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啸如烈马奔腾扑面而来，感受到建筑物剧烈晃动的【田中】按应急操作要求立刻关闭了隔离凝汽器，门外的川岛踉跄着跑来。


    “田中！快关闭隔离凝汽器！”川岛匆忙跑进控制室，见按钮已被【田中】按下，当即舒了口气。


    有惊无险，还好还好。


    【田中】看着控制面板上的数据，发现压力数值异常偏高，“处长，持续关闭隔离凝汽器会导致安全壳内的压力逐步上升，两小时后必须打开。”他检查了其他数据，暂时没有异常。


    “浦康经理不同意厂区撤离，让我们坚守岗位，八嘎！”川岛大声的咒骂着，显然没听到【田中】在说什么。


    【田中】准备重复一遍，危急关头及时汇报异常数据领导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决策，“处长！持续关——”


    “啊！”


    短暂的惊呼声从两人口中发出，比刚才还要剧烈的冲击力将两人掀翻在地，沉重的厂房大门被咆哮着的海啸彻底撞开，成吨的海水呼啸着涌了进来。


    这犹如世界末日的一幕将两人砸了个猝不及防，海浪卷起的沙石一波一波从他们身上碾过。


    【田中】眼睁睁看着这个名叫海啸的“怪物”翻腾着它的利刃，以摧枯拉朽之势，越过汽轮机厂房、越过柴油发电机厂房，直直涌入了反应堆。


    ——不！！！


    【田中】无声的呐喊，汹涌的海水早已将他压倒，他拼命朝控制台游去，浑浊视野里的那抹亮光就是他的目标。


    冰冷的海水没有理会人类的想法，【田中】将双手放在控制台的同时，又一波巨浪奔腾着涌了上来。


    【田中】被海水冲出了控制室。


    他紧紧扒着控制室的木门，视野的边界突然窜出一个身影。


    是川岛！


    他正挣扎着往【田中】的方向游来，【田中】注意到他距离控制台只有一步之遥。


    “处长！”


    “川岛！”


    无论【田中】张嘴喊什么，无情的海水只一味地涌入他的口腔，他想让川岛回头，想让他赶紧按下启动按钮。


    川岛听不到声音，只拼命摆着手臂从控制室逃离。


    终于，第三波海浪将两人彻底送出了厂房。


    十分钟后，第一波海啸平息。


    【田中】立刻冲入控制室，一个急刹停在了控制台前。


    控制面板一片灰暗，断电了。


    【田中】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紧跟其后的川岛看见灰暗的控制面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无法启动的隔离凝汽器、持续发热的堆芯和全厂断电——同时发生。


    “完了、完了......不、不对，厂区里还有几台应急柴油发电机，快去看看！”川岛立马想到厂区里一直存着几台应急备用的发电机，还有办法恢复供电。


    【田中】低着头，“应急柴油发电机的位置在反应堆前的地下室，我亲眼看着海啸淹没了它们。”


    “你不去是吧？我去！”一毕业就在核电站工作的川岛自认比入职仅五年的【田中】熟悉厂房的设备，川岛急匆匆地出门，口中一直念叨着“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田中】默默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他站在原地，掏出手机，一遍遍回拨着妻子的电话，那头却始终无人接听。


    【田中】用湿漉漉的袖口反复擦拭着屏幕，妄图屏幕上再次闪烁出“倉井そら”的名字，可耳中听到的只是一遍遍的重复着。


    “嘟——请留言。”


    他全身都湿透了，浸湿的衣袖擦不干湿冷的屏幕，一颗颗水珠砸入键盘的缝隙。


    【田中】抱着手机蹲在地上，一直到川岛满脸失望地回来，他都一动不动。


    焦头烂额的川岛在室内来回踱步，期间无数个电话打来，他应付了一个又一个，却始终没有等到东电的来电。


    片刻后室内安静了下来。


    一阵震动声突然自【田中】手中传来，他激动的按下接通，“倉井そら！你怎么样了？！为什么要跳楼啊！为什么啊？！还、还有，我们的女儿呢？！蜜子酱呢！她在你身边吗？”


    “......田中，是我。”上野低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仓井......抢救无效，去世了。”


    一瞬间【田中】觉得耳膜好像被海水泡烂了。


    不然怎么会突然耳鸣？


    他听不见了。


    “喂？！是的！谢天谢地！”川岛充满惊喜的欢呼声乍然传来，【田中】一下回归了人间，声音重新在他耳边响起。


    “不、不可能......仓井昨天还在新干线骂我不管她和女儿呢......”他低声呢喃着，可就连身边的川岛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田中！不管发生了什么，东电那边派了移动供电车支援，现在赶紧想办法减轻安全壳压力！”川岛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下没什么能比核电站的情况更糟了。


    “田中......请您节哀。”上野应该在医院，仪器嘀——嘀——嘀——嘀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田中】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蜜子呢？”短暂的失声后，他终于问出了口。


    一向以女儿为中心的妻子，不会无缘无故放下最爱的女儿跑去跳楼，【田中】感应到了什么，却不敢验证。


    “......”


