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州知府官邸门口守着几名府兵,见一辆马车过来停在门口便有两人上前,将手中长枪横成一个十字拦住薛青鸾一行去路。


    “站住,干什么的?知府衙门是你们硬闯的吗?”


    大概是听了刚才石头的哭诉,眼眶还红着的听雨跳下马车,手一横抓住左边人的枪杆猛地用力扫向右边人的枪头,两人还不曾看清听雨的招式,手中就一空。


    “薛国公府的马车也是你们可以随意拿枪指着的?”听雨的声音脆生生,一手握着枪,杵在地面,一手叉腰,另一杆枪则被她不知什么时候踩在脚下面。两个府兵因为被一个小姑娘夺了枪,错愕的模样看起来格外滑稽。


    “听雨,不可无礼。”薛青鸾的声音清晰的传了出来


    听雨闻言一脸不服气的将枪丢还给两人,见两人接了枪,才对着马车内道“是,姑娘,听雨知错啦。”


    两个府兵丢了些脸面却也不敢和薛国公府作对,只是他们也实在想不到金尊玉贵的薛国公长女来这知府官邸干什么,其中一人恭敬地道,“薛姑娘,不知到访此处有何贵干?”


    “我且问你,知府王炳大人可在里面?”


    府兵俯首,“近日宿州没什么要紧的事情,知府大人应该是在家中处理公务吧?”


    “姑娘?”听雨转身,可薛青鸾的面容隐没在车帘后,看不清神色。


    “去王炳府中。”薛青鸾开口,音调较往日比已经沉了许多,速来活泼的听雨此刻也不敢造次。应了声“是”便上了马车,驾驶着朝王炳府中而去。


    到王炳府门口便见往日好歹守着两个门房的府邸竟然只有一个老头子坐着晒太阳,听雨便朝那老头子说要求见知府大人,那老头却懒洋洋的说知府大人检查城防去了,不在府中。


    听雨对着车内笑道,“姑娘且宽心,想必王知府也在想法子,还没到最糟糕的那一步呢。”


    “是么……可听雨你说,这府中原先两个门房去了哪里?平素里多少有些内院声响传出,今日又为何如此寂静?”


    听雨一时也答不上自家姑娘的话,“那我们等么?”


    薛青鸾也并非要她回答什么,“不必了,回国公府,要变天了。”


    明明是春光缱绻,日色温柔的好天气,一种低沉的气压却悄然压住了平饶城,往日花团锦簇的薛国公府也不例外。薛青鸾的脸上鲜少的收敛了笑意,她五官本就不是太过和婉,如今着神情让薛戎竟然有种恍惚间见到自己那个明明慈和却莫名让人害怕的笑面虎祖父,薛家最后受封的那位异性王的错觉。


    “父亲,我们不可以在等了,王知府两日不曾去官邸,家中毫无声响,连守门的童子也换了生面孔。您同他交集比女儿同他交集更多,当真相信他是在巡视城防么?”薛青鸾的声音带着些清冷,好似一盆冷水,在初春乍暖还寒的时候将薛戎的心浇得透凉。


    薛戎唇都有些泛白,他生来并没有见过什么大事,小时候有祖父、父亲,再后来有发妻。后来他当家做主了,日子过得顺风顺水,最大的不如意也不过是第一任妻子不是他的心上人。纵然临近宿州接近蛮族,可三万兵马不是摆设,卫所就设在平饶……是了卫所!


    “青鸾莫慌,”他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对着门口守着的亲信道:“拿着我的令牌去卫所,请卫所指挥来国公府一叙。”


    亲信领命也知道耽搁不得,取了薛戎的信物跑着就出了院子。薛戎看着他的背影控制不住的在大厅中来回踱步,双手搓来搓去,好似要把自己一层皮都搓掉。


    “父亲,您还应该以您家主的身份集结国公府的亲卫,以防万一。”薛青鸾站起身,冷静的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可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唇色也微不可查的泛白,身体略微僵硬,“石头应该已经把大塘的情况告知您了把?您若不做好万一的打算,要看着咱们家里步他们后尘么?自古来兵荒马乱之际,便是王公贵族与庶民又有什么区别?”


    薛青鸾平时并不与薛戎争执,更不曾露出什么锋芒来,如今一番话音刚落,薛戎猛地回头,怒目圆瞪,“不可危言耸听!这样的事岂是你一个女子可以置喙的?”


    “父亲,您便是不为我和兄长考虑,也不为表姑母想么?青蔓才5岁,小团儿还不会叫爹,若是女儿危言耸听倒也罢了,可高祖时蛮族之祸也不过百年而已!”


