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对峙

作品:《窃明珠

    攸宁从魏晅的院子出来,回到外祖母的颐寿园,华然已经等在厅堂中了。


    攸宁站在门前三步远的地方观察她,并不急着进去。屋里坐着的主仆两个心不在焉,并没注意到有人在站在这。


    数日未见,曲华然那张素来倨傲的脸上带上了些许慌张,端起茶盏又放下,手中的锦帕也被她扯得几乎变了形。


    往日攸宁的脸上总带着笑,见人先展三分笑颜,不论是喜欢的人还是不喜欢的人,若遇着了,她也没有冷面相对的时候。


    但眼下,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魏晅为节度使之子,是朝廷命官,也是世家之子,名门之后,若在她们府上出事,曲家自然难辞其咎,但更要紧的是,曲华然今日带进来的人能行刺魏晅,便也能行刺其他人,若明日她换一个目标,向外祖母下手呢?


    攸宁每次心情不好或心神不宁时,会无意识地摸索腕间的菩提手串,手串是落水之后,阿娘在慈恩寺为她请的,请住持开过光,说是带在身上可以辟邪保平安,那个时候她还小,手腕更细些,这么多年过去上头的太阳子菩提加了几颗,她一直贴身戴在身上。


    眼下她的手再度伸向腕间时,却摸了个空,她这才想起来,菩提串的绳线断裂,珠子被魏晅用来打那贼人了。


    定了定神,攸宁带着知微迈进厅堂。


    “怎么是你过来?”


    “很意外吗?你不是方才还约我一起打马球,怎么,拿我当完借口,就翻脸不认人了?”


    华然“腾”地站起来,“顾攸宁,你什么意思?我好歹算你表姐,约你打个马球而已,怎么就是寻你当借口了?”


    攸宁盯着华然的眼睛,与她一起站着对峙,气势上不落半分下风,“是不是借口你心里有数,你带过来的人意欲行刺府上贵客,你敢说,这不是你授意的?”


    华然矢口否认,“我何时授意人行刺了?凡事都要讲证据,你莫要空口白牙污蔑于我!你又如何就能确定那人是我带来的?我来寻你打马球,可你贵人事忙,我一时约不到你,只好先回去了,至于其他的,那时我人都不在东院了,又和我什么相干?”


    攸宁说当然和你相干,“听说大娘子院里今早新来了个护卫,敢问大娘子,护卫何在?新人入府要签订文契,做入籍登记,可若不是今日府里出了事,陈管家去查,我还不知道你这个护卫是跳过了这一道道章程直接入的府。而这一切,都仰赖大娘子你啊。”


    华然眼神躲闪,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但仍不肯服输,“他入府仓促,底下人忽略了这些细微之处也是有的,我们西院和东院向来是各过各的,我身边添人,没有必要向东院报备吧?”


    再这么跟她拉扯下去,掰扯到天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攸宁只道,“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吩咐人将他带来,你能不能做到?”


    华然自然不会和她说不能,只能吩咐云萝回去唤人来。


    攸宁偏头吩咐知微,“你跟着去,若唤不来人,便请表舅母过来走一趟,就说家里闯进了贼虏,惊扰了贵客,涉及西院内宅家私,须得请当家主母过来料理。”


    知微和云萝一起走了,厅堂中只剩下攸宁和华然,华然这时才反应过来,那人行刺的不是攸宁,而是这位府上的贵客。


    “府中来了什么贵客?”


    攸宁冷笑一声,“你的护卫去杀人家,你却不知道他是谁吗?华然阿姐,我唤你一声阿姐,有些事情你看不清,那便让阿妹我来与你分说明白。府中那位贵客乃是幽州魏氏三郎,你就算与他有仇怨,也不能在自己家中动手杀人吧?他日东窗事发,不但你逃不掉,整个曲家,和你外祖家都脱不了干系。并且我十分想不通,河间曲家的大娘子,与驻守幽州的魏三郎究竟是如何结仇的?”


