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太近了。


    近到呼吸都近在咫尺，裴羽甚至闻到卫昊扬身上须后水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仿佛他刚才还在手术台或是杀人现场。


    裴羽和他对视，不肯退让，“其实我也不想住在你家，不如让我们都省省力。”


    在光线下，卫昊扬的眼珠颜色似乎比常人要浅，衬着他修剪合宜的短发，显得格外冰冷无情，“要是容不得你选呢？”


    “那就没得谈了？”他扣住卫昊扬的手腕，两个人对峙着。


    裴羽看似瘦削，力量居然不弱，卫昊扬不是一个会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的人，他松开手。


    “刘秘书。”


    前面很快递过来一摞文件。


    这是早就准备好的细则，从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写好了注意事项。


    裴羽必须住在他家，因为卫小芙如果不在医院检查的话，就会在家里，住家阿姨是一位护士，她会负责照顾她，而他要做的就是扮演好她二哥的角色。


    文件里附了时间表，包含卫小芙所有的作息安排。


    还有他所需要扮演的人，卫昊羽当年的照片，他的喜好，他的习惯，一个十三岁少年该有的样子，都在里面。


    这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要成为另一个人，如同一个演员，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因为小芙看不见。


    所以声音才更为重要。


    所以令小芙错认为小羽的那个声线，它的主人裴羽，就是最佳选择。


    大致翻看完，裴羽确定这件事绝对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一百万确实不是那么容易赚的。


    “合约暂定一年期限，没有人能确定她还能活多久，到期之前三个月，双方都可以提出续约，非常公平。”


    “要是有一方违约呢？”


    “我违约，提前结束合约，还是给你一百万，要是你违约，也一样。”


    假如有人违约，那一百万对卫昊扬来说，和对他来说，完全不是一回事，这一点其实大家心知肚明。


    裴羽抬头，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可世上又哪有绝对的公平呢。


    把这厚厚一摞文件塞进自己随身的背包里，裴羽看着这个男人抽出一张消毒湿巾，擦着抓过他衣领的手，还有被他抓过的手腕。


    “觉得我脏，就不要让我住进你家。”裴羽有种很特别的能力，让冷嘲热讽也变得优美动听。


    “你有什么不能住进去的理由？”从他的语气里发现异样，卫昊扬敏锐得可怕。


    裴羽隔着背包紧紧捏着里面的文件，沉默着，看向窗外。


    卫昊扬没有给他任何选择的权力，只要他签字，就必须搬进那栋房子，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看来你并不缺钱，才能在一百万的合同面前考虑这么久。”卫昊扬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一支钢笔。


    “你要是现在马上签字，我加到五百万。”钢笔上的金属在光下闪着冰冷又诱人的光。


    “只有现在，过时作废。”


    财帛动人心，裴羽发现这个男人完全掌握了人性的弱点，他几乎要伸手接过来。


    但最后他只是打了个哈欠，“我不趁火打劫，一百万的价码很合理，我接受，但还需要考虑。”


    刘秘书忍不住看了后视镜一眼，不出所料看到卫昊扬的诧异，有些失望，还有更多的兴味。


    这年头，能拒绝五百万诱惑的人，要么是个傻子，要么就是过于自负和高傲，把自己的存在价值看得很重，绝不为钱出卖自己。


    裴羽看起来并不像前者。


    他要是扮演小羽，真的能演好吗？小芙会不会相信他就是小羽？


    刘秘书放慢了驾驶的速度，车子停在昊阳集团的地下车库。


    “你送他回去。”卫昊扬吩咐刘秘书，随即对裴羽报了一串数字。


    “决定好，打我电话。”


    裴羽在他下车的时候想起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工作室的？”


    卫昊扬撑着车门，低下头，“你比自己想得更有名，至少在你们那个圈内调查起来并不难。”


    裴羽的基本信息，对外的联系方式和地址一直挂在陈佳琪的老洋房那里，他毕竟是对外接工作的。


    网络时代，想找谁都不难。


    “卫总！”


    “卫总好。”


    正好营销部团建回来，一车人刚停下，看到卫昊扬都毕恭毕敬的，没有人敢上来讨好谄媚，要是真的这么做了，那就完了，谁都知道他们卫总最讨厌那一套。


    但不敢靠近是一回事，头一次看到卫总车上坐了个陌生人，谁还能淡定得起来，一个个都拉长了脖子。


    裴羽目光一扫，在卫昊扬抬头前扯住他的领带，“有一个条件，你答应我，我就答应你。”


    裴羽本来就是干配音这行的，只要他愿意，随便一句话都能听出别样的意思来，这一开口，有人就忍不住哇了一声。


    伸出车窗的手明显是男人的，干净修长，指尖带着自然的弧度，抓住领带的姿态和那句话很难不让人联想。


    优雅华丽的男中音，高级感拉满，看这架势，听这对话……


    远处隐约有抽气声，气氛变了，卫昊扬却不为所动，撑着车门低下头，目光像瞄准猎物一样看着他。


    “你说。”


    他以一种暧昧的姿势等他回答，箭在弦上，自掘坟墓，裴羽只能攥紧了手里的领带，“先带我去见见你的妹妹，然后三天内我给你答复。”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假如他不见自己所要服务的对象，怎么能答应合约？


