自己动手,每一天,每一天!那对我来说没有一丝愉悦,是彻骨的羞辱!”
说了太多的话,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公主,我不是不愿意靠近您,我是太脏了啊,我怎么敢,怎么敢玷污了您!”
丹卿再也忍不住了,她站起身冲出地牢,扶着墙干呕了起来。
她知道胤礽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曾给孙天阙下药逼他们在一起,可最后她叫孙天阙自己解决,不但没叫他如愿,还痛打了他一顿,之后也是因为此事,她选择远嫁,而他备受康熙责怪,更被康熙忌惮。
他是将对她的恨发泄在裴端的身上,不,应该说,他试图将裴端变成另外一个孙天阙,他叫裴端经历孙天阙曾经经历过的痛苦,觉得这样裴端就会很像孙天阙,从而走到她身边。
事实上,胤礽已经差点就成功了。
裴端确实很多时候都会隐约带着孙天阙的气质,会让她不自觉的被吸引,如果不是薛思文提前点破裴端的身份有异,如果不是她那日试探之时已然心存怀疑,她或许真的会从裴端柔顺里带着一丝不愿意的傲骨里看到孙天阙的影子,将他一直留在身边。
她不敢想象如果她与裴端再更亲密些,得知真相后她会是怎样的崩溃,如今这样,就已经足够她恶心得忍不住想吐了。
不是因为裴端,而是因为胤礽。
裴端口中的胤礽已经不只是在发疯,他心里的恶已经彻底释放,已经不配为人了。
“公主,要不然先歇歇吧,”
薛思文不知何时过来了,扶住丹卿,让她依靠在自己身上,“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等你好些了再慢慢审他,好不好?”
丹卿紧紧的抱住他,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才叫自己平静下来,不再作呕。
“素瑜,你帮我将他带出来,照看好,我得先缓缓。”
丹卿觉得脑子里一片嗡鸣,她需要冷静下来,不能冲动行事。
薛思文点头应下:“好,那你先回去睡一觉,有什么事都等睡醒了咱们再慢慢谈,你放心,我会替你照看好他,不会让他出事的。”
……
在与胤礽的交锋中,丹卿其实一直很被动,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胤礽在康熙心中的分量,知道想要动摇他的储君之位没有那么容易,一旦准备不足,只会将自己搭进去。
就像是历史上的胤禔,不就沦为康熙为胤礽洗脱罪名的工具了吗?
随便编造一个所谓的巫蛊之术,就用胤禔的后半生为胤礽复立做垫脚石,就算最后胤礽又一次被废储,胤禔也没有被平反,一直圈禁到死。
丹卿不想做这个垫脚石,所以她从未想过要直接对胤礽出手,就算是私矿一事,也是捅到康熙面前,寄希望于累积他对胤礽的失望而已。
可如今,知道了裴家的事后,她不由得问自己,只要胤礽被废储就够了吗?
她记得历史上胤礽被废后依旧是亲王,虽被圈禁,但妻妾儿女成群,富贵荣华不减,一直活了很久很久。
这样的结局并不足以偿还他做下的孽,裴家怕只是沧海一粟,不知还有多少人被他所害,却根本告求无门!
可是如今,她又能做什么呢?
丹卿这样问自己。
她离京城太远了,所能得到的消息也过于滞后,就算她有心揭穿胤礽的丑恶,却也鞭长莫及。
她能信任的人 ,都是她的兄弟,她也不想让他们陷入危险之地,所以必须得另辟蹊径,换一种方式接近胤礽,探得内情,掌握主动。
而如今,有一个很好的人选就在眼前,但是丹卿有些犹豫。
裴家满门如今只剩下裴端一人,他已经受过太多的痛苦,她若是再叫他重回险地,说不定会遭遇同以前一样,甚至更可怕的经历,会不会太过残忍了。
可若不用他,她如今也没有更好的人选。
就在丹卿还在纠结的时候,裴端却是主动说想再与她谈谈。
丹卿叫人将他带了过来,不再有任何的威逼利诱,而是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说话。
“我其实并不知道太子的什么机密,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他用鸟雀传递消息的方法,但我太久没有传出去消息,只怕外面的暗线早就发现异常撤走了。”
裴端直言道,“我曾经出卖过公主,您当初早产还有察珲多尔济的死讯,都是我传出去的,您要罚要杀,我都心甘情愿,但若是您还愿意留我一命,能不能送我回京城去?”
丹卿用手指点了点桌子:“你现在回京城去,就不怕太子杀你灭口吗?”
“我不怕死,如今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但我不甘心,我想回去再试试报仇,”
裴端起身,跪在丹卿面前,“求公主赐我毒药,如果我不能杀了他,就会立即服毒自尽,绝不会连累公主!”
“你先起来,坐着说话,”
丹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报仇,可就算我给你毒药,给你刀剑,送你回京城,你就能接近太子,有机会动手吗?更何况,裴端,你想过如果你成功了,会有什么后果吗?”
裴端没有起身,只是抬头看着丹卿。
丹卿并不躲闪的回视他问道:“天子一怒,尸横万里,你裴氏是没人了,可你也没有亲族吗?你说过裴氏是书香门第,还曾在乡里开设学堂,那你们的师承,你裴氏的弟子,你都要拉着一起为太子陪葬吗?诛九族夷十族,你真的以为只是戏文里的段子,还是说你没经历过也没听说过大清入关之初对汉人的狠辣手段?”
这一连串的问话,问的裴端冒出了冷汗。
他忍不住反问:“那难道我的亲人只能白死吗?就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他就可以随意杀人,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吗?!”
丹卿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以为你经历了这么多,不该再这么天真了,裴端,他是太子,他杀人,是真的不用偿命的。”
若杀人偿命能用在胤礽身上,那他早就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若用这种罪名能撼动胤礽,她又何必一直隐忍等待呢?
别说是裴家,就算是她死在胤礽手里,康熙也不会让胤礽给她偿命的!
第116章 第116章二合一章
裴端沉默良久,方才再次开口说道:“公主若是另有谋划,不妨直言,只要有机会替我全家报仇,无论如何艰辛,我都愿意一试。”
“我的确是有所打算,也的确是需要你去,但我在犹豫,”
丹卿直言道,“一则,他与你有血海深仇,就算我有办法送你回去还能叫他不会轻易杀了你,但以他的手段,你的日子也绝不会好过,十有八九会回到之前最屈辱的境况,乃至更甚,这对你来说太过残忍。”
裴端急道:“我可以,我不怕,公主,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屈辱是我忍不了的,只要能报仇,我什么都答应!”
丹卿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二则,你心里恨他入骨,如有机会势必忍不住刺杀,但我要你做的,却是既要畏惧他,又得忍不住靠近他,让他看到你的内心的挣扎和克制不住的服从,让他觉得你离开他就会死,甚至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你会用自己的命去救他,裴公子,你能做到吗?”
裴端瞪圆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他来之前做好了一切准备,自以为无论是受尽惩罚还是忍辱负重等待时机他都能做到。
她说他不能动手杀太子,不然会连累亲朋,他听懂了,也能理解,她要他演戏,他明白是为了能让胤礽对他产生兴趣,才不会杀了他,留下他玩弄。
可她要他用性命去救杀他全家的仇人,这未免也太荒谬了!
“做不到便罢了,你只当我没说过,”
丹卿也不强求,“不过我不能送你回京城,毕竟你曾经是我府里的人,如果你做出什么谋害太子之事,我也会被你连累,所以你只能暂时留在府里。你放心,我同情你的遭遇,所以不会再惩罚你的背叛,你安心住着就是了。”
丹卿欲终止这次谈话,但裴端却心有不甘。
他往前膝行两步,抓住了丹卿的衣摆,急慌慌地说道:“公主,我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你送我去吧,我,我愿意的——”
丹卿却道:“我不信你。”
“你给我下药,我若是不听话,就让我毒发身亡,”
裴端不肯罢休,“公主,我发誓我一定会听你的安排,求你帮我!就算我不能亲手复仇,我也一定要亲眼看到他失去所有!”
丹卿低头将他的手拉开:“裴公子,你是个不怕死的人,我就算有能控制人的毒药又有何用?你本就是想拼着性命去杀太子的,我不是多此一举么?”
裴端还要再求,丹卿却已经站起身来,最后说道:“今日我也算是将话说透了,我要的是一个完全听话绝不会自作主张坏我大计的棋子,这步棋我宁可不下,也不会将就,所以,你要是想做这个棋子,就得拿出诚意来。”
裴端问道:“什么诚意?公主,但凡您说,我都可以!”
“你自己想吧,慢慢想,不着急,”
丹卿往外走去,“记着,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如果我不满意,今后你就乖乖留在公主府做槐梦,忘了你叫裴端吧。”
……
这日之后,丹卿没再理会裴端,而是全心处理北疆的战事。
果然如她所料,车凌巴勒终究还是不肯屈服,选择出兵库伦城,打着要接亲眷离去的旗号,实则想要逼宫。
敦多布多尔济固守城中,将车凌巴勒的亲眷绑在城墙上,以挟制叫他退兵。
车凌巴勒亲自挽弓,射杀了他口口声声说他“最心爱”的妾室,不受胁迫,下令攻城。
敦多布多尔济手里的土谢图汗部士兵虽人数没有车凌巴勒多,但占据地利,双方久持不下。
他自是向丹卿派来的军队求援,但胤禛却并不出兵,只是在外围远远看着,仿佛打定了主意要置身事外,只做个看客。
敦多布多尔济情急之下想派人往归化城送信,却也都被胤禛截留,还故意将送信的骑兵放回去,好叫敦多布多尔济知道,他绝不会有援军。
攻城战的第四日,敦多布多尔济终于扛不住了,在车凌巴勒破城之前,一直常在暗处的一支军队入场,再次将车凌巴勒逼退。
胤禛在战场之外拿着“千里眼”看着那支红毛军队,嗤笑道:“要不怎么说还得是你们公主了解敦多布多尔济呢,还真叫他跟沙俄的人勾结上了。”
出发之前,丹卿就跟胤禛细谈过此战的细节,叫他一定不能急,库伦城不到山穷水尽之时决不能出手,因为她怀疑敦多布多尔济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助力。
或是沙俄人,或是漠西蒙古人,也有可能敦多布多尔济和车凌巴勒一人勾结一边,都有后手。
胤禛之前虽然对漠北形势不甚了解,但他信任丹卿,也沉得住气,之前手下将领多次认为他们该出手了,他都压制住了众人,耐心等待,果然,敦多布多尔济先露出了马脚。
跟在他身边的李茂问道:“四爷,咱们城里的人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动手,要不要现在就合围?”
胤禛却道:“不急,且再看看,你们公主认为车凌巴勒也有后手,让敦多布多尔济攻出来试一试。”
这也就是胤禛才能稳得住,若换成旁人,哪怕是胤禔,只怕早就参战了。
胤禛只是拦了敦多布多尔济求援的信,该有的战报却是一封封发回的归化城。
丹卿虽早有猜测,可真的看到敦多布多尔济与沙俄人勾结的实证,还是忍不住叹息。
果然是养不熟的狼啊。
康熙选择敦多布多尔济就是觉得他比车凌巴勒一脉更好掌控,然而实际上,土谢图汗部的血脉里自带反叛的种子,再驯顺的狼也终究会有反咬主人一口的时候。
她当初将敦多布多尔济送回归化城,帮他组建亲军时就想到了他终究会有不想受控的一日,所以掐紧了他的脉门,不肯放权给他,他一直不动声色,看似温顺,却叫她更加警惕。
果然,暗地里在这儿等着她呢。
“将阿丽娅母子给雍郡王送去,如今敦多布多尔济封了亲王,他们母子也该去庆贺一下。”
丹卿吩咐道。
薛思文不解:“公主,难道此刻不是更应该扣住他们母子来挟制敦多布多吗?”
丹卿笑着摇头:“你以为敦多布多尔济是你呢,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
她扯住薛思文的耳朵晃了晃,“你没看到那车凌巴勒亲手射杀了他‘心爱’的妾室么,他们土谢图汗部都是一样的冷血,若有权势在手,美人也好,孩子也罢 ,不是随时都能有么,他怎么可能会因为阿丽娅母子受我的挟制。”
薛思文喊了两声疼,然后碰瓷一样顺势靠在了丹卿身上让她给他揉耳朵。
“这次我帮敦多布多尔济拿下亲王之位,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接管土谢图汗部的属地,此役之后车凌巴勒必将退走,我不想让库伦城里敦多布多尔济一家独大,所以,得给他一个‘继承人’。”
丹卿一边给薛思文揉着根本没红的耳朵,一边仔细与他说,“虽说汗阿玛应下了蘼蘼的继承权,但毕竟只是私下允诺,在蘼蘼长大之前,是不会明旨定下来的,所以在世人眼中,阿丽娅的儿子更可能继承土谢图汗亲王之位。”
“此次我将他们母子送去库伦城,还要四哥亲自交到敦多布多尔济母亲的手里,你猜猜,今后库伦城里会不会更热闹?”