    说出这番话时攸宁有意观察她,提到魏三郎时华然疑惑的神情不似作假,她与魏晅似乎并不相识。


    “什么魏三郎?我不认识什么魏三郎,更别提结什么仇怨了,那人也只是我雇的一个普通护卫,我雇他时也不知道他竟怀着这种心思啊!”


    攸宁听出了她话中的错漏,不让她钻一点空子,“府中雇佣护卫这种小事哪轮得到阿姐你亲自出面,更别提为他打点上下直接入府,说你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是万万不能相信的。你平时怎么闹我都管不着,但今日这事险些闹出人命,还是在我们东院发生的,那我就不能不管,今日你带进来的人能对旁人下手,他日难保不会伤到阿婆,所以此事我绝不善罢甘休。你不想和我说这护卫的来头没关系,等表舅和表舅母过来,我们再当着他们的面好好分说分说。”


    “顾攸宁,你别太过分!”


    华然气急败坏,上前两步扬起手,可这一巴掌没落到攸宁脸上,行至一半,被赶来的檀香攥住了。


    攸宁转过头,果然看见杨老夫人已经到了门前。


    “引狼入室还不知悔改,在家中对姐妹动起手来,你爷娘平素便是这样教导你的?”


    攸宁上前搀住阿婆,扶她在上首坐下,杨老夫人对西院的小辈不亲近,也正因此,平时也不曾急言令色地训斥过,今日这还是头一遭。


    “伯祖母,今日这事华然真的不知情,三妹妹不由分说就往我身上泼脏水,我真的冤枉啊!”


    恰在此时,知微和云萝跟着西院王夫人过来了。攸宁的阿翁这一脉为长房,阿翁还有两个弟弟,但两位叔祖父和两位叔祖母都已过世,华然的父亲为二房长子,其妻王氏,如今掌管整个西院。


    王夫人行至门口,看见杨老夫人上坐了,三步并做两步进门来。


    “哎哟这是怎么了?怎么惹得伯母发了这么大的火?”


    随后看向华然,“定是你这丫头没轻没重地胡来,惹了你伯祖母生气,还不赶紧给伯祖母认错?”


    华然犟着不肯,还想辩驳,被王夫人一个眼神瞪回去了,只能老老实实地低声认错,“伯祖母息怒,华然知道错了。”


    攸宁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们母女两个唱双簧。女儿行差踏错,做母亲的不一定不知情,但一但有旁人怪罪,她一定会下意识地回护。


    王夫人确实是知道的,今日东院发生的事她多少有耳闻,本还打算晚点过来探望老太太,看看究竟怎么个事,这件事本不与西院相干,但老夫人要是出事,她必得在跟前侍奉着,既尽了孝道,也能为这一院子的男人博个好前程。


    还没来得及去,云萝就带着知微上门了。王夫人是个精明人儿,光打一个照面就知道这事恐怕和自家小娘子有关,但当娘的心疼女儿,她不怨怪华然引狼入室,只恨华然为什么没能把这事如实告诉她,她也好提前替她擦屁股,不至于被人揪住把柄。路上云萝把前因后果一说,她心里也就有数了。


    王夫人侍立在杨老夫人身边,接过身旁女使奉上的茶盏,亲手递与老夫人。


    “华然她年轻不懂事,回头我一定狠狠教训她,伯母别和小辈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随后话音一转,“我听说今日东院进了贼人,可把我给吓坏了,还好伯母你没事,光天化日,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敢直接进我们府中来行刺!真是不像话。”


    杨老夫人接过那盏茶,语气却并没软下来半分。


    “这要问你生的好女儿,行刺那人是她带来的护卫,这是经院里多人查实了的,你们想要我老婆子的命就直说,没必要私下里搞这些动作。”