    “成交，等我消息。”


    收回领带，车子开走，卫昊扬转身走向电梯，留下车库里一群人目瞪口呆，这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刚才发生了什么？卫总开始对人类感兴趣了？


    市场营销部负责人沈野回过头，正色对下属嘱咐，“刚才的事不准说出去，注意外界对卫总的评价。”


    “可是这不是好事吗？至少卫总对人有兴趣，总比被外面传那什么……好吧？”都说卫总不喜欢会喘气的，那能是个什么意思？


    那几个字，简直不想说。


    “卫总刚到集团公司时候就带过我们部门，你们忘了吗，他怎么说的，俗话叫闷声发大财，我们只需要宣传产品，不用过多关注公司里的个人，不要把个人IP和公司形象捆绑在一起。”


    “可是人家外面都那么干啊……”


    “卫氏集团和人家不一样。”沈野把以前的集团名字脱口而出，收不回来，只能挥了挥手，不想多说。


    但其他人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卫氏集团当初就是太高调，太炫富，树大招风，才会发生绑架事件，有钱人是社会焦点也是靶子，正是因为十多年前那件事，卫昊扬接手之后才会把公司改名。


    他要和过去的卫氏集团做切割。


    如今的昊阳集团比起卫氏，一样是庞然大物，但它更低调，更沉稳，旗下公司一个个做得风生水起，但昊阳集团绝不会主动刻意去宣传自身。


    卫昊扬甚至一点都不在意外界怎么说他，哪怕是诋毁。


    “让人怕，总比让人惦记来得好。”


    那一年，卫昊扬从一线开始，到了市场营销部，在实践期满离开的时候对沈野说过这么一句话。


    沈野也是公司的老人了，在集团十多年，是亲身经历过当年的混乱的。


    “就这样吧，外面怎么说无所谓，至少我们自己知道，公司熬过来了，卫家待我们不薄，现在替卫总好好干就是了。”


    “唉，听说卫总当年也不容易……”


    “何止不容易，刚接手公司的时候卫总也没多大。”以前是叫小卫总，可现在谁敢加一个小字？


    沈野唏嘘，转头继续教训下属，“你们都给我记住！不要乱说，抓到谁出去八卦的，直接扣全年奖金！”


    一群人纷纷扼腕，唉，可惜了这个瓜！


    回家的路上，裴羽根据手机号码加了卫昊扬的微信。


    对方很快通过了，但他不会以为这是种另眼相看，他相信卫昊扬只是发挥了生意人的本色，效率第一。


    加完之后，谁都没有话说，他连打招呼的兴趣也欠奉，卫昊扬可能和他一样，没发来任何内容。


    确定没有其他行程之后，刘秘书送他回了家，顺便对于他两点一线的生活方式表示了诧异。


    光从外表看，裴羽无论如何不像是个宅家的类型，他更像是那种受人欢迎的派对动物，理论上应该有数不尽的饭局邀约，又或者是工作邀请。


    “我比较懒。”对此裴羽只是给出这么一句话的解释。


    刘秘书只是礼貌道别，没有为自己的老板说什么好话，也没有过多窥探他生活的意思，直接就告辞了。


    裴羽等一个时间，去见卫小芙，可之后的几天，卫昊扬没有发来过任何消息，朋友圈里只有工作相关的内容。


    是他太忙？还是改变了主意？裴羽不确定是否要等下去。


    他以为自己会忘了这件事，可事实上，他时常翻看这个男人的朋友圈。


    他试图弄明白他的对手。


    假如他要去扮演这个人的弟弟，那除了要面对卫小芙，还有就是要面对卫昊扬。


    他让他觉得棘手，甚至比卫小芙还让他感到威胁。


    日子一天天过去，明明卫昊扬前阵子似乎还很急于敲定这个合约，现在却好像对待一个开过的玩笑那样，可能已经被丢到脑后，再也没有一点动静。


    令裴羽恼火的是，卫昊扬没消息，孟浩反而再次找上门来。


    “你通过了，阿羽，这次的demo太出色了，对方选定了你，我特地来告诉你这件事的。”站在门前，孟浩锲而不舍地自言自语。


    裴羽根本连门都不开，他打过他电话，听到门里的铃声，知道他在家。


    孟浩就一直在门前小声地说，想以此来打动里面的人。


    他已经站了一下午，可里面毫无动静，直到不知道第几次敲门之后，他听见开门声响。


    “阿羽！”他眼前一亮。


    裴羽在门口套上外衣，随手扎着头发，往外看了一眼，“这么急，刘秘书刚给我打电话，说卫总要亲自来找我……”


    他的视线停顿了下，诧异，“你疯了？还是集团倒闭了？”


    他根本没在看孟浩，他看着他身后。


    男人站在孟浩背后的电梯里，面色凝重，一把抓住裴羽的手，“对，差不多，这次是突发，就当是我求你。”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裴羽被拖得脚步踉跄，几乎跌了进去，被卫昊扬一把扶住。


    孟浩亲眼看着那个男人“抱住”裴羽，低下头——


    电梯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