薛思文琢磨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要不然,公主你再大度些,给额驸多送几个美人?毕竟是一部亲王,身边是该多些人服侍才对。”
丹卿笑着捏住薛思文的鼻子:“你倒是机灵,这美人计的招数百试不厌是吧?”
薛思文囔囔道:“我又不是要强迫谁去,公主就在那库伦城里放出消息给他选美人嘛,自然有愿者上钩。”
这倒也是个好主意。
她就是想给敦多布多尔济添添乱,并不是要安排细作什么的,所以也并不在乎美人来自何方,且放出消息去,叫愿意的人自己出头,倒也省事。
胤禛在收到丹卿送来的人和信的时候,已经进了库伦城。
车凌巴勒果然也有后手,是来自漠西准噶尔的支援,原本土谢图汗部的内斗,就此变成了准噶尔部与沙俄在大清领地上的外战。
胤禛并不打算参战,他只是派人截断了车凌巴勒的补给线。
这还是得益于大盛魁当初铺出去的情报网,胤禛看似按兵不动,实在早已将车凌巴勒的全部动向都握在手中,雷霆而动,一击必中,然后潇洒撤回,毫不拖沓。
等车凌巴勒反应过来的时候,存余的粮草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攻城,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后撤。
此时,胤禛将车凌巴勒断粮的消息送给了敦多布多尔济,敦多布多尔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领兵出城追击,而胤禛就趁机进了库伦城,将残留的沙俄士兵全都扣住了。
敦多布多尔济一路追到沙漠边缘,最终却无功而返,不过车凌巴勒的军队进入沙漠之时补给已经所剩无几,如果无人接应,只怕会折损许多人。
敦多布多尔济重新回到库伦城时,胤禛已将艾丽娅母子送到了他母亲手里,到此时,她可以尊称一声土谢图汗太后了,手里又有了未来的“继承人”,与敦多布多尔济也能分庭抗礼。
按照丹卿的主意,在敦多布多尔济还在试图将阿丽娅母子接到身边的时候,胤禛公然在库伦城里为他“选秀”。
打的是固伦恪靖公主,如今的亲王妃的名头,名正言顺,即便是那位“太后”也无法阻拦。
敦多布多尔济原本是不愿意的,可与胤禛详谈之后立时改了态度,亲自挑选了数个美人进府,夜夜笙歌,努力造人。
库伦城大事已定,胤禛功成身退,押着被他扣住的沙俄士兵转回归化城。
丹卿亲自迎出三十里,却没叫沙俄俘虏进城,而是直接叫人将他们押到了农庄里种土豆。
平白得来的劳动力,结实能干吃苦耐劳,简直不要太适合送去干农活。
正好她想多试试如何能提高土豆的产量,他们就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她就不客气了。
当然,沙俄人和准噶尔部参战的消息也送回了京中去,不过丹卿与胤禛商议过,全都归咎给了车凌巴勒。
反正他人已经进了沙漠,就算能活着走出去,也不会再轻易回漠北,没办法替自己辩驳。
如此,敦多布多尔济的亲王之位就能坐稳,丹卿还要留着他,等待蘼蘼长大。
胤禛又在归化城里停留了半月,在他临走之前,丹卿将裴端交给了他。
是裴端自己找上的丹卿,直言自己已经想清楚了,一定要回京城去,愿意听从丹卿的所有吩咐,只求能亲眼看到胤礽的下场。
他将当初自己埋葬爹娘的位置告诉丹卿,还有与裴氏有关的一众亲族、师族、弟子等等的名册,全都列出来交到了丹卿手上。
他说这些是他在这个世上尚且还惦记的一切,除此之外,他再也拿不出任何筹码了。
他所说的这些,之前丹卿为了确认他的身份,已经派人去调查过了,甚至还拿了他的画像询问裴家故交,确定裴端的身份和他口中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因此丹卿收下了裴端的诚意,答应他,等到将来事成,她会想办法将裴英移出皇陵,与裴家父母葬在一处,不让她留在她最恨的人身边,死后都不得安宁。
这其实只是一个听起来很难办到的空口承诺,但因为是丹卿说的,所以裴端相信。
他如今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明明早就在犹豫,可却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相信她,向她坦白一切,向她求助。
如果他能像薛思文那般勇敢,或许如今他早已与姐姐
团聚,而她的身边,也不会再没有他的位置了。
是他自己放弃了她给的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到此刻,追悔莫及,所以这一次,她又给了他机会,他一定会牢牢抓住,尽己所能,完成她交代的一切,相信她,等着看那万恶之人的下场。
丹卿将裴端交给了安太医。
她要将他光明正大的送到胤礽身边去,他自然不能白白嫩嫩毫发无损。
她问过他,他自己愿意受苦,哪怕她让安太医在他身上各处刺上属于她的记号,用来激起胤礽的偏执和报复欲,他也心甘情愿。
安太医是有些偏门手段的,人交到胤禛手里的时候,看起来骨瘦嶙峋浑身是伤,仿佛受尽了酷刑折磨,但实际上,临别之际裴端还很有力气的站在囚车里挥手告别,没有半点虚弱模样。
“公主放心,都是皮外伤,看着凄惨,其实完全不伤根本,”
安太医对自己的杰作也十分满意,“这几日微臣给他准备了不少药丸,这一路吃下去,能暂时护住他的脏腑,若遇不测,可保他多一线生机。”
丹卿“啧”了一声,回头对禾苗说道:“看清楚没,这就是医者的手段。”
安太医脸上的微笑瞬间扭曲,禾苗忍笑道:“奴才看清楚了,以后一定会小心的。”
那日被蒙古人袭营之后,禾苗好像突然就想开了,不再排斥安太医,两个人的感情与日俱进,如今也是蜜里调油。
丹卿为她高兴,也问过她以后的打算,她说她定是要先顾着蘼蘼的,暂时还不打算与安太医成亲。
安太医对此也没什么意见。
禾苗不搭理他的时候他尚且能一个人耐着,更何况如今禾苗肯与他亲近呢?
他与丹卿说,便是禾苗一生都不想成亲也无妨,他不在乎什么名分,也不在乎禾苗愿不愿意生孩子,就这么陪着她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丹卿自是不会去插手他们二人的感情,她将早就给禾苗准备好的嫁妆交给了她,又为她在离公主府很近的地方选了个宅院,就算他们不想成亲,也该有个属于自己的私密之处。
安太医瞧着也还年轻,指不定**一二,禾苗就肯从了呢?
丹卿坏心眼的想着,忍不住偷笑,禾苗最是了解她,知道她定然没想什么好事,跺了跺脚转身就走,安太医告了个罪,赶紧追了上去。
薛思文从身后抱住丹卿,在她耳边问道:“公主,你刚刚是不是在想别的男人?”
丹卿微楞:“安太医也算别的男人?”
薛思文瞬间瞪大眼睛:“你竟然还想安太医?!不行,你只能想我!”
丹卿:……
这人干脆把自己淹醋缸里得了!
从城外回来的一路,薛思文都在念念叨叨,试图让丹卿发誓以后只有他一个。
丹卿不理会他酸的发疯,从车窗一路望着外面,审视这座她一手建起来的归化城。
如今的归化城比起刚建立时,繁荣了太多太多,以前满蒙汉分隔而居的格局还在,只是多了许多共融之地,商业街也是一扩再扩,从东到西几乎横跨整个归化城,就这还是人多铺少,租金一再涨高。
不只是租金,公主府每年征收的商业税赋也是越来越多,当初建设用的银钱已经收回本,以后皆是盈余。
一路行进,又路过了天上香,不过这一次却瞧着与之前大不一样了。
虽然依旧有美人在外迎客,却是再不露任何谄媚,反而是摆了长桌笔墨,一派文人雅客的气韵。
丹卿侧头看向赖在肩膀上的男人,记得初见时他也是一身书卷气,不像商人而像墨客,但如今相处久了,她只觉得他是一只粘人的猫,恨不得一天到晚都趴在她身上打呼噜,又护食得很,醋意能把自己淹死。
“如今这天上香是给了你家里人经营吗?”
丹卿依稀记得他好像说过此事。
薛思文委屈的蹭了蹭丹卿:“嗯,我叫人告诉他们自己租铺子,可他们却直接就占了我的天上香,如今可好,我连这点儿产业都没了,以后只能以色侍奉公主,才能有口饭吃。”
丹卿才不同情他,她可知道他藏了不少私房钱。
“说起来,你家人来归化城时间也不短了,你怎么还不回去见见他们?”
丹卿将薛思文推起来,叫他坐好,“之前忙着打仗和商会的事无暇分身便罢了,如今大局已定,漠南要借款的王公也还没到,你反正也闲着,不如回去看看他们吧,也好叫他们安心。”
“可我想陪着公主嘛,这大好的时光,好不容易碍眼的人走了,难道咱们不该好好纵情一次吗——哎,公主你别推我嘛——”
不等薛思文说完,丹卿已经将人推出了马车,然后从车窗对他道:“择日不如撞日,正好路过天上香,也省得你多走了。”
薛思文不情愿的还想辩,丹卿又道:“你明明最是在乎他们,难道还打算永远不回家了?好啦,别近乡情怯了,今日就好好陪陪家人吧。”
她知道他想多陪着她,可她也不想让他为了她远离家人,没有朋友,生命只为她奉献。
她希望他的人生是完整的,能拥有家人的爱,拥有肝胆相交的朋友,拥有自己的事业,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而不是被她圈在公主府里,只做她的禁脔。
她知道他心里不安,毕竟她给不了他名正言顺,所以他才不敢稍离片刻,但她要让他知道,既然许诺过,她就不会反悔。
薛思文目送丹卿马车远去,微微叹了口气。
他知道丹卿看出了他这些时日的犹豫和胆怯,所以才会故意推他一把,但他是真的如她所言,有些近乡情怯,不敢去面对他们。
可他人都已经到了这里,再过门不入,也实在说不过去,干脆一咬牙,走进了天上香。
薛家家主薛明早就看到儿子从公主府的马车上下来,在门口徘徊了,等薛思文一进店,立刻就叫人将他给绑了,直接带进了后院。
薛思文在城西给薛家准备的宅院,但自从抢了天上香后,薛家就干脆搬了过来,住进了后院里,故而薛思文被押进来的时候,薛家祖母容老夫人和薛夫人王氏正在厅堂里闲聊。
“放开我,薛明你给我解开!”
薛思文一路挣扎着,不爽的叫到,“我没招惹你,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
薛明冷哼道:“我倒是想跟你好好说话,你这个逆子肯回家?今日若不绑了你,说不定等会儿一言不合你又转身就跑,我上哪儿抓你去?”
父子一路吵闹进了后堂,王氏见了儿子惊喜的站了起来,上前一把就将薛思文给抱住了。
“你倒是走了个干净,也不管你娘我在家里日思夜想,担忧你在外面吃苦受罪!”
王氏用力在薛思文后背上拍了两记,红了眼眶,声音哽咽。
薛思文自知理亏,乖乖的挨了打,然后哄道:“我不是时常叫人给家里送信去么,如今还将你们都接了过来,以后再不用担惊受怕了。”
“你还敢说!”
薛明拍着桌子怒道,“若不是你不好好读书,非要去勾结那阉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做生意,我们至于抛下祖业逃出来吗?你当初口口声声说读书无用,如今呢?离了圣贤书,你就去给人家做男宠,你这以色侍人得来的好处,我薛家受不起!”
“我没有,我跟公主是两情相悦!”
薛思文辩道,“再说了,你嘴里说着受不起,现在又是谁占了我的天上香?”
“你还敢犟嘴!”
薛明扬起手就要打,却被王氏一把拦住。
“他又没说错,你打他干什么!”
王氏挡在儿子面前,“昨儿你还夸这楼经营的不错呢,怎么又装出嫌弃的模样故意在儿子面前逞威风!”
薛明怒道:“都是你总袒护他,将他给惯坏了,他才会如此不知廉耻!”
王氏丝毫不让:“什么叫不知廉耻,素瑜都说了,他跟公主是两情相悦,怎么,公主还配不上你薛家门槛了?”
一直没说话的容老夫人对着薛思文招了招手,叫他到身边来,然后问他:“公主对你可好啊?我瞧着你上次伤得那么重还得去侍奉,会不会太辛苦?”
薛思文温声道:“祖母放心,公主对我特别好的,上次是我没来得及说清楚,不是叫我去侍奉公主,是公主担心我的伤势,接我过去才好亲自看着我养伤的。”
“那就好,那就好,”
容老夫人满意点头,“你切记不可恃宠而骄,公主待你好,你更好十倍百倍的对她好,才能叫公主倾心,知道吗?”
薛思文乖顺点头:“知道的,孙儿喜欢公主,自然要千万般的对她好。祖母,我接您去公主府花园里看看如何?那里面有许多奇花异草,我都叫不出名字来,您定然喜欢。”
容老夫人眼睛一亮:“当真?会不会太过打扰了?”
