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童的手指在智能手环上快速滑动，只有佩戴者可见的淡蓝色全息光幕在空气中展开。


    她刻意忽略那些刺目的红色警报信息，指尖精准地拨出一串熟悉的通讯号码。


    半首轻音乐的等待时间里，范童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通过体内的生物通讯芯片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童童，我没忘，给你夜宵了。”林微星刚睡醒的声音带着特有的软糯，像融化在舌尖的棉花糖。


    范童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她将手臂搭在额前，挡住刺眼的主灯光，“阿星，你现在立刻锁好门，把沙发推到门口，还有我房间的沙包，全部堆在沙发上增加重量。”她的嗓音嘶哑却低沉好听，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出门，在家等我。”


    通讯那头传来平静地回应：“好。”简单的音节里透着机械般的乖巧，却让范童心头泛起暖意。


    范童一边将天网首页的新闻动态调出打包发送给她，一边继续叮嘱：“先看我发给你的新闻和官方通知信，一定要仔细看......”


    “哗啦——”


    通讯那头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林微星难得急促的声音：“童童！隔壁大哥在吃呜呜！”


    呜呜是隔壁住户养的金毛犬。


    范童猛地直起身，牵动肩膀的伤口让她倒吸一口冷气。“你在厨房阳台做什么？快回房间！”


    又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刺入耳膜，范童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林微星！”


    “童童，他在客厅。”林微星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惊惶从未存在，“我躲进你的卧室了”


    范童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柔声道：“听着，我床头柜第二层有C50电\击\枪，但只能用来防身。”她顿了顿，“要彻底解决它需要军用型武器，我明天一定去接你。”


    “杀吗？好，我等你。”林微星的回应简单得近乎天真。


    “躲在卧室别出声。”范童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扇门挡不了多久。”


    “好，你慢点回来。”通讯那头的女孩轻声说：“我不害怕。”


    通讯切断的瞬间，范童像被抽走全身力气般跌坐到沙发上。


    林微星，她的发小，一个被困在阿斯伯格症世界里的天才——那双总是专注于菜谱和数学公式的眼睛，那张只有在烹饪时才会露出笑容的脸。


    自从林微星的父母去世后，范童就把她接到自己身边，吃住都在一起。


    平时林微星的工作就是在家给餐厅创新菜谱和发布一些菜谱分享到天网上。


    ......


    “也就和林微星说话时，你才会这么多话。”情绪也那么外露。


    陈教授的声音从落地窗前传来。


    老人背对着她，窗外是灯火依旧的城市，只是街道上游荡的不再是行人，而是身体畸形的怪物。


    “我劝你别冲动。”他转过身，碎裂的镜片后，双眼写满了担忧，“从这里到春风小区至少要一个小时车程，更别说你现在的伤......”


    “陈叔，是我离不开她。”范童轻笑，额头狰狞的旧疤也挡不住她眉眼的温柔，“她也离不开我。”


    陈教授摇头：“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恋人，当然，我是不在意你们的性取向。”他叹了口气，“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其他亲人。”


    “不联系他们才是保护。”范童望向窗外的夜空，“在家里，我太累了。”


    愧疚如同万斤顽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那么热爱习武，都因为在家而时常提不起力气。


    这两种情绪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她的心，像两匹饿狼轮番啃噬她的灵魂。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尝到了退缩的滋味——那是一种混合着羞耻与解脱的苦涩。


    陈教授给她安保员工作时，她逃了，从家里搬了出来。


    沉浸在武术的世界，能让她短暂忘却了一切。


    范童突然看向陈教授，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不是有直升机嘛，去南区驻防部队的航线正好经过春风小区，我只需要在附近索降，这样不就缩短了距离。”直升机悬停索降，这点要求，陈教授是可以帮忙的，“陈叔，帮帮我嘛。”


    “对了，那陈润哥有人接吗？”


    陈教授的独子陈润，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职，而春风、夏雨、秋霜、冬雪四个小区就围绕在福山市大学城附近。


    “你想干嘛？”


    “接一个人是接，接两个人也是接。”从春风小区去南区驻防部队，需要穿过大半个大学城。


    “陈润在学校避难所很安全，教师学生是第二批救援对象，会有人负责他们。”陈教授知道劝不住范童，他重重叹了口气，向主卧走去，“我去给你安排下直升机的事，你先休息。”