    回应他的是一阵窒息般的沉默，直到他再次提问，那边才有了动静。


    “......田中先生？是这样的，很遗憾的告知您，您的女儿田中蜜子两小时前遭受持刀袭击，当场身亡。”一道陌生的男声从另一端传来，短短一句话压得【田中】瞬间喘不上气。


    “田中先生？”对面呼叫着他的姓，似乎在担心他的状态。


    是啊，妻女都没了，他不知道什么样的状态应对才合适。


    【田中】一时不知这场海啸到底是冲核电站而来，还是冲他而来。


    他只知道，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没了。


    彻底没了。


    “田中！”上野和川岛的声音重合，【田中】默默回视着川岛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的眼中一片虚无。


    “不要再犹豫了！快点去做准备！2号机组那边还等着我去调度，赶紧打起精神来！”这是川岛粗重的吼声。


    “核电站情况怎么样？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我刚看新闻说地震引起的海啸淹没了海岸线，你们没事吧？”这是上野小心翼翼的声音。


    【田中】嗓子紧缩，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彻底失声了。


    川岛离开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上野在电话那头无措的安慰了他几句。


    他躺在被海水浸湿的地上，扔在一边的手机里传来上野的呼叫，此时此刻，湿润的泪水从他眼眶中喷涌而出。


    一个半小时后。


    【田中】站在医院的玻璃门前，看着妻子和女儿的尸体被推着送进火化室，身旁的警察正跟医生交谈着。


    他无力地坐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对面墙上的屏幕正播着新闻：“2011年3月11日，当地标准时间13：28，京都地铁站发生一起无差别杀人案件，一名高中生当场死亡，其余三名伤者已送往附属医院抢救，凶手已押解至警局，请广大市民注意自身安全。”


    暖春时节，窗外的暖阳洒进走廊，也洒在了他的身上，可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姬英沉默着，与他一起。


    ......


    【田中】乘坐新干线回到核电站时，距离全厂断电已经过去了七个小时，第一台移动供电车正停在门口。


    “田中，我听说了你妻女的事，很抱歉，请节哀。”川岛第一时间上前安慰他，换回灰色工作服的【田中】一脸麻木。


    “上野那小子也不知跑哪里去了！田中，1号机组需要你，消防车已经来了，等会先安排堆芯注水，希望你能打起精神。”川岛交代完又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目前只到了一台移动供电车，2号机组那边情况也不太乐观。


    【田中】麻木地走到控制台前，临时供电亮起的屏幕上显示安全壳压力飙升，堆芯温度持续升高。


    他再次启动隔离凝汽器，发现功能已完全失效。


    愣了几秒后，【田中】离开了控制室，他独自走向生产区的数控中心大楼，那里是1号机组数据采集、存储、分发的地方。


    他来到地下一层，木着脸打开电脑将数据修改记录一条条删去，1号机组已经运行了太多年，多个部位早就出现了问题，包括原子炉压力容器出现的中性子催化压力，一直适合热交换区气体废弃物处理系统出现的腐蚀等。


    这些都是他这五年来修改的数据，东电没钱或者不想掏钱维修时，就用最简单的一招——修改异常数据，使它恢复安全。


    【田中】欺骗了川岛，他并没有彻底删除，而是隐藏了起来。


    但如今，已经没有必要了。


    一直被压制的意识突然震荡起来，姬英明白了，眼前这一串串数据就是造成核事故的根本原因。


    地震和海啸只是催化剂。


    姬英强迫自己集中全部精神，终于在【田中】离开前将这些数据记录一条一条背了下来。


    任务完成，姬英想离开了。


    然而她不知该怎么脱离，大脑没有发出警告，试验舱也没有任何反应，她只能继续潜在【田中】的意识中，静观其变。


    忙碌的一夜过去，消防车终于将淡水注入堆芯冷却，【田中】也带着消防人员将安全壳的通风路径顺利打通，1号机压力终于下降。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然而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仅仅过去不到十个小时，淡水资源就全面耗尽，川岛又开始打起了电话，一连打了几个电话，都始终没有得到注入海水的决定。


    【田中】站在1号机组前，看着高喷消防车水罐里的淡水见底，安全壳上层压力正缓步上升。


    此刻，时间就是酝酿危机的最大武器，但上层在无一人亲临现场的情况下，竟然不允许一线人员先进行紧急处理。


    一个小时后，终于等来电话的川岛立刻安排人员运送海水进场，1号机组和2号机组暂时安全了。


    【田中】又被派去了此前并没运行的4号机组，他看着一堆服装不统一甚至很多不熟悉的脸站在4号反应堆前，不清楚原来的工作人员都去了哪里。


    难道跟上野一样逃跑了吗？


    他没有时间思考，因为海水暂时只能供应1号和2号反应堆，3号机组的情况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加重，万一没有等到海水冷却堆芯后发生氢气爆炸，距离3号最近的4号处境就会十分令人担忧。


    然而，【田中】的忧虑还没转移到4号反应堆上，远处的爆炸声就响彻了整个厂区。


    “砰！”


    氢气的爆炸声伴随着周围人群的尖叫声，在一瞬间冲入【田中】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前他就已捂着耳朵蹲坐在了地上。


    现场一片混乱，人群嘈杂着往厂区大门冲去，【田中】一连被三人撞倒，他茫然得扭头向爆炸源头望去。


    一丛巨大的灰烟自1号反应堆上空升起。


    核反应堆。


    爆炸了。


    [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