“当然当真,其实公主早就说想请您去公主府坐坐,是我怕爹冲撞了公主,一直拦着的,”
薛思文看了一眼薛明,“要是爹不去,那应该不会打扰。”
“你个小兔崽子还敢嫌弃你爹?”
薛明更怒,“少讨巧卖乖,给我滚过来跪着!”
薛思文不乐意,薛明冷哼:“旁的我先不跟你算账,就问你这天上香之前是不是做过暗娼的勾当?”
薛思文咬了咬嘴唇,自知逃不过,走到厅堂正中跪了下来。
“好好好,你肯认就行,”
薛明反手拿起摆在上首的家法,“咱们薛家虽是商贾,但却早有家训,绝不准碰青楼赌坊的生意。当初你不肯科考离家经商,我容了你,如今满城都传言你是公主娈宠,但你说是与公主两情相悦,我也姑且信你,但你敢碰暗娼的生意,我薛家的家法绝不答应!”
边说着,他挥起手中的藤条,就往薛思文的背上打去。
薛思文不躲不闪,咬着牙受着,王氏看着心疼,就想上前阻拦,却被容老夫人一把拉住了。
“让他打,不疼不长记性,”
容老夫人拉着媳妇道,“有的事能容,有的事却决不能碰,他当初敢做,就该知道饶不了这顿打。”
王氏跺了跺脚:“可咱们不是打听过了,当初公主查封天上香的时候,他已经进了大牢挨过板子了!”
“进大牢挨板子那是国法,如今这顿是我薛家的家法,都是他该受的,哪个都逃不了,”
容老夫人拍了拍王夫人的手,“你若心疼就别看了,去给他取了伤药来吧。”
王夫人咬了咬牙,转身便往后面走去。
薛思文也没数自己挨了多少,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实在撑不住了,他就伏在了地上,却也不肯痛呼出声。
薛明心里却是有数,打了五十便停了手,俯身给薛思文解开了绳子,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看着儿子疼得一头冷汗,他眼里也满是心疼。
“疼就记住了,下次再犯,就不是挨几下家法这么简单了。”
薛明嘴里恐吓道。
薛思文喘息道:“公主说了,再敢就断了我的双腿。”
薛明挑了挑眉,容老夫人却是一拍巴掌:“不愧是公主!等公主得空,我定是要亲自去拜见,也叫我这老婆子,见识一下公主的风采!”
第117章 第117章二合一章
丹卿与陈文涛讨论完他草拟的新律法后,已是日暮西沉。
她原以为薛思文好不容易才回趟家,今夜定然是要住在家里的,没想到一进寝殿就看到他趴在床上,好像正熟睡。
丹卿放轻脚步走过去,却见薛思文没穿里衣,裸着后背搭着一条薄被,薄被微松,露出半个肩膀,隐约可见青紫的淤痕。
她心里一惊,在床边坐下,轻轻拉开薄被,果然他后背上一道道都是伤痕,虽未破皮出血,但那青紫泛红的颜色,也足够骇人。
回家探亲,久别重逢,难道不应该温馨幸福,互诉衷肠,怎么就动起手来了呢?
早知道薛家会如此待他,她就不逼他回去了!
丹卿心里懊恼,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代的爹娘怎么就这么喜欢打孩子。
亲生骨肉,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怎么就非要动则鞭笞呢?
更何况薛思文那么在乎他们,又能犯什么大错,非要这么打他才能出气?
“公主,你回来了——”
薛思文缓缓睁开眼睛,侧头看向丹卿,不经意间将背上的薄被滑落,露出因为加强锻炼而日渐紧实的窄腰来。
然而丹卿的注意力都在他背上的伤上,压根没看到他“不故意”露出的春光。
“以后还是少回去吧,你想他们,就叫进府里来见。”
丹卿沉着脸道。
“公主心疼我了?”
薛思文将头挪到丹卿旁边,眼睛里满是得意,“我特意等着你回来给我涂药呢,阿满要帮我我都没让!”
这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
丹卿用指尖戳了戳他的额头:“等我干什么,难道我给你涂药你就不疼了?”
薛思文认真点头:“那当然,这伤药经过姐姐的手,便成了灵丹妙药。”
丹卿一激灵:“你叫我什么?”
“叫你姐姐啊,”
薛思文眨了眨眼睛,“你昨儿看那话本子里,那书生不是一直狐妖姐姐狐妖姐姐的叫么,我瞧着你看得美滋滋的,想来定然也喜欢我叫你姐姐的,公主姐姐,公主姐姐——”
“停停停!”
丹卿忍不住抖了抖,“别拿肉麻当有趣!你多大年纪了,你敢喊我还不敢应呢!”
薛思文愣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丹卿:“你是康熙十八年生人,我是康熙二十年生人,你比我大两岁呢,我叫你姐姐怎么了,怎么了?”
丹卿也愣住了,不敢置信的回看他::“等会儿,你说你是哪年生的?”
薛思文的脸色由晴转阴,一字一顿:“康、熙、二、十、年!”
丹卿:……?
这不科学!
“所以,你压根不知道我多大了?”
薛思文也不装可怜了,直接坐了起来,气势汹汹的逼问,“你调查裴端的时候调查的那么详细,怎么到我这儿就不在乎了?你,你气死我了!”
眼看着他眼眶都气红了,丹卿赶紧安抚:“谁说我调查你不详细了,当年初遇的时候,我就叫人去山西仔仔细细的调查过你的背景来历,要不是知道薛家家世清白,我怎么会允许你在归化城里开天上香这样的地方!”
她自是仔细调查过的,不过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她调查的重点是他的家世来历,至于年纪这些,她是真的没记住。
丹卿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渣渣的,不由得有些心虚,看到薛思文气得背过身不理她,继续哄道:“我现在就将你的资料拿来,一字一句的读给你听,保证都记住,行吗?”
薛思文身子不动,转头看了她一眼,嘴还撅着,却没有说不。
丹卿喊了禾苗去小书房里帮她找,然后将薛思文拽过来,想先给他上药,可一拉他的手,却是冰凉。
虽然已经入秋天气渐冷,但寝殿里是用了炭盆的,她穿着外衫还觉得热呢,他的手怎么会这么冷?
这是真的气坏了吗?
丹卿将薛思文的双手拉过来,努力想要团在自己的掌心里,给他揉搓,嗔道:“怎么就气性这么大,之前是我不对,我以后一定更多关心你,好不好?”
揉了一会儿也不见好,丹卿只好叫人拿了厚被来将他整个人都包了起来,又叫人拿了手炉来,放在被窝里给他暖着。
“我没生气,公主别忙了,”
薛思文不忍见她担忧,柔声哄道,“许是刚刚为了摆姿势勾引公主才凉了些,你若当真心疼我,就上来帮我暖暖,比这手炉管用。”
丹卿被他逗笑了,当真上了床跟他挤在一个被窝里,厚厚的被子加上暖和的手炉,在原本就很温暖的寝殿内格外的热些,没一会儿她就出了汗,可他却依旧触手冰凉。
丹卿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沉声问道:“你说
实话,到底是怎么了?”
薛思文的表情明显有些心虚,眼睛一转丹卿就知道他要说谎,不等他开口就高声道:“来人,叫安太医过来一趟!”
薛思文伸手拦她:“别,大晚上的就别折腾安太医了,我就是,就是,”
他小心的观察丹卿的神色,“就是吃了那个药,安太医说浑身发冷是正常的,习惯了就好了。”
那个药?
丹卿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怒道:“你吃之前都不告诉我一声?!”
薛思文乖乖的在床上跪好,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丹卿被他气笑了:“就那么着急?我不是说了再缓缓,让安太医再给你好好调理一下身体再用吗?”
“可是自从公主停了药,已经好久没碰我了,”
薛思文委屈道,“反正都是要用的,早些用晚些用都一样,我也没觉得难受,还不如后背上的伤疼呢。”
丹卿沉着脸不理他,只是将人拉过来转过去,给他涂药。
薛思文也不知是真的疼了还是故意装疼像博她怜惜,不停的嘶出声,丹卿不去哄他,但还是放轻了手上的力度。
等上完药,她叫他穿好里衣,又将人塞回了被窝里。
这时禾苗才拿了丹卿要的资料回来,丹卿让薛思文趴好,自己坐在床边,打开信笺,虽然还在生气他不听话乱吃药,却依照刚刚答应的,一字一句的读着他的生平。
果然他是康熙二十年生人,丹卿掐指一算,当初初遇他的时候,他才不过十六岁,跟裴端的年纪差不多,竟然就能自己独自撑起天上香,果然能算是经商的奇才。
而如今,他还尚未及冠,若按现在的标准算,他还是个没成人的孩子呢。
“康熙三十三年山西府试第三名,”
读到此处,丹卿愣住了,转头问道,“你还考过科举,十四岁就中了秀才?那为何不继续读书,非要出来经商呢?”
不是她看不起商贾,而是在这个时代,读书科举是人们眼中最好的出路。
十四岁他就过了府试,还是第三名的好成绩,来年的乡试几乎必然会中,而成了举人之后,便有了选官的资格。
他的年纪尚小,家道又殷实,供得起他多读几年书,将来未必不能会试高中,成为进士翰林,以他的能力,无论是去户部任职还是外任主政一方,都必能出人头地。
可他却放弃了大好前程,没有参加乡试,反而与胤礽身边的人搭上了关系,独自跑到这归化城来经营天上香。
丹卿的脑子里闪过“熊孩子”三个字,突然觉得他这顿家法挨得着实不冤。
代入薛家父母的视角,不打他一顿,真的很难解气。
“读书有什么用,只凭我出身商贾,即便考到了好名次,依旧被人看不起,”
薛思文嘟囔道,“我看不惯书院里的那些所谓书香门第的庸才,整日里学问做不好,就知道暗地里给人使绊子,这样的人品,将来就算是做了官,能是好官?可他们就凭衣带关系,也注定了会有好前途,我不愿与这些人做同僚,所以那乡试自然没什么好考的,倒不如经商赚钱,享受人间喜乐来的痛快!”
“更何况我当时自觉攀上了太子,想着只要我能帮太子办好事,将来有一日就算他们真当了官,在我面前也得夹着尾巴做人,心里觉得痛快得很,所以就不管不顾的离了书院,也离了家。”
丹卿完全能想象到他当时中二病犯了的模样,翻了翻眼睛道:“行吧,那你这顿打也算没白挨。”
薛思文却摇头道:“我爹不是因为这个打我的,他自己年轻的时候比我还离经叛道,哪有资格管我?”
丹卿疑惑:“不是为这个是为什么?”
薛思文也不隐瞒:“是为了我做暗娼生意。薛家家规,不准碰青楼赌场,我那时年少气盛,只想着尽快做出些成绩来,走上了歧路,幸而公主教诲,免我错得更多,我祖母说,想当面拜谢你呢。”
竟然是为了这个。
丹卿更觉得薛思文这顿打挨得不冤枉了,心里对薛家的印象也更好三分。
薛家世代经商,却将不能做最赚钱却也最丧良心的两个行业写在家规里,可见家风清正。
薛思文年少轻狂,弃文从商,不在父母膝下尽孝远走他乡,在这个时代是大不孝,但他爹年并不责怪他选了不同的人生路,只打他背了道义坏了家规,如何不算开明?
想来也是,只有自小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才会更懂得如何去爱人,他的勇敢示爱和甘愿付出,何尝不是因为父母对他无私的爱?
若是这个世界上的父母都能如他爹娘这般既尊重孩子的选择,又能狠下心来管教,教他不要走上歧途,那又怎么会养出那么多为了争夺家产对至亲都毫无人性的人呢?
“我也想见见你的家人。”
丹卿如是说道。
她原是不太想跟他家里人打交道的,总觉得会麻烦,但如今,却觉得这样的家庭一定会懂分寸知礼节,与他们相交,应该不会是件难事。
丹卿终究还是叫人将安太医请来了。
安太医给薛思文把了脉,然后直言道:“自古女子避孕的方子众多,而男子少有,公主又不想叫薛公子坏了身子,臣虽依照绝嗣的方子减了毒性换了更无害的药材,但终究还是阴气过重,导致体寒是必然的。”
“难道就没有其他更安全些的法子?”
丹卿问道。
安太医琢磨了一会儿,摇头道:“民间倒是有用羊肠鱼鳔避孕的,只是用起来不太方便,而且易破,不敢说一定能有效果。”
避孕套这种办法丹卿早就想到了,不用安太医说,她也知道没有橡胶,那种土办法的避孕套完全不保险。
“要不然还是一直用香吧,”
薛思文建议道,“我知道公主怕影响了侍女们,那我们只用在床帏之内,今后公主的床榻全都交给我来收拾便是了。”
安太医也点头:“试了这么多法子,还是用香最好。那香料方子是前朝宫廷传下来的,几经改良,可保不会伤身,还有养颜健体的功效,只是公主要知道,这香用久了,只怕也是没有回头路的。”
丹卿看向薛思文,她是不在乎什么回头路的,本也没打算再生孩子,可他呢?