    王夫人和华然的脸上写满了惊惶,纷纷连声否认。


    “伯母,日月可鉴,我们怎么敢生这样的心思?华然她也是受人蒙蔽的,她院里今早是新来了个护卫,那也是管家在外面选好了送进来的,只还没来得及走完流程罢了。”


    杨老夫人抬手挥退厅堂里侍奉的女使,满脸的恨铁不成钢看着王夫人,“我是老了,可还没瞎,西院那么多双眼睛,总有人会不经意看见什么,华然到了可以议婚的年纪,你这当娘的却如此不上心,让她自己胡来!你可知她常在外与外男相会,还瞒着你这母亲?这便也罢了,昨日幽州魏氏郎君来府上做客,今日她引来贼人,那人将他给伤着了!万幸魏郎君性命无忧,若出了事,我曲家可能脱得了干系?”


    王夫人着实是给惊着了,扭头看看一脸惊愕的女儿,就知道这事十有**是真的。


    颤着一根手指指向华然,“你伯祖母说的可是真的?你有了意中人,只管告诉阿娘,我托大媒替你上门说和就是了,怎么可以自己胡来?叫外人知道,要怎么看我们曲家的女郎?”


    华然急急出声辩驳,“阿娘,我们只是正常相处,并不曾胡来……”


    王夫人轻抚胸口,“这事我回去再和你算账。”


    言罢扭头向杨老夫人认错,说请伯母息怒,“是我这个当娘的疏忽了,竟没察觉到女儿的变化。”


    然后调转话头,“魏郎君昨日来府上做客,这事我倒不曾听说,不知是昨日何时来的呀?”


    攸宁心下一动,这倒把她给问住了,若说是昨日夜里,恐怕话头又要被引到她身上去了。虽是事发突然,且关乎人命,但未出阁的女郎和外男共乘,也难免要被人说嘴。


    正想着,杨老夫人先出了声,“他赶在阿宁头前,是昨天傍晚来的,因快入夜了,你不知道也属正常。”


    把王夫人给搪塞过去,杨老夫人又问华然,“那护卫到底什么来头,现下还不肯说吗?伯祖母相信不是你指使他对魏郎君下的手,但你恐怕是被人当了枪使,你得告诉家里长辈,我们也好酌情料理。”


    华然心里又急又气,终于哭出声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抬眼间还瞟了攸宁一眼,“是……是那个人,说那护卫倾慕三妹妹,只盼望能进府侍奉,时不时看着三妹妹,我也没想到他竟是怀着歹心的呀!”


    这下可把杨老夫人气得不轻,“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将你的心窍迷成这样?若那护卫对你三妹妹起了邪念,可不就是害了你三妹妹吗?依我看,外头那人心术不正,也别托什么大媒上门议亲了,你只管说出来,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叫你母亲去给你料理了就是了。”


    华然一看杨老夫人态度强硬,不敢一味向她哭求,只好盈着一汪眼泪看向她母亲。


    “阿娘……陆郎君是很好的人,他是幽州录事参军,他说过几个月就要上门提亲的。”


    攸宁和杨老夫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了然,录事参军是别驾手下的官员,今日这事,果然还是萧明的手笔。


    “你这傻孩子,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哪里是有人倾慕你三妹妹,这些都是为达目的的借口罢了,听伯祖母的话,趁早跟她断了,再让你母亲给你物色好的,我曲家的女郎个个都好,还愁找不到好郎子吗?”


    华然哭声不止,被她母亲哄着带走了,也许那位录事参军和华然有真感情,但他利用了华然也是事实。


    杨老夫人为着这事累了一中午,疲惫不堪,午饭略进了些就歇着去了。


    攸宁也回去歇了一觉,香香甜甜地睡到了晚间用暮食的时候,刚准备去颐寿园找外祖母用饭,便听见外面女使进来传话,说魏郎君高热不断,怎么也喂不进药,请娘子示下。


    这事找她不如找府医,攸宁下令去请人,但这饭到底没吃成,命人给外祖母传个话,今晚不过去用暮食,她便起身往魏晅那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