    等陈教授离开，范童才点开那封标着紧急红字的联盟通知信。


    信件开篇是标准的官方安抚措辞，建议民众居家等待救援。


    救援优先级在信件第一页清晰列出——政要学者首当其冲，师生次之，老弱妇孺和官方机构工作人员再次之。


    其余青壮年和不在医院的医院工作人员，就近编入临时的巡查司队伍里。


    关于变异的解释占据了最大篇幅——源自甘棠考古发现的未知生物化石的未知病毒，因其玫瑰形态被命名为病毒ROSE，简称病毒R。


    接下来的红色警告格外刺目：


    【变异者】——感染病毒R进阶的病毒R1的人类。特征：肢体异化，行动迅捷，部分体表分泌腐蚀性物质，需注意不能被抓伤，致命处在头颅。特别注意腹部膨隆的变异者，死亡后可能爆发出灰白色菌花，同样具有高度传染性。


    【变形者/变形兽】——感染病毒R进阶的病毒J（JELLYFISH病毒形状似水母）的动物。非智人类动物呈现巨型化或拟人态，称变形兽；智人类则兽化并伴随心智改变，称变形者。值得注意的是，这类感染不会通过被其抓伤传播。


    【神能者】——感染病毒R的人类激活基因锁，称A代基因者，展现出超自然能力。


    最后结尾是官方蓝字——神能者与变形者/变形兽，请拨通通知信的官方号码，进行资料报备，以获得相应的特殊医疗服务与研究成果。


    一旦没有报备，在身体出现其他异常后，不在特殊医疗服务之内，也不能享用相应的研究成果。


    再往下看，是官方联系方式和几个附带的视频链接。


    范童点开其中一个标有变异者的视频链接，是一段监控器视频。


    画面中，一具黑青色皮肤的人形生物正在撞击银白色金属墙壁，周身弥漫着黑色雾气，四肢修长，肤如枯树皮。


    镜头切换，另一头刚异化的变异者浑身黏液，尚保留人形。


    接着镜头再次切换，出现一头三米高怪物，它彻底颠覆了人类形态，修长的四肢匍匐在地，浑身黑色黏液仿佛它的第二层皮肤，巨大的复眼中映出摄像头的反光，张着密麻利齿的嘴，正在咀嚼着什么......


    最后一个片段最为骇人——人们欢呼着，在砍下的变异者头颅旁合影庆祝，突然变异者尸体腹部炸开，灰白色菌花袍子在雾中绽放巨型菌花，瞬间吞噬了最近的人群，画面也在惨叫声戛然而止中陷入黑暗。


    范童面无表情地看完变异者视频后，点开标有变形兽标签的视频链接。


    看了开头，范童觉得变形兽的视频比变异者的视频要稍微能让人接受一些。


    可当她继续看下去。


    范童：......


    能接受个鬼啊！


    说不上是恶心，范童忍不住皱眉：这世界要妖魔化了！


    变形兽的视频画面中，一头类似杜宾犬的超巨型黑犬，在奔跑中骨骼扭曲重组，最终化作一个打码的带着犬耳与黑尾的裸/体/男性。


    画面的最后，是犬耳裸/体/男变身后摔倒在地，被身穿驻防军作战服的队伍抓住。


    最后一个视频链接的标签是变形者，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在自拍的录像。


    画面中，自称是变形者的少年在自拍中展示着背部长出的肉翅，语气轻松得像在介绍新买的玩具，结尾说不知道还会不会长出羽毛，希望观众朋友们点赞关注。


    范童：离谱，离大谱！


    范童起身离开沙发，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这座正在崩溃的城市。


    远处几处火光冲天而起，黑烟在依旧明亮的城市光里格外刺目。


    明天，她必须穿越这座正在异变的城市，去接那个永远安静等待她的女孩。


    ......