她如今知道他尚未及冠,更不敢确定他是否真的做好了一生无子嗣的准备。
“公主若是肯赏我,绝嗣的药我也愿意喝,更何况只是用香,”
薛思文笑道,“人生苦短,谁又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公主万般都好,就是思虑太多,总想着将来如何,却为何不怜惜眼前人,只活在当下呢?”
难不成都学他一样,纵情任性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一点都不顾及后果?
丹卿瞪了薛思文一眼,却对安太医说道:“无论如何,不能再给他试药了,真将身子折腾坏了,后悔也来不及,你给他开些调养的方子来,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安太医依言而去,薛思文其实身上很不舒服,但见丹卿神色不虞,还是乖乖凑到她身边说话哄她展颜。
“公主别恼了,我知道错了,今日我原本是去向安太医讨点药膏的,正赶上他想找人试药,我脑子一热就喝了,其实安太医早就骂过我了,”
薛思文抱着丹卿蹭蹭,“原也没想再喝第二副的,不过既然喝都喝了,安太医说刚喝完效果最好,要不然你来帮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旁的问题?”
丹卿秒懂,深吸一口气,就想去扯他的耳朵,刚一抬手,却被他抱了个满怀。
薛思文轻轻在丹卿的脖子上吻着,一点点吻到耳后,竭尽全力的撩拨着她,让她收回了手,软下了身子。
“姐姐,我冷,你多疼疼我吧,”
薛思文在丹卿的耳边低语,毫不掩饰的诱惑,“我想要你,给我可好?”
他的身上依旧微凉,可此时在开始燥热的丹卿眼中,却更加诱人,丹卿
忍不住抱住他,轻吻他的唇,继而往下,逐渐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
一场与往日相比更加温柔绵长的情事之后,薛思文抱着丹卿感慨道:“以前我就知道用过这种药的男子会格外渴望与女子在一起,如今才终于体会到了其中的乐趣。”
难怪是流传在青楼暗娼里用来控制人的手段,这种对温暖和激情的渴望,只有承受过的人才会明白。
丹卿却嫌弃道:“冷冰冰的有什么乐趣,在你养好身体之前,没有下一次了。”
其实她也觉得很是不一样的感受,但若是用他的健康为代价换来的欢愉,她绝不想要。
薛思文委屈巴巴的往后缩了缩,似乎怕自己凉到了丹卿,丹卿无奈的叹了口气,将人抓回来盖好被子道:“乖乖睡觉!”
明儿她就要叫薛家人进公主府来见见,以后还是得多让薛思文走动。
他年纪小,性子未定,做事冲动不计后果,可又偏是个惯会卖乖撒娇的,叫她不忍心责怪,纵着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既狠不下心来管教,那就还是找个能管得住他的吧,他爹虽然打他,但看他背后的伤也知道还是心疼他舍不得下狠手的,叫他挨几下知道疼长长记性也是好事。
他是个极聪明的,无论做什么事都能成,她盼着他能成为她的助力,也希望他能不负自己的天赋,有所成就,所以更不该只一味纵容宠溺,得叫他稳下心性,好好做人做事才行。
于是乎第二日丹卿便将薛思文抓了起来,叫他亲自回去请薛家人来做客。
薛思文后背还疼着,并不情愿,但丹卿有命又不敢不听,最终还是去了。
薛思文的弟弟薛思桓今日也在,他今年才刚十三,小时候对薛思文亦是十分亲近,如今几年未见,还是第一时间就扑到了兄长身上去。
“疼疼疼,快撒开!”
薛思文将弟弟从身上扒下来,“你多大了,知道自己多沉吗?”
薛思桓吐了吐舌头,然后在看到薛明出来的一瞬间又重新板了脸,变回了往常那副小大人的模样。
“哎呦,薛大少爷竟然还敢回来?”
薛明故意冷嘲热讽,“昨儿不是说定要回去向公主告状的吗,怎么,今儿来找你爹我算账来了?”
薛思文翻了个白眼,乖乖的送上丹卿亲手所书的请帖,不过留了个心眼,只说请容老夫人和王氏前去,并不提薛明。
薛思桓悄声问道:“那我呢,那我呢?公主嫂子也请我去了?”
薛思文瞪了他一眼,他立刻心领神会道:“兄长放心,祖母叮嘱过的,要对公主恭敬,就算心里拿她当嫂子,也不能叫嫂子。”
薛思文抬手揉了揉弟弟的头,又问道:“阿柳呢?怎么一直没见到?”
薛青柳是薛家的小女儿,如今还不到六岁。
“店里人多,就没叫她搬过来,还住在原来的宅子里呢,”
王氏答道,“你祖母说想回去看顾她,我没让,那丫头调皮得很,且叫她自己闹腾吧。”
“还是接上一起去拜见公主吧,”
薛思文道,“小郡主如今虚岁三岁了,公主之前听说我还有个妹妹,就说叫接到府里去与小郡主一起玩儿,不如今日就叫见见,若合得来正好也叫娘不必总挂心,若合不来,也不强求。”
王氏点了点头,立刻叫人去接薛青柳,薛明却不乐意了,嘟囔道:“我儿子都去伺候公主了,如今还叫闺女也进府去当奴才,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王氏立刻横了他一眼:“那是你自己愿意把自己当奴才!公主是何等身份,纾尊降贵请咱们这平头百姓进府,还不是沾了我儿的光?小郡主又是何等尊贵,能愿意跟咱们阿柳一起玩,对阿柳只有好的没有坏处,你这当爹的自己拎不清就少掺和!”
薛明虽是薛家家主,但很明显在薛家能做主的并不是他。
容老夫人素来跟儿媳亲近,也不管儿子愿不愿意,高高兴兴的收拾妥当,带着孙子孙女与儿媳妇一起上了马车,就往公主府而去。
丹卿听说薛明未到,来的只是薛家女眷和才十来岁的弟弟,便干脆将人请到了内院正殿。
容老夫人带头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丹卿亲手将她们扶起来,笑道:“我与素瑜说了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他却说老夫人重礼数,若是拦着,只恐以后不敢登门。”
“这话说的极对,公主垂青是薛家修来的福气,若是我等不懂惜福,却是对不起老天爷的眷顾了。”
容老夫人礼数周全,却也并不故作骄矜,丹卿让坐便大大方方的坐下,尝了禾苗端来的茶水后赞道,“果然是来长见识的,这普洱当真醇香!公主如此大方,那咱们可要多用几碗,不能辜负了公主的心意。”
丹卿总算知道薛思文那哄人的本事是从哪儿学来的了,容老夫人几句话不失恭敬又拉近了与她的距离,之后王氏也放松了下来,捡着薛思文少时的趣事说给丹卿听。
薛思文瞧着她们相处愉快,松了一口气,又见丹卿意犹未尽,便道:“公主,我带弟妹去见见小郡主,让祖母和母亲陪您说话。”
丹卿摆手道:“不急,我叫人备了宴席的,先用过膳你再带弟弟妹妹去园子里玩。”
说罢,她便叫禾苗去将蘼蘼抱来。
之前是怕薛家人不好相处,故而没叫蘼蘼过来,如今却是放下心来。
蘼蘼惯不是个认生的,没过多久,就爬到了容老夫人身上去,非要她来喂饭吃。
丹卿想将她抱过来,容老夫人却道:“无妨无妨,这几个孩子小时候都是我喂大的,小郡主喜欢吃什么,指给嬷嬷看好不好?”
蘼蘼咿咿呀呀的跟容老夫人说着悄悄话,薛思文也说没关系,丹卿便叫禾苗伺候着,然后招手将薛家小妹薛青柳叫到身边,让侍女给她加了个位置,挨着她用膳。
礼尚往来,容老夫人对蘼蘼照顾有加,那她自然也要顾着点薛青柳,也免得小姑娘被冷落,心里不开心。
丹卿以前就常带着弟妹,倒也会哄这么大的孩子,薛青柳年纪虽然小,却也懂事,不吵不闹,大大方方的给丹卿说她平日里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还悄悄抱怨说爹爹总想给她吃她不喜欢的。
她们这一对那一双的,看的薛思桓眼热,看向亲娘也想体会一下母爱,可谁知王氏正忙着给他亲哥夹菜。
“我瞧着这桌上许多都是你爱的,可见公主心里有你,”
王氏悄声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都说高嫁女低娶媳,她这儿子“嫁”得太高了,虽然嘴里说着是幸事,可这心里难免担忧,怕他受委屈过得辛苦。
今日见到丹卿温柔和善,虽然尊贵天成,却并不高高在上,公主府里规矩大些,但也不苛刻,下人们对薛思文口称公子,亦是十分恭敬,才叫她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去。
他们薛家当真是祖宗三代攒下的福气,今后在这归化城里的日子,也肯定差不了。
第118章 第118章二合一章
之后的一段时日,对丹卿来说是难得的平静安逸,与薛家人的相处也比想象中的更加舒服和睦。
薛青柳暂时留在了公主府里,蘼蘼很喜欢这个比她只大三岁的小姑姑,非要与她一起住,而薛青柳年纪虽小,却很有“长辈风范”,对蘼蘼非常有耐心,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你问我答,虽然都词不达意,但看起来叫人心里暖暖的。
薛思桓还在读书的年纪,但来了归化城后就一直没寻到合适的先生,薛明本身又不是个会读书的,干脆将小儿子直接打包送给了他亲哥,气得薛思文回去闹了一场,然后又灰头土脸的领着弟弟回来。
丹卿看着同样耷拉着耳朵尾巴的兄弟两个,忍不住偷笑,她叫人将前面的客院收拾出来给薛思桓暂住,这样每日薛思文去教他读书倒也方便。
“他这是得寸进尺!”
薛思文扒着丹卿的肩膀给他亲爹上眼药,“公主,您不能纵着他,得派人去好好训斥他一顿,不然他今儿敢将薛思桓送进府,明儿他自己就敢来公主府打人!”
丹卿看着手中的密信不为所动:“嗯,那我叫人先预备好戒尺。对了,你家不是有家法吗?不如干脆请过来,就放在客院里,也好叫你们兄弟俩心里有个畏惧。”
薛思文不敢置信的看着丹卿:“公主,你不喜欢我了???”
丹卿笑弯了眼睛:“喜欢呀,你这幅老鼠见了猫一样的表情,我十分喜欢的呢。”
薛思文气得转过身不理她,丹卿也不哄,继续低头看手里的信。
这是胤禛回京后给她送来的,上面是他们约定好的“密文”。
满语是一种拼音文字,那些看似连在一起的圈圈弯弯,其实是由不同“字母”有规律的拼在一起的,就像是拼音一样。
丹卿将这些字母拆开重组,形成了一种字母置换密码,以她少时与胤禛一起学过的《御制数理精蕴》为密码母本,用满文十二字头做页数定位,辅以其他字母代表的行数字数,最终形成了这样一种看似满文,实则完全没有意义,只有对照母本才能破译的文字。
如此一来,即便她身边再有其他探子拿到了密信,也看不懂其中内容。
吃一堑长一智,丹卿如今谋划的事情可不小,决不能叫旁人知道。
或许是因为用这种密码来写实在是费劲,所以胤禛的密信难得的很短,翻译过来只有七个字:
【事已成,重伤,未死。】
丹卿早有心里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是她与胤禛安排好的计划,虽已尽量准备完全,但还是太过凶险,基本上就是用裴端的命去赌胤礽会不会上钩。
好在结果是好的,裴端已经到了胤礽身边,而胤礽既然现在没杀他,那只要他按照约定行事,胤礽就不会轻易要了他的命。
丹卿给胤禛的回信更是简练,只有一个字:【断】。
让胤禛参与此事已经十分冒险了,既然人已经送到,那今后胤禛就要彻底与裴端断了联系,也断了与这件事的关系,这样无论将来结果如何,都不会牵连到他身上。
这封密信刚送出去,内务府送冬季份例的队伍就到了。
除了正常的银丝炭、皮毛等等之外,还带来了康熙为蘼蘼选的师傅。
丹卿一见来人便笑了:“张二公子,你这是犯了什么错,被汗阿玛发配边疆了?”
来人竟是张廷玉。
张廷玉恭敬的行了礼,然后起身拱手道:“皇上说要为福安郡主择师,臣自告奋勇而来,还望公主莫要嫌弃。”
那自然是不可能嫌弃的。
不说他们有少时的情分在,就凭张廷玉三个字,她就要夹道欢迎。
这可是未来朝廷的股肱
之臣,历经三朝位极人臣的大学士,有他做蘼蘼的师傅,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既是故人重逢,丹卿自然设宴款待,也顺便叫蘼蘼先认认人。
宴席上,张廷玉直言蘼蘼年纪尚小,虽可启蒙但不能好高骛远、揠苗助长,丹卿深以为然。
她当初是为了叫康熙认可蘼蘼能成为继承人这件事,才会提出为蘼蘼求个启蒙师傅的,但也没想到康熙这么急着就将人给送了过来。
若是换成旁人,或许丹卿就先养着,让他慢慢教蘼蘼,可既然是张廷玉,那自然不能大材小用,浪费了这么好的人才。
丹卿早就想在归化城里建一所学校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校长”人选。
如今张廷玉主动投来,她当然不会客气,在宴席上就将办学的事情交给了他,张廷玉来之前就想好了要为丹卿做事,自然也不推诿,一口应下。
丹卿举杯谢他,饮过后叹道:“你肯来,当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只不过我写了信请汗阿玛为我寻一位善领兵的将领,也不知为何却是迟迟没有回音。”
按理说,武将戍边是常态,应该比愿意来边疆的文臣更好寻,可如今张廷玉都到了,她的将军还是迟迟没有消息。
张廷玉放下酒杯道:“公主还是别等了。”
丹卿愣了一下,张廷玉又道:“臣听闻归化城有守军逾千,还有大量的火器,远可诛杀噶尔丹,平定库伦城,近可重伤三额驸,逼得漠南诸部以金银牛羊赎买俘虏,论武力已然在草原上首屈一指,不知可当真?”
