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声的逼视
作品:《暗恋你很久了》 ---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得刺鼻。许昭躺在急诊观察室的病床上,手背上扎着点滴针,冰凉的药液顺着血管流进滚烫的身体。高烧让他意识昏沉,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但感官却被无限放大。
他能感觉到周予白的存在。那人就坐在床边那把硬邦邦的塑料椅上,距离不远不近,却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磁场,笼罩着整个空间。周予白似乎一直在处理事情,手机屏幕的光明明灭灭,低沉的、带着不容置疑语气的通话声断断续续传入许昭混沌的意识:
“……对,取消掉……理由?我的人病了,需要处理……陆教授那边我会解释……赞助?让他们找陆子鸣谈……”
“人”……?
这个模糊不清的代称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许昭烧得迷糊的神经里。他是林蔓口中的“护着他”的那个“他”吗?还是仅仅指一个需要他负责的“麻烦”?许昭分不清,也不想分清。巨大的疲惫和羞耻感像潮水般再次涌来,将他淹没。他只想把自己缩起来,藏进被子里,藏进黑暗中,最好彻底消失。
“醒了?”周予白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显然注意到了许昭细微的动静。
许昭的身体瞬间僵硬,紧紧闭着眼睛,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放缓,假装还在昏睡。他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审视的、穿透性的力量,让他无所遁形。他藏在被子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床单。
周予白没再说话。病房里只剩下点滴瓶里药液滴落的微弱声响,和他偶尔翻动手机屏幕的声音。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过了一会儿,许昭感觉到床边的身影动了。周予白站起身,脚步声很轻,走向门口。许昭心里刚松了半口气,就听见他对护士说话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
“他醒了。体温降了点,但还在烧。手背伤口需要重新消毒包扎,淋了脏海水,容易感染。还有,”周予白顿了一下,声音没什么起伏,“他晚上没吃东西,需要点易消化的流食,清淡些。”
许昭的心又被揪紧了。周予白总是这样,冷静、高效、不容置疑地安排好一切,像个精准的指挥官。可这种安排,此刻在许昭听来,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处理。他不需要这种被看穿、被安排的照顾,这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无能的包袱。
护士进来换药。冰凉的消毒棉球触碰手背伤口时,许昭痛得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死死闭着眼,牙关紧咬,一声不吭。他能感觉到护士好奇的目光,也能感觉到周予白就站在门边,沉默地看着。
“小伙子还挺能忍。”护士轻声嘀咕了一句。
处理好伤口,护士又端来一碗温热的蔬菜粥放在床头柜上:“多少吃点,不然没体力退烧。”
病房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粥的温热气息飘散在空气中。许昭依旧维持着面朝墙壁、紧闭双眼的姿势,像一只彻底缩进壳里的蜗牛。
周予白重新坐回椅子,没再试图叫他。空气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许昭以为周予白会一直沉默下去,或者干脆离开时,他听到了衣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是周予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引导意味:
“粥要凉了。”
不是命令,不是安排,更像是一个简单的陈述,一个……提醒,一个试图打破僵局的信号。
许昭的心猛地一跳,却依旧纹丝不动。
周予白似乎也没期待他立刻回应。沉默又持续了几分钟。许昭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落在他后背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探究的、甚至是……耐心的意味。这比之前的命令式安排更让许昭心慌意乱。
终于,周予白再次开口,这次声音更低,也更沉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性:“许昭,转过来。”
不是“喂”,不是全名带姓的冰冷命令,只是名字。但那语气里的不容置疑,依然清晰。
许昭的身体绷得更紧了。他不想转过去,不想面对周予白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他只想躲,永远躲开这令人窒息的压力。
“或者,”周予白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无奈,“你想让我‘帮’你转过来?”
这句带着轻微威胁意味的“帮”,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许昭试图维持的龟缩状态。他知道周予白做得出来。那人在礁石上强行抱起他的力道,还残留在记忆里。
屈辱和一丝莫名的委屈涌上来,烧得他眼眶发热。他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身的力气抵抗着那股想要颤抖的冲动,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一点点转过了身。
他不敢抬眼,视线只敢落在盖在自己身上的白色被子上。
“看着我。”周予白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平静的、却极具压迫力的引导。
许昭的手指在被子里攥得更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先是落在周予白被雨水浸湿后已经半干、显得皱巴巴的昂贵外套上,然后一点点艰难地向上移动,掠过他紧抿的薄唇,线条冷硬的下颌……最终,对上了那双眼睛。
周予白的眼底布满了熬夜的红血丝,眼下那点熬夜的青痕比平时更深,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却异常复杂,不再是纯粹的冰冷疏离,而是翻涌着许昭看不懂的、深沉的暗流——有未消的余怒,有深重的审视,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被强行压抑住的……担忧?