    范童纤细的手指抵住眉心，轻轻按压着酸胀的神经，指尖在智能手环的虚拟键盘上划过，点开最后一个标有神能者的视频链接。


    她暗自思忖：神能者，超凡之力这么高大上的称呼，总不会比变形兽更离谱吧？


    神能者的视频是运动摄像机录制，由几个视频剪辑在一起，画面都是第一人视角。


    全息投影的画面中，街道上二十几名华国驻防军人正在疾驰，他们穿戴着以速度闻名的A-2机械外骨骼【长蛇】。


    突然，写字楼传来玻璃破碎的脆响，画面转去，是三头浑身泛着青黑色光泽的变异者从四楼破窗而下。


    画面剧烈晃动间，分割成两个第一视角的画中画，被压倒在地的两名驻防军人，用固定在外骨骼肩膀部位的高温枪逼退两头变异者！


    剩下一头变异者四肢着地跃起，从两团火焰中间穿过，眼看其中一名驻防军人就要被变异者咬住，烈焰却像活物般凌空扭动，精准地将扑来的怪物抽飞。


    画面移动，其中一个画中画里出现一名驻防军人——他周身环绕的火焰竟如臂指使，身体有向火焰转化的趋势，他向前奔跑的同时伸手一挥，空气扭曲着，凝结成半透明的火墙，挡下小巷子里源源不断出现的变异者。


    “有意思......”范童转身躺回沙发上，慵懒地舒展身体，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


    范童：神能者看着很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过。


    接着她低头上下扫视自己的身躯，又抬头看向对面装饰镜，镜子映出她完好的人类躯体。


    没有多出一对肉翅，也没有其他奇怪的变化。


    范童对自己检查片刻，思绪却飘向那个犬耳黑尾的男子——那对毛茸茸的尖耳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黑色光泽，肤色很黑，却像上好的绸缎布料。


    她突然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自言自语：“那就是拟人形态的变形兽啊，要是遇见猫娘，是该先摸耳朵，还是挠挠下巴呢......”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画着形状，仿佛已经触碰到想象中的柔软绒毛。


    范童又想到研究院的巨虎——那头虎大爷不知道会不会有拟人形态，如果保留耳朵，有一头浓密金棕色短发，琥珀色大眼湿漉漉地看着我，摸它的时候，它的胡须一颤一颤的.....想撸！


    范童思绪飞扬，在陈教授回来前，都还没有想好，下次见到拟人形态的变形兽，是先摸耳朵呢，还是挠挠下巴。


    摸尾巴？


    那可太羞耻了！


    至于范童敢这么做的后果，会不会被变形兽一爪子拍死，她完全没有想过。


    ......


    “童童。”


    陈教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老人坐到木茶几上看着她，手里举着一管泛着幽黄荧光的药剂。


    “这是从余晖队长那换来的特效药剂，能加速伤口愈合，还有止疼效果，比常规止疼药剂要好很多，没有副作用，不会影响行动，我给你注射上。”


    常规止疼药剂，注射之后，会出现一些暂时性的副作用，比如嗜睡、耳鸣、颤抖、四肢无力等。


    陈教授不想范童受伤的情况下去救人，可她一再坚持，他也没有办法阻止，才特意换来特效药剂，这可是只有巡检司的队长职位才有权购买，一管特效恢复药剂的金额高达十万。


    “谢谢陈叔。”


    范童伸出手，针头刺入静脉的瞬间，老人忽然压低声音：“‘初代04’就是那具未知生物化石的一部分。”


    范童点头，她看到官方任务里的图片时，就猜到了。


    “联盟高层们已经在线上紧急会议，大概明天就会发出第二封通知信，告诉公民们，这场全球异变的起因和后续补充。”


    “研究人员在那具未知生物化石身上，提取出一种病毒。”看到范童亮晶晶的双眼望着他，陈教授扯了个微笑，让自己的神色显得没有那么紧张和严肃，“没错，就是通知信里的ROSE病毒。”


    “ROSE病毒被发现时，生物学界如获至宝，被称为‘生命之花’，最开始ROSE病毒对不同疾病都有良好的治疗反应。”他说到这，低头擦拭着仅剩一片完好的眼镜，没让范童看到他眼中的阴霾。


    “直到加大剂量后，实验鼠在十秒内，体型瞬间变大直至爆体而亡，当时我们华国的部分研究院马上发起停止研究的提议，但联盟那边拒绝了。”


    范童：“为什么拒绝？”


    陈教授叹气，手指无意识地在木茶几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因为神能者的出现。”


    范童手指收紧：“是有研究院做了人体实验......”