丹卿点了点头,这话说的倒也不错。
“既如此,公主就该心里有数,皇上是不可能再给你善战的良将的。”
张廷玉直言道,“以归化城如今的兵力再配上骁勇之将,只怕草原上再无人敢与你抗衡,公主,皇上是希望你能帮大清镇守北疆,但却并不希望整个草原大一统。”
丹卿瞬间就明白了。
她的归化城建得再好,不过是茫茫大草原上的一座小城而已,就算她拿下了库伦城,也只是遥远的两点,便是有驿站相连,传递消息亦要数日,沿途无所倚仗,互相支应更是困难。
对于康熙来说,或许这样的状态就是最好的,他既要她有能力镇住漠北,又不想她真的能将整个草原收入囊中,有底气与大清分庭抗礼。
正是因此,康熙会给她守城用的火炮,却不会给她善战的将领,如果她再扩张势力,说不定他就会派其他人来制衡于她,比如,那个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其人的绥远将军。
所以,她今后的发展方向不能再是军事上的,她得先从别的方面入手。
好在她早有准备,如今已经与漠南蒙古几个王公签了借款条约,占了几处牧场准备外包给漠北迁徙而来的牧民,这样等那些王公还不上钱,她就能名正言顺的接管这些牧场。
另外还有一个在她看来最为重要的所在,就是吉兰泰盐湖。
如今大清的盐产地和产量都不少,不过因为销售区域的严格划分,导致蒙古盐价居高不下,贩卖私盐者众多。
然而在阿拉善左旗吉兰泰镇便有个现成的盐湖,蒙语叫做察汗布鲁克池,原归属阿拉善和硕特部所辖。
和硕特部在与准噶尔部的战争中失利,被迫向西迁徙入青藏,噶尔丹阵亡后,虽然准噶尔部重新向西收缩,但和硕特部却暂时无法迁回来,所以察汗布鲁克池一直处于无人看管的状态,如今到处都是私盐贩子。
归化城的盐大多来自盛京和山东,虽然够用,但价格却一直居高不下,也是因为大盛魁手中的盐引有限。
所以丹卿就盯上了吉兰泰盐池,想要将其收归囊中,这样不但能解决归化城乃至库伦城盐价高问题,若能将盐引尽数掌握在手中,还能往蒙古诸部销售,获取大量的利润不说,长此以往,便能厄住他们的咽喉,即便不用兵事,也能逐步掌控他们。
但如何能让康熙同意她开采盐池,又是一个大问题。
丹卿为此纠结了许久,不敢轻易开口,怕一次不成以后再想要就更难了。
张廷玉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既然答应了要接手兴建学堂之事,便立刻开始选址,最终选定在满汉城区交接处建立官学,又在城南单独建立蒙古官学。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蒙古人大多只会蒙语,不会汉话,教授他们需要蒙语教学为主,满语汉语为辅,以蒙古传统教材《蒙古源流》入门,汉学最多就是教教《三字经》之类的,便足够了。
而官学招收满汉孩子,走得是正经启蒙的路子,不但要叫他们识字懂礼,更会层层选拔,教授更专业的知识。
张廷玉甚至在条陈中列出了要在归化城开童试的畅想,这就不仅仅是基础教育那么简单了,甚至可能会为大清反向输送人才。
丹卿虽然觉得这事很难,但也尊重张廷玉的想法,叫他编纂相关的教材,许他亲自在归化城的读书人里选拔**,并承诺,若将来当真有读书人有能力赴京赶考,公主府将会承担起全部费用,无论他们愿不愿意高中后回到归化城来,都无需偿还。
这是画的一张大饼,但也叫归化城里有心求学之人激动不已。
他们大多是因灾祸背井离乡而来,即便曾经读过书,到这里后也放弃了当初的理想,安心耕种,养活自己和一家人。
他们本以为这一生都只能困于田地,可如今,归化城里也有了官学,公主还愿意资助他们进京赶考,这叫他们重新燃起了希望。
过年之前,官学开始招生的那一日,门前排起了长龙。
想要求学的,有孩子,也有想要重新读书的年轻人,甚至还有屡试不中的老书生,被张廷玉揪了出来,让他们先去给孩子们做先生,教认字。
原定的三个班迅速招满,但仍有许多百姓想要读书,张廷玉与丹卿商量着,将一些年纪比较小的孩子剔出来,另准备一处小学堂,让那些老先生们先教他们认字,每天只上半日课,等什么时候将三字经念全了,通过考试者,再进入官学。
剩下的年纪稍大些没有基础的孩子一个班,认得字但读书不多的人一个班,另一个班则是基础比较好,已经可以讲授更高深的课程的学生,算是“尖子班”,也将会是第一批“毕业生”。
张廷玉在忙着办官学的时候,薛思文也没闲着。
在送走了前来借款的蒙古王公后,他开始接手官营牧场,相比于丹卿缓缓有序发展的态度,薛思文明显更加激进,更注重效率。
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牧场规模就扩大了许多,其中以从蒙古王公手里接过来的牧场为主,许多原本在归化城附近放牧的蒙古人,都被他南迁,用他的话说,别人送来的,得先占住了才是自己的,而原本就是自己的,却可以先放一放,休养生息。
对此,丹卿表示十分赞同。
作为一个经历过沙尘暴的人,她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清楚过度放牧导致水土流失的可怕后果。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处的这个世界究竟会不会演变成将来的那个世界,但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利益,给未来带来无穷的后患。
蔚蓝的天空不该被黄沙遮蔽,所以在发展农牧业的过程中,必须要注意水土保持,也就是可持续发展。
丹卿这个理念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或许有些过于新鲜,但在如今的归化城,她的话就像“圣旨”一样,就算他们不理解,也依旧会照办。
“来年春天,我打算在归化城往库伦城的官道以西多种些树,沙柳之类的,要不了几年,就能成为一片天然的防护带。”
除夕夜里,丹卿与薛思文依偎在炭火旁,看着薛思桓带着阿柳和蘼蘼在院子里放烟花,悠闲的聊着天。
薛思文拿着火钳翻着炭盆里的红薯,不解问道:“要那么多树做什么?真要打起来,沙柳又拦不住敌人。”
“打打打,难道在你心里我就那么爱打仗?”
丹卿不满的瞪他,“种树当然有种树的好处,不只是官道旁,我还想去沙漠边上种树呢!”
薛思文不懂,但依旧点头附和,表示她喜欢就好。
别说是种树了,他家公主就算是要去沙漠里养鱼,他也会尽力帮她达成。
“快别闹了,回屋里吃饺子啦!”
王氏带着侍女们端了亲手包的饺子过来,热腾腾的摆了一桌,唤着孩子们回来。
原本丹卿是想叫薛思文回家过年的,毕竟他几年未曾归家,合该好好陪着家人过个年。
可容老夫人却先带着薛家人上了门,说是想见识一下公主府过年的模样长长见识,其实丹卿心里明白,她们是想跟薛思文一起过年,又怕带走了他,会叫她孤单。
于是丹卿在归化城里的第四个新年,终于不是早早回寝殿休息,而是在一片欢声笑语的热闹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丹卿为公主府里的所有人都准备的新春的红包,容老夫人也为她准备了一份,却不好意思拿出来,叫薛思文偷偷塞在了丹卿的枕头底下,夜里的时候才拿出来给丹卿看。
“蒙古人拜喇嘛,我祖母不信那个,她素来是拜武财神的,可惜城里没有关帝庙,就只能与我娘一起亲手缝了这青龙刀的荷包,里面装了小小的金元宝,讨个辟邪发财的好意头。”
薛思文打开荷包,把里面指甲大小的金元宝倒在丹卿的手上,一个个胖乎乎的,十分可爱。
“你倒是提醒我了,咱们归化城里确实只有藏教的庙宇,不如就另建一座关帝庙吧。”
蒙古人笃信藏传佛教,她在这里兴建其他宗派的庙宇并不合适,但关公忠义,又是武财神,建一座关帝庙供汉民参拜不算过分,也正好向蒙古人宣扬一下汉族的忠义文化。
对于统治者来说,民心是需要引导的,正能量的宣扬更有利于维护社会安定。
丹卿又把玩了一会儿,叫薛思文重新装好,说要拿去给蘼蘼压枕,薛思文却将那荷包塞回丹卿枕头底下道:“蘼蘼自然也有,我亲自检查过,与阿柳的一起交给了禾苗姑娘,让她夜里放在她们枕下了,这个是专给公主你的。”
丹卿问他:“那你的呢,你有没有?”
薛思文委屈的瘪瘪嘴:“我跟弟弟都没有这么小巧可爱的,给我们的是一支金笔,瞧着好像十分贵重,其实里面是实心的铜,不值钱又重的很,根本不是什么压岁钱,而是给我们‘上规矩’呢!”
丹卿好奇:“怎么说?”
“若是犯了错,或者不肯用心读书,就罚我们用那笔抄家规呗,”
薛思文抱着丹卿蹭蹭,“公主你都不知道薛明有多可恶,从小就变着花样欺负我,你可不能被他给骗了!”
丹卿简直乐不可支。
也不知这父子俩什么仇怨,但凡有机会,薛思文是一定要给他爹告状的,仿佛给薛明添堵是他人生的一大乐趣。
不过薛明这人却也是有本事的,天上香交到他手里后,不再走媚客的路子,生意却比之前更好,如今薛明正张罗着想往库伦城里去开分号,只是薛家人都不肯陪他同去,故而这个年他总是沉着脸生闷气。
“等天气暖和些,我打算请哲布尊丹巴往库伦城一趟,为刚建成的庆宁寺主持法会,你父亲若是想去库伦城开分号,却是个好时机。”
这是丹卿当初在围场上就与那位大喇嘛约定好的,也是她拿下库伦城之前就做好的决定。
虽然这个时代以血脉为基础的统治占据主导,但在宗教势力繁盛的蒙古乃至青藏等地,信仰也是一股十分有凝聚力的力量。
丹卿从没打算亲自去库伦城制衡敦多布多尔济,所以除了将阿丽娅母子送去让他们与土谢图汗太后联手抗衡敦多布多尔济之外,她还命人兴建了庆宁寺,请来哲布尊丹巴大喇嘛,成为库伦城里的另一股势力。
自此之后,库伦城里将会成三足鼎立之势,而他们三方都依赖于丹卿的支持,哪一方都无法独大。
丹卿只要继续掌握住库伦城的地下势力,以及补给来源,就能彻底控制住库伦城。
薛明终究还是耐不住去了库伦城,丹卿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薛思文会说他爹比他还不靠谱。
将这一家子老小留在还没捂热乎的地方,他倒也真的放心。
薛明走后,王氏撑起了天上香,忙起来时真真没时间顾及家里,丹卿干脆将容老夫人也接进了公主府,也省得薛思文忧心祖母,来回折腾。
容老夫人素来摆得正自己的位置,没有丝毫将自己当成长辈的意思,而是主动照顾起蘼蘼和阿柳,日日相处下来,蘼蘼对她更是亲近。
与此同时,在胤礽身边潜伏半年有余的裴端,终于开始有机会往外传递消息。
为了保护裴端的安全,丹卿与他是完全单箭头联系,也就是说裴端单方面往外放消息,不用管这个消息有没有交到丹卿手里,而丹卿不会给他任何指令,无论胤礽如何试探,他都不会上当。
丹卿从没想过只凭自己就能扳倒胤礽,所以她从一开始就不在乎裴端放出来的情报落在谁的手里。
她深知想要康熙废储需要的是很多很多的失望积累,而她鞭长莫及,得指望其他反对胤礽的势力。
所以裴端是她为他们扑的一条路,她不在乎过程,只要结果如她所愿,就够了。
康熙三十八年万事太平,风调雨顺,丹卿已经彻底将从库伦城到归化城沿线掌握在手中,开始沿途修建小镇,以控制更多的草场,也聚拢更多的牧民。
康熙三十九年夏,康熙再次北巡,这一次丹卿却并没有去,因为归化城里突然爆发了鼠疫,她忙着防疫,无暇前往。
这场鼠疫来得有些突然,与商人偷贩进归化城的病畜有关。
鼠疫爆发之后,丹卿直接领士兵封堵了每个城区的出入口,将满蒙汉三区分开封控,逐步排查疫病来源,最终焚烧病死牲畜三千余头,彻底掐死了疫病传播的源头。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考验,幸而丹卿很有经验。
大盛魁库房里常年囤积的药材成了防疫的底气,而分区而治的城市规划,阻止了疫病的传播,迅速找到了病源,故而虽然惊险,却并没有造成太过重大的损失,生病的百姓因为得到了及时的隔离和救治,因此身亡者寥寥无几。
张廷玉对此大加赞叹,亲自帮丹卿写了奏折,命人送去了围场。
半个多月后,在归化城恢复开放重焕生机之际,丹卿等来了康熙赞扬的回复和赏赐,同时也等来一个惊天
动地的大消息——
康熙欲废储。
丹卿听闻后感觉有些恍惚,问薛思文:“今年是康熙三十九年对吧?”