许昭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是更深的慌乱。他看不懂,也承受不起这样的复杂。他只想逃开。
“说话。”周予白看着他,继续引导,或者说,逼迫。“告诉我,哪里不舒服?除了发烧。”
许昭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干涩发紧,最终只挤出微不可闻的两个字:“……没有。” 他把所有的难过、羞耻、委屈、恐惧,都死死地压在了这两个字后面,藏进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周予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似乎看穿了许昭的隐藏,眼神锐利了几分。空气再次凝固。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大大咧咧地推开,陆子鸣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和零食。
“老许!你怎么样了?吓死我了!”陆子鸣冲到床边,看到许昭惨白的脸色和手背的纱布,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卧槽,这么严重?老周你……”他转头看向周予白,这才注意到对方同样狼狈的样子和低气压,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去,“……你俩这是……刚从海里捞出来?”
周予白没理他,视线依旧锁在许昭脸上,仿佛在无声地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引导”。
陆子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许昭,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他放下东西,凑近许昭,声音压低了些:“喂,老许,到底怎么回事?林蔓那女人是不是又作妖了?我听说她下午阴阳怪气的……”他瞥了一眼周予白,意有所指,“有些人啊,就是眼瞎心盲,放着珍珠不要,非跟鱼眼珠子较劲。”
许昭听到林蔓的名字,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下意识地想再次别开脸,躲进自己的壳里。
周予白将许昭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眼神骤然一沉。他没接陆子鸣的话,只是站起身,走到床头柜边,端起那碗已经温凉的粥。
“陆子鸣,”周予白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调,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出去买份热的皮蛋瘦肉粥,加姜丝。再带份退热贴回来。”
“啊?我这才刚来……”陆子鸣不满。
“现在。”周予白打断他,眼神扫过去,带着无形的压力。
陆子鸣缩了缩脖子,嘀咕了一句“暴君”,还是认命地转身出去了,临走前给了许昭一个“兄弟挺住”的眼神。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两人。周予白端着那碗凉掉的粥,走到窗边,直接倒进了垃圾桶。那干脆利落的动作,像是在处理一件毫无价值的垃圾。然后他走回床边,重新坐下,目光再次落在许昭躲闪的脸上。
他没有再逼许昭说话,也没有再试图引导。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深邃,带着一种许昭无法理解的、沉甸甸的复杂。那目光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压得许昭几乎喘不过气,只想再次把自己藏起来。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周予白似乎打定主意要这样耗下去,用他无声的存在和压迫性的目光,固执地守在许昭试图躲藏的壳外。
最终,是许昭先扛不住了。高烧带来的眩晕和这无声的巨大压力让他精神极度疲惫。他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意识一点点沉入黑暗。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似乎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一种深重的无奈,然后,一只带着薄茧的、微凉的手,极其短暂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滚烫的额头。
那触碰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击溃了许昭最后一丝强撑的意志。他放任自己沉入昏睡,像一只终于找到洞穴可以暂时躲避风雨的小兽。
周予白看着许昭终于安稳下来的睡颜,紧蹙的眉头并未舒展。他知道许昭在躲,把所有的难过和委屈都死死地藏进了心里最深的角落,像一只受惊的蚌,紧紧闭合了外壳。
引导?他现在连靠近都显得如此艰难。
他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试探的迟疑,轻轻将许昭滑落到脸颊的一缕湿发拨开。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皮肤,那温度烫得他指尖微蜷。
“许昭……”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低哑,融在病房昏暗的光线里,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
昏睡中的人无法给他答案。只有点滴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缓慢而坚定地滴落,如同时间流逝,也如同某种无声的角力,在沉默的病房里持续着。周予白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东西——一种名为“守护”的决心,哪怕守护的对象只想将他推开。他知道,要撬开那只蚌壳,需要比之前强硬百倍的耐心,和一种他自己也在摸索的、全新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