    “是，不止一个研究院，太多了。”连他们华国，也有私人研究院搬去境外，开展人体实验。


    官方研究院更是在半年前，也决定启动人体实验，即使一开始选的都是死刑犯，即使手段比较温和......可那些都是人啊！


    陈教授当时也只知道神能者，像变异者、变形者和变形兽，他是不知道的。


    二人所在的研究院，地下区域都是有着各种疾病的动物。


    陈教授他们平时对它们的日常注射，都是很少量的ROSE病毒，是在可控范围内观察变化。


    治愈疾病是他们的首要项目。


    至于“初代04”为什么出现在研究院里。


    是他们的院长带来的，为了人体实验做准备......而院长他人呢。


    陈教授想到刚收到的通知——院长他很“不幸”，事发时，院长就葬身在研究院某头变形兽的肚子里了。


    “那这个ROSE病毒，是怎么突然爆发出来的？”


    陈教授苦笑：“联盟高层们现在还在互相推诿，最后不会有结果的。”


    “不过，昨天第一时间爆出出事的视频里，就那么几个国家，天网数据库上的时间就是证明，那可不是轻易能删除痕迹的。”


    “南洋洲4月24日一所研究院发生爆炸，后续几天天网数据库出现变异者的视频。”


    “随后高丽国也上传几个疑似变异者的视频，后被证实是跟风模仿的特效视频。”


    “直到今天傍晚，东瀛国发生了7.2级地震，不久后就有东瀛国民众在天网数据库上传了变异者出现在街道的清晰视频，确定是ROSE病毒的大爆发时间。”


    “ROSE病毒是从哪里泄露的，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


    “联盟各国是不会允许他国来查自己国家的研究院，联盟法庭最后就成了一个笑话。”


    陈教授轻抚范童的发顶，像她小时候那样，“答应叔，以后境外的委托不要接，华国虽然也开始乱起来了，但至少还在掌控中。”


    “比如我们华国这次的城市撤离计划，是去华国各区域的驻防部队基地，民众在那里很安全，会有妥善的安排，直到清理完外面的变异者，控制住变形兽和变形者，民众就能恢复原来的生活。”


    他详细解释着撤离计划，但范童知道，那个熟悉的旧世界恐怕一去不返了。


    她理解城市撤离计划，集中管理，的确是对民众是最好的安排。


    如果不撤离，不提安全方面的问题，单一个每天食物来源的问题，就不是普通民众可以自己解决的。


    这也是民众愿意听从安排，乖乖在家等候救援的原因之一。


    所以，范童肯定是要去驻防部队基地的。


    “童童，你索降后，先躲起来联系检查司，然后加入最近的临时救援队里一起行动，救援队路过春风小区的时候，你再申请离队，没人会拦你。”


    “临时救援队的确要服从巡查司的安排，但没有明文规定说不能离队，知道吗？”


    “我答应了林微星，我一定会去接她的。”范童见陈教授瞪她，她还是坚定地说：“我身手很好。”


    老人猛地站起，木茶几都被推动，在大理石地面刮出刺耳响声，他伸手指着她：“跟着救援队行动会死吗？”


    “会。”范童直视他的眼睛，“如果去晚了的话，会死。”


    “陈叔，我家客厅里，现在就有一个变异者闯入，阿星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


    “我不能用时间去赌她的安全。”


    “那你的安全呢！”


    “我身手很好的。”


    最终老人败下阵来，像被戳破的气球般颓然坐下，却仍忍不住唠叨：“身手好，那你这伤怎么来的？”


    范童无言以对——任谁被公交车大小的老虎追杀都够呛。


    见她紧闭双唇，一副无语的模样，陈教授乐了：“你能活下来，是非常幸运了。”


    “好了，别坐着了，你躺下睡一觉，我一点半再叫醒你。”


    陈教授在范童躺下后，帮她把薄毯盖好，“伤口疼了，要和叔说，这次别再强撑了......”


    陈教授知道范童自从那件事后，性格大变，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从不和家人说。


    所以他在面对范童时，对她的事，件件都要再三确认。


    范童心头一暖，恍惚间仿佛回到父亲还在的时光：“陈叔，我要睡了。”


    “好好好，你睡吧。”


    陈教授把房间的灯关上，轻轻关上门离开。


    黑暗中，范童手指在智能手环上操作，转了十万药钱给陈教授。


    然后摩挲额头上的陈旧伤疤，眼前浮现阿星等待她的样子。


    睡吧。