康熙才四十七岁,距离结束统治还有二十二年,而胤礽还不到而立之年,九子夺嫡的大势尚未形成,怎么就突然跳到了废储这一步了呢?
到底是康熙故意试探,还是历史的进程真就加快了?
她如今,是该落井下石,还是该按兵不动,静候两立两废的到来?
第119章 第119章二合一章
犹豫只是一瞬,丹卿就清醒了过来。
废储之事太过突然,作为一个远离京城且忙于防疫无暇分身去参与会盟的公主,她正常该有的反应是震惊疑惑,然后去打探情况,而不是考虑站队问题。
不管这到底是不是康熙的试探,她都只能当做试探来对待,才能保得自身无虞。
于是丹卿干脆直接给康熙写信,言明有人在散播废储的谣言,只怕是居心叵测云云,大抵就是在说她知道康熙最疼爱胤礽,完全不信这些离谱的传言。
再次收到康熙回信的时候,御驾已经离开了围场返京。
康熙在信中十分悲痛的说太子不孝,说常忆起少时丹卿与胤礽兄妹和睦的场景,希望丹卿能回京城一趟,劝导太子重回正轨等等。
丹卿第一反应是觉得很好笑。
她少时是与胤礽曾有过亲密的时光,可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胤礽曾对她对蘼蘼做过什么,康熙明明全都知道,在此刻却还要装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寄希望于她去劝胤礽?
废太子的消息封锁得密不透风,她甚至连胤礽到底做了什么惹怒了康熙都不知道,她能去劝什么?!
看到康熙这封信后,丹卿更确定了康熙对胤礽并没有彻底失望。
或者说,康熙对胤礽的失望还没积累到想要彻底放弃的地步,这次说要废储的消息,可能是对胤礽的警告,也是对其他人的试探,最终究竟会走到哪一步,除了康熙,只怕无人能真正猜到。
丹卿并不想掺和进去,可康熙虽是家书,但既然说了,那就跟圣旨没什么区别,他叫她回京城去,她就算再不愿涉足其中,也必须得去。
“我陪公主一起去吧,”
薛思文不放心的说道,“我扮做侍卫陪着你,就算帮不了你什么,至少可以照看好蘼蘼。”
“不,你不能去,蘼蘼也不能去,”
丹卿却摇头,“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只怕京中要生大变故,蘼蘼若是跟去了,我怕就带不回来了。”
她是想过要将蘼蘼送回宫里去教养几年,可不是现在。
一则因为废太子的事情,这两年宫里必然要乱,二则蘼蘼虚岁还不到五岁,此时入学为时尚早,她想等她再大些,能自己拿主意了,再问问她到底愿不愿意去。
所以在这之前,她不能让蘼蘼进宫,否则若是康熙开口留人,她便是再不愿,也无法反对。
“素瑜,我将蘼蘼和归化城留给你,你帮我保护好他们好不好?”
丹卿亲亲薛思文,“也保护好你自己,别叫我有后顾之忧。”
薛思文眼眶微红,却还是点头承诺:“公主放心,我发誓我会用性命守护好蘼蘼和归化城,绝不会叫你身处险境还要为我们操心。”
“傻话,别动不动就性命性命的,难道你的性命就这么不要紧吗?”
丹卿将人按在墙上亲,“素瑜,对我来说你也一样重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
临别前的几日,薛思文化身小尾巴,时时刻刻都黏在丹卿身边,丹卿知道他心中不安,并不会觉得烦,只要有空闲,就将人拉过来亲亲抱抱,夜里更是不再控制,仿佛要将分别之后的欢愉全部透支。
离开归化城的那一日,薛思文亲自将丹卿送出了很远。
丹卿叫人摆出了全套的固伦公主仪仗,宽敞豪华的马车里,挂着容老夫人送的桃木雕刻的青龙刀,摆着王氏亲手做的糕点,还有蘼蘼和阿柳一起完成的涂鸦画,以及薛思文为她抄了不知多少遍的平安经。
丹卿握着薛思文抄经抄到发抖的手,她知道自从她决定回京后他就夜不能寐,每每她睡下后他又起来抄经,她能感受到他的担忧和因为无能为力的痛苦,她很心疼,可这是因为身份差距必然存在的问题,她也没有办法。
除非有一日,她能给他额驸的名分,让他能光明正大的与她并肩,才能消弭这份痛苦和不安,可这又是她想给却给不了的。
“素瑜,你怪我吗?”
丹卿忍不住问道,“你为我付出所有,可我能给你的,却很少。”
她有时候感觉自己就像是那话本子里的渣男主,将人骗回了家,不给名分,不让生孩子,却要求人家全心全意的喜欢和付出。
“哪里很少了,你能给的,不是也都已经给我了吗?”
薛思文将丹卿抱住,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我不在乎什么名分地位,我只在乎你心里有没有我,是不是只有我。公主,你能不能答应我,回了京城之后别叫旁人靠近你,就算是那什么孙将军,也不行。”
丹卿笑了:“怎么,你还在吃他的醋?”
薛思文不语,只是将丹卿抱得更紧。
是,他就是吃醋,谁叫她曾经真心实意的喜欢过孙天阙呢?
他们是青梅竹马,又没什么嫌隙,只是情势所迫才会分离,而那孙天阙明显贼心不死,一次次的想要勾引她回心转意,叫他如何能不在意!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守着她,不叫旁人有任何接近她的可能,可他不能,他只能酸死自己。
“好啦,别酸了,我保证会尽量离他远一点的,行不行?”
丹卿抬头亲亲薛思文的下巴,“我这次回去还不知要面对如何紧张的境况,哪有时间与他拉扯,等事情一了,我就立刻回来,到时候你要亲自出来接我,我给你带京中的特产,好不好?”
薛思文轻哼了一声,却还是低头吻上了她的唇,叫她知道,他到底有多么的不舍。
一直到安平在外面催了又催,薛思文才肯放开丹卿,整理好被她拉散了的衣襟,走出了马车。
他与丹卿挥手道别,然后就伫立在原地,目送她远去,一直站到连队伍最后的踪迹都看不见了,才怅然的叹了口气,策马而归。
……
丹卿出发之时就往宫里送了信,不过
这一路却是徐行,白日里出发,天黑之前就安营或是投宿驿站,从不赶路。
她不急,最好在她入京之前大事已定,她只管去哄一哄康熙,其他的都与她无关才好。
途径乌兰诺尔的时候,她还特意停下来与哲布尊丹巴大喇嘛见了一面,求了他一本手抄的经书后,才又重新启程。
等到了张家口附近时,往来的商贾便多了起来,从蒙古运出去的是沙狐皮、鹿茸之类的商品,而运进来的,则是以茶叶、盐、酒为主。
大清在此设了关卡,向从蒙古过来的商人征收关税,但运出去的他们却是不管的。
这也就意味着,目前大清向蒙古出口的商品蒙古诸部是由各部单独征税的,税率究竟如何也没有个明确的规定,全凭蒙古各部自行定夺。
丹卿觉得,这样不太好。
倒也不是什么忧国忧民的考量,而是对她这个正在向蒙古各部销售商品的“大商人”,不太友好。
要是能统一一下关税就好了,这样大盛魁也就可以统一商品售价,形成如同后世连锁超市的模式,不会再因为某种商品关税不统一导致价格高涨,在当地卖不动的情况了。
当然,蒙古部族太多,想要统一关税何等困难,而康熙又明显不想插手蒙古诸部的内政,所以她也仅仅只能想想而已。
丹卿在张家口停留了三日,说是修整,其实是在等京城里的消息。
康熙终究是没有下旨废储,只是将胤礽暂时圈禁在京郊的皇庄里,不准任何人探视,更不准他外出。
这原本就在丹卿的预料之中,并不觉得惊奇,但接下来的一个消息,却叫她不能淡定了——
胤禔坐不住了,竟在朝堂之上列举胤礽诸多罪名,请求替康熙绞杀胤礽!
康熙勃然大怒,骂胤禔猪狗不如,当场将他拿下,圈禁府中,而后在派人搜查时,搜出他在府中圈养喇嘛巫蛊太子的证据,下令废黜胤禔郡王封号,贬为庶人。
丹卿有些迷茫。
胤礽没有被废储,可胤禔却如历史上那般被削爵圈禁,所以历史到底是改变了还是没变?
但有一点她能确定,那就是康熙果然还是没有放弃胤礽。
巫蛊这种可笑的理由他都会信,就说明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废储,胤禔自己撞到了刀刃上,头破血流,却终究还是成了胤礽洗脱罪责的垫脚石。
“出发吧,尽快赶回京城。”
丹卿吩咐道。
当初胤禔在她生蘼蘼的时候为她守城的恩情她没忘,她答应过如果他有需要,她一定会帮他,可自那之后,他却从未提及过这件事,即便身陷囹圄,也从未曾向她求救过。
或许,在他心里她只是需要保护的妹妹,觉得她帮不上什么忙,又不想牵连她,可她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她扳不倒胤礽,但若只是救一救她的大哥,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回到京城之后,丹卿没有直接进宫,而是回了她的公主府。
这是当初康熙亲自为她选定的府邸,她亲眼看着一点点修建起来的,里面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是按照她的喜好,虽不如归化城里的公主府恢弘大气,却另有一番秀美的柔情,就好像那个尚未远嫁的她一样。
收到丹卿启程的信后,康熙就命人重新将公主府彻底收拾了一遍,丹卿归来之时,一切如新,就连院中的花草都在盛放。
寝殿门口那颗她亲手种下的枇杷树,已经长得老高,公主府管事小心翼翼的介绍着,说今年结了不少枇杷,捡好的收了一部分在冰窖里,可以随时取用。
没想到,她离开后,这颗她以为永远不会结果的枇杷树竟然真的结果的,可惜,那枇杷果是酸是甜,如今她已经不在意了。
丹卿刚洗去一路纤尘,还没来得及用膳,胤禛就到了。
他是扮做给公主府送菜蔬之人伪装而来,神色十分凝重,一见面就屏退了众人,将事情的始末说给了丹卿听。
丹卿其实猜想过很多次胤礽到底做了什么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可她猜测的千万种可能里,绝没有“谋反”这一条。
“怎么可能,他是太子啊,”
丹卿不敢置信,“又不是疯了,为何要谋反?”
就算康熙对胤礽有诸多防备,但其实还是很维护他的储君尊严的,也从未曾有过易储的想法,胤礽何至于这么着急?
更何况康熙正值盛年,朝权兵权全都握在手中,而胤礽虽然也入朝多年,但势力尚浅,支持他的朝臣很多也是冲着储君的位置去的,而不是为了他这个人,这样的情况下,胤礽谋反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哪里有半点胜算!
胤礽沉声道:“其实我也不太知道太具体的情况,但我之前不是在追查他在云南的私矿么,去岁我查到他私采的铜铁矿并没有运出去售卖,而是都囤积起来,我原想着可能是没找到合适的销路,但今年在围场上的时候,有人密报太子私铸兵器铠甲,意图谋反,我才恍然明白那些铜铁矿的去处。”
私铸兵器铠甲,意图谋反?
什么兵器,不会是些破烂刀剑吧?
丹卿觉得实在蹊跷:“四哥,当初可查到了实证?就算他当真养了些私兵,也不至于就断个意图谋反吧,难不成他还能自己铸造枪炮?”
没想到胤禛竟然点了点头:“若是寻常兵器,汗阿玛何至于如此动怒。派去调查的人顺着运输路线摸索,竟然在热河一带的山里找到了一处暗藏的火器作坊,里面查获了大量的半成品火器和火药,可以说是罪证确凿。”
他还真的能自己造火器?
丹卿有些震惊。
她也就是偷偷摸摸做些火绳枪的弹药,至于铸造枪炮,那是需要很成熟精湛的冶铁技术、准确的图纸以及有经验的工匠的,无论哪一项都很难拿到,即便是拿到了,还得搭建熔炉,制造模具,经过多次试产校正,才有可能大批量生产的。
如果胤礽真的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就说明他绝对已经筹备了数年,那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筹备此事的呢?