    薛青鸾毫不避让的对上薛戎的眼睛,薛戎瞬间语塞,“便……以你所言。”


    “多谢父亲。”薛青鸾松了口气。薛戎不同意,她便拿不到薛国公府兵的令牌,便是要逃命,薛青梧病体未愈,她同薛青梧、听雪、听雨、白术几人又能逃多远?而按照当朝律法,国公府允许豢养府兵三百人,这三百人是独属于薛国公的亲卫。薛戎虽平日多数只知风花雪月,但也曾被其父薛郡王耳提面命过,从不曾亏了这三百亲卫的衣食用度,更不曾短了这三百亲卫的训练所需。想必有这三百人护卫,就是带上薛戎、宋知月等人,也足够他们逃到梁州。到梁州后往京师而去,便安全了。


    “既然如此,请父亲将国公府亲卫令牌交于我,我将令他们今日集结。”薛青鸾寸步不让,目光依然直视着薛戎。


    薛戎犹豫一阵,终于好似溃败一般的沉重的叹了口气,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枚铜雕的令牌,交到薛青鸾手上,“便交给你了。”


    薛青鸾接过令牌,珍而重之的揣进袖中。她只觉得背后涌起一股热血,直冲百会穴,焦灼的心瞬间平复了五成,唇角自今日寻找知府王炳不得后第一次上翘了几分,终于同平时那副温婉淡然的模样有了重合。


    “父亲且放心,女儿定不辱使命,护好家人。若卫所那边有了消息,也请父亲尽快告知女儿,我们不可坐以待毙了。”


    日头渐渐落了下去,云层翻涌,星月却不曾出来。更夫打更的声音遥遥传来,行人匆匆回家生怕误了宵禁。夜色里好似藏着一头择人而食的巨兽,随时准备将这一城生灵吞吃殆尽。


    国公府的亲卫的队是薛青鸾祖父的一手带出来的,老郡王知道自己儿子不成器,选亲卫队的时候费足了功夫。那亲卫队长据说曾经也是宿州的一个百户,薛青鸾的祖父曾对他有救命之恩。为了当初的恩情,纵然那位异性郡王已经去世,这位队长也对这郡王府忠心耿耿。


    整个亲卫队不过三百人,却也是比照军中建制,斥候、刀兵、盾兵、射手、骑兵一应俱全。亲卫队长见了薛青鸾国公的令牌,二话不说便指挥亲卫集结,陈兵备战。


    薛青鸾见了这训练有素的国公府亲卫,松了不少气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国公府,已近三更,才进自家院子就看见宋知月的贴身丫鬟雁儿在门口守着她,不知道等了多久。薛青鸾茶也来不及喝一口,便被雁儿请到了双栖院。


    平素里薛国公夫妇都恨不得薛青鸾离双栖院越远越好,有事从不曾主动叫过她,如今这架势当是卫所那边消息不好,薛青鸾也不敢耽搁,衣裳都没换便往双栖院而去。


    双栖院大堂灯影婆娑,房门打开,薛国公夫妻都在里面。薛戎无力的靠在太师椅上,宋知月则在一旁垂着泪。薛青鸾的心刹那沉到谷底,“是不是王炳逃了,卫所指挥呢?也跟着跑了?”


    宋知月只顾垂泪说不出话,若是平时想必这幅梨花带雨的模样会让薛戎抱在怀里好生安慰,只是如今薛戎的心好似被秤砣压死,好不容易挤出些力气,一字一句的道“蛮族人确实占了大塘,按照他们的脚程来平饶不远了。宿州三万兵马,留在平饶的应该有一万五。但是……”


    见他又要哑然,薛青鸾难得急了性子,“但是什么,五千有没有?”


    薛戎颓然的摇头,“一千,只有一千。”


    薛青鸾沉默了,薛戎却好似打开了话夹子,“我派人去了卫所才知道,宿州卫所从来不是三万人,只有一万人,平饶只有三千。”


    薛青鸾苦笑,吃空饷是前朝就有的事,本朝也无法避免。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三万人的卫所可以只有一万人,本该一万五千兵马的平饶甚至只有一千人。


    “不但吃空饷,王炳两天前伙同宿州卫所的卫所指挥带着人跑了。”


    烛火摇曳映着房中每个人的脸,明暗不定,屋中一时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和灯花“哔啵”坠落的声音。


    “两日前……这消息瞒不住,平饶要乱了。父亲,我们去梁州吧,上次听闻磐石关失手我便备好了行囊,有三百亲卫在,我们逃去梁州应该不难。”薛青鸾的眼神亮如星辰,一开始说的还有些缓,越到后面越是坚定。


    薛戎面依然沉默着,他一时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知月急了,“表哥在顾虑什么?小团儿还没满一岁,蔓蔓也才五岁啊!”


    “父亲,知府、卫所的人都走了,若是再拖下去,可能就出不了城了。如今亲卫就在城西等着我们,听雪识得几条往梁州的小路,我们趁夜出发必定可以安全无虞。”


    “是啊,表哥。知月求你,便当是为了我们的孩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