简直细思恐极,难怪康熙会在给她的信里说他十分悲痛。
“既然罪证确凿,那汗阿玛为何并不废储,反而要将大哥圈禁呢?”
这可真真是实打实的谋逆,康熙就算再疼爱胤礽,也不至于连这都能忍吧?
胤禛不答反问:“你知道那个密报之人是谁吗?”
丹卿摇了摇头。
“是孙天阙,”
胤禛看着丹卿,“孙天阙是什么人,你我心里都有数,他表面上看似屈从于太子,但实际上却十有八九听命于汗阿玛,而胤礽的铜铁矿来自云南,那可是汉军营的地界,孙天阙是什么出身来历,他可能多年不知内情,一直到那些枪炮都出了炉,才去上报吗?”
这一次,丹卿是真的惊到了。
她早就猜到了孙天阙其实是康熙的人,在胤礽身边,应该是受命监视。
可如今听胤禛这么一说,方才觉得这其中有许多蹊跷之处。
孙天阙出身将门,少时与孔四贞一起在云南待过数年,后来大清平定三番后,原属于孔家一脉的汉军部分调到云南戍守,其中不乏还记挂着孔家的将领,孙天阙要想在云南做些什么,未必困难。
也就是说,胤礽在云南私采铜铁矿一事必然瞒不过孙天阙,甚至有可能就是孙天阙蓄意引诱的结果。
当年她因为胤礽的设计不得不选择远嫁,刚跟孙天阙分开没多久,他就又出现在了胤礽的身边,那时她只当他是被逼无奈,可如果她现在的猜测是真的,岂不是从那时候开始,孙天阙就在算计胤礽了?
也就是说,孙天阙虽然是受过康熙的指派,但其实他并没有全然按照康熙的命令行事,不然他早就该将云南之事上报,不至于让事情一直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现在孙天阙如何了?”
丹卿又问道。
胤禛并不隐瞒:“事发之后他就与胤礽一起被拿下,回京后关押在刑部大牢里,据说,汗阿玛叫动过刑。”
丹卿闭了闭眼睛。
既然动过刑,就说明他必然还有什么隐瞒,会是什么呢?
“四哥,那查到的火器作坊里当真只有半成品吗?”
丹卿睁开眼睛问道。
胤禛摇头:“谁知道呢?反正查到的只有半成品,至于有没有成品运出去——拿下火器作坊的时候,里面的工匠都已经死了,也没有账本之类的,只能说查无对证。”
丹卿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一时间完全理不清楚。
但刚刚她问胤禛的那个问题,她自己想明白了。
康熙不废太子,未必是因为还对胤礽有多么疼爱,而是一则太子谋逆这样的罪名以他的性格来说,是不可接受的,他不会愿意承认自己亲自教出了这样一个“逆子”,二则,火器作坊一日说不清楚,胤礽就可能在暗地里留了其他后手,一旦公开废储,说不定会招来他不要命的报复,事情会更加不可收拾。
“估计一会儿汗阿玛就会叫你进宫了,我的建议是,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胤禛郑重道,“太子如今是废是留已经不是你能干预的了,你最好置身事外,只当是回来探亲,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管。”
丹卿苦笑:“四哥,你觉得汗阿玛不远千
里非要叫我回来一趟,只是因为想我了吗?若只是太子的事,我是可以想办法推脱,但不是还有孙天阙么,他谋划了这么多年,其中缘由你我都清楚,汗阿玛叫我回来,应该也是为了让他开口。”
孙天阙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害胤礽,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当初胤礽用下作手段设计陷害,导致他们被迫分开,才叫他生出恨意来。
他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报复胤礽,如今又几乎已经成功了,他就不可能轻易松口,叫康熙没了隐患再去赦免胤礽,只怕是早想好了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将胤礽永远至于死地吧。
“孔格格呢?还有他的侍妾和孩子呢?”
丹卿问道。
胤禛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孔格格与他素来不睦,事发后一纸断绝书撇清了干系,她是大清的功臣,辈分又高,汗阿玛也不好动她,只是暂且关在家里。至于那所谓的侍妾和孩子——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那是孔家旧部的遗孀和遗孤,有当年的血书为证,是孔格格叫孙天阙担上个名义,才好养在身边照看的,实则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所以,他是因为孑然一身,才敢行如此疯狂之事吗?
那她如今又该如何,该成全他的执念,还是该想办法救他性命呢?
兄妹二人说到此处,外面传来成碧的声音,说宫里来人接了。
丹卿不敢耽搁,上了康熙派来的马车,一路进了宫门,又换了肩舆,直奔乾清宫而去。
上一次她来这里,还是五年前,如今瞧着,好似并没有任何改变。
丹卿站在乾清宫外等候通传,望着似乎没变又似乎变得有些陌生的乾清宫广场,多少还是有些怅然的。
她离去的时候曾经想过有朝一日会回来,该当是以土谢图汗亲王妃,漠北的实际掌权人的身份,风风光光的接受百官的敬意和警惕,成为他们再不能忽视的存在。
而如今,她回来了,却是这般急切的被接进来,少了那原本该属于她的盛大的欢迎仪式,让她心里着实有几分不痛快。
年少时她曾经厌倦规矩繁琐,可如今或许是掌权久了,竟变得如那些人一样,这般在乎规矩了。
丹卿自嘲了笑了笑,而此时,康熙亲自走出来迎她。
三十七年会盟相见之时,丹卿就觉得康熙有些老了,而如今不过短短两年,他更显沧桑。
明明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锦衣玉食灵丹妙药的养着,却依旧抵不住岁月的侵袭和内心的伤痛,仿佛一下子就变成了真正的老人。
“汗阿玛——”
丹卿甚至有些不太敢认,眼眶不受控制的红了。
再多的不爽和埋怨,在亲眼见到苍老的阿玛时,都湮灭了,只剩下担忧和心疼。
初见时能单手将她抱上肩头的阿玛,如今怎么就这么老了呢?
可他还不到五十岁啊,何至于此!
“你终于回来了,”
康熙对着丹卿展开双手,“来,到汗阿玛身边来。”
丹卿扑进了康熙的怀里,眼泪沾湿了他的肩膀,康熙轻拍着她的后背,眼眸中也有泪光闪烁。
“丹卿啊,这次回来,就多住一段时日吧,朕,真的很思念你。”
康熙此刻仿佛不是人间帝王,而只是个思念远嫁闺女的老父亲,紧紧抱着丹卿不愿撒手,
“你留下来,陪陪朕,好不好?”
丹卿含泪点头道:“好。”
第120章 第120章二合一章
乾清宫中,丹卿陪着康熙用了一顿说不上是午膳还是晚膳的饭。
桌子上摆得饭菜都是丹卿少时喜欢的,尽管这五年的草原生活已经改变了她的口味,但她还是吃得十分香甜。
康熙瞧着丹卿用得香,自己不知不觉间也将一碗饭都吃了,梁九功在一旁欣慰的笑着,那眼神巴不得丹卿能留下来,每天都来陪康熙用膳。
“汗阿玛要照看好自己的身体,不要叫我远在北疆还要惦记啊,”
丹卿接了小太监送来的消食茶,亲手捧给康熙,“这天底下就没有比您更重要的了,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您康健,都能解决。”
康熙没有喝茶,只是叹息道:“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盼着朕安康,那这世道就太平了。”
“本来也是太平的,我一路回来,见到了许多百姓,他们或是行商,或是赶路,虽然忙碌,但眼睛里都带着希望,”
丹卿劝慰道,“我看着他们,就想到了当初跟汗阿玛去五台山赈灾的时候,我那时年纪还小,也没那么懂事,但却对灾民们的可怜可叹记忆犹新,记得即便是从我手里接过赈灾粮的时候,他们眼中也没有光,仿佛看不到对未来的期望。”
“汗阿玛,我虽身在草原,但也知道在您的励精图治下,大清这些年来日益繁盛,国库充盈,每每赈灾时再不必像当初那般还要我一个小公主出面,而是有足够的粮食和补给,去叫那些身处灾情的百姓有新的希望,这难道还不算太平盛世吗?”
康熙听着丹卿的话,却是目露哀色:“丹卿啊,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会在意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对于有些人来说,多少百姓的命都比不上他自己的利益来的重要!”
这话丹卿不敢接,她知道康熙在说谁,可她也记得胤禛的嘱咐,不该掺和的事情她绝不能多嘴。
“你如今,也不敢跟朕完全交心了吧?”
康熙看懂了丹卿的谨慎,言语中多了一丝失望,“朕以前从不信帝王注定了会是孤家寡人,朕以为,朕有慈爱的老祖母、皇额娘,有那么多爱朕的女人,还有孝顺懂事的儿女,这一生该是全福之人,绝不会孤单,可如今就连你都不敢在朕面前说话了,丹卿啊,你说朕该怎么办?”
丹卿站起来走到康熙身边,蹲下来握住他的手,这是她以前很喜欢的姿势,可如今,康熙的手却多了好多褶皱,叫她有些心酸。
“汗阿玛,人都是会长大的,我如今若是还跟小时候一样口无遮拦,那您支持我主政归化城这么多年,不是白费了么?”
丹卿仰着头看着康熙,她知道这样的姿态能让康熙放下心防,“但我不觉得,长大了成熟了就等于人心变了,在我心里,汗阿玛依旧是最疼我,我也最爱的汗阿玛,这是永远都不会变的,只是我在学着换一种大人的方式来跟您相处,不再孩子气的让您为难,而是试着体谅您的辛苦。”
康熙轻抚丹卿的头发,却好似她还是当初那个小姑娘:“朕却盼着你永远不会长大。”
丹卿笑着说道:“要是永远不长大,那我不成妖怪了?到时候汗阿玛还不得叫那些个和尚拿着桃木剑来收了我!”
“拿桃木剑那是道士!”
康熙也笑了,“放心吧,你就算是个小妖怪,也是朕生出来的小妖怪,朕绝不会叫人将你收了去的!”
丹卿只是用头蹭蹭康熙的手心,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看似玩笑的话,其实才是真的。
“快起来吧,蹲着也不怕脚麻,”
康熙将丹卿拉起来,“走吧,陪朕去御书房,跟朕说说北疆的事。”
……
康熙嘴里说着要说北疆的事,可说着说着,话题就引到了胤礽的头上。
他似乎失了往日的耐心,言语中颇有些急切,但丹卿心里有数稳得住,关于胤礽的话并不接茬,但康熙说及胤禔之时,她却说道:
“汗阿玛,我远在归化城,并不知道大哥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但忆起当初他在归化城舍命护我周全的场景,实在很难相信他会变成这样,”
丹卿小心措辞,“会不会大哥也是受人蛊惑,或者与二哥一样着了什么不干净的手段,才会变了性情的呢,也不知当初抓到的那些喇嘛可曾仔细审过?”
既然康熙拿巫蛊说事替胤礽开脱,那这借口胤禔也一样可以用不是?
康熙没想到丹卿会这么说,皱眉道:“朕当时过
于愤怒,那些妖僧自是早叫净化干净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与二哥也是自小的情分,发现他变了后也是一样的心如刀绞,不敢置信,”
丹卿顺着康熙的话说,“如今想想,或许当初就是因为他着了旁人的手段才会对我和蘼蘼下杀手吧,难道那时候那些妖僧就已经进了大哥的府邸吗?”
那当然是没有。
丹卿已经问过胤禛,胤禔府里查出来的那几个喇嘛都是这一年才进府的。
当初在围场那会儿,胤禔得以监国,正是最风光的时候,哪里会有时间搞这些。
康熙被丹卿这话问得有些进退不得。
他不想承认胤礽当初做过的事情是胤礽的本意,想把一切都归咎于受人巫蛊,可若是如此,他就得认除了胤禔之外还有别的人做了这事,那就意味着,胤禔府里查出了的所谓证据,并非无懈可击的铁证。
康熙审视着丹卿,他听明白了,他闺女是为了救胤禔而来的。
这让康熙有些意外。
在他的印象里,丹卿小时候与胤礽走得近,所以胤禔经常故意捉弄她,气急了的时候,她也没少给胤禔告状,怎么如今两个人竟然如今亲近了,让丹卿愿意奔波千里来救他?
就为了她说的当初在归化城胤禔曾经替她守过城吗?
可那一战胤禔不过是个旁观者,以她的兵力,就算没有胤禔,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丹卿啊,你跟胤禔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康熙干脆直接问道。
丹卿轻轻一笑:“说不上什么时候开始,就觉得大哥虽然脾气怪了些,但心肠是好的,后来与他在归化城里相处了一段时日,承蒙他照顾良多,更感激他愿意护我。”
康熙依旧不解:“但他其实也没护你什么,该算是你自己的护军保护了自己不是吗?”
“汗阿玛,不是这么算的,”
丹卿摇了摇头,“要看心,而不只看事,大哥当初在我最需要的帮助的时候,明明不了解护军营的实力,却还是心甘情愿冒着风险亲自带兵为我守城,他这份情,我领。”
她也不隐瞒,“当初大哥离开归化城的时候,我曾经对他许诺过,如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可是一直到如今,我都没收到过他任何传信,更别说是求助了。”
“或许在大哥心里,我只是个需要被他护在身后的小妹妹,他爱护我,自然不愿意我被他牵连,可是汗阿玛,我没办法忘掉那份恩情,我知道您或许也不想我管这些事,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丹卿起身跪在康熙面前,“您能不能告诉我,我该如何做才能帮帮大哥?我不敢为难您,也不求他能免罪,但至少,能叫他衣食无忧,不受人欺负,汗阿玛,圈禁的日子不好过,就算他们犯了错,也还是亲的骨肉,能不能别叫他们被旁人践踏?”
他们?
康熙深深看着丹卿:“你说他们?”
丹卿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她知道,如果单单替胤禔求情,康熙未必会动容,所以她只能将他更在意的那一个儿子也带上。
当初康熙叫她回来的信上就说了让她来劝胤礽,那她便是再不情愿,也得开这个口,给康熙一个台阶下。
毕竟胤禔是因为胤礽获罪,只有胤礽被宽恕,胤禔才有可能逃脱。
“还有二哥,”
丹卿也直视康熙,“汗阿玛也说了,他是被人所害才犯了错,既然仍是太子,哪有一直圈在京郊皇庄的道理,汗阿玛罚也罚过了,若消了气,不如心疼他一二,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这几句话,才算是说到了康熙的心里。
“朕就知道,你是个最心软最念旧情的孩子,”
康熙伸手将丹卿扶起来,“胤禔不过是帮过你一次你就记在心里,又怎么会忘了与胤礽少时的情谊呢?也就是你,能没有私心,只将他们当成哥哥,盼着他们都好啊!”
丹卿垂下眼眸,敛去眼底的神色:“汗阿玛说过,我的性子最像您。”
“是啊,你最像朕,”
康熙满意了,语气也变得轻快了些,“既然你替他们求情,就叫人将胤礽先接回来吧,至于胤禔,朕会嘱咐内务府依旧按郡王的份例给他,不会叫他受苦的。”
也就是说,胤礽可以回宫继续做他的太子,而胤禔只是恢复了份例而已,依旧圈禁。
可是光内务府那些份例能顶什么用,还不是层层盘剥苛刻,养肥了许多奴才,最后受苦的还是胤禔。
“多谢汗阿玛,”
丹卿先应下,然后又道,“只是我担心大哥的脾气犟,又是个死心眼的,一时半刻怕是体会不到汗阿玛的良苦用心,时间长了难免再生事端,要不然,叫他出去吃吃苦磨炼一下心性呢?让他长长记性,也算是对朝臣有所交代。”
康熙沉吟道:“出去,去哪儿?”
“那自然是往那贫瘠苦寒之地了,不然他怎么能明白汗阿玛对他的好呢?”
丹卿扶着康熙坐下,“比如绥远城,如何?”
康熙惊讶:“绥远城?在哪儿呢?”
如今只是有绥远将军府这个建制而已,原本的绥远城早已消亡,尚未重建呢。
“没有就建嘛,”
丹卿将自己的主意说出来,“如今我可是知道建一座城有多么辛苦,叫大哥亲自去建绥远城,他才能深刻体会到汗阿玛的不易,对不对?”
康熙哼了一声:“你倒是好意思,他犯了错,你还想给他讨一座城?”
“我又没说要求汗阿玛将绥远城给大哥,不过是叫他去建而已,将来建成了,还不是听汗阿玛的安排?”
丹卿将想好的底牌彻底摊开,“汗阿玛若是不放心,我来监督他建城,一切所需都由我来出,不用朝廷的银子,正好艰苦些,好叫他吃这个教训。”
丹卿这个主意,当真让康熙有些心动。
胤禔是不是冤枉的,他心里有数,但为了胤礽,他不得不放弃这个长子。
但他终究是人,虽做到了无情,却又没办法真的完全无情,所以对胤禔,他还是有几分惋惜和心疼的。
事到如今,他是绝不可能还胤禔清白,巫蛊太子这个罪名,胤禔必须得一直背着,这也就意味着,他永远不可能重新启用胤禔,只要胤禔还在京城,就只能被圈禁在府里。
但是将胤禔送出京城去,他又不放心,怕胤禔会生出反心,若是丹卿愿意管他,送他去建城,倒也是个办法。
毕竟那所谓的绥远城如今连个城址都没有,真要建起来,
不知要多少时日,胤禔去了之后身边只有劳役,也不怕他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
“这件事朕再想想,”
康熙虽然心动,却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又转了话题,“朕听说之前在围场的时候,孙天阙曾经夜探过你的营帐,还被你捅了一剑?”
丹卿闻言故作娇嗔道:“哎呀,这种事汗阿玛您听过就该忘了,怎么还能说出来呢!”
“朕只是觉得,他对你余情未了,这些年朕也曾几次想要为他指婚,他都不愿意,如今还听说他那妾室和孩子是孔家人,与他也没什么干系,他这份痴情朕都有些动容了,丹卿,你心里可还有他?”
康熙笑吟吟的问道。
丹卿脑子飞转,她知道康熙是想通过她叫孙天阙开口,但她也得让康熙相信,她与孙天阙所犯之事没有任何关系。
“汗阿玛不该这么问我,”
丹卿摇了摇头,“孙天阙再好,也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您明知道我身边如今已经有了别人,何苦还要叫我多思呢?”
康熙继续试探:“你不知道他如今身陷囹圄吗?”
丹卿惊讶的瞪大眼睛:“什么?他怎么了?是因为二哥的事吗?我之前在围场里的时候就瞧着他总跟二哥在一处,问他也不说,说他也不听,气得我不想理他!”
康熙似乎颇有兴趣:“哦?你还问过他这个?”
“就是我被喀喇沁部偷袭那次嘛,我与汗阿玛告别后就遇到了他,我那时正在气头上,就逼问他知不知情,他却是半个字都不说,我叫他离二哥远些,他也不肯应,木头一样,真真能气死人!”
丹卿噘着嘴,好似带这些小女儿的情绪,“虽然我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但汗阿玛您帮我抽他一顿出出气吧,您要是不方便动手,我自己去也行,非叫他知道疼,看他还敢不敢无视我!”
她要去见孙天阙,就得叫康熙相信她并没有放下,但又不能将他们看做一路,这个分寸很难把握,丹卿心里也没底,只能先做娇嗔来尝试。
“行啊,那你就亲自去瞧瞧他,”
康熙竟是直接点头应下,“梁九功,给你四公主准备个趁手的鞭子,别叫她伤了自己。”
丹卿努力叫自己看起来更惊讶:“汗阿玛您竟然同意了?他再怎么也是您的将军,真叫我随便打?不会我几鞭子下去,明儿御史台就成群结队的参我吧?”
“朕叫你去打的,谁敢!”
康熙将梁九功拿来的马鞭亲手交到丹卿手里,“去吧,去出出气,顺便告诉他,他若叫朕满意,朕也可以给他一条生路。”
丹卿不解问道:“汗阿玛是想问他什么吗?”
“你不必知道这个,只管去就好,”
康熙拍了拍丹卿的肩膀,“他心里有数,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太犟了,不肯低头罢了。你替朕好好管管他,他自小就最听你的话。”
丹卿好似有些迷茫的拿着马鞭走出了乾清宫,等到上了肩舆走出了很远后,方才沉了脸色。
康熙明显是认同了她的想法,没有答应,是因为她给的筹码还不够。
她出银子建绥远城,对他来说只是锦上添花,若要他点头,她还得给出更多更实际的利益,还得有个能堵得住天下人嘴的理由。
他叫她去打孙天阙,也算是给了她一个机会,同时,也是用她来做筹码,逼孙天阙开口。
她已经给了他台阶让他能将胤礽接回宫来,接下里就是孙天阙招供,彻底解决隐患,好叫他能重新原谅胤礽,将这件事遮掩过去。
她之前还是想错了,康熙虽然忌惮胤礽私造的火器,但依旧没有放弃这个储君的打算,他更多的是希望平息事端,叫一切都回到从前,也借机施恩于胤礽,期待胤礽真能重新变回他想要的那个太子。
孙天阙太心急了,这场数年的筹谋,只怕全做了无用功。
……
丹卿直接被送到了刑部,刑部主事的官员亲自来迎,将她带入了地牢深处。
这里比归化城同知府的监牢要亮堂些,却是一样的冰冷,丹卿披着厚厚的斗篷,依旧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冷意。
孙天阙就被关在其中一座水牢里,丹卿走近的时候,瞧见他双手被粗重的铁链吊在半空,整个人跪在及胸的水里,低着头,不知死活。
“将人带出来,泡在水里本宫怎么问话?”
丹卿斥道,“换个干净敞亮点儿的地方,这里都是什么味儿!”
刑部官员赶紧应下,将丹卿请到了地面上的一间屋子里,这里虽然也立着刑架,但有门有窗,还算干净。
不多时,孙天阙就被提了过来,绑在了那一人多高的刑架上。
他受过刑,身上的囚服就算是泡过水,也依旧能看到血色。
他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丹卿,挣扎了一下想要说话,却被狱卒一拳打在腹部,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再发不出声来。
“你们都出去,本宫有话要单独跟他说。”
丹卿挥手道。
刑部官员知道丹卿是奉圣旨而来,自然不敢留难,全都听命出去,安平担心的看了孙天阙一眼,也走了出去,守在门外,让丹卿能放心说话。
丹卿走近几步,拿出手帕,给孙天阙擦去眼睛上的血水,让他能睁得开眼睛。
“公主,你,你怎么会回来?”
孙天阙冷的厉害,止不住发抖。
“汗阿玛让我来给你传句话,说你若肯招供,他可以留你一命,”
丹卿直接说道,“至于我,是奉命来抽你的。”
她举起手里的马鞭给他看。
“咳咳——”
孙天阙吐出一口血水,脸上却浮现出笑意,“没想到如今这个时候,皇上竟然还肯赏我,咳咳,公主只管打,我受得起。”
丹卿扬起鞭子,带起尖锐呼啸之声,对着孙天阙抽过去,孙天阙竟是连眼睛都不闭,只是含笑看着丹卿,仿佛这不是刑罚,而是奖赏。
这一鞭重重的落在地上,激起尘土飞扬,丹卿被呛得咳嗽了两声,孙天阙急道:“要打就往我身上抽,你当心伤了自己!”
丹卿挥了挥手驱散了烟尘,瞪向孙天阙:“孙将军自是硬骨头,刑部的酷刑都熬下来了,还能怕我这马鞭?我不管你到底在坚持什么,但既然我来了,就必须得有结果,听明白了吗?”
孙天阙垂下眼眸,却道:“公主还是别打了,累着自己,你叫刑部的人进来,他们最知道如何用刑,肯定能叫你满意。”
“我满意什么?!”
丹卿看不上他这幅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我千里迢迢从草原回来,就是为了看你受刑的?孙天阙,你要是想死就直说,我给你一剑咱俩都痛快!”
孙天阙重新抬头看向丹卿:“那不行,公主若是杀了我,会给你带来灾祸的,只要你别弄死我,想怎么出气都可以。”
他隐藏着康熙最在意的秘密,他只要不死,康熙就会继续逼问他,但若是他死了,那很多人都会被他牵连,包括丹卿。
她若是没回来便罢了,如今回来了,他更不敢轻易就死了。
“你当初做下这件事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会连累我呢?”
丹卿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孙天阙,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至于吗?值得吗?”
胤礽的确是导致他们分开的元凶,可即便如此,他们分开后也算是各自安好,就算有怨,至于到这种地步吗?
就算他再恨胤礽,也不过是为了儿女私情,因此就要引诱胤礽谋逆,动摇江山社稷,将自己至于万劫不复之地,值得吗?
孙天阙笑着说:“至于,值得。公主,你没体会过被人捡起来又不要了的滋味,所以你不明白,在你抛弃我的那一日,我就已经死了。这世上在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唯一能叫我还活着的,就是报仇。”
他的眼睛里带上疯狂,“可是我不会杀了他,因为那没有意义,他让我失去了唯一在乎我的人,那我也得叫他失去他最在乎的东西和最在乎他的人,这才公平。”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所以我跟随他,听命于他,将他捧得高高的,让他相信他就是这天下的明主,他早就该得到那个位置了,我还给他矿,帮他建起工坊,将最厉害的武器交到他手里,公主你猜猜,他会怎么想,怎么做?”
丹卿闭了闭眼睛,她第一次觉得,孙天阙很可怕。
他要报复胤礽,但他做的却全是看起来对胤礽好的事,他让胤礽得到了可见的利益,让胤礽逐渐迷失,失去了防备,将那颗满是诱惑的种子,深深的种进了胤礽的心里。
或许到此刻,胤礽依旧不会觉得孙天阙在害他,或者说,就算胤礽知道了也没用,因为那会让人发疯的种子已经在他体内生根发芽,无论康熙怎么费心拯救,都再也没办法将它拔除了。
所谓捧杀,不过如此。【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